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望《丹崖玉树图》递藏考

2020-11-16 09:11
新美术 2020年7期
关键词:太宰董其昌玉树

黄公望是元代著名画家,位居“元季四大家”之首,其生平信息在诸多研究文章中均有详细记录及相关考证,在此不再赘述。

《丹崖玉树图》(图1)是公认的黄公望代表作品之一,纸本浅绛,现藏故宫博物院,画幅上方自右至左依次有无名氏、张翥、金溪徐霖、壶中、筠菴五跋,裱边上有董其昌两跋、潘奕隽一跋,另有钤印若干。诸跋语因在文中有所引用,故不一一列述。

关于《丹崖玉树图》的递藏信息,截至目前最细致的记述当为《元画全集》第一卷第二册中的注释:“裱边另有明代董其昌和清代潘奕隽题识三则。董氏云此图先是四明文氏收藏,后归榆溪程氏。清代此图归张纯修、缪曰藻、汪子澄收藏,诸人藏印见于画上及裱边。《珊瑚网》(汪氏误把此作归于王蒙名下)、《寓意编》及《过云楼书画记》等著录。”1《元画全集》第一卷,第二册,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90页。

本文就此画递藏过程及前人研究之讹误补正如下。

一 《丹崖玉树图》著录画名考

《丹崖玉树图》是1959年中国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在筹划书画展时无意间发现的,经专家鉴定为黄公望作品。在此之前,尚未见命名为《丹崖玉树图》的相关画作著录。

《丹崖玉树图》的画名得自画幅中无名氏的题跋:“雾阁云窗缥缈间,丹崖玉树绝迹攀。桃源只尺无人识,海上徐生漫往还。”2摘录自画幅。此跋后钤“自家意思”白文方印一枚,具体为何人题待考,今仍以“无名氏”命之。

关于此图,在不同的著录中尚有《洞天春晓图》《黄一峰山水》与《浮岚暖翠轴》三名皆指此画,而徐邦达先生在《古书画过眼要录》中直接将此图记为“《丹崖玉树图》(即《浮岚暖翠图》)”3故宫博物院编,《徐邦达集(九)·古书画过眼要录·元明清绘画》,故宫出版社,2015年,第122页。。

清代吴其贞《书画记》卷一载:“黄大痴《洞天春晓图》纸画一幅。纸墨如新,画法飘逸秀嫩,非大痴,乃陆天游笔也。上有数人题咏,而洞天春晓系诗中句。无题识,亦无图书。边有董思白题跋。”4[清]吴其贞撰,《书画记》,人民美术出版社,2006年,第57页。而《丹崖玉树图》画幅左上方第一段跋为“筠菴”所题词调寄《西江月》:“金涧飞来晴雨,莲峰倒插丹霄。蘂仙楼阁隐岧峣,几树碧桃开了。醉后岂知天地,月寒莫辨琼瑶。一声鹤叫万山高,画出洞天春晓。”5摘录自画幅。吴其贞将该画定为陆广(号天游生)所作,尚不知其原因,但考其著述内容当知即为今《丹崖玉树图》无疑。

图1 [元]黄公望,《丹崖玉树图》,纸本浅绛,纵101.3厘米,横43厘米,故宫博物院

清代缪曰藻《寓意录》载:“《黄一峰山水》纸本,淡设色。”6[清]缪曰藻撰,《寓意录》,《中国书画全书》(八),上海书画出版社,1994年,第913页。后著录题跋内容与现画作除个别文字有异外基本一致,裱边上董其昌二跋亦完全相同(此时尚无潘奕隽跋),后又记:“右图张见阳所藏,子久画流传绝少,余生四十年,所见五帧耳,此尤超妙入神,非夏山图可比也。《珊瑚网》载此画,目为王叔明,误矣。”7同注6。同时,画幅右侧裱边下方钤有两方缪曰藻的鉴藏印:“曰藻”朱文方印、“吴门缪氏珍赏”朱文长方印,当知此画经缪曰藻递藏。然《寓意录》认为《珊瑚网》误作王叔明的那一本当与(清)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所录黄鹤山樵《洞天清晓图》为同一本,而非本画,对此清代顾文彬在《过云楼书画记》里有部分论述。

