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托与重塑
——内蒙古艺术学院潮尔民族乐团侧记

张 娟 张 婷

（1.内蒙古民族艺术剧院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 2.内蒙古艺术学院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

内蒙古艺术学院“潮尔民族乐团”，是当今国内高校中一支以蒙古族特色乐器为主的极具蒙古族民族器乐特色的多声部民族乐团。弦乐声部由马头琴、蒙古四胡、亦赫胡尔琴、鹿头琴等组成；弹拨乐声部由火不思、雅托克、三弦、扬琴等组成；管乐声部以竹笛、冒顿潮尔等乐器为主；打击乐则以蒙古大鼓和萨满鼓等组成。乐团以蒙古草原独具特色的 “潮尔”音乐形式命名，致力于民族民间音乐的挖掘整理、传承与创新。

潮尔民族乐团是内蒙古艺术学院音乐学院民乐系的教学实践乐团。成立十多年来，潮尔乐团原创并且积累了10 余首具有浓郁蒙古族特色的音乐作品，先后成功举办了多场《共鸣草原——潮尔民族乐团》专场音乐会，录制发行《琴声中的草原》——潮尔民族乐团重奏CD 专辑等。乐团曾荣获“全国大学生艺术展演”一等奖、连续三届内蒙古自治区室内乐比赛一等奖、2017 年入选文化部举办的第六届全国青少年民族乐器教育教学成果展示一系列奖项。2018 年11 月，潮尔乐团被内蒙古艺术学院命名为“内蒙古艺术学院乌兰牧骑潮尔乐团”，成为内蒙古艺术学院的品牌乐团。

潮尔民族乐团依托蒙古族传统的宫廷乐队编制和音乐形式，在蒙古族传统特色乐器的运用和音乐作品的内容方面，重塑时代民族音乐形象，深入探讨蒙古族乐团的传承与创新发展之路。笔者将乐团十多年的探索路径进行总结，对全球化语境下中国传统音乐的传承与发展，都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一、乐团编制和特色乐器的传承与创新

（一）依托蒙古族音乐形式命名及蒙古族宫廷乐队编制

“潮尔”，汉语为“共鸣、回声”，指蒙古族多声部音乐，是蒙古族音乐的重要表现形式及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潮尔包含演唱和演奏两种表现形式。自元代礼乐制度形成以来，潮尔音乐以其深厚的内涵、丰富的哲理，记录了蒙古民族的历史和民族精神，得到了统治者的重视和喜爱。宫廷音乐演奏的乐器主要有拉弦乐、弹拨乐、吹奏乐和打击乐四个声部。根据蒙古清代宫廷器乐合奏曲谱《番部合奏》和《茄吹乐章》中记载，蒙古族传统固有的民间乐器如，弹拨乐器为：火不思、三弦、雅托噶、扬琴、托布秀尔等；弓弦乐器为：潮尔类（弓子在弦外）乐器、和胡尔类（弓子在弦内）大中小三种乐器； 吹奏类乐器为：林布（竹笛）、冒顿潮尔等；打击乐：萨满鼓、蒙古鼓等。

内蒙古艺术学院潮尔民族乐团依托宫廷音乐中最具代表性的乐器——弓弦乐，包括：胡尔类的蒙古四胡（高、中、低音蒙古四胡）；潮尔类乐器，包括：马头琴（高音、中音、次中音以及低音马头琴）；弹拨乐包括：蒙古三弦、火不思、雅托噶、扬琴、三弦以及管乐笛子、冒顿潮尔、口弦琴；打击乐：蒙古鼓、萨满鼓等。乐团在编制上基本采取蒙古族宫廷传统乐队编制，但精炼为12 人制，根据乐曲需要加入不同风格打击乐，使得现代潮尔音乐体系更加完备。

目前，潮尔乐团的原创代表作品有：《大帐庆典》《蓝缎子蒙古袍》《大漠搏沙》《草原图腾》《传说中的故乡》《天边》《乌力格尔叙事》《马步琴音》《鹰·睹》《大漠狂歌》《蓝天下的达如拉嘎》《扎恩德乐》等，每一首原创乐曲都是为潮尔乐团量身打造的。

为了统一乐队的音色和形制，潮尔乐团对乐器进行了创新性的运用，每个声部使用的乐器，都极具蒙古族风格，为了适应乐队的需要，对乐器进行了革新改造，重塑其声乐形象。

（二）蒙古族特色乐器创新

为了丰富乐团中音声部、突出民族乐团的特点，乐团根据史料记载成功研制了“鹿头琴”，并获得国家专利。潮尔乐团是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使用鹿头琴演奏的乐团。“鹿头琴”是根据历史文献《蒙古秘史》的记载，于2006 年由内蒙古艺术学院戴淑萍教授研制成功的乐器，是专门为了完善乐团声部而研制的。

