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撷片

2019-05-11 01:15
师道 2019年4期
关键词:迪伦鲍勃歌唱

我的朋友、诗人叶延滨说,诗人是“精神家园的守卫者”。我想,诗人还赋有一件特殊的使命,就是说,他是一名园丁。

具有工业化特征的现代农业种植,已经放弃种植许多作物,个中原因是那些作物生产的蔬菜、瓜果或花卉,不符合市场的需求,不符合大规模流通的要求。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如此一来,那些为数众多的,构成大自然世代相传的巨大财富的作物品种,就面临着灭绝的危险。千百种芬芳、美味也面临沦丧的危险……这使我回想起了鲁迅在《朝花夕拾》“小引”中所诉说的对故乡蔬菜瓜果的思恋。

对于语言来说,情形也是一样。倘若没有诗歌参与,现代交际的语言也许会愈来愈显得高效,但它却面临贫困、划一的危险。

诗人应当成为一名园丁,他以同样的热诚,去照料名花和野草。

精神家园不是一间温室,不是一座稀有作物的收藏馆。它更像是一座中国式的花园,它同周边的景观浑然交融,它是一座蒙受践踏、伤害的花园,就像圆明园一样,存留着创伤的记忆和痛苦。

至关紧要的是,需要留存记忆,普普通通的人们的记忆,而非强大的国际信息机构的记忆。

诗人,是记忆的守卫者,同时又是未来的探索者。诗人应当同普普通通的人们同心协力,为建设这一未来作出贡献。而且,在建设这一未来之前,诗人应当致力于想象这一未来,构思这一未来。

一个失去诗歌的未来,将是一片荒原,干旱、凄凉的荒原;在那儿,连生活本身也会有窒息的感觉。

——摘自[意大利]安娜·布娅蒂:《诗人是记忆的守卫者》,吕同六译,《诗刊》,1998年第12期

是什么推动了世界文学一次又一次的巨变?通常是每当有人对某种简单的、被贬价为略低一等而不被重视的艺术形式善加利用,令它发生了蜕变。于是,在历史的某个节点,现代小说从轶事与书信中脱胎而生,新时代的戏剧从站在市集木桶板上的杂耍起家演进,口语化的歌曲将学术性的拉丁诗歌废立,拉封丹将动物寓言,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将童话从幼稚园领上了巴那斯山的高峰。每一次,我们的文学观念随之发生变化。

从其本质而言,一位歌手/词作家在今天接受诺贝尔文学奖不应成为轰动一时的事件。在遥远的过去,所有的诗都是用来歌唱或配之以优美曲调吟诵的。诗人曾是行吟诗人,“lyrics”(歌词)一词取自“lyre”(里尔琴)。但是,鲍勃·迪伦所做的并不是回到古希腊或中古的普罗旺斯中。相反地,他将自己全身心献给了二十世纪美国流行音乐,即广播电台与留声机唱片上为普通白人与黑人播放的那一类音乐:抗议歌曲,乡村音乐,蓝调,早期摇滚乐,福音音乐,主流音乐。他日夜聆听,在乐器上反复弹奏,努力学习。但是,当他也开始创作类似歌曲时,它们却变换了身形。在他的手中,素材发生了异变。在祖传珍宝和废弃物中,在庸常音韵与急智妙语里,在恶毒的诅咒与虔诚的祷告中,在甜美的琐碎和粗制的笑话里,他寻觅求索,最终在诗歌里淘出黄金,有意为之也罢,无心插柳也罢,都无关紧要。一切的创造缘起摹仿。

即便五十年来不断聆听,我们仍然未能完全消化音乐界的《漂泊的荷兰人》。迪伦押韵押得好,有评论家如是说,以此解释他的伟大所在。此断非虚言。迪伦的押韵有炼金之力,能够熔合各种背景创造出人类大脑难以包纳的新意境。令人震撼。当公众期待通俗民谣之时,他们等来的是一个手持吉它的年轻人站在那里,融大街上的語言与圣经语言于一体,乃至令世界末日看似多余的重演。与此同时,他歌唱爱的颂歌,带着人人都渴望拥有的坚定力量。突然之间,书本上的诗歌黯然失色,他的同行们仍旧按部就班写着的那些日常歌词,无异于火药在炸药发明之后顿时显得过时了。不久之后,人们不再将他与伍迪·格思里、汉克·威廉姆斯相比拟,转而把他与布莱克、兰波、惠特曼、莎士比亚相譬喻。借用商业化的留声机唱片这种最不可能的媒介,迪伦还诗歌语言以崇高的风格,这是自浪漫主义时代之后便已丧失了的风格。他并不歌唱永恒,只歌唱发生在我们周围的日常。好似德尔菲神谕正在播报晚间新闻。

授予鲍勃·迪伦诺贝尔文学奖,对于他推动的革命给予认可,这个决定曾一时显得过于大胆,如今却已是不证自明。……正如尚福尔所言,每当像拉封丹这样的文学巨匠出现之际,文类的等级——文学中伟大与渺小的界定,高雅与低俗的区分——随即失效。他这样写道:“倘使一部作品已具卓绝之美,它位列哪一等级又有何意义?”鲍勃·迪伦何以在文学界占有一席之地,直接的答案是:他的歌曲具备极致之美。

——摘自[瑞典]贺拉斯·恩达尔:《颁奖词》,傅燕晖译,《世界文学》,201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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