顾文彬《过云楼书画记·卷第二·画类二》中载:“黄一峰《浮岚暖翠轴》。《浮岚暖翠》,牧翁曾于毗陵唐氏见之,详《有学集·跋顾与治藏大痴画竹》(考钱谦益《有学集》当为‘卷’),疑即此轴……自题一绝,不署款。本幅有张蜕庵诗:‘一峰居士精神健,此笔前生应画师’,及徐髯仙诗,壶中、筠庵二词,思翁两跋,均与缪文子《寓意录》合。今多三松老人为齐梅麓太守跋耳。……《式古堂》载黄鹤山樵《洞天清晓图》亦题:‘雾阁云窗缥缈间,丹崖玉树绝迹攀。桃源只尺无人识,海上徐生漫往还。’添署‘黄鹤山樵’四字。下张翥、徐霖、壶中、筠庵题语悉同,惟‘一峰’改‘一生’、‘徐霖’改‘金霖’。尤可笑者,取筠庵词‘一声鹤叫万山高,画出洞天清晓’句以名其图,殊未思筠庵为山樵父,亦率意录入。德琏已矣,不顾人讥黎丘之鬼伪为其子耶?书竟绝倒。”8[清]顾文彬、孔广陶撰,《过云楼书画记·岳雪楼书画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87―88页。同时,顾文彬将画幅上方无名氏跋定为黄公望自题,但考其著录内容可知此《浮岚暖翠轴》当为今《丹崖玉树图》无疑。

二 “徐霖”及姚绶递藏考

画幅上方有金溪徐霖题跋一则:“山上出云山下雨,树杪飞泉千丈吐。何人结屋云泉间,满地松阴如太古。丹丘老仙性爱山,芒鞋竹杖不放闲。江湖安得具小舟,挂冠来与此老游。”9摘录自画幅。落款“金溪徐霖”,下钤“徐霖”朱文方印、“用济”亚字纹朱文方印,另题跋右上方钤“怀柏山人”朱文椭圆形印,此则题跋墨气明显与画幅中其他四则不同。

目前关于“徐霖”的认定有三种意见,分别是明人徐霖(髯仙)、元人徐霖、明江西金溪县人徐霖。

据顾文彬《过云楼书画记》载:“本幅有张蜕庵诗……及徐髯仙诗,壶中、筠庵二词,思翁两跋,均与缪文子《寓意录》合。”10同注8。认定此“徐霖”为明徐髯仙(徐霖,号髯仙,松江人,明代著名戏曲作家),此则与“徐霖”的自题籍贯“金溪”及钤印“用济”的相关信息不符。

又据徐邦达《古书画过眼要录》载“又徐霖诗题……金溪徐霖。(按此非明正德时徐髯仙案)”,后按语载“又题中徐霖亦为元人,与明徐霖、髯仙非一同”。11同注3,2015年,第122―123页。

据《元画全集》中《丹崖玉树图》注释:“徐霖,字用济,江西金溪县人,明成化二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嘉兴知府。小传见《同治抚州府志》。”12同注1。

据曾铭〈怀柏山人徐霖传略〉记载:“徐霖,字用济,初号怀柏山人,晚号早闲居士,江西抚州府金溪县豻坪人。”13曾铭撰,〈怀柏山人徐霖传略〉,http://xxgk.jsfz.gov.cn/ix/qtgk/201702/t20170224_3050987.htm,访问时间:2019年12月。如此,则与题跋上的“金溪”籍贯以及“用济”“怀柏山人”钤印信息完全吻合。

另据〈怀柏山人徐霖传略〉中关于徐霖的生平记载,结合其题跋中有“丹丘老仙性爱山,芒鞋竹杖不放闲”句,推论其中“丹丘老仙”当指明代书画家、收藏家姚绶;“江湖安得具小舟,挂冠来与此老游”句则表明,徐霖题此诗时尚在嘉兴知府任上(成化十七年〔1481〕至弘治二年〔1489〕之间,因其被罢官后再无出仕经历),而此诗正是为姚绶所题,进而推论此画当时正为姚绶所收藏。