“鹿头琴”的音色介于悠扬的马头琴与高亢的蒙古四胡之间，是弓弦乐器中不可缺少的中音声部。“鹿头琴”传承了蒙古族“潮尔”琴浑厚低沉且具有蒙古族特有的音色，传承了蒙古四胡的演奏弓法技术特征，以蒙古族崇尚敬重的 “鹿”作为琴头，琴身也配以蒙古族的祥云图案，它成为潮尔乐团中最具有蒙古族特色的弓弦乐器之一。

为了使演奏更具有表现力，弹拨乐声部把根据出土文物研制的新型火不思加入进来。据记载，火不思最早出现于元代，盛行于明代，清朝列入国乐，经常是在宫廷盛大宴会或王室内盛会演奏，清朝后期就失传了。“《元史．礼乐志》(卷七十一)中有记载：‘火不思，制如琵琶，直颈，无品，有小槽，圆腹如半瓶，以皮为面，四弦皮，同一弧柱’”，是沟通蒙、汉族人民之间文化联系的纽带。

20世纪60年代初，重新研制成功现代火不思。新型火不思外形富有鲜明的蒙古族特色：琴头做成箭筒，形如一张搭箭的满弓，琴头左侧并列四个琴轸如四根箭翎。琴身上绘制有蒙古族云图。

火不思音色质朴柔和、韵味醇厚，在现代的蒙古民族乐队中具有很强的艺术表现力。它可以用来独奏、重奏、伴奏。火不思在潮尔乐团中同三弦一起担任弹拨乐的主要声部。

低音声部运用了亦赫胡尔琴。亦赫胡尔(yehe huguur)琴，蒙古语意思是大型弓弦乐器，是蒙古民族代表性的低音弓弦乐器，是蒙古国为了乐队的低音声部根据贝司改良的蒙古族特色乐器。国内习惯性称之为“大马头琴”。亦赫胡尔的构造、音色、演奏法、功能有别于马头琴，是与马头琴同宗不同类的乐器，是一个独立的低音弓弦乐器。亦赫胡尔琴是基于蒙古族潮尔音乐艺术理论体系，体现蒙古族音乐艺术风格和审美特点的代表性双弦弓弦乐器。

潮尔乐团一方面根据乐团的编制和音色特性，独创研制鹿头琴，并且使用新型研制成功的火不思和蒙古国改良的亦赫胡尔琴等乐器；另一方面，也继续使用蒙古族的马头琴、四胡、三弦、雅托噶等古老的传统乐器，使乐团在民族乐器的形制和音色上尽量达到相对的统一。在传承的基础上不断完善和发掘新的民族乐器，以适应现代民族乐团创作的需要，这是潮尔乐团在乐器使用方面的一大特色。

二、音乐表现形式的传承与创新

蒙古族音乐历史悠久，有着丰富多样的传统音乐形式。例如：合奏类音乐（阿斯尔、东蒙合奏、鄂尔多斯“乃日”合奏）、宗教音乐与祭祀音乐（萨满音乐、佛教音乐）、说唱音乐（英雄史诗、乌力格尔、好来宝）等等。潮尔乐团在创作演出时将古老的阿斯尔、乌力格尔等传统音乐形式进行了重塑，赋予了古老音乐形式新的生命力。

（一）重塑蒙古族宫廷音乐“阿斯尔”

潮尔乐团经典作品《大帐庆典》，是内蒙古作曲家段泽兴根据蒙古族宫廷音乐风格的“阿斯尔”，为潮尔乐团量身打造的一首作品。此曲获得了内蒙古自治区第三届室内乐大赛重奏组一等奖及2009 年中央电视台民族器乐大赛最佳表演奖，是乐团的经典作品之一。

阿斯尔是察哈尔草原流传的一种古老音乐的统称，后经过器乐化改造成为这一地区的合奏乐曲。这种器乐曲通常由蒙古族的拉弦、吹奏、弹拨乐器组合演奏，最初属于皇家贵族音乐，具有传承历史长、传播范围广、保留完整等特点。常用于大型庆典活动。阿斯尔乐曲全部采用 2/4 拍的变奏曲式，节奏欢快、活泼，音调流畅、凝练，以短小精焊的主部主题经过多次变奏而成。

《大帐庆典》就是以白旗阿斯尔前奏中的骨干音提炼而成的主题旋律:（见谱例1 段泽兴 编曲 张婷 制谱）

谱例1.

