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一麦芽飞船

2020-02-22 03:20玛丽·韦伯特
科幻世界 2020年11期
关键词:塞斯斯图尔特威士忌

【美】玛丽·韦伯特

弗雷西娅第一次喝苏格兰威士忌时,感觉自己遇到了真爱。那时她二十二岁。她的男朋友刚满二十一岁,他爸爸给了他一瓶“格兰利菲特”①。他给自己和他的朋友倒了一小杯,但没有给弗雷西娅。

“拜托,”她说,“我想尝一尝。”

“女孩子都不喜欢威士忌,”他说,“相信我,你会讨厌它的。”

“让我试一下就知道了。”

“但这个酒太难得了,不好意思。”

他的朋友拿着喝空了的酒杯,“哇,这酒真不错。”

她的男朋友把威士忌放在了冰箱顶上,他知道以她的身高很难拿到。

之后,当男人们去了另一个房间,她爬上橱柜够到了冰箱上的酒,直接对着瓶子喝了起来。

这酒喝起来就像在一个完美的夏日懒洋洋地躺在阳光下,颜色是美丽的焦糖色。她又喝下一大口,还没来得及擦擦嘴就将它放回去了。

弗雷西娅的飞船破开云层,逐渐接近“伯克湖畔太空港”,她能看到伊利湖②碧色的波浪。这些建筑和她记忆中一样,是仿造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风格,不过现在墙面有些旧,玻璃沾着油污不再透亮,草坪也乱七八糟。四十年能改变很多东西,虽然对她来说只过了两个星期。

弗雷西娅希望改变的只是外表。她在岸上登陆,脚边的瓶子倒了。单一麦芽苏格兰威士忌①:“格兰弗雷西娅”,四十年的陈酿。这是一种产量很少的威士忌,也是非常特别的一种。

弗雷西娅打开货舱的门,一股湖畔泥土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她第三次返航回家,也可以说是她的第三次赌博——她让自己走在地球前面四十年,以此来追求她的梦想,还有她的“格兰弗雷西娅”。上一次这里有一对动作轻柔的银色机器人帮助她运输,现在她面对的是一群人类搬运工。一群真正的人类,不是仿真机器人。

一个年轻男人从搬运工的人群里走过来。“欢迎-回家,弗雷西娅小姐②。”他说“欢迎回家”的时候中间好像停顿了一下,说“小姐”的时候又像是在唱歌。

这一次语言改变了多少?“你是港口的联络员吗?”

他鞠了一下躬,“不是,我是斯图尔特。你应该还记得我的祖-母。”他拿出一张金属卡片,是她之前将家里的一切交给代理人的时候给出去的。当时她想给纸质的,代理人十分严肃地拒绝了。

她接过卡片,担心这是自她上一次离开地球后唯一幸存的东西。“这里发生了什么?”

“战争,”斯图尔特耸耸肩,“但是小姐你一定可以大赚一笔的,现在怀旧情绪很严重,而且我的妈呀……”他从泡沫支架上拿起一个陶瓷超人,“我只在小时候看过这个东西。”

“我的那些东西还完好地锁在仓库里吗?”旁边那个仓库破烂得像是坏掉的牙齿。

“没有。祖-母抢救出了一些东西,在战争时期转移到南边去了,战后又运了回来,放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一会儿带你去看。”他小心翼翼地将超人放回原位,然后朝着搬运工们挥挥手,“搬这个的时候动作轻一点儿!”

新的仓库看起来像是一个用堆沙堡的方式建造的谷仓。斯图尔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硅石仓。你上次回地球的时候没见过吗?”

“没有,那是什么?”

“外层会喷上一些硅胶泥混合喷雾,里层是一些软管。这种仓库很快就能建好,地震中能一定程度弹性。虽然看起来丑得惊人,对吧?”

