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的新帽子:思想家

2018-01-17 17:44摩罗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8年1期
关键词:司马迁史记庄子

摩罗

《史记》,对中国文学、史学和文化发展都有深刻影响。司马迁因此被历代学者尊奉为杰出史学家、文学家。这两顶帽子,司马迁戴得很稳。我想给司马迁戴上一顶新帽子:思想家。这顶帽子他还没戴过,不知道在别人看来是否适合。

第一章 旧帽子:史学家司马迁

中国是历史意识最强烈的文明体,远古就开始记录历史。《史记》是中华民族第一部通史。

在国家诞生之前,一个社会的领袖是政治权力与宗教权力集于一身的人物。当出现国家雏形时,国王统掌政治权力,宗教权力让渡给巫师,文化权力让渡给史官。左巫右史,拱卫着国王,形成了国家权力结构。巫师对神灵的祭祀权和阐释权,史官对历史的记录权和阐释权,是国家权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可见,史学对于人类文明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汉代以前,中国的历史记录已经极其发达,天子和诸侯都有史官。只是在战火硝烟中,历史典籍大多失散毁灭,流传下来的极少。

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是汉代宫廷史官,他立志要写一部通史。宫廷所藏典籍,加上考察史迹、甄采传说,完全可以支持他实现心愿。可是,司马谈过早辞世,来不及完成这个心愿,临死前他要求司马迁继承遗志。

司马迁非常忠于父亲的遗愿,大量研究文献,还四处考察历史遗迹。一部巨著的雏形,逐步在脑子里形成。后来他为李陵投降匈奴辩护,触怒汉武帝,被判死刑。想着父亲遗愿,他不能马上就死。按照汉律,他可以花钱赎罪,重获自由。可是他一个穷困小吏无力出钱,也没有任何朋友为他辩护或为他出钱。他只好主动要求改为宫刑,留下性命,以便完成通史写作。所谓忍辱负重者,司马迁之谓也。

为了准确描述黄帝以来三千年的历史进程和文明状态,司马迁发明了以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五种体式相互阐发、相互补充的结构模式和史书体制。这种模式和体制奠定了中国历史著作的基本范式,以后两千年的官方史书,一直沿用这种体制。司马迁作为中国历史著作开创者,没有受到过质疑和挑战。

《史记》既可以说是司马迁的职务作品,也可以说是他的个人创作。一者因为太史令的职责不包含写通史,二者他晚年的职务不是太史令而是中书令,是辅助皇帝在宫廷处理政务的官员,跟史学无关。

由于具有个人创作性质,他就可以充分表现学者的立场与思想。中国史官本有秉笔直书的传统。董狐直笔已经成为千古成语。那是晋国故事。齐史故事更加曲折。大夫崔杼杀了来他家里跟其妻子私通的齐庄公,要求齐国太史把庄公写成暴病而亡,掩盖弑君事实。太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杼大怒,杀了太史,让太史仲来写。太史仲和太史叔照样直书“崔杼弑其君”。崔杼又杀了太史仲和太史叔。崔杼对太史季说:“你三个哥哥都死了啊,你难道不怕死吗?你还是按我的要求,写暴病而亡吧!”太史季说:“尊重事实,是史官的职责,歪曲事实,不如去死。即使我不写,也掩盖不了你弑君的事实。”照样庄严写道:“崔杼弑其君。”崔杼无奈,只得放过太史季。

太史季走出屋舍,正遇到南史氏执笔而来。南史氏以为太史季也必定被杀,打算接着秉笔直书的。

齐史撇开齐庄公失礼情节,专看大臣失礼,未免偏颇(《史记》则无此偏颇)。但其不阿权贵、不曲事实、秉笔直书的精神,真是惊天动地。司马迁作为史官世家,很好地继承了这种精神。所以,历代史学家都肯定司马迁坚守了“实录”立场。《史记》对开国天子刘邦的批评,颇为直率,不但《高祖本纪》中有批评文字,其他的世家和列传中,也随处可见。对汉武帝的政策,也是颇多非议。