谱例2.

全曲以这个主题经过多次变奏而成。分为三个部分：急板—中板——快板。

开头8 小节是急板，所有乐器在打击乐的烘托下营造出热烈欢快的氛围，之后突慢进入到散板，以马头琴为主奏出长调的旋律，描写草原的辽阔丰美。在弹拨乐节奏型：（见谱例2 段泽兴编曲 张婷 制谱）的铺垫下，从30 小节蒙古四胡进行主奏，高亢嘹亮的四胡对主题旋律拉长进行变奏，描绘蒙古族姑娘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展现着雍容华贵的舞姿。129 小节开始由打击乐和弹拨乐经过8 个小节的过渡之后弓弦乐和弹拨乐进行对句，加上竹笛和打击乐的烘托之下全曲逐步推向高潮直至结束。全曲以阿斯尔常用的五声调式中明亮开阔的G 宫调式为主，《大帐庆典》继承了古老阿斯尔，旋律起伏跌宕、句法清晰方整、音域大都在十二度以内。节奏型集中在四分、八分、前十六、后十六及十六分音符的范围，紧紧围绕调式主音形成调式色彩非常鲜明的蒙古族宫廷器乐合奏曲。的演奏风格。作曲家经过现代的创作手法利用打击乐进行气氛的烘托、各个特色乐器声部之间的配合，使得古老的乐曲有了新的艺术感染力。

（二）拓展蒙古族的传统曲艺形式“乌力格尔”

乐团经典曲目《乌力格尔叙事曲》，是作曲家李世相1990 年为四胡与交响乐队创作的一首协奏曲，2017年根据潮尔乐团编制专门进行了改编。这首作品获得2018 年内蒙古自治区第六届室内乐大赛重奏组银奖，是乐团专场音乐会的必奏曲目之一。

“乌力格尔”是蒙古族的一种传统曲艺形式，蒙古语意为“说书调”。产生于明末清初，运用夸张的语言形式，自拉自唱，内容涉及天文、地理、历史、传奇故事等，语言通俗易懂，人物刻画细腻，具有诙谐、幽默的艺术风格。也是老百姓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娱乐方式。

乐曲按照我国传统民间音乐联缀体结构，分为五个部分。按照传统的乌力格尔说书结构安排，分别为开篇、告急、征战、祭奠、凯旋几部分。乐曲用蒙古四胡作为主奏乐器，以蒙古族说书调的形式，进行叙事性的描写。四胡如同一个说书的老人，运用比较低沉的音区，悠长的节奏来描述一个古老的传说。全曲充分挖掘了蒙古四胡演奏者擅长的打音、压音、颤音、双音、回旋音、泛音、倒弓、弹指等演奏技巧，极大地拓展了蒙古四胡的演奏技法。为了突出表现战争的场面，在征战的段落加入了定音鼓和小军鼓表现战争的紧张和一种震撼力。祭奠部分在乐队悲凉声的伴奏下，四胡模仿马的嘶鸣声中开拓性的加入了人声“呼麦”的演唱，如同苍天也在为英雄哭泣一般的音乐境界。

《乌力格尔叙事曲》，是人声呼麦与蒙古族器乐的完美结合，拓宽了蒙古族传统音乐形式之间的相互融合。

三、音乐内容的传承与创新

蒙古族传统音乐的审美特征就是“人与自然自由完美的统一” 蒙古族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草原生活是潮尔乐团创作的主要音乐内容。

（一）以蒙古族传统民歌为主题

蒙古族的传统民歌，可谓浩如烟海。乐团将流传的经典民歌作为音乐素材，乐曲的旋律耳熟能详，朗朗上口，音乐内容通俗易懂。

《蓝缎子蒙古袍》是内蒙古作曲家段泽兴根据锡盟蒙古族同名民歌为潮尔乐团改编的一首作品，乐曲短小精干，节奏轻快。主要表现母亲，为女儿缝制了一件蓝色的蒙古袍，女儿快乐的心情。（见谱例3 段泽兴 编曲 张婷 制谱）

《扎恩德勒》是根据达斡尔民歌《映山红花满山坡》《心上人》《思念》等几首民歌旋律整合改编而成。《映山红花满山坡》的歌词：

映山红花满山坡，

达斡尔姑娘爱唱歌，

山歌一代传一代，

辽亮的歌声震山河，

纳依耶纳耶纳依耶，

纳依耶其纳耶。

旋律主题：（见谱例4 段泽兴 编曲 张婷 制谱）

谱例3.

