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武术是一种内卷式社会表演体系
——马保国现象启示录

2020-11-24 01:52路云亭
武术研究 2020年12期
关键词:保国皮特传统武术

路云亭

上海体育学院传媒与艺术学院,上海 200438

如果说竞技格斗旨在传输一种现代体育精神的话,那么,中国的民间比武旨在表述一种人际交往的法则、规矩与传奇类的故事。无可否认,马保国事件已然制造出的一长串无法预设的惊爆故事链,展示出民间格斗的闹剧性、矛盾性与超体育的精神。媒体很快就嗅到马保国事件的惊悚性,各家媒体立即披露了事件的全部。王庆民第一次击倒马保国,距离开赛时间仅4秒钟,创造了民间非理性格斗历史上的最短记录,而彻底击倒马保国也仅用时30秒,同样创造了所谓的民间武术家被击倒的最短用时记录,媒体披露这些惊悚性事件旨在引发民众热议。事实也是如此,马保国的确制造出了很好的喜剧效果。客观而言,马保国本人并非为了制造喜剧效果而参加比赛,他只想堂堂正正地扮演一次英雄形象,试图成为擂台赛中的主角、正角正面人物,而将对手贬为配角、反角、反面人物,恰是这种扮演正统角色的初心与实际行动中的颠覆性差异催生出一种喜强烈的原生性喜剧效果。其实,人们的类似研判极易陷入一种唯体育论的心理险境,并在大众传媒的世界里孵化出一种持续解读传统武术理念的动能。

1 马保国在公众空间的表演动机

只要观察一下马保国的比武过程就会发现,马、王的格斗比赛充满了非现代性的杂质,然而,出于各种缘由,围观者并无一人质疑赛事的不合理性,理由很简单。饥渴了数日的人一旦看到水源,绝大多数人不太会考虑水质如何,甚至会漠视掉水源的清洁与否,他们只需豪饮,以满足一时之需。疫情中的人们极欲找到一种解脱自身精神危机的外在性能量,人们目击马保国被KO,仿佛看到了一种稀世的娱乐资源,恰是在群发性、自主性、联动性的自媒体制作者的攻击下,马保国事件变成了一场全民狂欢运动。不难看出,马保国事件已然由格斗故事转移为娱乐资源,人们感到了它的超凡的精神力,并进而认为它便是一种舒缓民众精神的良药,且疑似具备了足以将所有的艰难困苦、人间危难驱除净尽之功能。尽管自媒体视频制作者并非武术学或体育学方面的专家,但是,他们会根据自己的日常性经验来做出判断。署名“看常州”的人士在自制视频《太极大师马保国被KO前曾被裁判3次警告》就发现了马保国的一些特殊情况。太极大师马保国在30秒3次被击倒前似乎一直非常神秘,人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毫无抵抗地脆败。这次脆败与他在自制视频中自我吹嘘的成功击败欧洲自由搏击冠军的镜像或说法相距甚远。不仅如此,马保国此前还嘲讽过张伟丽“打法比较愚蠢”,理由是没用他的“接化发”,如果说赛前还有很多人信服马保国的独门武功的话,那么,他的脆败则给马家功夫的信奉者带来一种巨大的心理打击。

通常而言,和平时代的竞技活动属于人类动作的极限使用形态,其中的细节性要大于情节性,微观性要大于宏观性,动感性要大于学理性。由于自媒体的大范围、纵深度、多点面的介入,马、王比赛前后的诸多细节得以全面披露,事件本身正面临抽笋剥茧般的境遇,由于事件带有强烈的仪式感,因此,媒体人士也将其刻画为一种经典故事。比赛开始前,马保国率先和裁判交流。裁判专门告诫马保国:“我就一个要求,我说停的时候你必须停。”裁判为何这么说?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马保国是自立的浑元太极形意的掌门人,马保国给自己的定位是已经成名的太极大师,而非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这便给裁判带来了一定的心理压力。其实,马保国在其接触传统武术的过程中一直享受到他所仰仗的武术道德所带来的某种特权。马保国在评价其英国的学生费厄斯时就使用过武德的概念。“由于费厄斯求知欲特别强,学习讲究方法,上课中,他就能结合自己的理解提出许多深层次的问题和看法。他还特别喜欢周游世界,以武会友,因此,他的进步很快,尤其是拳脚技击方面,不断有捷报向我传来。他的拳脚搏击功夫,很快就又上了一个新台阶,成为他真正的强项。”[1]传统武林有一种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是某某门派的掌门人或某某大师,一般来找他过手的人都会遵守潜规则,给掌门人或大师留足面子。马保国或许早已默认了这样的规则,马保国认为只有他打别人的份,而别人不应该打他,如果别人打他,就是缺德,笔者还看到一则视频,画面中的马保国还虚拟性地展示了抠眼、打裆的动作,马保国的如此行为已经涉嫌威胁前来挑战的对手。这也是裁判担心马保国施展其暗技之理由,恰是因为裁判洞悉马保国此类人的惯常做法,才出现了裁判专门警告马保国听从裁判口令的行为。

