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生态谁的学

2017-10-28 18:02张冀峰
鄱阳湖学刊 2017年5期
关键词:生态学共生

张冀峰

[摘 要]生态是大家的生态,但生态学却是少数人的生态学。从知识与权力的互动角度看,谁掌握了生态学的话语权,谁就掌握了生态的控制权;反之,谁掌握了生态的控制权,谁也就掌握了生态学的话语权。对生态的认知与实践是相互支持、相互论证的,因此,生态虽然名义上归大家所有,但事实上却归少数人掌握。那些少数人组成的共同体成了真理的化身,只允许内部评议,而不受外部监督和质疑,这是极不合理也极其危险的事情。把生态还给大家,一条可行途径就是复兴博物学。从这个角度讲,刘华杰教授倡导并复兴博物学,具有深远的革命意义。

[关键词]刘华杰;共生;生态学;博物学

刘华杰教授关于生态方面的思想是丰富而深刻的,但由于篇幅有限,在此难以一一阐述,因此本文不打算面面俱到地罗列其思想,而旨在为理解其思想提供一个框架,或说提供一种笔者所理解的逻辑线索。写出这样的题目,也许会让人不知所云,“谁的生态谁的学”究竟是个什么问题呢,这是种恰当的问法吗?副标题“刘华杰教授生态及生态学思想述评”究竟是要述评什么呢,是要讲刘华杰教授的“生态思想”还是“生态学思想”,还是两者兼有呢,“生态思想”与“生态学思想”有什么区别吗?如果这个题目让人看着有些疑惑甚至别扭,那么本文的目的就已经完成一半了。因为,生态与生态学的关系正是当代普遍的“缺省配置”,刘华杰教授对此“缺省配置”的省察和批判也正是本文的核心内容。将“生态”与“生态学”分开,一方面是为了突出区别和对立,另一方面是为了更好地联系和融合。“分阶研究”是刘华杰教授的学术特色,“分阶”有助于使研究对象更加明确,使研究层次更加清晰,故相应地,对刘华杰教授思想的评述也采用了这种分阶的方式,将其思想分为三个层面,即关于生态的思想,关于生态学的思想,关于生态与生态学的思想。当然,这三者的界面并非泾渭分明的,它们相互区别又彼此联系,共同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思想整体。

一、生态思想

刘华杰教授早年在北京大学读地质学的本科,后来在中国人民大学读科学哲学的硕士、博士,主攻系统哲学,近年来将主要精力放在复兴博物学上,从学术背景来看,他对生态的关注是一贯的,也可以说这是其本行。二十多年来,沿着从科学到博物学的学术轨迹,刘华杰阐发了很多深刻的生态思想,在此笔者尝试简要评述一下其最可贵最核心的部分,并且指出其学术的嬗变并不仅仅是外部环境的偶然影响,更是其思想内在逻辑的必然发展。

“系统思想”是刘华杰生态思想的本体论和方法论基石。“系统”是个蕴意丰富而深刻的概念,我们经常能听到“某某系统”这样的说辞,但在很多情况下都仅仅是把一些相关联的要素放一起冠之以“系统”之名罢了。仅扣上“系统”帽子,还谈不上系统思想。生态学也讲系统,但生态学是在科学的层面上研究具体的生態系统,而不是在哲学层面上对“系统”作一种一般性反思,去认识系统的一般特征和普遍规律。因此在这方面,刘华杰与一般生态学家是有所不同的。刘华杰教授的生态思想是以系统思想(尤其是非线性系统思想)为基础的,根据系统科学和哲学来审视天人系统,在此基础上,他提出了一种“逾层凌域分析”的方法论。“逾”者,贯通;凌者,侵犯;逾层,求得层次沟通;凌域,鼓励主动进入其他学科门类。这种“逾层凌域分析”,相当于哲学界和科学界经常讨论的整体论、生成论、有机论①。这种方法贯彻到底,必然是打通天人系统,打破学科界限。由此进入社会科学领域,他意识到,社会文化系统是高度非线性的,基于局部线性特征作出的决策,只适用于局部时空。局部上千真万确的事物,从全局角度看极可能是不合理的,至少是非优化的。这提示着人们,做事情、想问题不能无限作线性外推,要有几何式的全局观,作“大范围分析”,然后剖析系统,进行系统组织和要素分析,力求层次贯通,做到局部与整体结合,个人与集体、国家利益结合,近期、短期与长远利益结合②。这也就为其逐渐反思科学、突出人文,转变成“科学文化人”或“反科学文化人”埋下了伏笔。

