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圣堂本《闲情偶寄》和芥子园本《笠翁偶集》的五处差异分析

2019-05-24 17:14何亦邨
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闲情偶寄眉批词曲

何亦邨

(南京艺术学院人文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13)

《闲情偶寄》两个流传较广的本子:康熙十年(1671年)翼圣堂刻为十六卷单行本发行,9行20字,白口,四周单边,上下两栏。雍正八年(1730年)芥子园主人重新编辑出版《笠翁一家言全集》,9行20字,白口,四周单边,上下两栏。芥子园本将十六卷本《闲情偶寄》合并为六卷,书名变更为《笠翁偶集》。翼圣堂本和芥子园本在国家图书馆均有馆藏且都是善本。后世刊行都以这两个本子为底本,或以其中一个为底本,以另一个为校雠参照。需要注意的是,作为传世名著,翼圣堂本和芥子园本这两种书之间存在诸多差异,而这些不同之处正是造成后世翻刻、再版产生差异、讹误和错漏的根本原因。

一、书名及封面题识不同

两种书名不同:康熙十年翼圣堂本书名为《闲情偶寄》。雍正八年芥子园本再版时将书名《闲情偶寄》变更为《笠翁偶集》,收入《笠翁一家言全集》中,与《笠翁诗集》《笠翁别集》形成一个完整的系列,盖此为芥子园当时主人的创新之举。

翼圣堂本《闲情偶寄》的封面分为三栏,最右栏书“笠翁秘书第一种 第二种一家言即出”,中间栏书“闲情偶寄”,最左栏书“先生之书,充塞宇宙,人谓奇矣,绝矣,莫能加矣。先生自视蔑如也,谓平生奇绝处尽有,但不在从前剞劂中,倘出枕中所秘者公世,或能真见笠翁乎!因授是编,梓为后劲。”对于这样一种广告宣传性质的题识,黄强在《李渔为金陵翼圣堂书坊主人考辨——与<李渔与翼圣堂、芥子园书坊关系考辨>一文作者商榷》中,提出这是李渔作为翼圣堂的书坊主即对外发言人,推荐新书的一种做法。①芥子园本《笠翁一家言全集》的封面是“笠翁一家言全集 芥子园藏板”。

二、序言及次序不同

翼圣堂本《闲情偶寄》尤侗序在前,余怀序在后。芥子园本《笠翁一家言全集》是一部专门汇编李渔作品的合集,其中序言的次序分别为:最前面是康熙九年山阴包璿《李先生一家言全集序》,再有雍正八年芥子园主人弁言,以及康熙十一年李漁的《一家言释义及自序》;紧接着是康熙十七年丁澎序(芥子园本标为《笠翁诗集序》),康熙十年余怀序(芥子园本标为《笠翁偶集序》),康熙三年王仕云序(芥子园本标为《笠翁别集序》)。另外,《笠翁偶集》没有收录尤侗序。

三、分卷方式及内容不同

翼圣堂本《闲情偶寄》分十六卷,总目当中仅“词曲部”分卷之后有“虽言词曲,实与各种文体相关,言小寓大,在在皆然,不独于此”一句,体现出李渔对于词曲倾注心血。详细分卷为:词曲部:一卷至三卷。演习部:四卷至五卷。声容部:六卷至七卷。居室部:八卷至九卷。器玩部:十卷至十一卷。饮馔部:十二卷。种植部:十三卷至十四卷。颐养部:十五卷至十六卷。

芥子园本《笠翁一家言全集》也分十六卷,《闲情偶寄》被合并成六卷,名为《笠翁偶集》,在总目中分别是:卷之十一:词曲部 上。卷之十二:词曲部 下、演习部。卷之十三:声容部。卷之十四:居室部、器玩部。卷之十五:饮馔部、种植部。卷之十六:颐养部。其中,《卷十一·词曲部 上》包含结构、词采、音律三个部分,《卷十二·词曲部 下》包含宾白、科诨、格局三个部分。《笠翁一家言全集》当中除《笠翁偶集》这六卷以外的其余十卷,收录了李渔的诗、词、赋、史论等作品。

后世刊行的版本中,有的把《李笠翁曲话》错误地当作《闲情偶寄》,也有的把《笠翁一家言初集》《二集》误认为是《笠翁一家言全集》。

另外,有一个细节。在翼圣堂本《闲情偶寄》总目中,词曲部的“格局第六”之后还列出了“填词余论”,可见在总目当中,“填词余论”内容上不是从属于“格局第六”这一部分之中的,而是相当于附录性质。但在卷三的目次中又没有将“填词余论”单独列出,而在该卷第廿六叶至廿七叶收录《填词余论》一篇。芥子园本《笠翁一家言全集》卷之十二的目次中没有单独列出“填词余论”,即在“格局第六(计五款)”之下仅列到“大收煞”为止,后面不再另列“填词余论”,而是在该卷第二十四叶至二十五叶收录了这篇《填词余论》。之后的再版大多以芥子园本为底本,“填词余论”不再单独出现在目次当中,但是皆收录了这篇文章。