以下首先考证姚绶有无“丹丘老仙”之称。

图2 [明]姚绶撰,《谷庵集选》,明嘉靖三十五年嘉兴姚堦刊本

姚绶,字公绶。屠应埈在《旧刻姚先生集选序》称其“乃竟解官归,放浪江湖间,因神仙之说以自广,称丹丘生”14[明]姚绶撰,《谷庵集选》,明嘉靖三十五年嘉兴姚堦刊本,叶7—8。;文彭在《题谷庵集后》称其“飘飘然望之如神仙,至今吴人犹道之”15同注14,叶11。;《谷庵集选·卷三》中姚绶自作诗《丹丘四首》:“炉中宿火伏丹砂,洞里闲窗掩碧霞;一派云璈随鹤过,刚风吹入地仙家。檐牙风细振琳琅,宝箓初消午夜香;明水一杯人籁息,仙台乘月醮虚皇。步虚坛静月铺银,捣药□香玉化尘;心境两忘存夜气,更从何处覔仙人。瑶圃春深长紫芝,瑶池花暖泛清漪;凤笙吹彻游仙曲,借问羽衣知不知。”16同注14,叶182—183。其中分别有“地仙家”“仙台乘月”“覔仙人”“吹彻游仙曲”等词句,皆求“仙”字;姚绶一生别号甚多,《谷庵集选·卷七》中《序号》一则对其各个时期的别号有详细记述,依次有“桂轩、忆松、醉乐居士、谷庵、丹丘子、兰台逸史、云东逸史、水竹村主、上清仙吏、懒仙、大云真逸、仙痴”,当知姚绶辞官归里之后的别号多与“仙”有关,自述更号“上清仙吏,以见昔仕于朝,今契道德,皆仙品也。伍于世者,特光尘自混而已。于是又作仙人洞……等”。17同注14,叶213—218。

《谷庵集选·附录下》中《□祭酒罗公寄慰逸史遭回禄之变七□绝句二首》:“奇物通灵久聚,难入人□过太无端;世间何物真能久,须着先□道眼观。忽报云东乌毕逋,老仙谈□怨声无;试看消息盈虚理,应是佳儿□贺符。”18同注14,叶366。称姚绶为“老仙”。《金公琮寄谢丹丘子惠画七言古风》(图2):“丹丘老仙天下士,曾着豸□为柱史。自从归来水竹村,江南草木知姓字。胸吐渭川千亩秋,笔阵一扫千军愁。信知妙处有神助,上下直与造化游。赤松山人心酷好,一卷遗来惊绝倒。妙札咄咄贞居翁,此君宛宛梅花老。二美俱并非寻常,珊瑚之柯出大洋。终日摩挲复无寐,上吐十丈虹霓光。丹丘仙、赤松子,两地深交隔千里,何时问讯适东桥,门前只认青烟起。”19同注18。更直呼姚绶为“丹丘老仙”,综上所述,姚绶确有“丹丘老仙”之称无疑。

其次,要考证姚绶与徐霖在嘉兴知府任期内确有交往。

据《谷庵集选》中〈重修嘉兴府儒学碑阴补记〉载,“今郡守金溪徐公霖焉,成化乙巳岁,师生相率,命工砻石……绶敬为公诵焉”20同注14,叶270。;《序号》中载“郡守金溪徐公,文学政事之余能博及庄列,参同诸书。尝就予酌论,每称为大云先生。予不敢以先生自居,因易为大云真逸”21同注17。;“《郡守金溪徐公霖与大云先生书》,略曰:令嗣,鸿胪公见几解组,归省林下,所见异与常人倍万矣。它日有覆辙之,悲叹道途者,想君家父子之高风,邈不可及也。健羡!健羡!祁寒!冀保重不宣!”22同注14,叶348页。上述可证姚绶与徐霖公私交往俱密,据徐霖题跋推论此图曾为姚绶递藏的论断当成立。

