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中《樱花》创作技法与演奏分析

2019-01-21 03:10
齐鲁艺苑 2018年6期
关键词:连音全曲触键

姜 逸

(山东大学艺术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引言

在中国钢琴音乐创作的发展历史上,不能不提到王建中先生。他的钢琴音乐创作题材丰富,体裁多样。《樱花》就是他根据日本同名民歌改编创作的钢琴独奏曲,此曲使用原有民歌的旋律,既突出了《樱花》中所蕴含的日本民族特点,其音响效果又更加顺应中国听众的欣赏传统,使这部作品宛如一部浪漫主义悲歌,体现了日本文化中“瞬间的灿烂,然后是永恒的凋残”[1](P7)的民族精神。

一、创作背景

(一)日本樱花文化

樱花被日本人誉为“国花”。“在日本,‘花’字如果不带前缀,一般就是指樱花。”[2](P14)“花见”指的是赏樱花,日本具有著名的“赏樱文化”。在古老的日本传说中,农神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樱花树下,每年日本人都会簇拥在盛开的樱花旁,以此来表达他们对农神的敬畏,祈祷来年能有一个好的收成。有一句著名的谚语,上半句是“花中樱树”,意思是说在所有花中,樱花是最美的;下半句是“人中武士”,意思是做人就要以武士为典范。日本推崇武士精神,樱花盛开后的迅速凋零,迎合了日本武士“生的辉煌,死的壮烈”的精神追求,武士精神与樱花早已被日本人联系在了一起。“相传以前樱花只有白色的,英勇的武士选择在樱花树下剖腹,因为当一个武士认为自己达到了人生的辉煌,就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樱花树下血流成河,从此樱花开出了红色的……。”[3](P33)樱花不仅仅是一个花的品种,它更是象征着日本民族精神和民族文化的载体。

(二)日本民歌《樱花》

谱例1

(三)钢琴独奏曲《樱花》的诞生

《樱花》不仅吸引着普通的听众,许多作曲家也为其婉转动听的旋律所倾倒,使用不同的作曲技法、配器手法进行改编,丰富其表达方式。《樱花》的旋律拥有着独特的魅力,它不仅仅吸引了日本本国的作曲家,也吸引了我国现当代著名的作曲家、钢琴家王建中先生。

魏廷格曾说:“王建中是我国为数不多的几乎只写作钢琴曲而又有显著成就的作曲家之一”[5]。王建中根植于中华文化的土壤中创作,其作品具有浓郁鲜明的中国民族特色与民族风格的美感,例如《彩云追月》《百鸟朝凤》《浏阳河》《梅花三弄》等。王建中作品《樱花》虽然未改变其原有旋律,但通过丰富多变的织体变奏等创作手法,增加了原作品的层次感,使《樱花》这首日本民歌更加立体,更富张力的同时,把旋律背后所蕴含的文化和精神表达了出来。

二、创作技法分析

(一)曲式结构

王建中《樱花》是以同名日本民歌旋律为主题的变奏曲。从预示全曲的引子部分进入舒缓安静的主题旋律,通过织体的变化变奏两次,逐步行进到波浪起伏般的尾声。各变奏之间的连接部中丰富的节奏变化,起到了衔接和推动全曲情绪的作用。(曲式结构如图1)

图1

(二)创作分析

王建中先生所改编的《樱花》中运用了丰富多变的伴奏织体,令旋律所塑造的音乐形象在各变奏中呈现出不同的广度和厚度,既类似于由远及近,再缓缓远去这种空间上的广阔;又类似于纵观四季更替,花开花落的沧桑情怀,这种时间和空间的双重冲击使得全曲更加富有层次感。装饰音的使用、音域和力度等的精心设计,似乎是在模仿赏樱之人敏感而细腻的心绪变化,赋予旋律以鲜活的生命力。

“日本味儿。非唐非宋,也非中国近代的白话诗。平静,恬淡……不见哪儿有力度、深度,或有智慧出现。你要写却写不出来。真像他们的芥末、木拖鞋、纸灯笼。”[6](P367)日本民歌《樱花》旋律平静,以级进为主。王建中先生创作的《樱花》虽保留了其原有的音乐动机,却运用丰富多变的创作手法展现了这首看似平淡的民歌深处的张力,引领听众感受旋律背后的来自民族文化的深度和智慧。

1.引子(第1小节)。引子部分起到预示全曲的作用,以d小调主和弦开始,增强了稳定感,波音的演奏方式营造了潇洒的氛围,像柔嫩的花萼上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拥有羸弱和高傲并存的气质。如同轻轻一抖便沙沙作响的宣纸一般,引子部分的清澈和宁静似乎是以其羸弱拒人千里之外,又以其高傲吸引听众屏息欣赏。王建中在作品的引子部分运用了节奏较自由的华彩,琶音的节奏型营造出缓缓略过的微风般流动的效果,演奏时应运用较弱的力度与从容安静的主题相呼应。