“共生思想”是刘华杰教授生态思想的价值论、生存论基调。自达尔文《物种起源》一书发表后,“生存斗争”一度成为最高意义的自然法则乃至社会法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落后就要挨打”这种斗争哲学,在近代中国被列强侵略欺辱的历史背景下,确实唤醒了“救国保种”的图强意识,这是不容否定的;但将此逻辑极端地贯彻下去,将斗争扩大化、常态化、合理化也必然会带来严重的灾难。在构建和谐社会、建设生态文明的新时代背景下,刘华杰教授指出需要重建共生范式。他“反对把一切还原为斗争,也不支持把一切都还原为合作。两方面都是客观存在的,都有相当的普遍性。但有一点是必须承认的,讨论生物进化,必须先假定生态系统是存在的、没有被斗争过程完全破坏”③。生态系统的稳定与发展在于“和而不同,斗而不破”。在“适者生存”之外,我们还要树立“善者生存”的理念。

长期以来,在“对立和斗争思维”的支配下,知识的意向在于“支配”“控制”“改造”“征服”,知识的衡量是以“力量”为标准的,最典型的说法是培根所谓的“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有很多类型,但“科学知识”被认为是最正确、最标准的,因为科学最有力。可是知识一定要用力量来衡量吗,我们与自然和他人打交道一定要“争于气力”吗?我们需要科学,需要科学家,但事实证明,只有一部分人才会从事科学,大多数公众注定是“平凡”的。公众没有自己的实验室,没有科研经费,除了科学,公众还能如何致知呢?且人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竞争更是无涯,那么该如何安顿有限的人生呢?立足于“系统”和“共生”,刘华杰教授指明了一条“博物”的出路。“博物”是一种非斗争性的、非力量型的致知方式和生存方式。博物不在求真,不必客观,相反,它更注重审美、至善,更注重情感体验,追求知行合一、天人合一、物我交融、情景交融,它是以和谐为旨归的生存哲学与实践。因此,刘华杰教授致力于博物学的复兴,鼓励人们探索“博物致知”、享受“博物休闲”、践行“博物人生”、体证“博物自在”,真正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之上。endprint

“系统”“共生”“博物”三者构成了刘华杰生态思想的最核心,并最终指向了人应该如何生存在大地之上的根本问题。可以说,刘华杰教授的生态思想,其基础具有很强的科学性,其旨趣具有很强的人文性。从研究科学到倡导博物学,我们看到其学术轨迹的嬗变,也看到其辩证统一的思想整体。

二、生态学思想

需要指出,前文所述的“生态思想”是指关于生态的一阶思想,而这里所述的“生态学思想”是关于生态的二阶思想,是对思想(生态学)的思想。刘华杰教授的生态学思想是与其关于科学和博物学的思想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因此有必要先来回顾下生态学与博物学及科学的渊源。

早期的生态学,往往被贬为完全不是一门科学,而只是一种观点。从著名的德国动物学家海克尔(Ernst Haekel)在1866年创造这一名词起,直至1920年才成为一门获得承认的生气勃勃的科学。一些早期的动物生态学家把生态学说成是“新博物学”①或“科学博物学”②。许多生态学家把他们的学科看成传统博物学的拓展,强调对野外生物的研究,而与之相对照的是在19世纪生物学中发展起来的实验室研究。生态学的发展史可描述为从博物学走向科学的进程。生态学被认为是“变了形的博物学”③。