“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弗雷西娅只希望他动作快点儿。

斯图尔特将手腕放在仓库外一个传感器上,门就打开了。所以现在他们是这样开门的。距离她第一次的旅程已经一百二十年了,但是地球上依然有各种门,依然有各种打开门的方式。里面的墙像是印上了大理石花纹的塑料,可能又是某种她没连名字都没听过的材料。虽然门看起来和过去的门也没什么两样。

当瞄到那一堆橡木桶时,弗雷西娅感觉肩膀猛然一松。它们还在仓库里安放着。她轻轻抚摸着她抛下了两周的橡木桶,但对它们来说,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年。木桶旁边是一些记账簿,纸质的材料确保了它们的存续,也不知道线上的数据四十年后还在不在。弗雷西娅点开一台存储账簿数据的小电脑,一个全息屏幕投射了出来。“现在还能拿这个看我买卖货物的收入和支出吗?”

“我不太确定,那个……数觉损坏了。”弗雷西娅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他说的是“数据链”。他把后面两个字连著读,就像它们合起来变成了另一个字。“祖-母早就预见到了这样的情况,所以她一直跟踪你名下的财产,在必要的情况下帮你买卖一些东西。”

“为了多收一点儿小费吗?”

“你给我们家开的酬劳很丰厚。” 他说,听起来很想要小费,却偏要小心地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

斯图尔特向她展示了怎么用嵌入手腕的设备买东西。人们现在用的是陶瓷酒桶,内衬一层3D打印的橡木。她担心这样会对酒的味道有影响,但是斯图尔特坚称现在没有办法买到真正的橡木酒桶①。

她给斯图尔特发了一笔奖金,还在一个慈善机构以他祖母的名义捐了一份礼物。“看起来没办法给飞船升级。”她说。不过没关系,这比她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已经要好太多了。“格兰弗雷西娅”会继续留存下去。“告诉我,最近有什么东西比较便宜,又是用比较传统的材料做的?”

他看起来有些失望。“你是怎么想到要这样……”他的双手无助地挥舞着。

“买卖这些垃圾一样的古董?”

他眯起眼睛盯着她,就像在努力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她。“我是说……你的飞船,怎么做到这么独立自主的?”

“你是想问,我是怎么避开运货者协议单干的吗?”

他睁大了眼睛,一脸渴望地看着她。他的祖母肯定曾经告诉过他那个故事:在一些有幸留存下来的英雄漫画书里,勇敢无畏的运货者总是单枪匹马地航行。“你想听我骄傲自夸,然后奉承我,让我喜欢上你?”

斯图尔特低下头,但没能藏起他的偷笑,“这样能起作用吗?”

弗雷西娅当晚和斯图尔特住在了一起。他并不英俊,但是他很热情,而她想要和别人肌肤相亲的感觉。

身上的汗水还没冷却,愧疚感就已经袭上她的心头。喜欢斯图尔特是对自己作为一个独身主义者的背叛,在决定当太空旅行者的时候她曾发誓远离男人,把心放在苏格兰威士忌上,毕竟酒比男人可靠多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和他见面了。

天哪,她可真自私。难道她真的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吗?

她思来想去睡不着,开始探索斯图尔特的公寓。这里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看起來像是他祖母用过的地方。房间里的装潢十分复古,可能是装修公司为了迎合人们的情怀搞成了和四十年前相似的。他跟着她来到了厨房,伸手放在她光裸的腰间,亲吻她的肩膀,“饿了?”

她并不是很饿,但这是一个吃到新鲜食物的机会,“是的。”

斯图尔特穿着丝质睡衣给她做煎蛋。弗雷西娅能看到他的腹部有一些柔软的绒毛,皮肤紧绷光滑,这是目前为止他最好看的时刻。“你什么时候会……退出?”他问。过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答,他回头看向她。“我……是说,这些年来,你一个人在飞船上一定很孤单。”

现在他想要的远不止小费那么简单。“对我来说只有几周。”

他端过来一个盘子放在她面前。闻起来有大蒜和奶酪的香味,温暖又美味。“几周也会感到孤单。”

煎蛋有些烫,边缘是脆脆的——正是弗雷西娅最喜欢的样子。“我有威士忌。”她说,指的是她的猫,但是她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他似乎在担心她是个酒鬼。