司马迁的史识也很杰出。项羽虽没有建立天朝,只是自称西楚霸王,但他分封十八王,实际上一度号令天下,权同天子,司马迁就写了《项羽本纪》,给他以天子地位。

陈胜起于草莽,为王侯公卿所不齿,但因他推翻秦朝有首功,且一度封王遣将,号令三军,司马迁就写了《陈涉世家》,给他以王侯地位。

孔夫子为儒学宗师,汉武帝已经表现出尊儒倾向,儒家学说可能会长期成为国家主流意识形态,孔子可能享有无冕王之尊,司马迁就写了《孔子世家》,给他以王侯之尊。

屈原作为楚国一个不得志的大夫,在中原诸国毫无影响。楚国史書遗失,屈原事迹大多无考。仅因贾谊贬谪长沙,物伤其类,写了一篇《吊屈原赋》,司马迁产生强烈共鸣,并从中看到了屈原的精神价值,特著《屈原贾生列传》,极度张大屈原忠贞爱国、勇斗奸佞、遭馋受贬、殉身社稷的精神。

他撰写《吕后本纪》、《外戚世家》,虽然对后妃擅权带来的消极面不吝批评,但对她们治国辅政的才能和作用也不吝肯定。妲己亡夏、褒姒误周、骊姬乱晋、郑袖害楚、吕后擅权而抑刘兴吕,这些故事被后人总结为“红颜祸水”的惨痛结论。吕后作为,去古不远,天朝尤感深痛。可是司马迁自有见地,不为流俗所惑,强调圣王明主成功的条件之一,是得到后妃的有力辅助(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戚之助焉。《外戚世家》)。他对后妃们的才华能耐,评价得宜,对其功过褒贬合度,比“红颜祸水”俗见高出十万八千里。

他的这些识见,得到后世圣人君子认同,产生了深远影响。

《史记》写完,送给朝廷,自家留了一个副本。也许因为他对汉室政权批评太多,宫廷压住《史记》,秘不示人。当时有王侯要求看《史记》,汉室找出各种理由推辞。家藏副本传到他的外孙杨恽手里。杨恽也是朝廷大员,贵为九卿,封平通侯。他将《史记》一篇篇传播出来,引起大家关注。此人深得外公风骨,《报孙会宗书》写得纵横挥洒,意气铿锵,颇有睥睨天下、离经叛道意味。小人拿《报孙会宗书》构陷作者,汉宣帝震怒,处死了杨恽。《史记》的传播因此受到阻碍。在很长时间,只有宫廷史官才能看到《史记》全文。

后世史官虽然按照《史记》体例著史,但对《史记》的思想光辉肯定得不多,诟病者代不乏人。《汉书》作者班固,率先遵循《史记》体例著史。班固对《史记》的治史态度和学术成就充分肯定,说“司马迁据《左氏》、《国语》,采《世本》、《战国策》,述《楚汉春秋》,接其后事,讫于天汉。其言秦、汉,详矣。至于采经摭传,分散数家之事,甚多疏略,或有抵牾。亦其涉猎者广博,贯穿经传,驰骋古今,上下数千载间,斯以勤矣。……自刘向、扬雄博览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状况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班固《汉书·司马迁传》)。endprint

班固对司马迁思想的批评则很严厉。“其是非颇缪于圣人,论大道而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此其所蔽也。”(班固《汉书·司马迁传》)

班固对司马迁纵横天下的辽阔思想,难于接受。班固之后,以儒家眼光批评《史记》离经叛道者,多有人在。这些人失之严苛,或者根本没有读懂《史记》。

南宋史学家郑樵认为,诸子百家,空言著书,历代实迹,无所纪系。《史记》横空出世,使百代而下,史家不能易其法,学者不能易其书。六经之后,唯有此书。郑樵把《史记》提高到经的地位,深得我心。我就喜欢把《史记》放在《尚书》、《礼记》一起看待。《史记》是经传一体的巨著。

《史记》之前,史官记载一般只言本事,将立场、评价暗中寓于叙述之中。所谓春秋笔法即此。可是这种书写出来没法读,没法传世。孔子整理的《春秋》,只有孔子自己和宫廷当事人才能看懂,后人是没法读通的。幸好有个左丘明给《春秋》作传,解释部分本事的来龙去脉,后人才有迹可循。

