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金文用爲“遊”之字補説

2019-12-31 02:57
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 2019年0期
关键词:殷墟甲骨甲骨文

陳 劍

一、有關字形、辭例及研究情況的簡單介紹

在殷墟甲骨文中時代較晚的無名組和黄組卜辭中,常見一個跟商王外出有關的動詞,其字之釋讀衆説紛紜,迄今尚未定論。下面先選取一些爲大家注意較多、有代表性且拓本較爲清晰的字形,分類列舉出來。何組卜辭中也有一些用此字的例子是爲大家所公認的,附在後面全部列出。(1)參見李宗焜編著: 《甲骨文字編》,中華書局,2012年,第1337~1340頁。劉釗主編: 《新甲骨文編(增訂本)》,福建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00~101頁。

A. 無名組:

B. 黄組:

C. 何組:

無名組字形變化不大,據从“辵”或从“彳”分爲兩類。黄組則不計从“辵”與从“彳”之别,根據其另一主要偏旁的變化分類。爲行文方便,下文暫用“△”代指此字,用“△偏”指稱其主要偏旁。從上舉例子可以看出,無名組與黄組兩類“△”字之形的區别在於其“△偏”部分方向相反,並由此各有變化。按以上羅列的順序,黄組“△偏”省變之迹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字的辭例主要是“王△于某地,亡災”(無名組)或“王△于某地,往來亡災”(黄組),“△”跟地名之間或可不加“于”字,也可不説出地名而只説“王△”。凡此都跟同類卜辭中“田”字辭例的變化相類。“△”又往往跟“田”“步”同版,其卜日干支相連或相近。總的來説其辭格式化的程度很高,大家也都很熟悉,不必詳細羅列。下面按其變化各選取一些舉出以示例(參見《類纂》第866~872頁)。

《合集》28905+28497[無名組](林宏明綴合)(5)林宏明: 《醉古集——甲骨的綴合與研究》第193組,(臺北) 萬卷樓,2011年,第223~224頁綴合圖版,第137~138頁釋文及考釋。

(2a) 叀(惠)朿西麋从。

(2b) 王其田雞。

(2c) 翌日辛王其△于喪。

(2d) 于向。

(2e) 于宫。

《合集》29031[無名組]

《合集》29028[無名組]

《合集》28757[無名組]

《合集》37379[黄組]

(5b)、(5c)兩辭丁酉、戊戌干支相連。

《合集》36751[黄組]

壬辰、癸巳干支相連。同版另有3條“干支卜,才(在)某地1,貞: 王步于某地2,亡(災)”之辭,此略。

《英藏》2560[黄組]

研究者多將跟“△”有關之辭與田獵卜辭歸爲一類,或再加上卜“步”等其他商王出行之辭,將其總稱爲“田遊卜辭”或“田行卜辭”。“△”字研究者或釋爲“(踐)”訓爲“行”“往”(羅振玉),或分析作“从彳从”説爲“步武之專字”(商承祚),或釋作“(越)”解釋爲“遠逝之意”(郭沫若《卜辭通纂》第596片考釋),或釋爲“(過)”謂意猶“至”“往”(楊樹達),或分爲兩字,將A釋爲“迍”、B釋爲“”(孫海波);(6)以上諸説參見于省吾主編、姚孝遂按語編撰: 《甲骨文字詁林》,中華書局,1996年,第2256~2258、2262頁。又參(日) 松丸道雄、高嶋謙一編: 《甲骨文字字釋綜覽》,《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叢刊》第13輯,1993年,第50頁0177號。或讀“”爲“步”,(7)唐蘭: 《論周昭王時代的青銅器銘刻》,《古文字研究》第2輯,中華書局,1981年,第29頁。收入《唐蘭全集》(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447頁。又唐蘭: 《西周青銅器銘文分代史徵》,《唐蘭全集》(七),第244頁。或釋爲“(弋)”解釋爲田獵,(8)李學勤: 《殷代地理簡論》,《李學勤早期文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159~160頁。常耀華: 《甲骨文字字形嬗變考源——古文字字勢演變横向綫條化現象揭秘》,《第二十五届中國文字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臺北) 中國文化大學,2014年5月16—17日,第153~178頁。此文主張釋爲“”讀爲“田弋”之“弋”,解釋其義爲“弋遊、田遊、弋射”。或釋爲“”讀爲《玉篇》等字書訓爲“行”之“”(劉桓)。(9)劉桓: 《釋甲骨文字——兼説“王于某地”卜辭的性質》,《考古》2005年第11期,第58~62頁。收入氏著《甲骨集史》,中華書局,2008年,第150~160頁。近年又不斷有研究者重申釋“屯”之説,(10)何樹環: 《説“迍”》,《第二届國際暨第四届全國訓詁學學術研討會論文集》(《訓詁論叢》第4輯),(臺北) 文史哲出版社,1999年,第323~342頁。該文認爲“迍”“很可能是商王在田獵前的某種行爲”,主張讀爲“陳”,指“陳列兵馬之義”。又謂後舉金文兩例也可能讀爲屯駐之“屯”。楊澤生先生贊同將字形分爲兩類之説,主張一類釋“迍”讀爲“巡”,另一類則從裘錫圭先生説釋“”讀爲“毖”。見楊澤生: 《甲骨文“迍”、“徝”二字補釋》,《古籍研究2006·卷上》,安徽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04~110頁。單育辰先生認爲此字从“倒‘屯’之形”,“就是從‘屯’得聲,即‘屯留’之‘屯’的意思,此義的‘屯’後世又寫作‘頓’”。見單育辰: 《釋“”》,《中國文字學報》第5輯,商務印書館,2014年,第57~61頁。按:“△偏”與“屯”斜筆的上下位置不同,二者有嚴格的區别。《屯南》205+273(前引林宏明《醉古集》第178組,無名組):“戊子卜: 辛其于向。”其字即△,偶與“迍”形同;另《史購》512“屯(純)”字作,又與此所論“△偏”不少寫法相同,皆只能看作偶然的訛誤。《史購》512“屯(純)”字之釋見林宏明: 《甲骨釋讀二題》,《出土文獻研究視野與方法》第3輯,臺灣書房出版有限公司,2014年,第41~54頁。王子楊先生已將《史購》512與《合集》20670綴合,見王子楊: 《無名組綴合一例》,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先秦史研究室網站(以下簡稱“先秦史室網站”)2017年2月19日,http: //www.xianqin.org/blog/archives/8219.html。還有釋爲“逴”的新説,(11)陳年福: 《殷墟甲骨文摹釋全編》,綫裝書局,2010年。陳年福: 《甲骨文字新編》,綫裝書局,2017年,上編第15頁下。等等。