四、编订人不同

翼圣堂本《闲情偶寄》正文前题名“湖上笠翁李渔著,壻沈心友因伯、男将舒陶长仝订”字样。芥子园本《笠翁偶集》编订人变了,正文前题名“湖上李渔著,壻余三垣紫臣、男将开信斯仝订”字样。沈心友、余三垣分别是李渔的长婿和次婿,将舒、将开分别是李渔的长子、次子。

五、部分正文和眉批不同

(一)翼圣堂本、芥子园本部分正文不同

翼圣堂本《闲情偶寄》和芥子园本《笠翁一家言全集》之《笠翁偶集》在正文中有部分字词不一致,有些虽用字不同但无伤大雅,不影响理解字面意思。例如:翼圣堂本卷一第廿五叶“即于情事截然绝不相关之处,亦有连环细笋伏于其中”,芥子园本卷之十一第二十五叶作“伏于其心”。也有的明显是芥子园本排印时出现的错误。例如:翼圣堂本卷四第六叶“喜则喜其音节不乖,耳中免生芒刺”,芥子园本卷之十二第三十一叶作“喜则喜其音节不乖,而中免生芒刺”。个别字词的不一致虽是细微之处,但有一些影响读者理解。杜书瀛《评点李渔——<闲情偶寄><窥词管见>研究》一书已将两种书中不同的部分在注释中一一标明,并且给出了注释,在此不再赘述。不过,杜书难免有粗心而至错漏之处。比如《曲词部·宾白第四》“文贵洁净”一段中,有“此言逐齝初填之际”一句,翼圣堂本和芥子园本皆作“齝”字,但杜书却说芥子园本作“出”②。显然是把“齝”字误认为“齣”(出)字了。再如“文贵洁净”一段末尾有“终为锢疾难医”句,翼圣堂本、芥子园本皆作“锢疾”,杜书却说芥子园本作“痼疾”③。即便如此,仅凭部分字句上的差异,也很难对两种书的版本做出孰优孰劣的评判。

(二)翼圣堂本、芥子园本部分眉批不同

翼圣堂本和芥子园本都有眉批,但是两种书中的部分眉批存在差异。杜书瀛在《评点李渔——<闲情偶寄><窥词管见>研究》一书里详细地比对过翼圣堂本和芥子园本的各条眉批,并列出每一处具体差异,但个别之处仍有待推敲。例如,翼圣堂本卷一第廿六叶眉批为“澹仙云:是汤、许真传,借此阐发,笠翁之于举业粹矣。”芥子园本卷之十一第二十六叶相应处眉批为“余澹仙云:是汤、许真传,借此阐发笠翁之意,举业工矣。”杜书将翼圣堂本作此条眉批者记为“宋澹仙”,将芥子园本作此条眉批者记为“余澹心”(余怀)④。但从两种书所引眉批内容基本一致来看,很显然这是出自同一个人的眉批,不可能冠以两人之名。从翼圣堂本第廿五叶眉批标明“余澹心云:微妙语,从《楞严经》中参悟得来”一句可推知,廿六叶作眉批者“澹仙”应该是宋澹仙而非余澹心。另外,在翼圣堂本卷一第十四叶、芥子园本卷之十一第十四叶皆有宋澹仙的眉批一条“宋澹仙云:余向读《琵琶》,曾作此论,不意被笠翁拈出,真堪折服则诚”。更能证明宋澹仙当时参与了《闲情偶寄》卷一的评点,故后面再出现他的眉批很正常,即推知芥子园本相应处的眉批者则标识有误,不应是“余澹仙”,而应是“宋澹仙”。杜书也是忽略了这一点而做出错误的标识。

