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梅园：从无到有的课程园

本刊记者_谭信娟 供图_赵晓春

这是一场当代的“兰亭雅集”——时隔1666年，广元天立国际学校小学部三（四）班让曲水流觞水边诗歌宴饮活动变为现实。

上巳节时，孩子们身穿汉服，祭拜轩辕黄帝

流觞赋诗冷宴区，家长们自制的精美时蔬放在荷叶上随水流传递给大家

今年上巳节，三（四）班全体师生、家长和嘉宾身着汉服，齐聚曲水梅园，祭拜轩辕黄帝。孩子们根据春季六个节气不同习俗改编了六支舞，分小组轮流上演；家长们采摘园中新鲜瓜果，自制时令蔬食，分装成精致小碗，轻放在荷叶上，随水流推动，送到人们身旁；嘉宾或赋诗弹琴，或挥洒笔墨丹青，或吹奏长笛惊鸿一舞。在诗书花乐舞的间隙，还有以“春、孝、飞、花、彩”为令的飞花令游戏。最后，大家大手牵小手，围绕着刻有历朝历代诗歌和24节气歌谣的水渠走动，吟唱起“……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时空跨越千年，《兰亭序》依旧有其力量。在过度追求效率与效益的21世纪，还是有一些别样时刻，在这块孕育了农耕文明和诗歌的大地上，呼唤着血脉里流淌的文化基因。这正是班主任赵晓春携手家长开展曲水梅园班本课程建设的初心之一。

从清理堆放杂物的校园一角开始，挖渠、引水、砌砖、犁地、种花种菜、养鸡养鱼……这个凝聚了全班心血的园子慢慢向想象中的样子靠近。孩子们一边观察园中草木的生长变化，一边品读四时之诗、跟随二十四节气过日子。语文、数学、科学、美术等老师常常将课堂“搬”进园子，在大自然中学习知识。每一个春夏秋冬，这里都将办一次大型活动，在岁时节庆中，体会先民的生活智慧。

把童年还给童年

为什么要修建曲水梅园？站在万物生发的园中，麦苗逐渐变黄、桑葚青中泛紫、红透的草莓尖凝着透明的水滴，刚开的蔷薇散发阵阵幽香，微风袭来莲叶摇动，渠中的小鱼眨眼间就躲到一旁，小鸡在园中扑腾……瞅着满园春色，赵晓春缓缓说起鲁迅，那支写尽国民性的犀利笔杆子在碰到百草园时，依然童趣满满。聊到萧红，尽管生活苦难、命运多舛，祖父的园子却永远是温暖她一生的回忆。

“赵老师是陪伴你们童年的一位老师。”面对学生，这是赵晓春对自己的定位。到底要留给孩子们一个怎样的童年？这个问题时时萦绕在她的心中。回想自己的童年，那太美好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川北乡下，自由快乐的生活美得像一幅画：和小伙伴们聆听竹林风声，逗弄荷塘鱼蟹；要是赶上戏曲下乡，看完剧目就跟着演员练练基本功，也像模像样的……艺术的种子从小就驻进她的心中。求学时代，她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文娱部长。

小学时代，因为成绩不理想，家中做教师的大舅来给她补习。讲了几遍，她仍不懂。最后不好意思让大舅再讲，只好点了点头。下一次考试，依然答不上。可父亲却毫不在意，跟她说读书也辛苦，不用太关注分数，反而常关心她是否需要铅笔、橡皮擦等学习用具。直到初二的某一天，开了窍似的，她发现老师讲的其实很好理解，那些科目一点也不难。中考时，她轻松便考上中师。那个年代，一般是班上前几名才考得上。

后来，对于自家小孩的教育，她延续了父亲当年的方式。那是一个天性活泼的孩子，好动得总是坐不住，有时让人很头疼。小时候孩子成绩也不好，每次出成绩都小心翼翼地问，自己考得不好，妈妈会不会像其他同学家长一样念叨。她微微一笑，告诉孩子，她小时候成绩也不好，但爷爷并没有过问。只要品性端正，认真努力，终会赶上大家的。

回到乡下老家，孩子异想天开要去探险。她就亲手做了一盏南瓜灯，陪着孩子去山洞里。孩子想当孙悟空，她就扯下一块红布，系在孩子脖子上做披风。两人各拿一根木棍，去后山探险，嘴里唱着“大王叫我来巡山”。

年近不惑，赵晓春还保留着一颗童心。上次回老家，看见屋旁堆着的稻草，就突发奇想在曲水梅园扎了一个稻草人。班上孩子可喜欢那个稻草人了，还给穿上了今年“新春童话节”出演话剧《乌丢丢的奇遇》时，主角乌丢丢的衣服。