噢,好吧,她也爱苏格兰威士忌。

她吃完了煎蛋,对斯图尔特的担心感到有些好笑,两人又温存了一番。折腾到了很晚,她最后终于睡着了。挺好的。

早上,在她签最后几项合同时,斯图尔特一眼都没有朝她看。

看了也没什么用。当她第一次踏上旅途签合同时,她就知道这样做会让留在地球上的那些人难受,也会刺痛她的心。她希望飞船上那段艰难的加速过程能将这种刺痛感赶走。

但并没有。

飞行速度稳定之后,她悠闲地躺在飞船娱乐室的沙发上。一周的旅程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她感到十分空虚。几周也会感到孤单。

威士忌慢悠悠地走过来,喵喵叫着倾诉自己之前一直被关在自动宠物箱里的不满。它没办法适应很高的加速度,总是贴在地板上叫得很惨,会因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重了而慌张不已。自动宠物箱能在加速期间保证它的安全,但对它来说,就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旅途去看兽医一样。

她抚摸着它,“我很抱歉,宝贝。起飞和登陆的过程都很难受。”它昂起愤怒的小脑袋,倔强地避开了她的手。

好吧,等她打开电影看起来,它就会跑到她身边来的。

跟从前一样,她的代理人(她需要在脑海里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叫他斯图尔特)为她精心挑选了过去四十年里的电影和书籍。这是她在最初的合同里就拟定的,为了她好。她需要努力跟上时代,去理解,去联系。她落在身后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在她下一次登陆的时候,她需要和那里的社会接轨。

她观看的第一部电影看起来莫名其妙:连续不断的数据流和字段,组成了一些飞在空中的路径,它们顺着树叶往上爬,或者飞往人们的脑袋上。

威士忌喵了两声,跳到她的大腿上。它扭过身子伏下来,蜷成一团温暖的橘色毛球。弗雷西娅感觉自己突然就释怀了。看吧,斯图尔特,她有威士忌,还有苏格兰威士忌,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打开一桶威士忌,是最新一批的。在橡木桶中存储的威士忌看起来是大麦一样的浅黄色,不像上一批是焦糖色的。这是一个可喜的改变。

毕竟她向来运气不错。她的第一桶威士忌开始于她买的一桶放置了五年的陈酿,四十年后酒液有些许减少,但入口清爽冷冽,像喝下一口冰水。她后来又买了一些麦芽浆和橡木桶。第二批酒里面有一桶失败了。那个酒桶在放置三十年后出现了一个细微的裂缝,酒液暴露在空气中十年,酒味儿挥发了很多。也许她这次置办的新酒桶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它们应该更安全一些,但也有可能会发展出新的味道。

她挠着威士忌耳后的皮毛。第二部电影开始播放了,看起来更加莫名其妙。一些嘈杂的音乐突然切入又切出,明明是静止的镜头却屡屡出现闪光。她这场小小的电影节可真是令人沮丧,简直是看了个寂寞!过去的四十年被浓缩在一场旅途之中,被她草草浏览而过。

她打开了有声书,放着《地海巫师》①当背景声。威士忌躺在她肚子上,发出咕噜声。

在听到第二章的中间部分时,她开始心不在焉地想起斯图尔特,想起他蓝色的丝质短裤,想起他一半靠在厨房的壁橱上,一半靠在她身上的场景。他生活在比她的时间流逝得更快的世界里。他吃掉了多少煎蛋?这么一想,她又感到些许难受。她压下翻涌的情绪。如果你一天到晚只想着一个男人,那无论那个男人是谁,在你看来都完美无缺。

一个星期后,飞船开始减速。

格列赛格②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传统变得不快。太空港里的建筑只多了两座,不过到处都安上了自动人行步道。虽然自动人行步道的数量她数不过来,但明显能感觉到太空港里的人数变多了——也许这只是因为自动人行步道移动得太快的缘故。

她惊讶地发现出站口旁边有一个十分热闹的集市,比较原始的那种。像她这样的运货者们正支着棚子卖一些从地球进口的东西。第二个摊子上摆着一些蜡做的蝴蝶,正是斯图尔特曾建议她买的那种,她当时为了多买一些威士忌储存起来,并没有留出多少钱买这个。

她之前的代理人特雷西来接她,带着标志性的斜嘴笑。他年近中年的女儿挂在他的手臂上。“我们听说地球的消息了,有点儿担心!”他说。

“还没收到银行传过来的支票吗?”