科学是我们这个时代政治正确的“大词”“好词”,正如迪尔凯姆(Emile Durkheim)所说:“今天,概念只要贴上科学的标签,通常就足以赢得人们特殊的信任,这是因为我们信仰科学。”科学客观论、科学中性论、科学万能论思想占据了意识形态的主导地位。“好的归科学,不好的归人们对科学的不恰当使用”(田松教授的概括),这种辩护逻辑大行其道。刘华杰教授的思想探索正是在此背景下,开辟了一条“以批判科学为基点,以复兴博物学为旨归”的特色学术理路。

刘华杰教授对科学的批判反思有两个发力点:一是科学的社会运行;二是科学的技术应用。在科学的社会运行方面,他和田松一起提出了极富原创性和解释力的“学妖”与“四姨太效应”。“学妖”是个社会学概念,类似于物理学中的“麦克斯韦妖”“拉普拉斯妖”等自然科学概念,是指那些幕后操纵科学界面的人员,他们有相当的话语权,通常决定着台上谁在演出、怎样演出。“四姨太效应”是指一个单位虽然实力不够,但是假装够,只要获得了“上面”的信任,就可以得到项目、工程、基地,也就是说得到经费。这些大项目、大工程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一个单位的发展,乃至于命运。有的经费高达千万,乃至上亿。一个单位有了这样的资金支持,不需要特别优秀的管理者,只需要相对不错的管理者,这个单位就不可能不发展。比如用个最直接的办法,把业界公认的最优秀的最有潜力的人,高薪挖来几个,这个单位的实力一下子就可以提高几个数量级,这时候假的也就成真的了。这就是我们当下学术体制所导致的“四姨太效应”④。“学妖启动四姨太效应”,为我们很好地刻画了科学社会运行的典型一面。目前,“学妖”与“四姨太效应”已经走出了科学,被广为探讨和引用,因此笔者认为,这是继库恩“范式”之后科学哲学家贡献出的具有高度理论性、概括性、适用性、跨学科性的一大创造。

在科学的技术应用上,刘华杰教授提出了“技术成本非对称原理”。所谓“技术成本非对称原理”,是指研发并实施去除技术A的效应E之B技术所需的支出,要远大于当初研发与实施技术A的支出,表现为针对效应E两种技术A和B的成本不对称。这一原理与热力学第二定律的熵增加原理有关。原理叙述起来挺麻烦,其实道理并不难懂。把一滴墨水释放到一个水池中或把一瓶农药释放到小河中非常容易,但是想把释放出的东西聚集起来、回收起来却相当困难,即增熵容易减熵难。某流域采用一系列技术增加了沿岸居民的经济收入,但是此过程污染了河水,而如今试图让河水清澈起来需要的新技术(包括社会技术)非常复杂,支出巨大,成效不明显①。这一原理警示我们,要大尺度来看技术干预,不要以为科学技术是无所不能的,即便科学技术真能解决一切问题,也要考虑其中的“代价问题”。在对自然的技术控制和干预上,一定要慎之又慎,人类未必能考虑到所有细节,任何一处失误都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灾难。对于那些自负的科學技术,如转基因等,必须保持警惕。

长期以来,不仅科学外部对科学的认识不到位,而且科学内部诸学科间也常出现关于某学科够不够“科学”的争论。其实,争论的根源就在于没有把科学放到科学传统中去理解,或对科学的传统没有足够清醒的认识。2011年,刘华杰教授在思考科学传统时创造性地将科学剖析为四大传统,即博物传统、数理传统、实验控制传统和数值模拟传统,今天任何一门科学都可以通过这四个方面的组合来理解②。以这一视角来审视科学,科学就不再是铁板一块,只有物理学“最科学”。在这样的审视下,博物学与科学就产生了交集,这也就是为什么有时说博物学是科学,而有时却说博物学不是科学。博物学和科学存在交集,但博物学与科学有着独立的发展逻辑,这便是可以将博物学与科学作一种平行审视的根据所在。