关于宋澹仙其人,资料很少,据黄强《李渔交游补考》一文,宋澹仙名为宋锦,李渔康熙十年游苏州时结交,宋氏和尤侗、余怀等人一起观看过李渔家班演戏,李渔有诗可为佐证⑤。经查证,是李渔诗《端午前五日,尤展成、余澹心、宋澹仙诸子集姑苏寓中,观小鬟演剧,澹心首倡八绝,以韵和之》八首和《端阳后七日,诸君子重集寓斋,备观新剧。澹心又叠前韵,即席和之》六首,这些诗作收录在《笠翁一家言全集》卷之七的七言绝中。《补考》考证的时间地点与翼圣堂本在康熙十年刊行不但不冲突,反而可以成为互证,足见宋澹仙确有其人,而且确实给李渔《闲情偶寄》作过眉批。此外,《补考》一文提到《四六初徵》卷一收录了宋澹仙文章⑥。经查找,《四六初徵·卷之一·津要部 中》第十三叶至第十四叶收录了署名为“宋锦(澹仙)”的文章,题为《贺总河朱梅麓先生启》,自称“臣”。朱梅麓即朱之锡(1623-1666),浙江义乌人,是清朝开科取士之后的首届进士,清初名臣,因治理黄河有功而颇受朝廷器重。顺治十四年(1657)朱梅麓以兵部尚书衔出任河道总督,康熙五年(1666)逝世。宋澹仙此文写于朱担任河道总督之时这十年间。《四六初徵》是清康熙十年(1671)刻本,收录这篇旧文,合乎情理。另,在《四六初徵》卷之三还有一篇是汤本沛(玄洲)写的《复宋澹仙公祖书》。《辞海》(第六版普及本)对“公祖”一词作如下解释:“1、明清时士绅称知府以上的地方官为‘祖公’或‘公祖’。见梁章钜《称谓录》卷二十二。王士禛《池北偶谈·曾祖父母》:‘今乡官称州、县官曰父母,抚、按、司、道、府官曰公祖,沿明代之旧也’。2、复姓。孔子弟子有公祖句兹。”⑦此处显然选取第1种解释。由此可大致推知宋锦的官职。

宋锦(澹仙)其人在后世学者中没有得到重视,导致后来的一些选本或注释本忽略他的存在。例如,“余向读《琵琶》”这条眉批,《李笠翁曲话》(陈多注释,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和《李笠翁曲话注释》(徐寿凯注释,安徽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都冠以“余澹心”之名。“是汤、许真传”这条眉批,在陈多《李笠翁曲话》注释中干脆不提,在徐寿凯《李笠翁曲话注释》里仍冠以“余澹心”之名。这既是明显的讹误,同时也反映出芥子园在重印这部分内容时校勘不仔细,从而使得后人犯了张冠李戴的错误。1680年李渔逝世,时隔50年,芥子园本1730年重新出版而得不到作者本人的校对,亦非李渔亲自编订,总令人感到遗憾。

(三)关于后世再版不录序言、眉批的一点思考

陈多注释本和徐寿凯注释本尽管有些讹误,还是能够将原本的眉批作为一种研究资料收录其中的,但是未收录时人作序。后世不少版本的《闲情偶寄》《笠翁偶集》或《李笠翁曲话》,或以清人序言、眉批过分拔高李渔为由,不予收录;或不录眉批,仅收录其中几篇序言而不全将序言一并收录。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与古瓷残片也是文物同理,序言和眉批必然有其一定的历史研究价值、文学价值和文献学价值,一能反映李渔的交游情况,二能反映当时的文艺评论风貌,三能侧面体现出李渔作品独特的艺术价值。因此后世再版时还是要以尊重原作原貌为宗旨,可以从艺术批评的角度,客观地、历史地、辩证地去对待这一类序言和眉批,不要全盘否定,以致失去一手文献资料。建议再版时可以将其保留,这样就能够弥补史之不足,让人们了解完整的李渔原作和李渔所处时代的一些情况。在未来研究和再版校勘时,要结合翼圣堂本、芥子园本和其他较好的几个版本互补、互证,综合进行,纠正其讹误,补充其缺失,尽量恢复其原作原貌,也是《闲情偶寄》版本差异研究的根本任务之一,从而为李渔生平、交游等情况考辩提供佐证,为了解当时社会文化思想发展提供文献依据。

注释:

①详见《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05期刊载的黄强的文章《李渔为金陵翼圣堂书坊主人考辨——与<李渔与翼圣堂、芥子园书坊关系考辨>一文作者商榷》。

②见翼圣堂本《闲情偶寄》卷三第九叶和芥子园本《笠翁偶集》卷之十二第九叶。同时见杜书瀛《评点.李渔<闲情偶寄><窥词管见>研究》(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0年版)第79页注释②。

③见翼圣堂本《闲情偶寄》卷三第十叶和芥子园本《笠翁偶集》卷之十二第十叶。同时见杜书瀛《评点.李渔<闲情偶寄><窥词管见>研究》(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0年版)第79页注释④。

④参见杜书瀛《评点.李渔<闲情偶寄><窥词管见>研究》(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0年版)第44页“重机趣【原文】”引文部分及该页注释④。

⑤可参阅《明清小说研究》1996第02期刊载的黄强《李渔交游补考》一文的第137页。

⑥可参阅《明清小说研究》1996第02期刊载的黄强《李渔交游补考》一文的第137页。

⑦见夏征农,陈至立主编《辞海》(第六版普及本)(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年版)第1247页“公祖”词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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