他哈哈大笑,“即便还没有收到支票,我们也会维修并升级你的飞船,还给你提供食宿,这些你不用担心。你们帮大众带来福利,带来了新奇的东西和故事。”

弗雷西娅指着熙熙攘攘的市集和其他的运货者,“真的吗?但是我感觉我带来的东西这里都有?”

特雷西拍了拍他的手臂,“哦,你可真是资本家的思维!受欢迎的商品并不需要做到独此一份。现在开心起来!看我给你安排了什么——从新殖民地带回来的商品,你可以把这些带回我们的母星。”

“新殖民地!我在路途中都错过了什么。现在我们的无线通信还没有超过光速吧?”

“无线通信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他的女儿嗤笑道。特雷西被逗乐了,和他的女儿用方言说着什么,语速很快。他的女儿翻了个白眼,比画着什么,特雷西则挥舞着手臂,像是在否认她的想法。只有關系亲近的人才会这样亲切地交谈。弗雷西娅感觉自己和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鸿沟。

她一整天心不在焉的,那感觉就像她把某种重要的东西忘在了地球上。

一大早,弗雷西娅的飞船收到了很多新闻和数据,还有特雷西提到的异星商品——整整一箱生物标本,被闪着微光的能量场包裹着。

“我很幸运能再次见到你,”特雷西说,露出一个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明白的伤感笑容。他和她握手握了很久。“下一次将会由我的孙女帕特拉来接待你,我正在培养她。或者你想留下来?”他的手用力捏了她一下。

她一时之间找不出话来回答,只是拥抱了他。她知道在自己第一次踏上旅途时,就注定这辈子不可能拥有一个家,不管是在旅途的起始站还是终点站。但她其实并没有真正想好。理智认知和真实认知之间有什么区别?特雷西可能知道。

特雷西特别为她准备了殖民星的电影合集以及一些新闻。通常她喜欢那些浅显易懂、篇幅短小的文章。这次她看的这些东西,感觉就像是一项她从来没有关注过的运动项目在一年四个赛季里的亮点回顾。这一长串的名字、日期、数字,它们有什么重大的意义吗?

她拿出第一批酒色清亮的“格兰弗雷西娅”,喝了两杯。生活还是没那么糟糕的。至少还有喝不完的美酒陪伴着她。

她想把威士忌抱在怀里,但它转过头朝她龇牙。她多喂了它一些食物,还给了它一个蜡做的蝴蝶任它破坏。她想起特雷西和他女儿之间不经意间流露的亲昵感,她也曾在特雷西和他祖母之间见到过,只是她再也没法见到特雷西的祖母了。

等她下一次回地球的时候,斯图尔特应该也已经当了祖父了。她开始期待遇见他的后辈,看他们都长成了什么样的人,能不能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之中看到他的影子。

刚进入地球管控的太空区域内,弗雷西娅就开始怀疑地球上是不是没有人居住了。为什么她没有收到在这片太空区域内的交通管制信号呢?

幸好,在飞船里经过了漫长而焦灼的一秒钟之后,信号出现了。

这一次,“伯克湖畔太空港”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像这里的建筑物们都有生命似的,自行长出了真菌或者融化在了真菌里。伯克湖的水位下降了很多,一片黑色石子构成的沙滩横亘在老旧的防波堤和平静的湖面之间。

迎接她的是一个面容阴郁、瘦骨嶙峋的男人,他说自己的名字是塞斯。

“你是斯图尔特的儿子吗?”