刘华杰教授关注博物学主要是出于以下四大考虑:一是科学哲学的考虑(涉及改进波普尔的“客观知识”科学观、博物致知、波兰尼意义上的个人知识等);二是现象学的考虑(涉及胡塞尔生活世界现象学与梅洛-庞蒂身体现象学);三是科学编史学的考虑(涉及博物学纲史纲领);四是生态文明建设的考虑(涉及人类个体与大自然的对话,伦理上和认知上认同共生理念)③。需要强调的是,刘华杰教授所倡导的与其说是传统博物学,不如说是博物学传统。也就是说,他主张复兴的博物学是一种新博物学,这种新博物学一方面是对旧博物学的批判性继承,另一方面是对自然科学的批判性借鉴。新博物精神或者博物学观念至少包括如下方面:(1)非还原的或有限还原的认识进路;(2)强调主体的情感渗透;(3)平面网络式、整体式地把握对象;(4)导致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生存的艺术;(5)提供常识与艰深现代科学之间的一种友好“界面”或“缓冲区”,它的“门槛”低,人人都可以尝试④。此外,关于新博物学的功利性问题,刘华杰教授主张新博物学应当是功利性与非功利性的结合。所谓功利性,是指博物学要为人民群众服务,满足人们的某种文化需求;而不是指获取世界领先的学术进展从而推动生产的发展等,至少不直接以此为目的。所谓非功利性,是指它提供一种业余的活动方式,包括娱乐、休闲等,不能直接用来谋取经济利益⑤。简言之,博物学不追求有用,但事实上并非无用,其价值不在外部,而在于其自身。弱化博物学的功利性,有助于避免将博物学工具化。我们倡导“保护型”的博物学,反对“掠夺型”的博物学。endprint

当今很多学者虽然都在强调“回归生活世界”,但大多不过是在理论中打转,把“回归”当成了“回顾”,回头看看生活世界,审视一番后若有所悟地又继续埋头于科学化的事业,这是一边回归生活世界,一边远离生活世界。“回归生活世界”,不应该只是一种哲学口号,我们不只是要在理论中回归,而且要在实践中回归。“回归”意味着“参与”,“回归生活世界”就是要参与到生活世界中去。刘华杰教授为“回归生活世界”指明了可行的出路,即回归博物学。博物学着眼于“生活世界”,是普通人可以直接参与的一大类实践活动。博物学有认知的维度,更包含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后者是基础、是目的所在。博物学的最大优点在于其“自然性”。所谓自然性,是指尊重自然,在自然状态下自然而然地研究事物。这里“自然状态”是相对于实验室环境而言的。“自然状态”下探究事物,不同于当下主流自然科学的实验研究,它为普通公众参与博物探究敞开了大门,同时也要求多重尺度地看世界,不能简单地把研究对象从背景中孤立出来。“自然而然地研究”涉及研究的态度和伦理,探究事物不能过分依照人类中心论、统治阶级、男性的视角,不能过分干预大自然的演化进程①。

建设生态文明,需要推动法治,加强管理,这些外在约束是基本的,但并非根本的。没有内心的响应,就没有外在的约束,没有个体的觉醒,就没有集体的转变,建设生态文明最终需要落实到个体心灵上。因此,在定位上,博物学瞄准的不是集体意识形态,而是个体心灵状态。个体修炼博物学,改变的将是对大自然的态度、生活的态度,这个相对于外在的法律法规约束,显得更为根本。在全社会恢复博物学,有可能改变人类对大自然的感觉、知觉,美化人的心灵,从而把生態文明的理念坐实,因此博物学研究对于生态环境保护将起到特殊的作用,而不是一般的作用②。在此意义上,田松指出,倡导博物学是一种可以操作的与工业文明对抗的方式,“博物学是拯救人类灵魂的一条小路”③。在笔者看来,刘华杰教授倡导博物学是“知其大,守其小”。对抗一种文明,诚然并非个体能解决的事情,但在个体层面,博物学确实是每个人可选且可行的路径。在反对宏大叙事的后现代,一切“大道”都很可疑,反而这条“小路”却很实在。因此,通过辩证地看“大小”,笔者认为博物学是一条“以小通大”之路。