前舉孫海波《甲骨文編》分“△”字之A、B兩類寫法爲兩字,得到個别研究者的贊同,(12)如陳煒湛: 《迍辨》,同作者《甲骨文田獵刻辭研究》,廣西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5~28頁。該文從孫海波釋A“迍”,B形則改從楊樹達釋“(過)”之説,謂“屯有屯守義”,“謂至某地;迍謂停留於某地(守於某地)”。近年還有人加以申論。(13)李旼姈: 《甲骨文字構形研究》,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2005年博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 蔡哲茂教授),第348~358頁。該文從分△爲兩字、釋A爲“迍”之説,但B形則改從後舉裘錫圭先生之説釋爲“”。又前引楊澤生: 《甲骨文“迍”、“徝”二字補釋》。按這兩類寫法字形有聯繫,其辭例相同或接近,加上其出現的類組正好互補,可知當爲一字無疑。對此研究者已經多有辨析,(14)參看楊陞南: 《商代經濟史》,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90頁。門藝: 《殷墟黄組甲骨刻辭的整理與研究》,鄭州大學2008年博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 王藴智教授),第135~136頁;單育辰: 《釋“”》。我們不再贅述。

郭沫若在《殷契粹編》第1011片(《合集》28962,無名組)下釋文將“△”字釋爲“”注“遊”,其後1012、1013—1022和1030片(皆無名組)皆釋其字爲“”。王寧先生近來又重申釋“遊”之説。(18)王寧: 《釋甲骨文、金文中的“遊”》,武漢大學“簡帛”網“簡帛論壇—簡帛研讀”2018年9月7日,http: //www.bsm.org.cn/bbs/read.php?tid=4339。我認爲,現在看來,“△”等字釋讀爲“遊”應該是正確的。但郭沫若之説在字形、音讀相通兩方面皆有問題,並且他自己的態度也游移不定。(19)如《殷契粹編》976片(《合集》29031,無名組)“△”字、315片(《合集》27415,無名組)“△偏”,釋文皆摹其原形而未釋。1031片(《合集》36632,黄組)又釋“△”爲“”注“越”,1032片(《合集》36395,黄組)釋爲“”。其意應是仍將無名組與黄組字形分爲兩字,黄組字形承襲《卜辭通纂》釋“”之説。王寧説則亦缺乏堅實證據。其説先是略謂,“此字實是遒勁之‘遒’的表意初文,從辵從‘必(柲)’會意,或在所從的‘必’上加圓圈或方框當指事符號,表示工具之柄的堅韌强勁的性質,其本義當是行走步伐强勁有力的意思,引申爲緊迫義,……”;後又補充修正前説謂此字“在‘弋’或‘必’上加〇或囗的字形,當即‘揫’的表意初文……‘揫’、‘逎’古音正同,用爲‘遊’爲假借”云云。按這可以認爲是先從語言出發找到或基本確定其字所表最合適之“詞”,然後再從語音相近的角度爲其“形”作一“解釋”,而難以説有什麽確實的“證據”。這種“解釋”,是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或然性的。如果我們能先從其“形”出發,找到“△偏”相當於或發展爲了後代什麽字形的答案,對於有關字詞考釋來説,其基礎就要堅實得多了。

本文認爲,“△偏”就演變爲了後來的“臾”字;卜辭或假借“臾”爲“遊”,再添加“止”旁、“彳”旁或“辵”旁,可以看作就是“遊”字的形聲異體。下面先分析“△偏”原始形體的特點,再來溝通它跟後世“臾”字的字形演變關係。

二、“△偏”與“必(柲)”在字形上的密切關係補説

(一) “△偏”最原始的形體

裘文指出(《文集》第57頁):

又舉例指出(《文集》第63頁):

鑒於近年來還不斷有人在字形上堅持釋“屯”之説,完全不顧及裘文已經講得很清楚的其早期更原始的寫法(跟“屯”斷難合),因此在討論“臾”字之前,我們要先花一點篇幅把裘文所説早期卜辭中的有關字形和辭例的材料較爲詳細地羅列出來略加分析,以見其間演變軌迹,使裘文已經指出的它們跟無名組、黄組、何組的“△”和“△偏”爲一字這一點看得更加直觀清楚。先舉有關諸形如下:

還有“屯”字本身,其變化亦多相類:(20)詳見蔣玉斌: 《釋甲骨金文的“蠢”兼論相關問題》,《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5期,第118~130頁。

上舉D類“△偏”之形或又从“止”作,應即“△”字異體,如下所舉。

E2類字形略爲特别,需要先多説幾句加以解釋。前兩形頂部筆畫寫得近於“”形頭部(E1類中《合集》18261之形亦已略有此意),末一形上半中的“”形則更爲明顯。《甲骨文字編》第1184頁將上舉《合集》24442之形收於“奔”字下,與真正从“”的等形認同爲一字,即受此點影響。(23)《合集》24442之形與前兩形爲一字,所从皆與“”有關,承蔣玉斌先生向我指出。後F類字形中所舉《合集》3336、3337兩形,被《合集釋文》等工具書釋爲“中”;前舉《合集》2727反之形,《甲骨文字編》第1166頁亦收於“中”字類形下,按其辭例爲“(往)~”[其上還有“(勿)(禦)”兩字,或應連讀爲一辭],與後引(38c)《合集》27415等同,可知其字亦應是“△偏”而非“(中)”字。但由此亦正可見此類形上所从與“旂游”形之相近。從後舉辭例看,E2類數形跟△以及上舉E1類大部分字形用法相同,應認同爲一字無疑。我們知道,從文字系統看,“”形本有“讀若偃”和讀“旂”、讀“斿”三個讀音。其證如,“讀若偃”之音見於《説文·部》”字下,《説文·目部》“看”字或體从“倝”聲作“”,戰國文字中則皆从“”聲作“”;讀“旂”之音之證如,西周金文記賞賜物,鑾旂之“旂”或只作“”,見於害簋(《集成》4258—4260)、走馬休盤(《集成》10170)等;西周金文用爲祈求之“祈”的“”字(《集成》4628伯公父簠、4692大師虘豆),即从“言”从“(旂)”聲;至於讀“斿”之音,則殷墟甲骨文已多見的“斿”字本身即其證,其字應分析爲以音“游”之“”形爲聲符。又近年新出西周晚期曾伯克父甘婁簠(《銘續》0518、0519)、盨(《銘續》0474、0475)“稻”字作“”,同樣係以音“游”之“”形爲聲符,係“稻”字形聲異體[又參看後文第四小節討論金文“斿(慆)”字部分]。上述情況,可以用早期古文字多見的表意字“一形多用”現象來解釋。簡而言之,最完整的“”形本作,包括旂竿、旂之正幅與旂游三大部分,“”之一般的類字形,即由前者簡寫而來。這類形體,對於表旌旂之“旂”、旂游/旒之“游”、旂竿之“竿”(“倝”字來源亦與此密切有關)這三個詞來説,都是合適的;或者换個角度講,要爲旂游之“游”這個詞造字,其形就不得不連帶畫出整個“旂”形;餘兩詞可以類推。按照我釋讀爲“遊”的基本觀點,E2類字形可以分析爲,其上半部分包含有最簡的“”形[如上舉“(中)”形],實表“游”音,全字就可以看作類形有意“變形音化”爲从“游/旒”聲,與我們所論諸字讀爲“遊”此點正合。

(8) 庚申卜: 王其臾(遊),叀(惠)翌日辛。

《屯南》257

《合集》9608正

《合集》8039+13308(李延彥綴合,《拼續》574)+16353(蔣玉斌加綴)(24)蔣玉斌: 《甲骨舊綴之新加綴》之第12組,先秦史室網站2014年12月24日,http: //www.xianqin.org/blog/archives/4887html。