过往经历，赵晓春相信童年是人一生的性格底色。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天性，不能苛求所有孩子在同一时间地点掌握同样的东西。“就像金子美玲的那首《我和小鸟和铃铛》中写的那样，‘我们不一样，我们都很棒。’”她希望孩子们的童年有很多美好记忆。所以，从踏上讲台的那一天起，她就努力将教室营造成家的氛围，还参加新教育实验，带着孩子们尝试各种各样的课程活动。

三年前，赵晓春来到广元天立国际学校。彼时，天立到广元办学才一年。这是一所涵盖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的K12一贯制民办学校。当初，这个爱孩子的妈妈也是考虑到，来这里也可以陪伴自己孩子大学前的每段求学时光。

现在，孩子已经在学校入读初一，英语演讲比赛获全国特等奖，喜欢阅读，擅长书法，阳光开朗，全无青春期的叛逆。“可能小时候就经历过了吧。”这让赵晓春更加确信教育是慢的艺术。

在小学部，校长俸耀旭提出“阅读为王”的理念，大力倡导非虚构阅读。4年时间已形成学生读书会、家长读书会、教师读书会等多个社群。与此同时，俸校长还鼓励各班根据孩子个性研发班级课程。

赵晓春接手的班级叫梅香书韵班。一如以往，她用心布置教室环境，教室就是她与孩子们的另外一个家。这是一间会经常播放经典电影的小影院，一个拥有众多绘本的小书吧，一座生机盎然的种植园，一处温馨浪漫的茶咖厅。

在这个融合了多种功能的教室里，一年级时她与孩子们走进动画课程，二年级时她与孩子们探索名人课程。到了三年级，深受俸校长“一间280亩的大教室”理念的影响，她尝试着打破教室的物理空间界限，想将自然万物和更大的世界带到孩子们面前。这时候，孩子们的诗歌吟诵也从儿童诗转向古诗文。那可不可以趁机回归我们的母语系统？《兰亭序》中的曲水流觞让赵晓春难忘，能不能联合家长在学校里建一个曲水梅园呢？

“做一件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事情”

上学期的一次家长会上，赵晓春说了多日来的思考，想建一座集曲水流觞、种植园、科创园于一体的综合文化园。当时，家长们面面相觑。

“第一感受，比较担心干不干得起来。说起来很小的一件事，但是要干起来，还是不容易。这些都是很琐碎的，又没有专职人员。你有空了栽两棵菜，我有空了种两树花。而且这个是长期的，不是今天种上，就不用管它了。光花钱肯定不行，还是很费精力，得慢慢来。”上巳节活动的美食大厨梁妈妈坦诚道。

也有一位从事园艺的妈妈当场表示支持：“赵老师，我觉得这个想法可行。”家长会后，这位妈妈陪着赵晓春走遍这间“280亩的大教室”。几番对比，两人都认为宿舍楼旁的一处幽静高地是个好选择。就算施工、做活动，也不会影响学校的日常教学。不久，又一位孩子的父母一起来找赵晓春，这位搞建筑的爸爸和她说：“赵老师，你只需要告诉我地在哪里。砖块、沙子、工人，都有现成的。”

陆陆续续又有家长想为园子的建设尽一份心力。为此，这17位热心家长专门成立了一个微信群。一有空，就在群里讨论如何才能实现曲水梅园的想法。班上孩子也讨论得热火朝天，有人说想在园子里投壶射箭，有人说要搭几张吊床，有人说要建一个昆虫博物馆，也有人说要建一个扎染基地……

就在大家兴致高昂时，因为担心安全问题，学校叫停了梅香书韵班的建园计划。大人小孩都挺失落。家长不理解：“如果什么事情都怕的话，那很多事情都没法做了。因为怕淹死，就不要学游泳了？因为怕摔跤，就不要学滑冰了？我们中间也有做建筑的，在安全的前提下，我们觉得能够把事情做好。”

家长的想法给了赵晓春信心，她也想再试一试。就找到总校长黄永贵，重新申请了一次。最终，学校恢复了他们的建园计划。全班欢呼雀跃，大家继续设计梦想的园子。经过多次交流，融合了老师、学生和家长想法的总设计图制成。

孩子们热火朝天地搬砖修水渠

园子的建设集合了家长和孩子们共同的期盼和心血。图为大家一起为了植树栽花种庄稼而运土填肥

园子的主体是曲水流觞。“如何在一面斜坡上让一片荒地自动流淌着潺潺溪水？如何计算水渠的水容量以得出水池的蓄水量？如何让水自动过滤、排污、净化，让污水二度利用来对园子进行灌溉？”这需要工程技术支撑。谢爸爸发挥专业优势，连日设计了工程图。工人师傅、砖块、沙子，他也一并带来了。不到一个月，主体工程就完成了。