三、生态与生态学思想

这里要讲的“生态与生态学思想”,是指关于两者关系的思想。其实,在作为二阶研究的生态学思想中就包含着生态与生态学思想,但有必要专门拿出来回过头来反思并总结前两阶的研究,即将其当作三阶研究。笔者认为,从《启动每个人的伦理判断》,到《科学话语权与环境问题——评所谓客观性与中立性》《大自然的数学化、科学危机与博物学》《自由意志、生活方式与博物学生存》,这几篇文章相对完整地表达了一条完整的逻辑线索,当然这并不是要将之与其他文章割裂开,也不意味着其他文章没有表达其一贯的主张,而是说这几篇有代表性,较能突出刘华杰教授的政治和伦理考量。简单地讲,其内在逻辑可以由下面六个连贯的命题来表述:(1)生态是大家的生态,大家并非指全人类,而是指所有生命体;(2)生态学是少数人的生态学,少数人是指生态学家、生态学研究者、掌握资本和权力的少数人;(3)大家的生态在一定程度上是由少数人所“建构”的,是理论渗透的,或者说是理论污染的,而理论又受到社会因素的影响,也可以说会受到资本与权力的污染;(4)生态虽然是大家的,但并不掌握在大家手中,这是不合理的,科学已告别纯真年代,因此这也是危险的;(5)要把生态还给大家,这需要:a.从内部打破生态与生态学间的对立,不能把生态作为纯客观的自在之物;b.从外部打破公众与科学家之间的界限,不能把科学家当作超越公众的特权而在“洞穴”内外自由出入的群体;(6)如何打破?复兴博物学!博物学优先传播。为什么博物学能够完成这一使命?这是因为:a.博物学不是科学,博物学强调公众的体验性、参与性,允许主观性,承认个人致知,承认地方性知识;b.博物学门槛低,谁都可以进入。

(1)和(2)是容易接受的,可以说几乎是一种共识。生态不同于矿物、原子等科学研究对象,生态是个公有域。生态不属于生态学家,甚至不属于人类。然而,对生态的研究却是生态学家的事,动物在生态问题上不能发言,人类也不允许其发言,它们的权利至今仍得不到普遍的尊重。普通大众在生态问题上也不能发言,发言是需要资格的,这个资格就是“科学”,就是“专业”。以近些年关于转基因的争论为例,我们发现,争来争去还是科学家内部的争论,老百姓被认为没有专业知识,因而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发言权。“科学问题得听科学家的”,这种论点貌似合情合理,但其实不然。“转基因问题”当然是科学问题,但它又不全是科学问题,它还是伦理问题、政治问题、经济问题等等,转基因问题有不同的层面,看待转基因问题有不同的尺度。科学虽然是科学家的事,但吃饭却是每个人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背景、视角和利益关切,都有权利对之发表见解。生态学是科学家的生态学,但生态却是每个人乃至一切有机体的生态,这就埋下了矛盾的种子。(3)和(4)也相对容易理解,毕竟科学之弊已暴露在人们面前,如果存在争议,那也只是关于其程度的问题,故在此不再赘述。