塞斯的英语呆板而又拘谨,当他解释说自己是斯图尔特的表弟、和他同一辈的时候,语气里几乎带着嘲讽。“谁也没想到斯图尔特突然就去了,四十三岁那年死于突发性心脏病。他都没来得及把你的业务交接给别人。”塞斯噘着嘴,一脸阴郁地朝她递过来一个袋子,“这应该是他留给你的。”那是一袋子的信,数十年来单方面的倾诉。弗雷西娅忍不住哭出声,但并不是因为她对斯图尔特抱有异样的情愫,恰恰相反,落泪是因为她对他没有异样的情愫。

塞斯转头看着太空港的灯光,就像一个少年不好意思看父母接吻一样。

“抱歉,”她清了清嗓子,直起身来。“我们走吧。”有时候为了威士忌做这一切,好像也并不值得。不过,这不就是她自己的选择吗?

之前那个仓库还在原地,但是外层“长”出了一些褶皱,就像是放了很久的蛋糕。但酒桶不见了。

斯图尔特留给她的数据链不能用了。塞斯说:“就算能用也做不了什么。银行都没了,你现在一毛钱都没有了。”

弗雷西娅此时还因为斯图尔特的事儿没缓过神来,还在想他在信中会写些什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毛钱都没有了?我的钱?什么都没有留下?那我的那些威士忌呢?在哪儿?”

“我拿走了,作为给你提供服务的酬劳。”他看起来像是做出了很大的让步,让她捡了好大便宜一样。

“什么服务的酬劳?”

“你不在地球期间保管这些东西的酬劳。”

“请告诉我,你把我的威士忌放到哪里去了?我需要维修我的飞船,这样我才可以再次起飞。我需要买更多的威士忌。”

塞斯双手环胸,“这关我什么事?”

经过几小时的谈判——期间还不时需要翻译器的帮助——塞斯终于承认自己将酒桶拿到能灌装成瓶的地方去了,但还没钱付给他们开工。弗雷西娅同意将这些威士忌灌装成瓶,将其中一部分瓶装酒分给了塞斯,另外还给了他一些生物标本以及四十年前的小摆件,算是付给他的工钱,虽然他并没有真正保护她的财产的安全。这一次没有新酿的酒液可以存放在酒桶里了。也就是说地球上不会有下一批威士忌陈酿在等着她了!她回到飞船上过了一夜,吃着从殖民星带回来的食物。

“你死得可真不是时候,斯图尔特。”她在自己对面摆了一个空杯子,往里面倒了一杯威士忌。

相比斯图尔特的死,丢失了她这些年累积的钱财在情感上对她的打击更大,就像是输掉了一场漫长的单人游戏一样——尽管之前它们只是电脑上的一串数字。不过如果她能重新航行,回到原本的步调,这些钱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乘坐飞船来回航行的次数是有限的。但明知如此,她也并没有制定一个备用的方案。

安保系统在她面前投射出塞斯的全息影像。他正在舱门外,敲了敲门。从侧面看,他看起来更令人厌恶了。

她怒气冲冲地打开通话装置,“你来干什么?”

“你没有燃料,留着这艘飞船也没用。你把它卖给我吧!”

弗雷西娅重重地放下碗,但塞斯并没有听到砸碗声。他正眯着眼睛盯着舱门上的安全灯。

威士忌跳上了桌子,开始舔桌子上打翻的燕麦粥。她推了推它。“小猫咪吃这个可不好。”它没理她。

弗雷西娅拿起一瓶第二批的“格兰弗雷西娅”(酒瓶是用一种特别重的玻璃制成的),然后打开了舱门。她冲他挥舞着手上的瓶子,“我不会卖的,至少不会卖给你。”

塞斯一脸惊讶,“太空港会收你租金的。”

“你之前说我可以再次升空,你这个骗子。”

他冷酷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我可以,只要你把威士忌给我。”

弗雷西娅将手放下。她低头看着可爱的、焦糖色的液体在透明的酒瓶里摇晃。她在飞船里还储存了一些,每一批都存了一桶。“要多少?”

“全部。”

“哦,去死吧。”她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回到飞船上的厨房后,她看见全息影像里的塞斯耸耸肩,转身消失在投影里了。

第二天, 也许是因为塞斯去说了什么,太空港管理处的职员来了。那个主要的负责人有一头浓密的姜黄色头发,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平板。他把弗雷西娅说的每一个句子都接收到平板里,像是在采访她,又像是在做翻译。

“我们不接受以物换物。”当弗雷西娅拿出一瓶威士忌的时候,负责人说。

“这很值钱的!”