《合集》5080+17331+9572(以上林宏明綴合)+16399+17464

(12a) 丁卯卜,殻,(以上在反面)貞: 且(祖)乙若,王不臾(遊)。

(12b) 貞: 且(祖)乙[弗]若,王不臾(遊)。(以下在反面)王(占)曰: 且(祖)乙弗若,朕不其[臾(遊)]。

(12d) 貞: 且(祖)乙弗[若],王不臾(遊)。

《合集》13604正反+《乙編》7092、7093(鄭慧生綴合)(26)《合集》13604正反即《丙編》427、428,參看蔡哲茂、張惟捷編著: 《殷虚文字丙編摹釋新編》,(臺北) 中研院史語所,2017年,第353頁摹本,第558頁釋文考釋,其中《乙編》“7093”皆誤植爲“7903”。

此例“王不臾”應係商王擬決定采取的行動,(27)參看沈培: 《商代占卜中命辭的表述方式與人我關係的體現》,李宗焜主編: 《古文字與古代史》第2輯,(臺北) 中研院史語所,2009年,第93~116頁。就此貞卜是否若于祖乙。

《英藏》1564

此辭也可能除“亡”字外中間並無缺文。

(14a) 王弜(勿)臾(遊)。

(14b) 己子(巳): 王其臾(遊)。

《合集》22367+上博2426.267(蔣玉斌綴合)(28)蔣玉斌: 《〈上海博物館藏甲骨文字〉新綴六組》之第一組,先秦史室網站2010年12月4日,http: //www.xianqin.org/blog/archives/2172.html。

(15a) 王其臾(遊)。

(15b) 不臾(遊)。

《合集》35246

(16) 丁未卜: 王臾(遊)。

《合集》32580

(17) 貞: 其臾(遊)。

《合集》27875+26899(劉影綴合)(29)見黄天樹主編: 《甲骨拼合集》第171則,學苑出版社,2010年,第190~191頁圖版,第438~439頁“説明與考釋”。

《合集》31835

此辭可能也是“王于翌日丁臾(遊)”一類之殘。

《掇三》813(《合集》31950+28911)

《合集》28001

(21) 甲午卜,壴,貞: 翼(翌)日[□]史(事)王臾(遊)。

《合集》31429(《甲編》2368+2371)

(21)辭《甲編考釋》圖版零玖陸比《合集》所收略完整,“甲”字尚存。“日”字下所殘失的可能是“卒”一類意義之字。此辭行款較爲特别,從左至右共分“甲午卜壴”“史王臾”和“貞翼日[□]”三列,先左右兩列連讀再與中間一列連讀。何組卜辭中同類行款還見於《合集》27649。該版從右至左共有“甲寅卜彭”“多子”“貞其鄉”三列,亦當最後讀中間一列而釋讀爲:“甲寅卜,彭,貞: 其鄉(饗)多子。”

《合補》7173(《庫》1150=《美》160)+《英藏》2042(《合集》41075)(蔣玉斌綴合)(30)蔣玉斌: 《蔣玉斌甲骨綴合總表》,第259組,先秦史室網站2011年3月20日,http: //www.xianqin.org/blog/archives/2305.html。

《英藏》535

《合集》24130

《合集》24442

《合集》24904

《合集》24131

《合補》8378(《合集》22758+25015)

《合集》24120

(29b)與(30)兩辭俱屬出組二類,其辭例極爲接近,干支相連,當係一時爲同事而卜。“”與“田”二者相對應。兩“”字意思皆應與“戠”相近,義爲“等待”。卜辭多見“”,與同樣多見的“(延)”應係相對關係而非如于省吾先生説相通[《合集》31872:“,弜(勿)(延)用。”《屯南》2276:“,弜(勿)(延)。”],(31)于説逕讀“”爲“(延)”,見于省吾《甲骨文字釋林·釋“”》,中華書局,1979年,第49~51頁。跟“戠”(《合集》30173)義近。

此外,歷組、賓組與何組中的有關字形還有一類作專名的用法。其形如下:

裘文已經舉前3例歷組之字,指出皆作地名,謂“不知與第一期卜辭的地名‘’有没有關係”(《文集》第63頁)。其餘諸例其辭如下:

(31a) 貞: 令臾人。七月。

《合集》3336正

(32a) 貞: 令臾人。七月。

《合集》3337+19073(李愛輝綴合)(34)李愛輝: 《甲骨拼合第351則》,先秦史室網站2016年7月1日,http: //www.xianqin.org/blog/archives/6420.html。

(33) 貞: 于臾。

《合集》28172

(34a) 庚寅[卜]: 令馬、臾人北。

《屯南》19+717(林宏明綴合)(35)前引《醉古集》第211組,第245~246頁綴合圖版,第145~146頁釋文及考釋。

《屯南》19+717、《屯南》4172皆爲歷組卜辭。《屯南》4172僅存“臾人”兩字,“臾”字右上適殘。歷組的“臾人”應即(31)、(32)賓組的“臾人”,“臾”與上舉字形中前三例歷組的“”“”可能係一地。(36)此外,《合集》30286(《甲編》3588)還有一個字,其形與我們所説的“臾”相同,但用法特别。《甲編考釋》釋其辭爲:“貞: 乙卯卜: 酒品~自祖乙至毓,在門見?”將其字與《甲編》1338(《合集》31603)的何組貞人名認爲一字,認爲原辭當作“乙卯卜,~貞……”,“疑習書者仿刻他辭,故字句有錯亂”。姑記於此以備考。又何組貞人名似僅《合集》31603一見,從字形看亦應釋爲“臾”,其人或即來自“臾人”之“臾”族。另該片林勝祥先生已與《甲編》1309綴合,見林勝祥: 《殷墟文字拼兑綴合新例稿》第一組,先秦史室網站2006年10月4日,www.xianqin.org/blog/archives/831.html。

此外,無名組卜辭中還有如下一形:

其用法亦爲作地名或族名、言“~人”:

《合集》26992

(二) “△偏”的一類特殊寫法與“必”的字形變化關係

其用法跟△相同。下面將有關辭例舉出:

(36d) 王其臾(遊)戊申,祝。

《合集》31667

《合集》30111

《合集》27415

(39b) 于南門旦。

《合集》34071

《合補》7175

《合集》31229

其辭例見後文。裘文指出它們與卜辭“△”爲一字(《文集》第57頁),並早已曾説過(《文集》第57頁注49):“甲骨文‘’或作(原注: 《甲骨文編》78頁),旁上部與三、四期‘’字及此字(按指小臣夌鼎“”字)偏旁的上部相似。”

(三) 小結

總結以上所論,在時代較早的卜辭中,“△偏”的寫法更爲原始,其除去圈形的部分確實就是裘先生所説的“必(柲)”。裘文認爲(《文集》第56頁):

三、“臾”“曳”糾葛與“臾”的字源問題

(一) 甲骨和西周金文中舊釋“臾”及从“臾”之字

釋“△偏”爲“臾”,首先需破除甲骨金文中舊已存在不少被廣爲接受的釋“臾”及从“臾”之字此層障礙。有關字形如下所略舉:(42)參看《甲骨文字編》,第40頁“臾”字;《新甲骨文編(增訂本)》,第835頁“臾”字;《新金文編》(董蓮池編著,作家出版社,2011年),第2198頁“臾”字。