谱例2

2.主题(第2-15小节)。主题部分力度以中弱开始,伴奏织体以二八节奏型为主,速度较为缓慢,把主题部分的旋律衬托出花苞“三分开”时柔弱而单薄的质感。低音声部强调变格进行,每一乐节的结尾处,轻盈的下属音超越了旋律,撩人心弦,不仅在音乐形象上更加符合全曲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布局,也为接下来各变奏部分的音乐发展留下余地和埋下伏笔。

谱例3

3.第一连接部(第16-24小节)。连接部分篇幅较长,同样运用了自由节奏的华彩,如第16至17小节,八分三连音—十六分六连音—六分三连音—五连音—二分音—十二连音的节奏进行(谱例4),又如24小节跨越三个八度的连续三连音下行(谱例5),它们与主题形成了明显的风格差异,预示了音乐形象的转变,起到了很好的过渡作用,为音乐的发展做了充分的准备。

谱例4

谱例5

4.第一变奏(第25-38小节)。在第一变奏中,作曲家继续使用原民歌旋律及强调变格的和声手法,与主题部分保持一致。伴奏织体的音域加宽,节奏型也趋于紧凑,由均等的八分音符改为三连音,增强了伴奏声部的流动感(谱例6)。在伴奏织体的最后一拍,常有大跳后的级进下行(谱例6),与第29-30小节与第33-34小节,旋律声部的下移和低音声部f-e-d-bb(-a)的都节音调下行(谱例7),共同迎合了全曲凄婉的基调。第一变奏中情绪总体较为平和、抒情与歌颂。

谱例6

谱例7

5.第二连接部(第38-49小节)。第一变奏与第二变奏之间的连接部运用了更长的篇幅,较第一连接部更加紧促,先是32分音符的波浪式下行,在如同第一伴奏中抑扬顿挫的快速进行后,出现了平行四度与平行五度交替的下行琶音,最后由第49小节极快的上行十连音,将乐曲推入高潮(谱例8)。

谱例8

6.第二变奏(第50-64小节)。在第二变奏部分,作曲家采用了上四度模进的手法,并将高音声部的旋律改为柱式和弦,增强了旋律声部的厚重感,同时,通过变化音,使前两小节的和弦平行进行,强化了都节调式中具有特色的小二度进行(谱例9);伴奏织体亦有变化,承第二连接部,或是波浪式的快速连音,或是直冲云霄的快速跑动,或是拱形的连续推进,共同使第二变奏气势恢宏,全曲情绪达到最高点(谱例10)。从第60小节起,音乐情绪突然放缓,在两小节的过渡后,民歌的末尾旋律分别在高音声部与低音声部呈现,并重复一次(谱例11)。

谱例9

谱例10

谱例11

7.尾声(第65-68小节)。尾声承第二变奏逐步和缓的情绪,采用了拨音和很弱的力度,形成了虚幻而遥远的感觉。由于第64小节#C的先现(谱例12),并综合第66-68小节所有的“F”均升高半音,且最后结束在D大三和弦上,印证了尾声实际上转移到了D大调(Ⅴ-Ⅰ),是“皮卡迪三度”的手法。如此,乐曲的结尾明朗、祥和,巧妙的打破了“前文”的阴郁,更加符合中华民族的审美趣味(谱例13)。

谱例12

谱例13

三、演奏分析

(一)力度布局

王建中改编创作的《樱花》,其力度布局是弱—渐强—强—渐弱—弱。“我们有时把音乐比喻为语言,说音乐好像是‘说话’一样的”[7](P159)。《樱花》全曲的力度布局符合人内心的情绪波动。

(二)触键与踏板

演奏作品时,触键、踏板等决定音色的各个方面都应努力迎合作品所特有的风格。“声音是否完美与踏板的关系很大”[8](P25)。“为了表现作品内容而需要多种声音,归根到底这些声音取决于踏板的作用”[9](P25);“每一首乐曲都有独自的音的结合和运动形式,又往往需要弹奏出不同的音色,因此,手指触键的部位,不会是固定不变的一个点,肯定会有一定范围内的移动”[10](P88)。王建中的《樱花》在引子、主题及各变奏中分别刻画了不同的音乐形象、表达了不同的情绪。所以演奏时踏板的使用也应结合音乐形象和情绪的差异而灵活多变,手指也应随音乐的发展而不断调整,使用各种不同的触键方式。

1.引子。引子部分的节奏虽然较紧凑,但采用自由节拍和中弱的力度缓解了节奏所带来的紧张感。在演奏过程中,应加强对于手指触键和踏板使用方面的控制,手指触键干净利落,踏板应轻踩,稍有延音效果即可,注意及时换踏板。运用触键方式与踏板使用的配合使拨音和华彩时同行云流水一般清澈明净,仿佛“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开花了”[11](P22)。微风拂过成群的樱花,花瓣在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华彩部分从八分音符到十六分音符再到十二连音,仿佛是在模仿声音的由远及近,微风带着樱花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的意境。全曲在较为安静的气氛中开始,使听众仿佛置身于一个安静的清晨,静静的欣赏樱花所带来的美感。

