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与事

2018-07-03 06:04
新民周刊 2018年25期
关键词:鱼篓世界杯母亲

对门

安 宁(安徽黄山,国企职员)

对门那套房子,原先是我预定的,还交了两万元定金,期望家人或朋友能和我做邻居。但楼盘销售员见钱眼开,见一位可立马全额付款的买主,居然连招呼不打就卖出去了。这件事过去很久,心里一直不舒服。

对门是一对从绩溪农村过来的夫妇,男子个头瘦小,女子倒不显老。听说,这房子是他们在京城当董事长的儿子孝敬父母的。

起初,这对夫妻,把小区楼下当自家院子,种菜,收集院子里垃圾桶里的纸盒,然后放在楼梯口或过道,或直接堆到我家阳台下面。怎么遇见这样的邻居?我到物业诉苦,物业人员告诉我,早有人来告状了,说是已给他们儿子打电话了。后来逢年过节,我看见楼梯口、过道、阳台下没了他们捡来的废纸盒,知道他们的儿子回家了。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我和对门如两个陌生世界的人,点头微笑招呼一律省去。

一年夏天,我出大门,见对门的男人骑着一辆马路清洁车,旁边站着一位小伙子,那小伙子气势汹汹对着他吼。五米之内,停着一辆白色轿车,车旁一位女子抱着一个婴孩。一打听,原来对门那男人的马路清洁车,刮到了那位咆哮男子的白车,但并没有刮出痕迹。车主执意要他道歉,他不吭声,双方僵持在小区门口的大马路上。见这情景,我和对门的男子说,你就道歉嘛,你刮到了人家的车,是你不对!这么大热天,你让人家老婆孩子站在那里晒?然后,转向那咆哮男子说,他是从农村来的,我的邻居,住我对门,他住的房子,是他在北京当董事长的儿子孝敬父母买的。我不知道是我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什么,这时,對门的男人向那咆哮的男人,用极低的声音说:“对不起。”那咆哮的男人盯了他一眼,答道:“早说呗!”转身扶妻子上车走了。

这以后,对门的女人一见我,老远笑着招呼我。我奇怪她居然喊出我的名字,屡次轻轻敲门,笑呵呵递上饺子、南瓜、山芋、紫苏,说这些都是乡下亲戚给的。一次,还询问我手机微信视频怎么用。我一次次教她,才发现她不识字,但这并不妨碍她养育出两个优秀的儿子。再后来,他们放在所有公共区域的废纸盒等不见了,我多次见他们拿回家,放在自家的阳台上。而她也被小区物业雇用,清扫小区卫生。她的丈夫一直骑着环卫处标志的车,远远见我,便招呼我。

父亲的世界杯

崔 立(上海,公务员)

父亲看世界杯,已经有一些年了。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有过父母亲的一次激烈争吵。当时,我还在读小学,在学校左等右等,都没等来接我的父亲。直到天色慢慢变黑,母亲骑着自行车来接我。我坐在门房间里,又累又饿,只有一个门卫爷爷陪我。回家的路上,母亲兴致不是很高,我说,妈妈,爸爸呢?母亲说,嗯。我又说,妈妈,爸爸呢?母亲说,不要给我提你爸爸了……母亲的嗓门骤然拔高,吓了我一大跳。

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一次,父亲和几个朋友在聊世界杯,才忘了接我。

我慢慢长大,清晰地看到父亲对世界杯的热情,2002年韩日世界杯,中国队参加,父亲的热度达到了极限。早在开赛的几个月前,父亲偷偷地省下了生活费,烟、酒,都暂时戒了。父亲说,他要去现场看世界杯。我看着父亲,一个中年男人热情高涨的样儿,不禁想笑。

尽管排除了一切艰难险阻,甚至都扳过了母亲这座大山,即将踏上征程,父亲却接到单位一个电话,把他的热情降到了冰点。厂长一句话:“老崔,帮我个忙吧,大李的母亲病重,这一段要靠你了。”大李是父亲的朋友,是车间的一把好手,和父亲一样的老机修工,为车间的机器运转保驾护航。大李也是父亲的好朋友,好兄弟。大李因远在山东的母亲病重,不得不赶回去。父亲说,好,没问题。父亲的声音,很沉稳。

这是父亲错过的最好的一个亲临世界杯的机会。后来,父亲开玩笑说,要是自己去了现场,中国队肯定能超水平发挥。世界杯后的一个夜晚,大李给父亲敬着酒。大李的母亲所幸没事。父亲一脸认真地看着大李,说:“如果让我换,我真的还是愿意老人家平安无恙。”

今年又是世界杯年。这是让父亲激动,也是让我无比担心的一年。4月,父亲因为感冒发烧继而医生说,不排除癌症可能。母亲和我紧张得要命。好在父亲很快好转。

6月。世界杯大幕徐徐拉开,父亲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比赛。瘦弱、脸色依然有几分苍白的父亲,为一个个精彩进球呐喊、欢呼。我坐在旁侧,看着父亲,心头五味杂陈。