他往下看了一会儿,读了一句什么,接着抬起头来,“这并不是货币。”

“看在木星的份儿上——哦,不,别翻译这句话。”弗雷西娅已经快被这场龟速进行的对话搞疯了。当然,现在这个负责人正试图弄明白她刚说出的那句话。“你知道谁愿意拿钱换我的苏格兰威士忌吗?”

负责人瞪大了眼睛,甚至都没有看平板。“苏格兰威士忌?”他问。看来他十分明白苏格兰威士忌是什么东西。

哦,这可真走运!弗雷西娅摇晃着酒瓶,“我冒昧地问一下,在我们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你想不想来一杯?”

负责人看起来有些伤心,甚至让人觉得莫名的可爱了起来,“哦……不……我们不能收受贿赂。”

塞斯就偷偷躲在弗雷西娅的飞船附近,像一只猫看着猎物在做最后的挣扎。弗雷西娅放下了手上的酒瓶。“不是贿赂。不过如果你能帮我找到愿意买下苏格兰威士忌的人,”她停顿了下来,等着他的平板跟上进度,“我就有现金付给你们了。”

“我们没有这种权利,不能联系食品供应商。”

但是这个人看起来十分在意这些酒。弗雷西娅能看出来他识货,明白苏格兰威士忌是什么。她伸手搭在负责人的肩膀上,“你能帮全人类一个忙吗?”

“不收贿赂。”

弗雷西娅点点头。“不是贿赂。是一笔正当合法的商业交易,而且有利于提高公众的福利。如果你不能帮我联系上食品供应商,你能帮我联系上官方组织吗?”

负责人看起来十分困惑,但是他还是一直看着弗雷西娅的酒瓶,“这听起来好像……并不违反我们的规定。”

弗雷西娅最后一次离开地球,泪眼蒙眬,一贫如洗——她将自己珍藏的每一批威士忌都留了一小瓶,其他的都卖出去了(有些盖子被打开了的瓶装酒她也只能留下来)。换来的钱够她的燃料费了,也让那些人同意了她的再一次飞行。

再也不会有第五批“格兰弗雷西娅”存储在地球上了,唉。但是她现在带了一些更好的东西在身边。二十包干酵母,一些橡树种子。她和“苏格兰文化联盟”签订了一项协议,这些东西全是从中得来的。她保证不在地球上销售存储于美国的苏格兰威士忌,这让他们非常开心。她将在星辰之中找到一处能培植作物的田野,那时她就会停下来守着作物生长,酿成的美酒将会得到苏格兰的授权,当然还要减去她合理的个人利用。

“格兰斯图尔特”将会有良好的苏格兰风味。

弗雷西娅感觉未来有一股大麦的味道,还有一丝希望的味道。

【责任编辑:吴玲玉】

① 格兰利菲特是1824年在苏格兰成立的威士忌品牌,是第一个政府登记的蒸馏酒生产厂,因此该酒也被称之为“威士忌之父”。

②北美洲五大湖之一,位于美国和加拿大交界处。

①单一麦芽苏格兰威士忌(Single Malt Scotch),此处暗合标题(Single Malt Spacecraft)。单一麦芽苏格兰威士忌指同一家酒厂以大麦芽、水、酵母菌为原料酿造,并在橡木桶中熟成超过三年以上的苏格兰威士忌。

②斯图尔特话语中出现词句中停顿断裂的效果,表示他说话的口音和女主人公的时代有一些差异。

①橡木桶在静置酒液的过程中,桶内的单宁酸、香兰素、橡木内酯、丁子香酚等物质会溶于酒中,使酒的颜色更稳定,口感更柔和,香味更協调。

① 《地海巫师》是美国作家厄休拉·勒古恩于1968年创作的一部青少年成长小说,讲述了主人公历尽千辛万苦从牧童成为巫师的历程。

② 作者虚构的人类殖民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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