2.主题。主题部分旋律由右手演奏,左手伴奏部分的节奏型为八分音符,伴奏部分均衡的音符排列突出了主题缓慢、抒情、安静的风格特点。触键时不宜生硬,应富有歌唱性和抒情性;踏板应一音一换,使用半踏板,保持主题旋律清澈明净的特点,避免踩踏板过深以及换踏板不及时所导致的主题旋律浑浊不清。每一乐汇与乐节伴奏声部结尾处的大跳音符是极为巧妙的设计(谱例3)。遥远而清澈的高音,点到为止的演奏方式使得这个音符仿佛一片从高处偶然飘落的花瓣,休止符的使用缩短了尾音的时值,短而轻的尾音像极了花瓣离开花萼的瞬间。演奏时将此音在节拍内稍稍滞后,可突出爱怜与不舍的情绪,凄美而缠绵的感情基调在主题部分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3.第一连接部。本部分开头的节奏型以八分音符和三连音为主,在节奏上迎合了主题部分较为舒缓的风格特点,起到了承上的作用;演奏时既要注意手指触键清晰、干净,突出单个音符的颗粒感和整体的流畅感,又要注意节奏和时值的把握,突出自由节奏营造出的潇洒飘逸的感受。华彩中部的十二连音更为紧凑,预示了变奏部分的音响效果。下行琶音又有花瓣的飘落感,演奏时轻触琴键,模仿花瓣在半空中缓慢飘落的状态。把听众游离出来的心思重新带回到主题所描绘的画面中,也预示着下一变奏的开始。

4.第一变奏。本部分左手伴奏型由主题部分的八分音符改为了三连音。伴奏音域的加宽和流动感的加强使这部分相对主题而言更富有歌颂的情感,演奏时应更抒情,触键应较主题部分更富有歌唱性;踏板依旧一音一换,踩半踏,为后面推动音乐情绪留下余地。以三连音为主的伴奏音型较主题的八分音符伴奏音型更加密集,每一乐节伴奏部分的尾音虽仍然高于旋律,但取消了休止符的使用,没有了主题部分那种零星飘落的偶然感,好像随风飘落的花瓣突然密集,通过加强伴奏音型的流动感造成花香伴着风越来越浓的效果(谱例6)。

5.第二连接部。第二段连接部分开头的节奏型以十六分音符为主,比第一段连接部更加紧凑。触键时应清晰迅速,虽然速度较快但仍然要保证每个音的颗粒感。连续快速的下行华彩迎合且加强了第一变奏的情绪。第二连接部分逐渐从十六分音符变为六连音,演奏时左右手交替上行部分作渐强处理,同时下行部分渐弱,使音响效果更加丰富多变、丰满而震撼,也为随后的通过十连音将全曲推到情绪的至高点——第二变奏留有余地。(谱例8)。

6.第二变奏。第二变奏是全曲情绪的最高点,也是内心深处情绪的表达。旋律部分不同于之前运用单声部旋律来呈现主题的方式,而是改用七和弦。节奏较自由的七、八、九、十连音的琶音伴奏型经常出现在中国作品中,使乐曲听起来有了些许中国作品的意境。演奏时要有饱满的热情,触键应有力度,弹到键底,还需特别注意连贯性,不能仅仅依靠踏板连贯;尽管此部分情绪饱满热情,但踏板依旧一音一换,保证旋律声部不浑浊,为了突出情绪,渲染气氛,可以将踏板踩到底。旋律部分更加宏大的音量和更为丰满的和声织体,配以更加快速和更具有流动性的伴奏形成辉煌壮阔的效果,使内心深处的波澜起伏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样被表达的淋漓尽致(谱例10)。

7.尾声。第二变奏结束后全曲气氛趋于平静,演奏时应注意力度和清晰度的把握。左右手交替上行时可适当渐快渐强,为第67小节整体渐弱留有余地。第68小节的两个和弦应加强手指控制,演奏的悠长而意味深远,为听众营造流连忘返的感受。

结语

王建中创作的《樱花》虽然仅采用一个主题动机,却运用丰富的变奏形式将同一乐思在短小的作品中营造出了三分开、五分开、七分开、盛开、凋落等不同景象,并巧妙运用华彩手法将其连接起来。樱花盛开时顽强的生命力和凋落时的义无反顾在这部作品中被描摹的出神入化,让听众体会到日本文化的精神所在。同时,大调式的结尾,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日式悲情”,犹如拨云见日一般,令人眼前一亮,是作曲家展现本民族情怀的点睛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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