《史记》第一次全方位展现了辽阔的社会风云,追溯了华夏的种族赓续和道统传承,对三千余年的历史传统和人物事迹进行了系统的考索、评价,是一部具有立场、体系、结构的完整著作,具有严谨学术风范的一部史学由此诞生。司马迁因此成为当之无愧的史学鼻祖。

还有一点特别可贵,司马迁父子都坚持实地考察,获取印证典籍和传说的第一手资料。这种具有田野调查精神的学术方法,保证了《史记》的准确性、可靠性和权威性。司马迁父子可能是世界史上最早进行田野调查的人文学者。

“六经之后,唯有此书”——南宋学者郑樵此论至为准确。《史记》是吾夏三千年人文文化的大集成,是自觉建构民族认同和华夏道统、自觉塑造民族灵魂和精神性格的圣书,是中华第一部百科全书。其价值超越史学文学,卓然成经。

第二章 旧帽子:文学家司马迁

我们假设一下:毛主席打败蒋介石,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这场波澜壮阔的解放战争,如果让我们写一篇《毛泽东传》,一篇《蒋介石传》,每篇万把字,能不能把这场战争写清楚?这两篇传记直到两千年后,还能不能得到读者的赞赏,能不能让读者对共产党的胜利、国民党的失败,感到心服口服?我们都算得上文章老手,能做到这一点吗?我本人觉得完全没有这种驾驭能力。

可是司马迁能够做到。一篇《项羽本纪》,一篇《高祖本纪》,各有一万一千余字,去掉标点符号,可能各有八千字。这么短的篇幅,就把楚汉相争的历史过程、项羽和刘邦的性格,以及他们作为政治家的胸襟、谋略、意志力之差异,都凸显出来。读者会觉得,刘邦虽然没有项羽那种豪迈浩荡,那种力拔山河的气势,但是就该他得天下;项羽虽然纵横九州,光芒万丈,却必须承受失败的命运。司马迁的驾驭能力、剪裁能力、表现能力,在这两篇传记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只有文学大家才能做得如此精彩。

《史记》的这种精彩与价值,并不是一开始就得到充分认可。唐以前它只被看作历史著作,没有人理会司马迁的文学才华与贡献。

唐代古文运动领袖韩愈、柳宗元,批评魏晋六朝的文章太形式主义,主张学习古代朴素的文风、直取本质的写作态度。他们认为《史记》即是古文典范,值得千秋万代学习借鉴。他们的推崇给人们理解《史记》打开了新的维度,极大地提高了《史记》的文化地位,拓展了《史记》的影响力。自此之后,《史记》就以一部综合性的伟大著作的形象屹立在中国文化史上,立成了一座丰碑。

在星汉灿烂的中国散文史上,《史记》和《庄子》是超群出众的太阳和月亮。我个人对这两本书极其偏爱。

《庄子》的奇瑰想象、清明意象、哲学上的穿透力、对人间纷争的睥睨、对宇宙与存在的追问,凝聚为灿烂的精神光辉,犹如一轮皎月,照彻着中华民族的生命与灵魂,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史记》以恢弘博大的结构,全息表现了华夏先民的人文成就,通过记载编年史实和塑造一系列人物形象,把华夏民族横扫天下的雄强气魄、经营家国的勤勉奋斗、担当天下兴亡的使命感、血腥中勇猛精进的精神品格、天下为公的辽闊胸襟、忠孝信义的伦理操守,表现得淋漓尽致,它像太阳一样高挂在华夏文明的天空,千年不落,万寿无疆。其辽阔与丰富堪比后世百科全书。其法天敬地、规范人伦、塑造政治信念和民族精神的价值,则与《易经》、《尚书》、《礼记》相比伦。它融汇诸子而超越诸子,他祖述尧舜而凝聚尧舜道统,他参化六经而自成大经垂宪万代。

司马迁为什么能够把一部历史著作写成空前绝后、精彩绝伦的文学作品?我从以下几个方面谈谈看法。

1.司马迁驾驭能力超凡

与生俱来的才华,是作家成为作家的首要条件。一个不具备文学天资的人,即使学问大、见识广、有情怀、有志向,那也写不出杰出的文学作品。司马迁可能没有明确的文学追求,但是他天生具有文学才华,竟然一不小心把历史著作写成了最精彩的文学作品。