谱例4.

乐团根据传统民歌作为主题素材，对民歌进行了蒙古族器乐化的语言表达，同时对民歌进行了传承，音乐内容通俗易懂。

（二）展现当代蒙古族的生活

潮尔乐团创作和表演的作品中，很多都展现了现代草原生活的主旋律以及新时代草原面临的人与自然、人与动物和谐共生的问题。如《鹰·睹》，描写了雄鹰用一生的时间目睹赖以生存的环境逐步走向恶化，唤醒人们对自然生态环境的保护；《大漠搏沙》通过运用打击乐及马头琴具有特色的滑弦来展现骆驼的嘶鸣以及驼队和大自然的搏斗情景；《马步琴音》描写蒙古草原生活，“马步节奏”贯穿始终，在各个声部持续出现的特色节奏中体现了马的多种多样的步态变化，描写了人与动物的和谐共生。《传说中的故乡》《天边》等都是描写故乡草原的优美风景图画。

《草原图腾》是描写草原每年一度的那达慕热烈场面而做。第一段热烈的快板结束后，进入8 小节的马头琴独奏，紧接着是鹿头琴的八小节独奏：（见谱例5 伊拉图 编曲 张婷 制谱）

通过乐器的转换，音色进行了层层的递进，仿佛拉到了夜幕下的大草原。鹿头琴音色干净，和马头琴比较贴近，比马头琴还深沉浑厚悠远。充分体现了蒙古族乐器的特色。在《草原图腾》中这段快板运用突出的节奏型和打击乐结合，表现搏克手在摔跤运动中的彪悍形象。（见谱例6伊拉图 编曲 张婷 制谱）

谱例5.

谱例6.

重塑之后音乐内容及形式焕发出新的生命力，蒙古族音乐特色鲜明，又同时代紧密相连。

乐团依托蒙古族传统音乐，在传统中重塑民族音乐，对于今天传统音乐的传承与创新问题的讨论具有启示意义。“重塑”不是我们以往的“创新”，“重塑”不是以完全的西方音乐体系或者模式来创作的民族音乐。乐团的音乐依托蒙古族传统音乐，是一种传承，但不是原生态的“传承”；乐团依托的“传承”是用蒙古族固有的乐器和固有的表现形式来演奏传统体裁和曲目。乐团根据需要研制了“鹿头琴”，加入了新型“火不思”和“亦赫胡尔”琴，根据需要加入马林巴、定音鼓等，运用新的和声音响表达新的音乐内容，在保持传统的基础上，融入了西方元素、现代元素，既保持了传统底蕴，又富于时代活力，实现了民族器乐组合的重塑走向民族文化传承与创新之路。

民族音乐是一个民族传承和发展的根本。

首先，国家良好文化语境氛围，搭建了一个民族音乐大发展的平台。乐队中的大多数蒙古族乐器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马头琴、四胡于2006 年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火不思于2007 年被列入第一批内蒙古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雅托克于2013 年被列入内蒙古自治区和鄂尔多斯市等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阿斯尔于2014 年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它们都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得到了保护和发展。与此同时，内蒙古音乐家协会从1996 ～2018 年期间，连续举办了六届内蒙古自治区室内乐大赛，也极大推动了民族器乐及创作的发展；

其次，文化教育体系的完善，为民族音乐的传承和发展提供了保障。内蒙古艺术学院在固有的马头琴、四胡、三弦专业的基础上，近几年新增了蒙古族特色乐器火不思和亦赫胡尔琴专业，2019 年，又设置了雅托克演奏专业。对于蒙古族传统乐器的传承有了教育体系的保障。

再次，内蒙古艺术学院作曲系有教师十余名，硕导4 名，作曲方向研究生10 余名，强大的师生作曲队伍成为了乐团的坚强后盾。2019 年作曲系的研究生在导师的指导下，按照潮尔乐团的发展思路就创作了5 首原创作品。这为乐团的发展提供了作品的保证。

乐团由教师和优秀学生共同组成，乐团每年进行新老队员的更替，经过乐团的实践锻炼，每年都为全国高校的研究生、内蒙古各地的演出团体以及乌兰牧骑提供优秀毕业生。潮尔乐团名副其实的成为了教学、实践、科研和创作为一体的实践乐团，为少数民族地区的音乐传承和发展创新提供了宝贵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