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山雨

2018-01-30 00:18阿成
诗选刊 2017年9期
关键词:艾草大风流水

阿成

黄崖峡谷

石坝断了念想

苔痕依稀,流水拥堵

鱼虾在岩缝中寻找时光的出口

潜水者痴迷于淤泥与卵石,他要在黑暗中

攫取细微的光

山色滞凝。巨石无动于衷

忽上忽下的流水,在拐弯处

宽恕了我的迟暮

没有腐烂,亦无新生

一株老去的大树横卧溪谷

再次印证了十年前的日影

崖上山樱灿烂,它的灯盏

照亮了春天的行者

挖笋

这藏身于生活的毛糙粗砺之物

被杂草覆盖,被泥土掩埋

这被黑泥搂着的、东一只

西一只的笋子

只有空心的竹子,和不断

摸索的竹鞭

才能感知它的存在

这清爽干净的大地的初心

只有粗衣素食的眼睛才能看见

一锄白,一锄黑,挖笋——

这简单又复杂的劳动

赋予了挖掘和生活的双重意义

过山雨

和闪电周旋。在雷鸣中躲闪

有时下到山那边,有时下到

山这边——隔着田畈,太阳压住

菜荚的青衣

山在云中。雾是飘浮的道具

父亲说:雨是离不开山的

譬如此刻山中的遭遇

青山在滂沱,玻璃在哭泣

久未发声的植物在清洗喉咙

雨水是它们的节日,也是

它们的盛宴

——大雨中,工地停下来了

挖掘机像一只低头饮水的红鹅

(我更愿意将其看作一只

等待屠宰的畜牲)

工人们下班了,头戴安全帽的他们

在雨中行走,湿漉漉的身体

散发着热气,零乱的步履

像另一个村落里

阳光和禾草空阔的游荡

莲花山

在你翠绿幽深的竹海里行走

仿佛去年的那一场大雪

没有停住——

山中白泉飞奔,隐身的溪涧

发出没有方向的轰鸣

被雪压的这一株、那一株

倒伏的竹子,如时光射出的

枯矢,挡住我们的去路……

在你翠绿幽深的竹海里行走

仿佛去年深冬雪夜的

老屋小住,双耳被噼啪噼啪

竹子断裂的声音灌注——

曾几何时,这声音成为

一个归乡人,在故乡难以入睡的

唯一理由……

有时候,我们不远万里归来

就是为了闻听长夜里

这噼啪噼啪断裂的声音……

大风

撇开自由落体,树叶在泥地上

发出沙啦啦的声音,像枯黄的机群

作超低空飞行;死而复生的艾草

和比艾草更高的草,亮出雅洁的

腹部,以春天的清灵

抵抗即将到来的冰雪……

夜色中,流水比往日低了一些

亮光闪烁,堤岸在芦花飘荡的发丛中

发出断裂的声响——

神祗现身了,霹雳却没有来

万事万物陷入夜的浩荡中……

沿途都是草和树、峰和峦的呼啸

跌落的水杉的火焰,在脚踝间漂飞

凝结的寒,散在空气中,此时

大风在我的耳轮上,我骑在大风的身上

雨后

树叶发亮。无名之草

又绿了一层。

楼丛静谧,车马放缓

尘埃一逃再逃……

昨夜的风雨

吹折了楼前古树的一段枝丫

衰老和新生的叶片落了一地

此刻,它们静静的

仿佛为肆虐的风雨而生——

穿黄马夹的清洁工,请不要扫去

这些美……

一夜吵闹之后

我听到了鸟的清越

什么时候,香樟的头上

缀满了淡白的发辫

还有那些随意抛弃的幽香

不为人知,不为人惜——

奔波的人只顾前行,一刻也不为

细小的事物停留……

“再来一场雨,春天就干净了。”

而雨水的容量是有限的

它有更大的阴谋——它在天地间

安置了足够多的镜子

一闪身,就照见了最小的罪恶

和最轻的仁德……

夏天的割草机

对于疯长的事物,人们总是习惯于

砍去它的头颅

此刻的青草就落入这样的命运

老师傅沉稳冷静,技艺娴熟

一顶草帽挡住了火烧的太阳

隆隆的吼叫之中,震颤算什么

他不紧不慢地驾驭着手中的世界——

草的世界,花的世界,树的世界

只要冒头,就果断砍伐……

有时候我惊异于那只桔红色的发动机

它那么小又那么大;

还惊异于师傅背着它的情景——

就像背着远古的刑具……

访友

说到秋光

说到我们共同的白发……

但凡迫人的

都是不变的事物

譬如时间,譬如自然,譬如轮回

三十多年前山中的偶遇

注定了此刻黄昏河畔的步履

你没有变,我也没有变

变的是不需考量的额顶……

院子里三位老者最近相繼离世

一刀纸的黄灰将他们在尘世归零

我昨天分明在山中看到濒死树木的复活

山水多么大,人生多么小

你说:“来不及啊,一刻也不能放任

身体里的猛兽!”

还有那么多书籍在列队等候

还有那么多心血字迹

要一一落到纸上……

(选自《诗歌月刊》2017年6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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