你看历史著作《春秋》是多么枯燥啊。每一年记几个条目,跟我们村里匠人记流水账一样:昨天在张三家做了一个工,今天在李四家做了一个工,枯燥乏味。《春秋》虽然有微言大义,但引不起阅读兴趣。直到有人给《春秋》本事进行绘声绘色的补充描述,写成《左传》《公羊传》之类,才变得生动一些。

到了司马迁的笔下,历史著作就那么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其胸中不但有丘壑,而且有一个浩瀚无垠的宇宙。那种大手笔,那种驾驭能力,那种神采飞扬,堪称前无古人,至今没有来者。

“二十四史”的这个起点太高了,太完美了,后世模仿者无人企及,这让我们阅读后来的史书,容易疲劳厌倦。因为你不自觉地会拿它跟《史记》比,越比越觉得后来者缺乏光彩。

能够仅用《项羽本纪》《高祖本纪》两篇文章,大致勾勒出楚汉战争的面貌、展现其结局的合理性和必然性,而且塑造了项羽、项梁、宋义、范增、刘邦、萧何、韩信、张良、樊哙等一群人物形象,这是多么杰出的大手笔。这种驾驭全局、调遣三军、指挥若定的恢弘气派,历史上只有罗贯中、曹雪芹少数作家,周公旦、晋文公、魏文侯、秦始皇、汉高祖、朱元璋、毛泽东等少数政治家,管仲、商鞅、范雎、李斯、李牧、张仪、萧何、卫青、霍去病、诸葛亮、陶侃、左宗棠、彭德怀、粟裕等少数将相才可比伦。endprint

做一个杰出作家,不但需要庄子那样的穿透力,李清照那样的感受力,李白那样的表现力,屈原那样的爆发力,还需要司马迁这样的驾驭力。驾驭能力有大有小,但不可或缺。一首诗、一部小说、一篇散文、一部剧本,都需要驾驭力。司马迁成功驾驭了三千年文明史,和无数事件、无数人物,其驾驭力在中国作家中首屈一指。

驾驭能力的表现形式之一,就是剪裁能力。不但三千年历史要剪裁,每一篇纪传、每一个事件都得剪裁。仅用一百三十篇文章,全面描述三千年历史,每一篇目之选定,都是精心剪裁的结果。其难度之大,可能超过读者的想象。

至于具体篇章的剪裁取舍,也是大学问。个别做得不够好的篇章,为后人所诟病。比如,《管晏列传》的剪裁,过于苛严,对大政治家管仲的记述过于简略,就留下了遗憾。但是大多数篇章的剪裁都比较合理,常常别具匠心,精彩纷呈。《项羽本纪》在十二本纪中就别具一格。项羽号令天下五年,治军治国,可记述者何止千万。司马迁只选取了三个事件作为记述重点。一是鸿门宴,二是兵败垓下,别姬突围,三是乌江自刎。对于他作为一代霸主的雄武、发号施令的风光、治军治国的得失,基本弃置不取。至于本纪必须记述编年史事的体例,在这里完全被打破。

这是因为司马迁意欲塑造一个虽力拔山河,却浅直无谋,虽刚愎自用,却儿女情长,虽叱咤风云,却坦然服输的失败英雄。为了实现他的写作意图,他不但要突破古史体例,也不惜打破自己营造的体例。

像这样精彩的剪裁,《史记》中比比皆是,可挑剔者极少。

2.司马迁学问宏博辽远

并不是所有的散文家都得以大学问为条件,但是你若想做一个超群出众的散文家,就应该有广博的知识和大学问。这种学问的优势,正是司马迁成就千古绝唱的又一个本钱。

我个人看法,如果在汉代找一个知识最渊博的人,肯定是司马迁。给浩浩三千年文明写一部通史,要掌握多少资料。除了充分研究宫廷史料之外,他还对典章制度、天道礼义、天文历法、诸子思想、财政税收、商贾医药、风土民情、异域文明等都有精深研究。他无意间将一部历史写成了世界上第一部百科全书。《史记》就是吾夏在农业鼎盛时代,全面记述文明成就和精神文化的一部百科全书。