小朋友们也参与了施工。周末，他们戴着手套、穿着围裙，来到现场搬砖。按照市场价，每搬一块砖，就有一角钱收入。他们干劲很足，嘴里还调侃着“少壮不努力，搬砖很容易”。整整一个下午，汗水不知浸湿了多少次衣衫。可最后拿工钱时，却只有十几元。有个孩子感叹，这些钱还不够买手套和围裙呢，更别提一年的学费了。孩子们纷纷摇头“少壮不努力，搬砖不容易”。

其他家长提议，师傅工钱和买砖买沙的钱应该平摊。谢爸爸却执意不要。家委会提议，那在曲水梅园后面署名“×××援建”吧。谢爸爸却说：自己是做建筑的，能为大家做一点事，小朋友开心，自己也觉得很有意义。学校是搞教育的地方，不要做那些商业性的东西。这个园子我们班可以用，其他班也可以用。我们班毕业以后，学校其他人都可以用。可别一抬头就看到“×××援建”，那感觉不好。

果然，上巳节活动不久，初中部杨校长就和赵晓春商量，准备借用园子做一次曲水流觞夏令营活动。

其他家长也以实际行动支持园子建设：园子曾是建筑垃圾聚集地，为了改善土壤，有家长请拖拉机拉来好几车泥土，掺和肥料铺撒在种植区域，并细分成谷物区、蔬菜区、花卉区、果树区；也有家长买来72个轮胎，打算依次再现72物候现象。但有些树木太高大，像楝树成熟后就有十几米高，一个小小的轮胎肯定承载不起。所以，就改变了轮胎种植方案。

家里开茶园的献出茶树，想养蚕的找来桑树，喜欢吃草莓的栽下小苗，想尝试扎染的种下蓝草……有心的家长买了几十尾小鱼苗倒入水渠，赵晓春也从大伯家捉了两只小鸡，养在笼子里，还搭建了存放各种农具的工具馆，小朋友预想的投壶射箭活动、吊床休闲区，也留出了专门的场地……

园子慢慢绿起来了。一天放学回家，有个孩子跑去商店，一口气买了三十个标识牌。妈妈问他干什么，他神秘一笑：明天就知道了。回家就拿出钢笔，在牌子上一笔一画端端正正写上“麦苗”“禾苗”“银杏”“艾草”“藿香”……第二天，赶去曲水梅园，将标识牌一一挂在对应的植物上。原来一年级时，赵老师带着他们在天立校园进行了一次游园活动，认识身边的花草树木。每个同学都认领了一棵树，并在树上挂了树牌。

赵晓春和孩子们

孩子的举动让赵晓春感动。“做一件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事情，”赵晓春想起之前共读的绘本《花婆婆》，“我们班的家长不也是‘花婆婆’吗？我相信我们班的孩子今后会做出更多让世界更美好的事情。”

另一种认知路径

台湾学者黄武雄将知识分为“套装知识”和“经验知识”两种。前者对应教科书中的标准化知识，后者来自生活、来自实践、来自经验。随着教育改革的推进，人们逐渐意识到“经验知识”的重要性。时兴的研学旅行或项目式学习，都强调了学习发生在真实情景中。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经验知识”的缺乏。

多年教学下来，对学生“经验知识”的不足，赵晓春深有感触。很多东西，仅停留在知识概念层面，并没有实物感知和切身实践。在赵晓春看来，思考、学习和实践，三者都很重要，并且相互促进。

最初到曲水梅园，班上有位成绩很好的孩子，指着几株麦苗：这些绿草有什么用？既无香甜的水果，也无好看的花朵。赵晓春有点吃惊，她告诉孩子那是麦苗，成熟后磨成粉，可以做面条、馒头和面包。

后面的教学，若有机会，她都尽量让学生看到实物。采访当日，教室里还有几节园子里取回的青竹笋。赵晓春轻轻掰开，孩子们纷纷感叹，原来竹子中心是空的。所以竹子虚心向上，象征着君子品性。

赵晓春开始带着孩子们过二十四节气生活，一边共读节气诗歌、共学节气知识，一边到园子里印证物候现象。书本知识和观察体验有机结合，无形之间提高了孩子们的写作水平。班级的二十四节气写绘作业，本本都言之有物，流露真情实感。

金银花开了，赵晓春会摘一些拿到教室的茶咖桌上，泡一壶金银花茶；蔬果成熟了，她会采摘一些到班上“贩卖”；孩子们用日常表现获取的班级币兑换，一元班级币可以购买几颗草莓、一捧青菜……回家就迫不及待告诉父母，并迅速洗净准备加餐。