三 董其昌题跋之“文太宰”与“郡丞朱公”考

裱边右上方题有明代董其昌跋语一则,徐邦达先生句读为:“此四明文太宰家藏大痴真迹也。余郡有郡丞朱公。藏画甚多。时向余述之。因朱解郡归。讬其为余和会。而太宰之孙文仲、连令两郎君持至余里。余乃收之。为子久画之领袖云。董其昌识。”23同注3。任道斌先生在其《风流蕴藉:董其昌系年》“万历四十七年(1619)己未,六十五岁”一则中亦记载:“是秋,董其昌为文氏跋黄公望山水。”24任道斌编著,《风流蕴藉:董其昌系年》,浙江摄影出版社,2019年,第184页。两位先生均认为此“文太宰”为四明文姓人士、有“太宰”之称,直至《元画全集》亦持此见;根据徐邦达先生的句读情况分析,将这幅作品送至董其昌手里的是“文太宰”的两位孙辈郎君“文仲”和“连令”;根据任道斌先生的判断,则认为董其昌的两段跋语均为万历四十七年秋所题。

笔者认为此段跋语的正确句读方式为:“此四明文太宰家藏大痴真迹也。余郡有郡丞朱公,藏画甚多,时向余述之。因朱解郡归,讬其为余和会。而太宰之孙文仲连令两郎君持至余里,余乃收之,为子久画之领袖云。董其昌识。”25摘录自画幅。此条跋语提供了重要的递藏信息,但“四明文太宰”遍查典籍而不可得。同时,裱边左右上方董其昌的两段跋语当有时间差。

图3 [明]董其昌,《仿黄公望山水卷》,纸本水墨,纵25.7厘米,横207厘米,故宫博物院

考证画幅左下角“闻龙印”白文方印相关信息得知:“闻龙,字隐鳞,亦字仲连,渊之孙也。”26[清]钱维乔修、钱大昕纂,《(乾隆)鄞县志》,叶338。故知“太宰之孙文仲连”可为“闻仲连”,而“四明文太宰”亦当为四明“闻太宰”。考之闻一波《闻渊年谱简编》得知此“闻太宰”即为闻龙的祖父:“闻渊,字静中,鄞人。卒赠少保,谥庄简……范钦作《寿闻太宰石公》……高拱作《中流砥柱歌寿太宰闻公》,以谢昔日题诗杏园之恩。”27闻一波撰,〈闻渊年谱简编〉,http://blog.sina.com.cn/u/1969962512,访问时间:2019年12月。

另据载,闻渊生于明成化十六年(1480),卒于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根据《妙合神离——董其昌书画特展》附录一《董其昌书画收藏资料》显示董其昌有确切纪年的收藏活动始自万历二十一年(1593),而闻渊去世之时董其昌方才九岁,故断定董其昌收藏此幅作品时闻渊业已去世,当时应是闻渊之孙闻龙“令两郎君持之”方妥。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一幅董其昌《仿黄公望山水卷》(图3),卷上画幅后董其昌自跋曰:“丙辰首春,写黄子久笔意。时有明州闻尚书家藏子久图,客以见授,因略仿之。玄宰。”28摘录自画面。考诸典籍得知现“宁波”古称“明州”,因境内有四明山所以又称“四明”。在此则题跋中的“明州闻尚书”应与《丹崖玉树图》题跋中的“文太宰”同为闻渊,但在此则题跋中其姓氏“闻”记载正确,进而则可证明董其昌入藏《丹崖玉树图》的时间当在“丙辰(万历四十四年,1616)首春”之前,否则以董其昌作为史官出身的态度和学养当不会有记“闻”为“文”的失误了。

另,在董跋中提到为他提供“四明文太宰”家藏画信息的是“藏画甚多”的“郡丞朱公”。

据清代陆心源的《穰梨馆过眼录》中“董文敏峒关蒲雪图轴”条载有董其昌自题和陈继儒跋语两则。董其昌自题曰:“此图明州朱郡司马所藏,是太宰闻公家物。朱携至吾郡,尝得借摹。余以代米家墨戏,不可无一,不可有二,日日唱《渭城》,则画家所诃也。其昌題。”29[清]陆心源撰,《穰梨馆过眼录》卷二十四,清光绪十七年吴兴陆氏家塾刻本,叶514―515。又陈继儒跋曰:“杨昇,载《宣和画谱》,能写唐玄宗像,与张萱齐名,余常见朱定国携《蒲雪图》,玄宰大叫,以为奇绝变化,此幅今人漫云张僧繇没骨山,犹是揣声耳。眉公记。”30同注29,叶515。又《董其昌全集·容台集》中《朱伯升制议題词》载:“江以南治易者,皆为朱氏学,盖弇州先生导之。先生眼白千古,独折节朱定国,以为天下士,乌衣诸郎奉为人师……定国为靖江令,为吾郡司马。”31严文儒、尹军编,《董其昌全集》,上海书画出版社,2013年,第113页。