这里尤需解释一下(5)中的a,为什么需要a从内部打破生态与生态学间的对立,不能把生态作为纯客观的自在之物?这涉及生态与生态学间的张力问题:一方面是把生态和生态学区别并对立起来,把生态作为一个客观的自在之物,把生态学作为对生态的客观研究,科学家声称“我研究的是客观的生态”;另一方面是把生态和生态学捆绑在一起。如SSK所揭示的,生态不是纯粹客观的自在之物,而是被“建构”出来的,生态不纯粹属于的本体范畴,“生态”自诞生起就打上了认知的烙印。科学家当然不情愿承认SSK的“谬论”,但其本质不是不愿意和生态捆绑在一起,而是不愿意以这种方式捆绑在一起,科学家们要的是“客观捆绑”而非“主观捆绑”。于是我们看到,科学家们一方面致力于塑造“生态就是我研究的生态”这种捆绑,以树立话语权;另一方面又矛盾地以“我研究的是客观的生态”为这种话语权进行辩护。因此,要打破科学家将生态与生态学的捆绑,就需要打破科学家将生态与生态学的对立。endprint

至于(5)中的b,正如拉图尔(Bruno Latour)所言,科学家“这些极少数的选民,他们心中明白这一点,自己被赋予了史上最棒的政治能力:他们可以使哑巴世界说话,不受挑战地说出真话,以一种舍我其谁、无可争辩的权威形式结束无可休止的争论”①。只有从外部打破公众与科学家之间的界限,取消“这些极少数的选民”,才能赢得大多数人的权利。结合前文对博物学的介绍,我们就把(5)和(6)完整地衔接在了一起。于是,我们就不难理解刘华杰教授倡导复兴博物学的一条完整理路,当然,这只是诸多之中的一条。

四、结语

科学已经告别了纯真年代,我们要警惕科学家,警惕科学,警惕作为一门科学的生态学。同時我们要复兴博物学,复兴作为博物学的生态学,倡导全民博物、全民致知、全民生态,使生态学不再作为少数人的生态学,而成为全民的生态学。近年来,在刘华杰教授的倡导和推动下,博物学逐渐有了复兴的趋势,在此过程中也逐渐唤醒了全民的“权利”意识和“参与”意识,使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落实到了个体层面上。因此笔者认为,刘华杰教授的工作具有“革命性”和“解放性”:“回归博物学”是一场反对压迫、追求自由的革命,它要将自然从人类的拷打中拯救出来,要将人类从理性的奴役中解放出来;它要给天、地、人以和谐,给知、情、意以交融,给真、善、美以统一①。举一个不太恰当但又很生动的例子,博物学的复兴类似于“打土豪分田地”,是要“打倒”或“削弱”科学共同体的“知识霸权”和“话语权威”,使“知识”回归到生活世界,把一部分“话语权”交还给人民大众,形成一种知识与权力的平衡,科学共同体与普通大众的平衡,人类与自然的平衡。在建设生态文明的今天,我们要问:建设生态文明,谁是主体,谁应该是主体,没有人民群众参与能建成生态文明吗,建成的能算作生态文明吗,只让人民群众当科学家的听众和观众能说是让人民参与其中吗,对人民群众进行科普教育是在“使之参与”还是在“使之被参与”?这些问题是建设生态文明要深思的。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刘华杰教授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洞见,是与其人生阅历、学科背景、学术训练和思维方式分不开的,这尤其体现在其“立场思维”“尺度思维”“变焦思维”上。关于这三种颇具个人特色的思维,本文就不再评述了,在此提出它们是想呼吁“我们的学者”去思考相应的三个问题:是/应和谁站在一起,是/应该用多大的尺度看问题,是/应如何调适看世界的“焦距”?笔者认为,真正有担当和远见的学者都会努力跳出个人的局限性,不是求一时一己之利,而是谋万代万民之福。我们呼吁属于老百姓的学者,呼吁属于老百姓的知识,呼吁属于老百姓的生态,呼吁属于老百姓的权利。复兴博物学,是时候了!endprint

猜你喜欢
生态学共生
优生共生圈培养模式探索
优生共生圈培养模式探索
在体验中走向共生
唯物辩证思维在《生态学》教学中的应用
生态学视野下的幼儿园环境创设探析
共生
生态学视野下大学生道德失范现象探析
建筑与环境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