(二) 東周文字中的“曳”和“臾”形

東周文字中現已有不少可以肯定的“曳”字,略舉例如下。

其形應理解爲象兩手拖曳、拖拽一“倒人”之形,就是拖曳之“曳”的本字。或於下方增从兩手形“廾”作“”以幫助表意,“拖曳/拽”之意更顯。以上諸形皆見於春秋晚期南方青銅器“匜”的自名中,“匜”與“曳”聲母皆爲以母,韻部歌月對轉,其釋讀是没有問題的。其字此外還有作“”(曾臣匜,《銘圖》14871)、“”(王子申匜,《銘圖》14868)、“”(曾少宰黄仲酉匜,《銘圖》14902;(44)另曾少宰黄仲酉盤與匜同銘,一般釋作“曾少宰黄中(仲)酉之行盥”。按末所謂“盥”字其形作,亦應爲“(匜)”字。其上半中間曲筆左右方恐已無數水點形位置,難以看作“水”形。“盥盤”或其他盥洗類水器只稱“盥”,亦似别無他例。此係盤匜共用一銘,蔡侯申鑑(《集成》10290)自名“尊(匜)”,太師氏姜匜(《銘圖》14999)自名“寶般(盤)”,夆叔匜(《集成》10282)、朋匜(《銘圖》14855)、下鄀唐公匜(《銘續》0984)等自名“盥般(盤)”,皆與此同例。王子适匜,《集成》10190;攻吴季生匜,《集成》10212;可匜,《曾國青銅器》第361頁,銘爲“可之行”,拓本未發表)、“”(蔡大司馬燮匜,《銘續》0997)、(45)此器“(匜)”字之釋見石小力: 《〈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續編〉釋文校訂》,鄒芙都主編: 《商周青銅器與先秦史研究論叢》,科學出版社,2017年,第151頁。又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網站2016年11月6日,http: //www.tsinghua.edu.cn/publish/cetrp/6831/2016/20161106193606520128251/20161106193606520128251_.html。“”(飲元乘馬匜)(46)張光裕: 《新見用飲元乘馬匜銘試釋》,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編: 《青銅器與金文》第2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1~15頁。等多種添加意符的寫法,(47)以上參看何琳儀、高玉平: 《唐子仲瀕兒匜銘文補釋》,《考古》2007年第1期,第64~69頁。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論壇討論2011年4月17日,http: //www.gwz.fudan.edu.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4491。曹錦炎: 《彭射銅器銘文補釋》,《文物》2011年第6期,第94~95頁。張新俊: 《〈成王爲城濮之行〉札記二則》,武漢大學“簡帛”網2013年1月7日,http: //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781;又張新俊: 《〈成王爲城濮之行〉字詞考釋三則》,《黄河文明與可持續發展》第10輯,河南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32~134頁。湯志彪、沈浩: 《西周銅器命名補釋三則》,《中國文字研究》第25輯,上海書店出版社,2017年,第21~22頁。最早提出此類“匜”之自名其字从“曳”聲的是陳漢平先生(論王子适匜之字),見陳漢平: 《金文編訂補》,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年,第202~203頁。其原形不必盡舉,此從略。

戰國文字的“臾”及从“臾”之字如:

以上“臾”形與前舉“曳”字形,其區别可謂涇渭分明。但麻煩的是下一類晋系文字中的“臾”。

(三) 所謂“臾曳一字分化説”的一般看法及其問題

一般所謂“一字分化”,是“由於語義引申、文字假借等原因”,造成“一個字表示兩種以上意義或音義”的“一字多職現象”,於是通過種種手段在字形上加以區别,來將多義字的職務分散。(57)裘錫圭: 《文字學概要(修訂本)》,商務印書館,2013年,第214頁。這種分化,一定是要以分化開後的兩個字,其讀音相同或很接近爲基本條件的。但“臾”與“曳”古音韻部分别爲侯部與月部,二者頗有距離,起碼是並非密合無間。從古書與出土文獻中跟它們分别發生關係的諸字觀察,其關係也很疏遠。它們是缺乏讀音近同、原本爲一字後始利用異體(或所謂“添加飾筆”)分化開的條件的。

(四) “臾”的字形演變關係

前舉殷墟甲骨“△偏”的不少字形,跟戰國文字“臾”形的聯繫是很明顯的,我們可以再分别將前舉卜辭B1、D與F形所从跟戰國文字的“臾”形放到一起來對比,更直觀地看其間關係:

雖然表面看來其時代懸隔,似乎缺乏西周與春秋字形作爲中間環節,但上舉諸形皆甚爲簡單,以我們對古文字常見形體演變的認識,甲骨文諸形很難出現别的異常變化,反而是跟戰國文字諸形聯繫起來看的演變正是最自然常見的。古文字中與此相類的平行演變關係,“(中)”字最適合拿來作爲類比佐證。“(中)”形豎筆上的“圈形”,既可作空心形(最常見者)亦可作實心形,既可貫穿於中豎(最常見者)或可不貫通,亦可附於豎筆一側,“圈形”中間又可添加飾筆。如下所舉諸例:

(五) “臾”字字形的解釋

前文已經論述了“△偏”在字形上與“必(柲)”的密切關係,現在我們確定“△偏”就是後來的“臾”字,那麽接下來的任務,就是要找到既在意義上與“柲”近同、讀音又跟“臾”相近的字詞。我認爲就是“殳”。

當然,準確地説,從“必”字字形看,其頂端向旁邊彎折(或分解變作一斜筆或横筆),係起防止柲端開裂的作用,(60)參看井中偉: 《夏商周時期戈戟之柲研究》,《考古》2009年第2期,第55~69頁。並不適合於安裝矛頭,因此“必”和“臾”字形所象的,都只能是“戈”“戉”“戚”一類長兵器的柄。上引謂“戟柄”爲“殳”,這應該是跟“必(柲)”也用於指矛、戟之柄一樣,係古文字中多見的“字形所表示的意義往往要比字的本義狹窄”的現象,(61)前引《文字學概要(修訂本)》,第144頁。而不能説“必(柲)”和“臾(殳)”的本義就只能是“戈柄”或“戉、戚之柄”。

四、“臾”與“”等讀爲“遊”之證

“臾”與“遊”上古音聲母皆爲以母,韻部分别爲侯部與幽部,這兩部發生關係的例子也不少。更爲重要者,則是古書和出土文獻所反映出的有關諸字關係極爲密切這一點。

蔣文博士在討論所謂“君忘忘”漢鏡銘中的“臾”字讀爲“欲”時,曾對有關諸字的相通之例有過集中舉證,略述如下。她指出,“臾”及“臾”聲字與“谷”及“谷”聲字關係密切,如《説文》“鵒”字“从鳥、谷聲……,鵒或从隹、从臾”,“谷”“臾”聲符替换;又謂:

{欲}這個詞可用“猶”或“由”字記録。《管子·戒》“我游猶軸轉斛”,《孟子·梁惠王下》作“吾欲觀於轉附朝儛”,《晏子春秋·内篇問下》作“吾欲觀于轉附朝舞”,《管子》之“猶”即“欲”。《墨子·明鬼下》有“齊君由謙殺之,恐不辜,猶謙釋之,恐失有罪”句,《墨子閒詁》引畢沅云:“由與猶同,故兩作。”引王念孫云:“由、猶,皆欲也。謙與兼同。言欲兼殺之、兼釋之也。《大雅·文王有聲》篇‘匪棘其欲’,《禮器》作‘匪革其猶’。《周官·小行人》‘其悖逆暴亂作慝猶犯令者’,《大戴禮記·朝事》篇‘猶’作‘欲’。是‘猶’即‘欲’也。猶、由古字亦通。”其次,“臾”、“欲”亦可與“猶 /猷”相通。馬王堆帛書《稱》:“臣有兩位者,其國必危。國若不危,君臾存也,失君必危。失君不危者,臣故佐也。子有兩位者,家必亂。家若不亂,親臾存也。[失親必]危。失親不亂,子故佐也。”《慎子·德立》:“故臣有兩位者國必亂,臣兩位而國不亂者,君猶在也,恃君而不亂矣。失君必亂。子有兩位者家必亂,子兩位而家不亂者,父猶在也,恃父而不亂矣。失父必亂。”《稱》之“君臾存也”、“親臾存也”對應於《慎子》“君猶在也”、“父猶在也”。陳鼓應先生指出“臾,讀爲猶。臾猶同爲喻母字。臾在侯部,猶在幽部,旁轉得通。《慎子》‘臾’即作‘猶’。”(原注: 陳鼓應《黄帝四經今注今譯——馬王堆漢墓出土帛書》,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385頁)《周易·頤》六四爻辭“其欲逐逐”,馬王堆帛書本“欲”作“容”(阜陽漢簡本作“”),而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本作“猷”。(62)蔣文: 《漢君忘忘鏡銘新研》,《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5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571~572頁。

另如,《尚書·皋陶謨》“無教逸欲”,《後漢書·陳蕃傳》蕃上疏引作“無教逸遊”。王弼本《老子》第二十章“俗人”之“俗”字,馬王堆帛書甲乙本皆作“鬻”,北大漢簡本作“猷”。“臾”聲字與“俞”聲字通用之例很多,(63)參看張儒、劉毓慶: 《漢字通用聲素研究》,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68頁“【俞與臾】”條。除其所舉之例外,又如《原本玉篇殘卷·广部》“”字下引《聲類》謂“古文庾字也”。《孟子·萬章下》“由由然不忍去也”,《韓詩外傳》卷三作“愉愉然不去也”;《詩經·大雅·生民》“或舂或揄”毛傳“揄,抒臼也”,《釋文》:“揄,《説文》作舀。”《説文·臼部》:“舀,抒臼也。”段注:“然則揄者,舀之叚借字也。”前文已經講到,金文“稻”字或从“(斿)”聲;又有“斿”字用爲“慆”者。西周晚期史柞鐘(《銘續》1026、《銘圖》15138)“史柞乍(作)朕皇考龢鐘,用斿侃朕皇考”,“斿”字此類用法首見。該鐘現存同銘兩件,先發表的《銘圖》15138即《首陽吉金》120,因其形不清,被誤釋爲“(祈)”,《銘續》釋文仍作“斿(祈)”,實讀不通其文。按金文鐘銘中言用“喜侃”或“侃喜”“前文人”者多見,士父鐘(《集成》145—148)謂“作朕皇考弔(叔)氏寶(林)鐘,用喜侃皇考”,與此尤近。據此,“斿”應讀爲“慆”。(64)《爾雅·釋詁下》:“繇,喜也。”《説文·口部》“嗂”字、《人部》“”字亦皆訓爲“喜也”,諸字讀音與“斿”亦甚近,但其意義、用例不如“慆”密合(參看《説文》“”字下段注),兹故不取讀爲此諸字之説。《説文·心部》訓“慆”爲“説(悦)也”,《尚書大傳·周傳》:“師乃慆,前歌後舞。”鄭玄注:“慆,喜也。”《上博(四)·采風曲目》簡4有“《嘉賓(慆)喜》”,(65)“”讀爲“慆”從季旭昇先生説,見季旭昇主編: 《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四)讀本》,(臺北) 萬卷樓圖書股份有限公司,2007年,第26頁。兩字義近連用。又“游”或與“柔”相通,《詩經·小雅·采菽》“優哉游哉”,《韓詩外傳》卷四引“游”作“柔”;歲陽名“柔兆”[《爾雅·釋天》“(太歲)在丙曰柔兆”]或作“游兆”(見《史記·曆書》);“柔”又或與“臾”聲字相通,《鹽鐵論·散不足》:“今富者繡茵翟〈瞿(氍)〉柔,蒲子露牀。”孫詒讓《札迻》謂“瞿柔,即氍也”,其字亦作“氍毹”等。以上所舉,皆係有關的侯部字與幽部字相通、“臾”聲字與“斿”聲字輾轉相通之例。

上舉諸例中“臾”與“猶”相通者,是説明此所論“臾”讀爲“遊”之切證(“遊”與“猶”“由”及下述“”皆音“以周切”,上古音韻地位極近)。此外又如,馬王堆醫簡《十問》23—24:“何臾(猶)之人也,有惡有好,有夭有壽?”《清華簡(伍)·殷高宗問於三壽》簡19“”讀爲“讒諛”。(66)參看陳劍: 《〈清華簡(伍)〉與舊説互證兩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15年4月14日,http: / /www.gwz.fudan.edu.cn /Web /Show /2494。江西海昏侯墓出土漆木笥多件,銘中所記用物“臾醜布”,又作“猶醜布”。(67)恩子健: 《西漢海昏侯劉賀墓“瑟禁”曆日年代考》,《中國文物報》2017年2月24日第6版。聶菲: 《海昏侯墓漆器銘文及相關問題探討》,《南方文物》2018年第2期,第115~124頁。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師範大學: 《江西南昌西漢海昏侯劉賀墓出土漆木器》,《文物》2018年第11期,第40頁圖二四、二五。皆其證。

五、“遊”一些用例的分析

(一)

很多研究者都已注意到,“△”與田獵有多方面的聯繫。(68)參看徐明波: 《殷墟黄組卜辭斷代研究》,四川大學2007年博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 彭裕商教授),第104~107頁,及其所引諸家之説。如本文開頭所舉辭例,貞“△”與貞“田”之辭多同版、其占卜干支相連或相近;也有不少貞“△”、貞“田”、貞“步”之辭同版干支相連或相近的,表明幾者都是商王外出、在商都之外所卜,幾種行爲應互有關聯。(69)參看李鍾淑: 《甲骨文考釋兩篇》之“二、釋‘王步’卜辭”,王宇信、秦剛、王雲峰主編: 《北京平谷與華夏文明: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2005)》,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第284~290頁。“△”字後所接的地名,其出現次數較多的如無名組的“宫”“喪”“”“”“向”“榆”和“盂”等,黄組的“雝”“疐”“”“”“宫”“喪”和“盂”等,大多與同類卜辭的田獵地名重合。(70)比較集中的列舉,無名組卜辭之例參見劉風華: 《殷墟村南系列甲骨卜辭整理與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300頁。黄組卜辭之例參見前引門藝: 《殷墟黄組甲骨刻辭的整理與研究》,第137~138頁。田獵地多位於山林川澤較多的地帶,從田獵地名字多加“水”旁、“山”旁,多稱“某麓”,可以清楚地看出這一點。這些地方恐怕人煙稀少,很難説有合適的“敕戒鎮撫”的對象。(71)前引單育辰《釋“”》已經指出這一點。又前引李旼姈《甲骨文字構形研究》第352~353頁根據“與△同版卜辭中,往往亦見‘王田’之卜辭”,認爲釋“”説爲“敕戒鎮撫”“恐有問題”。前文已舉出其中“”字之形的西周早期小臣夌鼎銘云:

小臣夌鼎(《集成》2775)

山麓常常是舉行田獵之處,甲骨卜辭、獸骨記事刻辭中例子極多。又商末作册般銅黿:

作册般銅黿(《中國歷史文物》2005年第1期,又《新收》1553)

要説周王去某地山麓、商王去洹水“敕戒鎮撫”,其對象恐亦皆難以指實。朱鳳瀚先生考釋銅黿此字時,釋字從“”之説,但不解釋爲“敕戒鎮撫”,而説:“從卜辭辭例看,顯然應是出行之意。必、比上古音近,比有及、至之意。”(73)朱鳳瀚: 《作册般黿探析》,《中國歷史文物》2005年第1期,第6頁。其意應是“”讀爲“比”。《古文字譜系疏證》謂:“(甲骨文之例)讀作,義爲敕戒鎮撫。或説讀比,義爲至。”解釋作册般鼎、小臣夌鼎之字則逕謂“讀比,訓至”,(74)黄德寬主編: 《古文字譜系疏證》,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四册第3399頁。恐怕就都有出於這方面的考慮。按“遊于洹”之辭例,可對比《今本竹書紀年》:“(帝辛十七年)冬,王游于淇。”《國語·周語上》“恭王遊於涇上”、《説苑·尊賢》“趙簡子游于西河而樂之”、《韓詩外傳》卷六“晋平公游於河而樂”,等等。

前文已經提到釋讀爲“迍(屯)”,解釋作“屯留”“屯守”“停留于某地(守于某地)”“陳列”等説,跟此説在意義上相差不遠的還有近年研究者據裘先生釋“”之説新提出的讀爲“駐蹕”之“/蹕”。如李旼姈先生認爲,卜辭反映出“”與“田”密切相關,“”應讀爲“/蹕”“意爲‘止宿’、‘駐紥’”,“商王去田獵時,到其田獵地會要走幾天的旅程,故中間需要止宿,回程亦是,△表達的就是這種行爲。”(75)前引李旼姈: 《甲骨文字構形研究》,第353頁。又董珊: 《啟尊、啟卣新考》,《文博》2012年第5期,第49~51頁。按卜辭就“△于某地”而貞卜“往來無災”習見,旅途中間“在某地的止宿”無所謂“往來”,此説顯然是解釋不通的。劉釗先生則主張部分“”字讀爲“/蹕”或至少跟“/蹕”的意義接近。他立論的主要依據是殷墟新出土的如下一版兕骨記事刻辭:

兕骨刻辭(《2005中國重要考古發現》第60頁(76)劉忠伏、孔德銘: 《安陽殷墟殷代大墓及車馬坑》,《2005中國重要考古發現》,文物出版社,2006年。)

按“止行”“駐蹕”和“停留”一類意思理解,雖然合於其後接具體地點與建築名稱之辭,但對於如前舉(27b)“(遊)[从]東”那類用例來講又是不合適的。(79)前引門藝《殷墟黄組甲骨刻辭的整理與研究》第136頁,已舉出下引《合集》28765、《英藏》2562兩辭,指出“停留于某地”的解釋對於這些卜辭是説不通的。更多例子如:

《合集》35435[黄組]

《合集》28765[無名組]

《合集》36743(《甲編》3689)[黄組]

《英藏》2562正[黄組]

此辭同版有多條卜“步”之辭和一條卜“田”之辭。

《合集》36537

《合集》36756[黄組]

可是,强調動作的位移過程的“至、到”或“行、往”這一類詞,對於下舉用“在”的卜辭來説又是不合適的:

(51a) 弜(勿)田,其每(悔)。

《合集》29011[無名組]

“才(在)疐”與“至喪”二者對舉選貞,二者一近一遠。此例與下舉卜“田”之辭至爲相近:

(52a) 弜(勿)田,其每(悔)。吉。

《合集》29012[無名組]

卜“田”説“在某”的又如:

《屯南》722[無名組]

《合集》29401[無名組]

《合集》29351[無名組]

《合補》11264(《合集》36645+37452)

研究者已經指出,卜辭中引介處所短語、表示動作行爲在某一處所進行的“在字結構”,出現在其前面的單個謂語動詞“都不具有位移性”。(83)張玉金: 《甲骨文虚詞詞典》,中華書局,1994年,第312~313頁。大家容易産生的先入爲主的成見是,因爲“王△(于)某地”的結果是肯定商王得去往該地,所以推測“△”字就得有行、到、往一類意思,如解釋爲“行”“往”“至”“巡狩”“巡視”“巡察”或“巡行”等等。其實,這一點本無多大必然性。

卜辭裏適合跟“王△(于)某地”對比的,除了“步”“往”一類位移動詞,還有“田”“觀”這類非位移動詞。卜辭“王田(于)某地”習見,“田”即田獵,該行爲只發生在某地,在“田”字本身的詞義中,並不包含發生位移、由占卜地前往田獵地的意思。同類的情況又如“觀”字。卜辭“雚(觀)”除了“雚(觀)()”(《合集》28201)、“雚(觀)耤”(《合集》9500、9501、5603等)一類以具體的事情作賓語之例外,也有講“觀(于)某地”的。如下引諸辭:(84)參看陳劍: 《殷墟卜辭的分期分類對甲骨文字考釋的重要性》,收入同作者《甲骨金文考釋論集》,綫裝書局,2007年,第384~385頁。

《合集》24426(85)《合集》24426蔡哲茂先生《甲骨綴合集》第205組已與《合集》24262綴合,即《合補》7262。孫亞冰先生又加綴《輯佚》300。見孫亞冰: 《甲骨綴合六例》(第三例),王宇信、宋鎮豪、徐義華主編: 《紀念王懿榮發現甲骨文11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夏商文明研究·八),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262~263頁。

《合集》24425

(59) 貞: 王雈(雚—觀)河,若。

《合集》5159

《合集》5158乙[5158甲存“雈(雚—觀)河”殘辭]

(61) 己酉卜: 王雈(雚—觀)廼。三月。

《合集》9593

《合集》9592

(58)、(60)和(62)説“往觀”,前面加“往”字,無疑正是爲了幫助强調其詞義中本不包含的位移動作,跟“田”之與“往田”、“(遊)”之與“往(遊)”相類。“觀”“游”性質相近,《尚書·無逸》:“繼自今,嗣王則其無淫于觀、于逸、于遊、于田,以萬民惟正之供。”“觀”“游”與“田”並舉。

裘錫圭先生在討論殷墟卜辭中的“于”字時,講了如下一段話,對我們此處所論問題很有幫助:

就引介處所的“于”來説,位移動詞後的“于”含有“到”義是十分明顯的;就是與位移動詞無關的“于”,也往往可以看作含有“到”的意思。沈書[按指沈培《殷墟甲骨卜辭語序研究》,(臺北) 文津出版社,1991年]認爲“使人于”(《合》5536)、“呼取女于林”(《合》9741正)、“王其(沈書釋爲“”)于□”(《合》28905)、“王其田于”(《合》24457)等類卜辭中的“‘于’字結構都是表示動作所到之處的”。(原注: 沈書128頁)……沈培在一篇文章中曾説過:“卜辭‘取于某地’的卜問不止一見,當即到某地取某物。”(原注: 沈培《殷墟卜辭正反對貞的語用學考察》,丁邦新、余靄芹主編《漢語史研究——紀念李方桂先生百年冥誕論文集》,中研院語言學研究所、華盛頓大學,2005,214頁。)可知他認爲“取女于林”的意思是“到林這個地方去取女子”。那麽,“于”某地的意思就是到某地去“”,“田于”某地的意思就是到某地去“田”。我認爲他的理解是有道理的。張玉金明確認爲卜辭中引介處所的“于”,大部分“有‘到’這種含義”,只有一小部分“具有‘在’這種含義”(原注: 張玉金《甲骨文虚詞詞典》,中華書局1994年3月,17頁)。所言大致可信。(86)裘錫圭: 《談談殷墟甲骨卜辭中的“于”》,《裘錫圭學術文集》甲骨文卷,第541頁。又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10年8月2日,http: / /www.gwz.fudan.edu.cn /SrcShow.asp?Src_ID=1227。此引用時對原注釋格式略有改動。

《合集》28947[無名組]

(二)

例子最多的説“王遊于某地”類辭例,那些地方有不少是有山林水澤的田獵地,既適合遊玩,又不妨偶有遇上野獸順便擒獲的情況。有時還在遊玩之前就關心是否會碰上獵物、有所擒獲,例如:

《合集》29035[無名組]

(65) 戊寅卜: 王其臾(遊)盂,又(有)鹿。

《合集》33370[黄組]

“遊”與“田”本關係密切。古書“游田”“田游”(“游”或作“遊”,“田”或作“畋”)、“游獵”一類説法多見。《書·無逸》:“文王不敢盤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尚書·五子之歌》序:“太康尸位,以逸豫滅厥德,黎民咸貳。乃盤遊無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楚辭·離騷》:“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等等。

《合集》38177

《合集》36426

(66a)與(67)丙子、丁丑干支相接,兩辭應係一時所卜。裘文引此謂“説明爲了‘’還需要興師動衆”(《文集》第63頁)。不少研究者以這兩辭作爲“△”是與軍事有關的行動、或者説以軍事爲目的的證據。按大家常引的《周禮·夏官司馬·大司馬》“中春教振旅……遂以搜田”云云,可見振旅、興師動衆也可以是爲田獵作準備。此兩辭解釋爲“振旅”之後即率領衆人遊于盂地,也完全是可以的。《戰國策·楚策一》“江乙説於安陵君”章:“於是楚王游於雲夢,結駟千乘,旌旗蔽日。野火之起也若雲蜺,兕虎嗥之聲若雷霆,有狂兕車依輪而至,王親引弓而射,壹發而殪。”其率衆出遊之聲勢浩大,出遊而遇上野獸即順便擒獲,均可與有關卜辭相印證。

(68c) 叀(惠)父庚庸奏,王衍(侃)。

(68d) 叀(惠)且(祖)丁庸奏。

《合集》27310[無名組]

“庸”即大鐘,“父庚庸和祖丁庸當是爲康丁的父輩祖庚和祖父武丁所作的鏞”。(88)裘錫圭: 《甲骨文中的幾種樂器名稱——釋“庸”“豐”“鞀”(附: 釋“万”)》,《裘錫圭學術文集》甲骨文卷,第38頁。下文關於奏庸、万其作于盂等卜辭及其解釋亦皆參看此文。上辭所卜奏庸而商王是否喜侃之事,應該也就是在其所至之“”裏舉行的。此外,《合補》10395(《合集》30273+30687):“(以)万。○弜(勿)(以)万。○于遠。○才(在)(邇)。”可能也是就帶万人去某地之中而卜的。又有貞卜万人在某地的中“作”或“作庸”的:

《合補》8983[無名組]

(70c) 弜(勿),翌日壬其鳳(風)。

《合集》30270[無名組]

裘錫圭先生已指出卜辭“作庸”應與《禮記·仲尼燕居》的“作鐘鼓”同意,大都“是指作樂而言的”。上引卜辭兩見作樂於“盂”,卜辭又見有在盂地的“庭”或“新室”作樂的:

(71a) 万叀(惠)美奏,又(有)正。

(71b) 叀(惠)庸奏,又(有)正。

(71d) 于新室奏。

《合集》31022(《合集》31014同文)[無名組]

《史記·殷本紀》:

(帝紂)於是使師涓作新淫聲,北里之舞,靡靡之樂。……益收狗馬奇物,充仞宫室。益廣沙丘苑臺,多取野獸蜚鳥置其中。慢於鬼神。大冣樂戲於沙丘(《集解》引徐廣曰:“冣,一作‘聚’。”),以酒爲池,懸肉爲林,使男女倮相逐其閒,爲長夜之飲。(《太平御覽》卷五十七引作“……大戲沙丘,以酒爲池,懸肉爲林,爲長夜之飲。”“益廣沙丘苑臺”句張守節《正義》引《括地志》云:“……《竹書紀年》: 自盤庚徙殷至紂之滅七百七十三年,更不徙都。紂時稍大其邑,南距朝歌,北據邯鄲及沙丘,皆爲離宫别館。”)

研究者已經注意到,黄組卜辭的“召”地“只行弋(按即本文所論的“△”字)不行田”,(89)李學勤、彭裕商: 《殷墟甲骨分期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363頁。“(黄組卜辭)‘’的地點也很集中,幾乎都在‘’(按即“召”之繁體),但是並没有出現在‘’田獵的記録,説明這個地點是比較特殊的”。(90)前引門藝: 《殷墟黄組甲骨刻辭的整理與研究》,第148頁。我們看甲骨金文所記,“召”地有“”,有“(庭)”(《合集》37468),有“大(庭)”(《集成》5413四祀其卣),應主要是離宫别館所在,常舉行祭祀(四祀其卣)、宴飲歌舞(下舉己酉戍彝)的商王所遊樂之地。裘錫圭先生曾指出,商代晚期銅器“己酉戍彝銘文裏也提到置庸”[《集成》9894:“己酉,戍尊宜于召,置庸,舞(?)九律舞(?),商(賞)貝十朋,万豖(?)用(造)丁宗彝。”],“彝銘的大意似是説: 戍在召地舉行‘尊宜’之禮,置鏞作樂,万豖被賞貝,作祭器以爲紀念。卜辭屢見稱爲‘万’的一種人,通常從事舞樂一類工作。‘万’當讀爲萬舞之‘萬’,……彝銘的万豖當是名豖的一個万人,‘置庸,舞(?)九律舞(?)’都是他的工作,所以受到貝十朋的賞賜”。(91)前引裘錫圭: 《甲骨文中的幾種樂器名稱——釋“庸”“豐”“鞀”(附: 釋“万”)》,《裘錫圭學術文集》甲骨文卷,第39頁。“王(遊)于召(),(延)田于麥录(麓)”之辭還可以對比:

《合集》29027[無名組]

《合集》36775+36778

(門藝綴合)(93)門藝: 《黄組甲骨新綴107—109組》之第109組,先秦史室網站2011年6月4日,http: / /www.xianqin.org /blog /archives /2373.html。[黄組]

《英藏》2309[無名組]

(75a) 弜(勿)田,其每(悔)。

《合集》28686[無名組]

(76a) 弜(勿)田,其每(悔)。吉。

《屯南》2256[無名組]

前文已經舉出其字形的商代晚期作册豊鼎銘文云:

作册豊鼎(《集成》2711)

裘文認爲(《文集》第64頁):“作册般鼎‘新宗’的‘宗’大概是指宗族,而不是指宗廟的(對照馬形盠尊“舊宗小子”的“舊宗”)。”也有不少研究者認爲“新宗”之“宗”是指宗廟。(96)如前引朱鳳瀚: 《作册般黿探析》,第9頁。前引李旼姈: 《甲骨文字構形研究》,第356~357頁。前引劉釗: 《安陽殷墟大墓出土骨片文字考釋》,《古文字與古代史》第2輯,第128頁;《書馨集——出土文獻與古文字論叢》,第7頁。兩種理解用“遊”皆可講通。如果理解成“宗族”,即如《後漢紀·孝桓皇帝紀上》所謂“(王者)日般遊諸臣之家”,《左傳·成公十七年》:“(晋厲)公游於匠麗氏,欒書、中行偃遂執公焉。”《吕氏春秋·驕恣》作“於是厲公游於匠麗氏”,《淮南子·人閒》作“(晋厲公)明年出遊匠驪氏”,《史記·晋世家》作“厲公游匠驪氏”,後二者皆無“於”字。如果理解成“宗廟”,就跟“(遊)于召()”的説法也很接近。

(三)

《殷契粹編》第975片(《合集》33542,無名組)存7條“干支卜: 王其田某地,亡(災)”之辭,郭沫若考釋謂:

(此版)每日一卜,或隔二三日一卜,而所卜者均係田獵之事。殷王之好田獵,誠足以驚人。《書·無逸》謂殷自祖甲以後,“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足見並非溢惡之辭。

從另一個角度講,{遊}這個常用詞無疑是很古老的,而殷墟甲骨文中前此竟未一見,未免也太奇怪了,亦與“田”之多見形成鮮明對比。除本文所論之外現所見最早的{遊}這個詞,爲新著録的西周中期鼎(《銘圖》02441a):“隹(唯)八月初吉庚寅,王才(在)宗周,斿(遊)于比。”西周金文亦僅此一見。將前舉西周早期小臣夌鼎之“”釋讀爲“遊”,則正好反映出用字習慣因時代變化而相接續、交替——殷墟甲骨文起初假借“臾”爲“遊”,再添加“止”旁、“彳”旁或“辵”旁造成“遊”的形聲本字,沿用到西周早期;西周中期開始假借“斿”爲“遊”,這一用字習慣大概從此就被取代廢棄了。

六、餘論: 一些存疑待考的問題

(一)

前舉E類字形中,以下諸例用法顯與用爲“遊”者不同:

《合集》5622

孫亞冰先生指出,此辭與《村中南》239歷二類卜辭“戊申貞: 王令(以)族(尹)涉河東兆”有關(丁未、戊申干支相接)。(97)孫亞冰: 《讀〈村中南〉劄記一則》,先秦史室網站2012年9月5日,http: / /www.xianqin.org /blog /archives /2780.html。

《合集》40742

《合集》18261(《合集》18954重片且不完整)

(79)、(80)兩辭都在“十三月”,二者或係卜同事。再結合下兩辭看,(80)辭中缺文最可能就是“鳴”(《合集》40637摹本存“鳴友”兩字,亦應與此有關)。

《合集》23684

《合集》4721(北圖2714)+4373(北圖10338)

(82)爲本文試綴,如下圖:

上方爲《合集》4721,下方爲4373(其中“友”字各種工具書多誤釋爲“競”),其中間茬口雖不密合,但右側整齊,辭例與(79)—(81)亦正合,此綴應可成立。

(二)

《合集》29712[無名組]

《合集》5384+《天理》46(《合補》7044)(劉影遥綴)(99)劉影: 《甲骨新綴第192組》,先秦史室網站2014年12月25日,http: / /www.xianqin.org /blog /archives /4896html。收爲《甲骨拼合四集》第886則,第89頁綴合圖版,第270~271頁説明與考釋。[出組]

《合集》15804(《存補》1.23.1)[賓組]

(85)辭各種工具書釋文多誤,字形結合辭例可定應如上釋讀。

《合集》31018[無名組]

《合集》31019(《續存》上2237)[無名組]

除《合集》31019外,其餘諸“臾”字之形皆有所簡化,需要稍加解釋。有關諸形如下:

《合集》24129

《乙編》1309殘片僅存“~白”二字。“白”是卜辭中屢見的地名,也是田獵地(《類纂》第381頁“于白”條)。將以上所述字形和用法結合起來考慮,完全可以斷定上舉諸形就是我們所説的“臾”字簡體。裘文曾指出甲骨文“必”旁和“戈”旁所从的“必”,都有不少“象戈柲的部分省去下端横畫”的例子(《文集》第53頁)。《花東》449“”字作,“其所从的‘必(柲)’形不僅省去下端的横畫,而且上端的曲筆也很不明顯,整個字形完全一筆寫成”。(103)參看姚萱: 《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卜辭的初步研究》,綫裝書局,2006年,第139~141頁。上舉諸形(除《合集》31019一形外),應該就是這樣省變來的。

謝明文先生向我指出,據前舉簡化特甚諸形,下舉形可能也是我們所説的“臾”字之簡體:

其辭例爲:“貞: 亡~。才(在)兆。”按《合集》8336—8338皆有“(有)又(佑)。才(在)兆”。《合補》4582:“貞:(有)不若。才(在)兆。○亡不若。才(在)兆。”此形所表之詞似應與“佑”“不若”一類詞性質相近。由於其形體與用法皆與一般的“臾”有别,是否一定爲“臾”字,尚頗難斷定,謹誌此備考。

(三)

西周早期金文商尊(《集成》5997)、卣(《集成》5404.1、5404.2;又名庚姬尊、卣)銘云:

前兩形看起來確實像是从“弋”的,但看第三形以及舉爲對比的末兩形,其所从應本係“必(柲)”形,全字應該還是“”之訛體。進而言之,在當時文字系統中,是否確實存在从“弋”聲之“”字,現在其實並無積極證據。如將商尊、卣銘之字釋爲“”,它最可能是“絲”的修飾語,“絲二十鋝”與“貝三十朋”同爲帝司所賞賜給庚姬之物。(104)持釋“”之説的研究者,多將其讀爲“代”或“貸”,或讀爲“弋”。有關討論,可參看較晚出的董蓮池: 《商尊銘文研究》,《中國文字研究》第25輯,第10~14頁。猜測“絲”與一般成束的絲不同,故以“鋝”計而不以“束”計。“”當讀爲何詞待考。

西周甲骨文中有如下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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