据上所述,董其昌题跋中的“郡丞朱公”当为朱定国。

四 董其昌题跋之“程中舍”考

裱边左上方题有董其昌的第二段跋语,徐邦达先生句读为:“榆溪程中舍觉我。收郭河阳巨轴。奇绝。请此图竟爽。目以归之。余有册二十帧。亦可割爱也。己未(万历四十七年,1619)秋。玄宰再题。”32同注3。据徐邦达先生的句读,则“程中舍”为“程觉我(名、字或号为‘觉我’)”,此“程中舍”在购入“郭河阳巨轴”之后,又向董其昌求购此《丹崖玉树图》。

笔者认为此则跋语的正确句读应为:“榆溪程中舍,觉我收郭河阳巨轴奇绝,请此图竟爽,因以归之。余有册二十帧,亦可割爱也。己未秋,玄宰再题。”33摘录自画幅。根据跋语,此图在董其昌之后又被“程中舍”收藏,但“程中舍”的相关信息亦查不可得。

吴其贞《书画记·卷一》“黄大痴《洞天春晓图》纸画一幅”条载:“以上九图于丁丑二月二十一日,同从弟亮生观于榆村程正言鼎文堂。”34同注4,第155―156页。

程正言为程季白之子程明谓,据《休宁榆村程氏族谱》(图4)载:“明谓,字正言。行二百九十六。监生,生万历乙卯(1615)八月廿八日,没崇正(应为崇祯,避雍正讳)间。葬三塘,娶倪氏,葬平林。”35[清]程国栋等篡,《休宁榆村程氏族谱》(十卷卷首一卷),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刻本,叶51。董跋为己未(1619)年,程正言年方五岁,当不是为程正言所题。同时,吴其贞《书画记》中载“正言,讳明诏……与予为莫逆交”36同注34。,既为莫逆之交,吴其贞关于程正言的名讳当不会记错,可能“明谓”是程正言的族名或原名。

程正言之父程季白即程梦庚,据《休宁榆村程氏族谱》载:“梦庚,字季白,原名梦龙。行一百八十六。监生,工诗,选制敕房中书。未任。忤魏珰,以黄山一案与吴养春同逮,坐赃十三万六千两,毙刑部狱。事见《明史本末》。生万历辛卯(1591)九月二十三日,葬山塘娶吴氏。”37同注35。

据资料显示由于许国的原因,榆村程氏与董其昌渊源颇深,而其中程季白与董其昌交往尤多,吴其贞《书画记》载:“季白笃好古玩,辨博高明,识见过人,赏鉴家称焉。所得物皆选拔名尤,逮居中翰。”38同注34。万历四十四年(1616,丙辰)之后程季白先后入藏多幅董其昌的藏品并经董其昌题跋,如万历四十六年(1618,戊午)为程季白跋宋徽宗《雪江归棹图卷》、李成《晴峦萧寺图》(青绿)、倪瓒《优钵昙画图轴》;万历四十七年九月为程季白跋赵孟頫《水村图》;万历四十八年(1620,庚申)为程季白跋王蒙《青卞隐居图》;天启元年(1621,辛酉)为程季白跋《唐宋元名画大观册》……虽在画幅上留下印迹的“程因可”曾“任文华殿中书科中书”亦可称为“程中舍”,但考之董其昌万历四十七年的行迹以及其交往人士范围,结合《水村图》上“己未九月”跋与《丹崖玉树图》上“己未秋”跋的时间关系,推断此“程中舍”当为“程季白”无疑。

图4 《休宁榆村程氏族谱》

五 “程因可”考

画幅左下角有残印一方“程因□氏收□鉴赏□”,据《元画全集》解读为“程因可氏收藏鉴赏□”。

《石渠宝笈·卷八·卷十四·卷三十八》分别记载有三幅作品上钤有程因可的鉴藏章,分别是元倪瓚《溪山亭子图》上钤“榆溪程因可” 半印、元王蒙《有余清图》上钤“程因可氏收藏鉴赏章”一印、元赵孟頫《水村图》上钤“榆溪程因可氏珍藏图书”一印。

