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的手

心里面不静，猫儿挠着似的，很想有只手从前到后捋一下，使它温顺些。我自己的手不行，大概得是个见过些世面，性情温柔的人方能胜任。刘克庄说“燥心污笔”，这话一点不假，此时不单写的东西没法看，就连说的话也未必中听。我的一位朋友，经常过来向我讨主意，其实他的方案已经不错，想我这么一个人，便不好再妄议。可他偏巧是個不扎不疼的主儿，听了我的“很好，很好”，仿佛不过瘾，必要我拿些主见才行。我便伸手捞过一支笔，在这儿指一指，在那儿点一点，直到把他所有的想法推翻，并在最后说，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错不了！

凡常人的生活，无非一日三餐，晚上歪在床上看会儿书，玩会儿手机，直到倦意拽人，倒头睡去。至于今日做了什么，明日要做什么，自有一只无形之手，推着人很规律地循环。上中学的时候，我在镇上念书，姐姐在镇上教书。早上未及出门，母亲便追着嘱咐我，今天要带些什么东西回来，要把什么要紧的话捎给姐姐。姐姐听了口信，亦说些什么话再让我捎回家里。赶上我一时忘了，她们两个便好像天聋地哑，直到见面一问，才知道罪魁是我。如今，像这样忙忙乱乱而枝枝叉叉的事，几乎碰不到了，每天不过是转圈儿地过日子，三年五年的也没分别。

以前总认为自由最好，没人管着，没人盯着，多自在。现在自由有了，心却慌了，慌的是茫茫人海，无人可亲，无人可诉，堆山的话烂在肚里，千年百年地没人理会。做了好事，没人夸，做了错事，亦没人管教，想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不过是人海之中没人在意的路人甲。因此，我便得了一种自由并发症，全称应当是“埋头低脸无人发觉高度自由缺少滋味恐慌症”。

现在是全民微信时代，手机上一块五寸大小的屏幕，便仿佛装着前世今生。里面的花草云树，人情往来，看似丰富有趣，可终归是平面的，像素的，只要手机没电，网络中断，那这个世界就没有了。在手机面前，人的个体意识极度膨胀，手指上下一滑，便觉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其实，他还是从前那个人，那个犯了错，淘了气，被父亲追着打过屁股的人。可现在，他却不如以前了，以前能说会道，能和伙伴们勾肩搭背，哈哈大笑，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会出气的哑巴，一个寂寞的手机持有者。以前的世界，是凹凸的，是可以伸手握住攥住的。他在里面，周围的人也在里面，阳光晒着，小雨下着，风儿吹着，而且他们之间可以拉着手，拽着衣襟。如今，他的世界只是一块凉凉的玻璃，他想拉谁拽谁都不能，因为手被手机占着。

对了，我想要的那只手呢，那只能使猫儿乖顺下来的温柔而慈悲的手。心里这么一想，只见外面帘子一挑，进来黑塔似的一个人。他冲我大手一舞，高声说道：某家在此，公子何事。

（选自《枫林主人新浪博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