园子给大家的日常生活增添了几分乐趣。笼子里的小鸡，大家每天轮流来喂食。每次喂食都要做卫生，有些孩子很怕脏，垫几层纸去拿小鸡的餐盘。赵晓春问孩子：“小鸡那么脏，可不可以不喂食了呢？”孩子一听猛摇头，坚决不同意。赵晓春笑了：“这就和爸爸妈妈的心情一样啊。无论你们多么调皮，他们都深深地爱着你们啊。”园中种了桑树，班上开始养蚕。但蚕宝宝太多，桑叶不够了。只好每人分一些，拿回家去养。最后，蚕茧再次汇聚到一起，竟有2000来个。

班上有个女孩过生日，赵晓春提议，园子的花开了，每样采集一点，扎成一大束送给女孩。五月初，蔷薇、玫瑰、月季纷纷开放。世界微笑日那天，赵晓春分给办公室同事每人一枝。看着那些怒放的鲜花，几个孩子诗兴大发，写了几首诗赠给赵老师。其中不乏七言古诗，平仄押韵倒符合规律。

在学校阶梯阅读理念的引领下，梅香书韵班读了包括《犟龟》在内的上千册绘本和童书。本学期还共读了《四时之诗》《中国时间》《森林报》等多本非虚构书籍。通过晨诵，大家还积累了《笠翁对韵》《童诗300首》《唐诗宋词》中大量经典篇目。

不久前，班里还邀请了学校诗词协会主席、高中部物理老师徐小平，给大家上诗词写作课。上巳节活动，徐老师也是受邀嘉宾，当场赋诗一首，还帮忙修改了师生和家长当日所作诗歌的格律。

园子也给其他老师带来灵感。数学老师带着孩子做测量，长方形种植区，长多少宽多少，周长多少，面积多少。孩子们一下就明白了。

科学老师带孩子观察根茎叶、了解动植物，测量温度湿度。养蚕收获的蚕茧，他和孩子正在缫丝染布。余下一部分，班主任让孩子们拿到街上去卖，有经验的孩子说：“推销要选好位置，找对顾客，讲清用途，分工合作，不怕拒绝。”没卖出的蚕茧，赵老师取出里面的蚕蛹，做成了孩子喜欢的美食。

美术老师带孩子把茧壳做成手工花，并给园子彩绘轮胎，涂鸦24节气墙。阳光晴好的日子，大家捣树皮、做纸浆，将鲜花贴在纸浆上做压花。受曲水梅园启发，隔壁班的师生也开始修建他们的多肉园。

很多孩子每天都要到园子看一看。“那儿确实是娃儿的乐园，他觉得那就是他的家，那里就是他的另外一个活动场所。”梁妈妈说，“我觉得娃儿读这个班很幸运，跟着赵老师，我们也不得不努力，至少做事情要有积极状态。正如赵老师所说，要与孩子彼此照亮。”

而赵晓春却坚持，每一个孩子都是她生命中的贵人。“俸校说我们一天不学习，那就是思维死掉的人。孩子是在飞速成长的，思维活跃。一个死人怎么跟活人对话呢？我们只是三流人才，那些天之骄子都是一流人才。一个三流老师去教一流人才，更应该尽心将事做好。”

立夏那日，赵晓春在写教学反思：“路边烧烤尚可选择中辣、微辣，我的教育何时量体裁衣，尽量让每一个孩子满意？倾听孩子心灵的声音，相信并激发他们的潜力，我得加速，才能追上孩子的脚步。”写完最后一字，她的眼前浮现了孩子们当天斗蛋时的笑颜。

梅香书韵班诗词创作

【七绝】雨水

高雨禾

流园小雨细如丝，早润梅花已赋词。

盼得东君来做主，人间回暖乐滋滋。

【七绝】春调

罗雨汐妈妈

燕子衔泥鹊上梢，清风拂面是春朝。

楼前塔映斜阳晚，最爱杨枝百万条。

【词】汉宫春·流园时光

赵晓春

春意前来，看流觞渠外，果树先栽。

烟云时节，杨柳兰竹轻裁。

清明又至，唤百草、梦醒花开。看

此日、绿茶蓝靛，置于彩绘轮胎。

最爱鱼池麦地，有生机万物，染遍

童腮。稚儿相约陌上，嬉戏尘埃。

东风到此，问人间、何处蓬莱。须

次第、吟诗作赋，悠然宴饮楼台。

科学课上让孩子们拿自己养的蚕宝宝结的蚕茧学着缫丝织布染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