目前,关于“程因可”的研究成果仅为“程季白后人程因可”,此外再无详细论述。笔者考之《休宁榆村程氏族谱》,程因可当为程季白兄长程梦旸之子程明宗:“明宗,字因可。行百三十六。监生,任文华殿中书科中书。钦差山海关查饷。生万历丙申(1596)五月廿三日,没崇正(祯)己卯(1639)二月四日。娶方氏,合葬山塘。”39同注35,叶48—49。

关于《石渠宝笈》所载钤有程因可鉴藏印这三幅画,在吴其贞《书画记》均另有记载:赵孟頫《水村图》丁丑(1637)二月十一日观于程正言家;《有余清图》戊寅(1638)二月三日观于程正言家;《溪山亭子图》己卯(1639)三月十一日观于程龙生家。

程正言前有所述,程龙生则为程梦旸子、程因可弟程明儒:“明儒,字龙生。行二百二十七。杭州府学生员,庠名云登。生万历戊申(1608)正月二十八日,没康熙丙辰(1676)十二月二十七日。娶吴氏,继吴氏、姚氏、朱氏,公葬山塘。”40同注35,叶49—50。由此可见,在“榆村程氏”家族之内,书画古玩的流转也是很普遍的。

吴其贞《书画记》中载:“季白……因吴伯昌遭锒铛祸,连及丧身亡家于天启六年(1626)。子正言遂不能守父故物,多售于世。”41同注34。故《丹崖玉树图》当是程季白逝后,经程正言转手程因可。根据画幅上程因可鉴藏残印的情况,当知此图在程因可之后经后人重装。

六 钱谦益递藏考

钱谦益曾于崇祯十四年(1641,辛巳)正月至三月间到徽州做黄山游,同时亦有书画购入。据钱谦益《有学集·卷十八·卷十九》载有《黄山纪游诗》二十四首,其他诸诗十六首,均和徽州地区人物风情有关。42[清]钱谦益著、钱曾笺注,钱仲联标校,《钱牧斋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631―662页。明代程嘉燧《耦耕堂集詩文》载:“庚辰(1640)腊月望,海虞半野堂定游黄山。正月六日,牧翁已泊舟半塘矣,又停舟西溪,相迟半月,乃先发。余三月一日始入舟望口,至湖上,将陆行从之,而忽传归耗,遂溯江逆之,犹冀一遇也。未至桐庐二十里而官舫挟两舸扬帆蔽江而下,余驾渔艇截流溯之,相见一笑,随出所收汪长驭家王蒙《九峰图》及榆村程因可王维《江雪卷》同观,并示余黄山纪游诸诗。”43[明]程嘉燧撰,《耦耕堂集詩文》,清顺治刻本,叶153。钱谦益此行所收之书画,当然不止与程嘉燧同观的两幅,且其中部分于次年在子含去非馆中为吴其贞所见。

吴其贞《书画记·卷二》载:“王叔明《九峰读书图》小纸画一幅……黄大痴《草堂图》小纸画一幅……以上二图,在子含去非馆中观于虞山宗伯手……是日仍见宗伯行囊中入记者有:黄大痴《洞天春晓图》、郭河阳《高松山水图》、王右丞《雪霁图》、萨天锡《云山图》、王右军《平安帖》,不入记者:褚河南《西竹经》、米元章《多景楼诗》、米元章《题定武兰亭记》。以上皆得于溪南丛睦坊者。时壬午(天启十五年,1642)十一月六日。”44同注34。钱谦益既已明言王蒙《九峰图》得自汪长驭(丛睦坊汪氏),吴其贞所言的自王叔明《九峰读书图》以下均得自溪南丛睦坊,包括黄大痴《洞天春晓图》(即今《丹崖玉树图》)在内。

