一碗热汤面

2017-09-19 18:38鲁兴华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7年9期
关键词:货主李静屋子

鲁兴华

那年冬天,我陪一个朋友到山西进货。

火车到达山西太原已是下午四点,走出火车站迎接我们的是扑面而来的雨夹雪,天气的多变和寒冷是我没有料想到的。那个小县城,离太原城有七十多公里路程,为了节省时间我们计划赶晚上住到小县城,意在第二天谈生意方便些。由于此次出行非我本意,耐不住朋友软磨硬泡只好舍命陪君子。君子是陪了,但没听君子的话,没带足够的御寒棉衣,坐在颠簸且还四处透风的大巴车里,浑身冷得就跟浸在了冰窖里,一路上我不住地打着寒战,心里也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此次出行天公这样不作美,路上怕是有啥不顺。

晚上七点多到达小县城,因为天气寒冷街上行人稀少,许多店铺早已关了门。我们从县城绕了一大圈总算找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面馆,两人要了两碗山西刀削面匆匆吃完走出饭店,一路走走看看又找了一家门面看上去还算气派的小宾馆住了进去。

第二天,天气看上去很晴朗,但从招待所出来,冷飕飕的寒气让人感觉比头天还冷。吃过早餐,我们便搭乘公交车前往货主家。公交车磨磨唧唧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停靠在了我们要寻找的那户人家附近。走进货主家,接待我们的是一男一女。男人有五十多岁,女人看上去也在四十五岁左右。男人长得很粗壮,脸上的皮肤黝黑黝黑,样子看上去有些凶巴巴。女人身高在一米五六左右,扎条马尾辫,仔细端详五官很柔美。招呼我们坐下后,男人介绍说,他叫王虎,说她女人叫李静。我和朋友也互相做了介绍。女人给我们倒好热茶水后便离开了,因为已是中午光景,显然不用我们说啥,加之家里可能常有客人来来往往,我想女人自然是去做饭了。朋友和王虎直截了当地谈起了他们的生意,虽和朋友关系很好,但对谈生意我却一直是个门外汉,此刻见两人谈得投机我便借机溜达到了院子里。

货主王虎的家是个标准的四合院,大门面东,进了大门,面北、面西、面南各自整齐地排列着四间房,房子是农村那种普通的砖房,每间房都有门窗,看得出面南的应该是正房也就是货主王虎住宿和谈生意的地方。南房和西房之间有个一米多宽的通道,应该是通往后院的,正对大门的几间房应该是厨房,面北的几间房子像是杂物房,中间的院子很大,正中间用砖铺设了一个四四方方的花坛。夏天里面像是种了什么花草,现在是冬季,坛里的花草虽然没了,但依稀还能看得到花根草根。我溜达到面对大门的一间房前,本想透过玻璃窗看看里面是什么,结果刚把脸贴到玻璃上,里面忽然有个声音说:“外面冷你进来吧。”是个女人的声音,不用猜是女主人李静。我答应着拉开门走了进去。果不然是厨房,说是厨房,但里面却收拾得很干净,屋里的死角一眼扫过去几乎无杂物,这与我通常下乡看到的境况大不一样,女主人李静不禁使我另眼相看了几分。李静忙着炒菜,我站在厨房地当中说:“他们谈生意呢,我插不上话,过来看能帮你干个啥?”李静头也不抬炒着菜说:“也不需要干啥了,你坐在那边帮我剥个蒜就行了。”我找到蒜,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我一边剥蒜,一边说:“你看着很年轻啊,孩子应该也不大吧?”李静扭头看着我说:“我还年轻啊?我都快五十岁了,我大儿子明年结婚,女儿上高中了,在城里住校呢。”说完脸上情不自禁地荡漾了一丝笑意。我立即用祝贺的口气说:“哦,明年你儿子结婚,祝贺!祝贺!”说完我顺手撕了一张纸写下我的地址,递给李静说,“到了宁夏一定记得聯系我啊,我请你们全家人吃饭。”李静可能觉得我这个人说话很有亲和力,便接过字条应和着说:“好的好的。”

下午五点,太阳早早便溜了,天气灰蒙蒙一片,本打算陪朋友一起去验货装车,但朋友看我穿着单薄便强留我在主人家里,说是他一个人可以,装货的地方就在王虎家房子的后面。听说不远我索性由了朋友。朋友出门后,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感觉有点闷便走出屋子。因为中午吃过午饭后女主人李静只是来屋子里收拾了碗筷便再没露面,此刻一是闲得无聊,二是觉得好奇,我便不由自主又来到了厨房。厨房空无一人。走出厨房,站在院子里,我四处张望,院子很空寂。实在是无处可去,我便习惯性地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不久我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说,天气这么冷,你穿得那么少,还是待在屋子里吧,小心别冻感冒了。寥寥数语,使人听着很温暖。我转过身,一眼看到身后的李静不由吃了一惊。只见那小小瘦瘦的身体旁竟然放着一袋子看上去很沉重的东西,不用说是刚刚从身上卸下来的。我震惊地看着李静说,你居然能背动那么重的一袋子东西?李静微笑着说,我们农村人天天干农活,背习惯了。说完弯腰两手一搂将麻袋再次抱起,我快步上前想帮忙,但是李静却说,不用不用。看着李静抱着东西往杂物间走去的身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地想:假如我也生活在农村,此刻会和李静一样吗?答案是肯定的,但我肯定过得不如李静坚强。