前几天,我去了大李叔叔那里,翻看那些年厂里的照片,看到了一张厂足球队的合影。年轻的父亲微笑着站在最中央。大李叔叔说,你父亲啊喜欢了一辈子足球,当年他可是前锋,进球如麻,进球如麻呀……大李叔叔咧开了嘴,呵呵笑着。

老使我怨

曾德琨(上海,教师)

我妈在饭桌上几乎是带着哭腔对我们说这句话的:“我跟你爸只有亲情,没有爱情了……”一副嫌弃我爸的样子。

这事都赖我,给我妈买了个智能手机,她天天捧着手机看“头条”,特别爱看明星的八卦新闻,最近明星出轨的新闻有点多。我爸嫌我妈晚上睡觉捧着手机看影响他睡觉,两人在饭桌上拌起嘴来,我妈就把耍笑当真,自觉委屈不少。为什么委屈呢?我爸这两年身体很弱,一年有半年时间住院,陪我妈逛街散步的力气也没有,更不见当年扛着鱼竿跋山涉水的气概了。对了,我爸特别喜欢钓鱼,为着钓鱼专门养了一盆蚯蚓。每逢周末,我爸就起个大早,烙一些饼,充当干粮,带走很多蚯蚓,轻手轻脚地摸黑出门了。一般到晚饭后,甚至更晚,我爸才会回来。那时,我们和我妈就会到巷子口眺望我爸回来的那条路。我妈是焦急的神态,特别是刮风下雨的天气;而我们也焦急地想象鱼篓里的品种——乌棒、黄辣丁、草鱼、鲫鱼……

远远望见一个臃肿的身影近了,裹着雨披、挎着鱼篓的我爸回来了,我妈围着我爸转,端上放在蒸笼里保温的饭菜。我们则拿出脸盆,围着鱼篓转。我爸钓鱼时把鱼篓浸在水塘里,所以鱼大都是活的,在脸盆里噼啪乱响。那时的我学会了杀鱼,刮鳞、掏鱼鳃、剖肚,即使冬天冰凉的水中,也勤奋地杀鱼。而这些野生的鱼,是我们家那时的主菜,是我们几个孩子长身体的蛋白质。我妈现在回忆说:“别人问我,你家孩子读书怎么那么好,我说吃鱼聪明,都是你爸钓的鱼喂出来的,他们就抱怨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们。”每次我爸大有斩获地回家、把鱼篓摘下来时,便大声武气地命令我妈:“摆尾儿,把鱼竿放好!”对了,我爸叫我妈“摆尾儿”。

我少有听到我爸叫我妈的正名,叫“摆尾儿”时的神情腔调都有种街头二流子的味道,我妈听到后总会大声吼回去:“啥子?”好像有被二流子戏弄了的反抗。两人对上暗号后,不顾我们子女的感受兀自眉来眼去。

我妈晕车,活动范围以走路能到达的路程为半径画圈。实在没办法要乘车,就如同做了手术一般,要花一个星期来准备恢复元气。鉴于此,我爸也基本没有享受过旅游的乐趣。我妈就像我爸用鱼钩钩住的一条鱼,我妈咬着钩不张嘴,我爸不撒手。对了,“摆尾儿”就是鱼拍打鱼尾巴时那种挣扎而至聒噪的样子。我妈还算得上是美人,现在也还有人说她好看,年轻时应该更甚。再好看,也是为了几个孩子、为了家庭在菜场和人吵架时叉着腰的烟火气女人。我妈很唠叨,就是那种家里一直开着电视机的感觉——总有声音,我妈的唠叨把我爸的耳朵训练成了“选择性的耳聋”。我妈有些作,作完后说她有时会说“你爸肚里能撑船的”,那就是她对我爸的道歉了。结婚纪念日,我给我妈涂了点口红,她精神很多,说话都噘着嘴;而我爸却力衰得连转眼珠子都有些费力。我妈抖搂父亲年轻时的糗事:去鱼塘偷鱼给我妈吃,被狗追得满山逃……此时的我爸却被一口菜呛得喘不过气来:“摆尾儿,快拿水来……”我妈递过去水,趁势往我爸背上敲一巴掌:“慢点!”庄子说:“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鱼藏在水里,把水当成天,我爸是我妈的天,在我爸的水里不停歇地游荡一辈子。

我爸的病情严重到被医生的诊断威胁了好几次,我妈也为此抹了几把眼泪,在她的唠叨中也基本透露了她有“那种”心理准备。一次次的危机就像战役一样,打得我妈弹尽粮绝,“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我妈在我爸病稍好时就会发泄自己承受的压力。

日子一天一天过。我爸还拽着鱼竿,我妈也还咬着鱼钩,现在双双八十岁了,我妈还能提到“爱情”两个字,呵呵,绝对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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