图5 [清]吴云撰,《两罍轩尺牍》,光绪十年刊本

上述十件书画作品,其中有五件吴其贞在子含去非馆观画之前观于别处,分别是黄大痴《洞天春晓图》、郭河阳《高松山水图》丁丑(1637)观于榆村程正言家,王右丞《雪霁图》己卯(1639)观于程龙生家,王右军《平安帖》己卯(1639)四月观于溪南吴琮生家,萨天锡《云山图》辛巳(1641)十一月望日观于丛睦坊汪莩敬家;有二幅吴其贞在钱谦益入藏之后见于别处,分别是米元章《多景楼诗》壬辰(1652)同张范我观于丹阳姜二酉家,黄大痴《草堂图》丙辰(1666)观于大兴季太翁家。上述王右丞《雪霁图》与钱谦益和程嘉燧同观的程因可《王维〈江雪卷〉》不知是否为同一幅,但吴其贞于癸巳(1653)仲冬在毗陵庄淡庵家观王右丞《雪霁图》绢画一卷,且言与程季白家《雪霁图》大不相符,当知王右丞《雪霁图》亦是由程正言入藏程龙生;萨天锡《云山图》亦能在钱谦益返程之后再入藏其手,由此足见当时徽州书画古玩交流之频繁。45同注4。

同时考之程因可卒于崇祯己卯二月四日,故推断《丹崖玉树图》当是程因可或其后人转手“丛睦坊汪氏”,又经汪氏入藏钱谦益。

七 顾文彬递藏考

如前所述,顾文彬《过云楼书画记》中载有“黄一峰《浮岚暖翠轴》”即当今之《丹崖玉树图》。而顾文彬的姻亲吴云在《两罍轩尺牍》(图5)中写给顾文彬的信札中记载:“……前人金石书画之书,每多记其所见,未必尽出家藏。今我二人专记箧衍中珍弆之品,他家之物概不羼入,故选择尤不可不精且慎也。”46[清]吴云撰,《两罍轩尺牍》,光绪十年刊本,叶494―495。当知顾文彬《过云楼书画记》中所记之书画,均为其收藏,故知《丹崖玉树图》曾经顾文彬递藏。

据郑重〈半壁江山过云楼:顾公雄与沈同樾及顾氏家族的书画收藏〉中记载,顾氏过云楼收藏书画历经数次分散:“顾文彬三个儿子分居析产,书画分作三份;上述的分家后,藏品最丰的三子廷烈(承)的这部分书画由其子顾麟士继承,最后,麟士也将这批书画再分作四份,授予他的四个儿子。”47郑重著,《海上收藏家》,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年,第22页。而顾氏第四代顾公雄的夫人沈同樾分别于1951年和1959年将所藏书画及善本书籍捐赠上海文物保管委员会和上海博物馆,顾公硕于1960年将百余件文物捐赠苏州博物馆。但由于历史原因,当时接受文物的收据多语焉不详,尚未查到相关的历史档案资料,故此画何时从顾氏何人手中流出尚不得考。

顾文彬《过云楼书画记》中载:“黄一峰《浮岚暖翠轴》。《浮峦暖翠》,牧翁曾于毗陵唐氏见之,详《有学集·跋顾与治藏大痴画竹(卷)》,疑即此轴。”48同注8。考之钱谦益《跋顾与治藏大痴画卷》相关著述,结合《清河书画舫》《大观录》《平生壮观》《石渠宝笈》《壮陶阁书画录》中关于《浮岚暖翠》的相关描述,当知钱谦益先后于毗陵唐氏和顾与治家所见之《浮岚暖翠》绝非顾文彬《过云楼书画记》所记之《浮岚暖翠轴》(今《丹崖玉树图》),当另文详论。

八 结语

《丹崖玉树图》作为公认的黄公望代表作品之一,目前可考的递藏顺序为姚绶、四明闻氏(闻渊、闻龙)、董其昌、榆溪(村)程氏(程梦庚(字季白)、程明诏(谓)(字正言)、程明宗(字因可)、丛睦坊汪氏、钱谦益、张纯修、缪曰藻、齐彦槐、汪子澄、顾文彬、北京故宫博物院。当然此幅作品中还有尚待考证之处(比如:此画最初受画者为谁以及“自家意思”“合同”“汪子澄氏”三印及画幅右上一方残印的具体信息等),以后随着新材料的继续发现,当能考证出一个完整闭合的递藏信息,给后人一段完整的递藏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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