站在空旷寂寥的院子里,心里不由感觉瘆得慌,我信步走到之前李静干活的杂物间,试图在那儿得到点朋友的信息。我刚探头要进杂物间,不巧与正要走出门的李静撞了个满怀。我马上后退了几步说:“你下午一直在这儿干活,也不休息休息?”李静穿着一件厚厚的碎花羽绒服,戴着一个大口罩,一边脱着手套,一边说:“咋能不累呢?我儿子明年要结婚,女儿上学要花钱,家里人天天忙生意,家务活就得我来干。”李静的回答,一时竟使我没了话可说,沉默了几秒,我突然想起便又说:“也不知道货物装好了没有?我们赶晚上要住到县城呢。”李静摘下口罩,看着我说:“四点多钟时,我听家里人说,来装货的一辆车坏到半路上了,也不知道这会儿修好了没有?”我马上心焦地问:“哦,那你快告诉我他们在那儿装货?”李静用手指了一下北房和西房之间的夹道,说:“从这个夹道出去,就在后院子里。”

撇下李静,我快速往后院子走去,在我将要推开一个木制门时,门突然从后面被人拉开了,我立即站定。拉开门准备走进院子里的人原来是朋友,朋友见我站在门边愣了一下说:“等着急了啊?就怕你心慌我过来给你说一声,再等等,之前订的那辆车坏到半路了,又重新订了一辆,也就快到了,你先回屋子去,出发时我去叫你。”说完朋友又要走,我忙说:“我跟你去。”朋友把我往后一推说:“这么冷的天,你穿得少,还是回屋子等我,小心别感冒了。”朋友走后我又返身走回了院子,李静还在忙活,不便打扰人家我索性又进了屋子。endprint

待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光景,忽然我听到院子里有人嚷嚷的声音,侧耳细听声音居然来自朋友和货主王虎。我赶忙出门看究竟,站在一边听了一会儿,原来是因为后面雇用的一辆货车,朋友坚持按原来谈定的价格付车费,货主王虎却说此车是临时雇用,加之天冷路滑司机坚持要加价,多出的部分买主要付。就这么个事两人起了争执,我听明白事由后忙把朋友拉到一边劝慰说,要是不贴本钱给了算了,人生地不熟的尽量不惹事。可是朋友却是个较真的人,觉得既然已经是谈好的事情,该谁出就谁出。在我说服朋友的时候李静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听着,自始至终没插一句话。货主王虎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一句话谈不来就想发脾气。我替朋友做了主,并垫付了多出的费用。拿到钱后,王虎摔摔打打进了堂屋,李静不声不响进了厨房,留下我和朋友很难堪地站在黑漆漆的院子里。我们想进人家的屋子暖和一下,可是关系已经这样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进去。况且,不争气的肚子此刻也凑热闹似地呱呱响起来。更要命的是,我的胃突然间疼痛起来,开始是隐隐作痛,慢慢疼痛加速,这期间,朋友一直在一旁打着电话,等朋友挂断电话我已经疼痛得站立不起來。我弯腰趴在院子中间的花坛边沿,疼痛难忍的呻吟由弱到大,朋友俯下身焦急地问我:“是不是疼得很厉害?我扶你进屋看王虎家有没有胃药?”我忍着一阵一阵袭来的剧痛说:“我这是老胃病了,一般的胃药吃了根本不管用,只有吉法酯片才有效果,来时带了,可惜放在小宾馆了,你别管我,赶快打电话看货车啥时能出发,我们赶快走。”朋友说:“刚才打了,司机说再有二十多分钟就能出发,估计你这胃病是由受凉引起的,我们进屋暖和一下或许会好些。”我忍着剧疼有气无力地说:“算了,我可不想进去再看那张黑脸。”朋友硬拽起我说:“快别想那么多,为了你的身体,我就算再看十张黑脸也无所谓。”在我俩还在争执要不要觍着脸进屋子歇息时,李静从厨房走了出来,借着窗户透出的亮光,我清楚地看到李静手里端着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饭,径直走进堂屋,少顷,又空着手走了出来。毋庸说,此时的王虎不仅在屋子里悠闲地看着电视,还有滋有味地吃着老婆刚刚端上的香喷喷的饭菜。想到之前吵架的那一幕,再面对李静,我心里不免有些尴尬。李静进进出出,一直没和我们搭话,其实我也能理解,毕竟人家是夫妻,是一家人,胳膊肘哪能往外拐呢?李静走进厨房后,我和朋友彻底放弃了再次走进人家屋子的打算,我强打精神站起身说:“我们还是到大门外等车吧。”朋友似乎和我想法一样,立即赞成说:“好,你忍忍,车马上就来了,回去车快,最多一个小时就到县城了。”说完搀扶着我往大门外走去。我们刚走近大门边,李静推门从厨房走出来说:“你们进厨房吃点东西吧,天气这么冷,等车来了再走。”我们都没吱声,继续往门外走去。此刻,我不知是委屈还是别的什么,我忽然倚在门框边不能行动了。朋友要背我,我死活不肯。

我以为李静就此消失了,没想到不一会儿,李静端着一个碗直接走到我跟前说:“我家王虎脾气不好,你别生气,我看你好像有病了,可能是冻凉了,这是一碗热汤面,你喝一口暖暖胃再上路吧。”朋友立即接过碗,连连说了几声谢谢。我忍着欲夺眶而出的眼泪轻声说:“以后有机会到宁夏旅游,一定联系我。”李静说:“好!”

事情过去了许多年,我的胃病慢慢好转了。

李静终究没联系我,但我却无法忘掉她。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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