《史记》成为这么有分量、有魅力的作品,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司马迁的知识储备太大了,他在文化上、思想上站得太高了,这方面《史记》比《庄子》胜出很多。

庄子知识储备真的不大,读书甚少。造纸术和印刷术发明之前,读书人读到一本书是非常不容易的,因为竹简书木板书,成本非常高,传播非常困难,老百姓是没条件看到书的。庄子作为草莽蓬蒿之人,他没有机会接触很多古书,所以庄子的学问不能跟司马迁比。

但是庄子修为非常高,思想特别辽远,具有非凡的哲学穿透力。他一眼就能把宇宙看穿,一句话就能把人世间的纷纷扰扰说透,而且说得极具文采。这种大才在三千年文学史上只出现过这么一位。《庄子》虽然说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但庄子明显是在六合之外谈六合,宇宙之外谈宇宙。这种邈远和缥缈使得《庄子》具有神性的品质。

《庄子》之前,吾夏尚无系统表达个人对于宇宙、存在、人生、人间社会进行系统思考的个人写作。发明八卦的伏羲、周文王,制礼作乐的周公旦,祖述尧舜的孔子,都有系统性的思考,但是没有系统性的个人写作。庄子是流传下来的第一个系统性地表现个人思考、进行个人化写作的作家。《庄子》像《易》和甲骨文一样保留着神性思维的特征。它介于神性思维和社会性、世俗性思维之间。而且,庄子对于人类思想进入社会性、世俗性思维明显不适,颇感恐惧,甚至有明显的逃避、抵制倾向。《庄子》之后,文化人就习惯于用人类自己发明的文字体系,入情入俗地表述对于世俗社会、世俗人生的思考,庄子式的超然、神性、逃避、抵制等倾向逐渐淡化。于是儒家思维和儒家学术渐成正统,《庄子》渐成边缘,仅留微弱余响。

《史记》之后有许多史记,虽然迄今没有谁能追上《史记》,但往后出现跟《史记》并列的同类作品,不是没有可能。

《庄子》之后再无《庄子》,往后也绝不可能出现可跟《庄子》并驾齐驱的同类作品。

《史记》跟《庄子》虽非同类作品,但在散文史上構成各具特色的双璧,一实一虚,一人一神,一史一哲,一世俗一仙幻,一地气一天籁,一太阳一月亮。

《史记》之所以能跟《庄子》相提并论,得益于司马迁学问之大。他以人间学问和人间真理为标准来建构历史叙述,跟企图逃避人间学问、人间真理的《庄子》相反相成,双峰对峙。对峙的双方当然是分量相当的。

并不是所有写散文的都要有司马迁那么大的学问,但有学问,是写散文的优势之一,它影响着一个散文家所能达到的丰富性和高度。庄子的学问虽然不如司马迁那么大,但庄子绝不是只靠才华写作。他对那个时代的问题,和五花八门的学派,研究得很深入。

一个作家如果仅靠才华写作,那是注定缺乏高度的,也注定是走不远的。唐宋两朝,散文家千千万万,最负盛名的只有八大家。这八大家除了才华之外,都在学问上具有优势,很值得当今作家引为借鉴。

3.司马迁文学手法极其丰富

古代中国,文化初创,本来文史不分。《国语》、《战国策》、《左传》等史书,既有编年纪事,又有生动故事。许多篇章,不乏小说、散文色彩。

《史记》则是“文史一家”传统的集大成者,也是未来中国各种文学体裁的开创者。文体方面,诗歌、笔记、散文、小说、戏剧、评论,应有尽有。写作手法,也是多种多样:编年纪事、叙述、抒情、对话、心理描写、内心独白、环境烘托等等,五彩缤纷。

至于文本与史实的关系,与生活的关系,也有巨大张力。固然有切合史实的一面,但是所有史实都经过作者明显的加工,作者均赋予立场、趣味、观念、愿望、情感倾向、历史评价,对人物、事件、情节、场景的夸张、想象、虚构,像野花遍布大地一样,遍布在《史记》的文本中。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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