其实,中国的民间比武,往往会自定规则,武林以外的人很难完全理解这种传统,这也恰好说明,中国的民间比武活动还很不成熟,缺乏强大稳健的法哲学能量的支撑。在失去了强大法系支撑的前提下,中国武林中原本就很顽固的潜规则文化就会重新浮出水面。人们可以在各类武打影视剧中看到类似的情节,中国的武林最终也未能走进体育世界,而只能凭借电影、电视来反复解读几乎带有固化主题的武林秘事。这又是一种关键问题。如果中国的传统武术界从一开始就有强大的契约精神,同时具备了高度公开化、科学化、公正化的展示方式,中国的武侠影片就不可能出现,更无以形成现在的规模。武侠影视剧为中国独有的品种,为其他国家或缺者,中国的武侠电影在好莱坞电影类型中也是缺门,造成此现象的原因很简单,中国武林有潜规则,那些规则至今都是文化禁忌,于是,电影可以帮助它完成现代性转型,并适时地为大众去全然演示中国武术潜规则的宏大构思。

从目前的情况看,接受了现代体育观念的中国人和接受了武侠电影理念的中国人人数大致相等,但是,两种文化的确充满了文明性冲突感,一部分接受了现代格斗技击的基本价值观的人开始真实地嘲笑马保国。且以一部涉及民间比武的小说情节为例。“她看过散打比赛、中国式拳击比赛,而且看过不同派别和风格的对打,都和书中、电影上的很不同。这次,两个不同的武术门派对打,一次真正的中国风格的民间比武,她还是第一次看。可事实上远没有想象的来得那么热闹。”[2]其实,中国的民间比武也别有风范,其在中国本土的生命活性更为强劲,否则它早已消亡在西方文化主导的大时代。马保国事件其实仅仅在于复制了小说中的内容。2020年5月18日,“怀真堂”在的抖音视频《观马斗,评传统武术》声称:“近日,马保国先生在实战中被4秒钟击倒的视频传遍了网络。其实他的这种状况在传统武术当中是极具代表性的。不夸张的说,当下90%以上的传统武术练习者、个人拳场或者武馆,都没有这个实战对抗的练习,只是常年沉迷于各种套路的练习、器械的练习,或者是功力的练习,乃至于单式发劲的练习,种种的练习都很齐备,唯独缺少了最关键的一个环节,就是实战对抗的练习。”[3]由此可见,中国的民间比武仍然与竞技体育中的格斗比赛差距较大,充满了近乎无可调和的元素。

中国民间比武貌似原始而简陋,其实复杂而精微,它是一种全天候的竞斗形态,真正的传统武者彼此之间早已默认竞斗不分场合的大前提。民间比武与散手比赛各有场域,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彼此维持着各自的独立性,捍卫着自己的文化符号,同时也葆有自我化的尊严,正因如此,站在中国民间比武立场的人士也曾经嘲笑过散手比赛,认为那是花拳绣腿。民间习拳者曾经问过武术家,比武是会否需要很多个回合。武者王大中说:“那是电影艺术,是当代体育化的散手比赛。民间比武,多则三五下,少则一两下。”[4]不难看出,在失去了统一语境的前提下,所有意想不到的情况都会出现。问题在于民间武者的个体差异很大,马保国就是隐遁于民间武者群体中的带有强烈异化精神的个体范例。

不得不说,民间武术的神秘主义内涵因为马保国事件而得到了大幅度、大范围、大纵深的开掘,但是,其中仍旧有无法为人触及的固化性层面,而马保国脆败的事件几乎掀翻了中国民间武术的大桌子,让诸多原先相安无事的对立性比武体系凸显出来,为此,中国的媒体以及影视界无法忽略其缔造出来的破除传统武术神秘性的新路径。大量武术界人士仍旧认为传统武术是体育,进而认为武打影视剧是一种推广体育式武术的最佳方式。“武术影视对于武术的传播和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好的武术影视作品对武术的传播起着积极的作用,而‘假功夫’电影会给武术带来信誉危机,使得武术部分失真,武术中尊师重道、谦虚谨慎、重仁守信等武术道德和武术精神得不到很好的体现。”[5]这种看法虽然有一定的代表性,却仍旧属于一种一厢情愿之举。其实,在武打影视人看来,传统武术仅仅是他们用来拍摄好看电影的一种工具。大量武功卓著的武者都在等待武打导演为自己量身定制一出好戏,借以成全身前身后名。非常无奈,几乎同样数量的武者只能充当成龙、李连杰、甄子丹等功夫巨星的替身。这样的现象已经出现了近百年的时间,为何还有人执着地认为传统武术习练者一定是中华武术的核心,而武打演员并非武术体系的核心?带着这样的意识再来衡量武林的洋洋大观,就会发现中国武林的多维特质。很多笃信传统武术属于体育的人士还在强调,中国民间武术的现代化转型日程依旧十分遥远,而比强制性地督促传统武术转型更值得关注的事情是其转型后的诸多不可知状态。

其实,马保国与王庆民的比武事件也在尝试传统武术存活的另外一种方式,由于第三方的撮合,马、王比武的焦点时空变成了擂台赛,而擂台又成为一种焦点中的焦点。这里需要声明,纯正的传统武者很少考虑擂台空间。传统武者终其一生的追求绝非擂台赛,而是另有所图。通常而言,传统武者所追求的习武境界有三重,第一,发力整一,能刚能柔,成就洗髓功能。第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成为除暴安良的首要分子。第三,打通任督二脉,实现天人合一,展示生命本体的优雅风姿,并最终抵达一种羽化登仙之大境界。需要解释一下,这里所说的任督二脉,仅仅暗示出一种人的身体与自然世界的关系点,而非实体的穴位,而羽化登仙之道更彰显出中国式生命哲学的至高境界,其所体现的是一种理想、浪漫与想象性的境界。一切已然了然于世,一位纯正的中国武者终其一生也不会花费一秒钟时间去考量擂台赛的问题,更不会为了任何一种细小的技巧而纠缠不休。马保国所言之连五鞭,更像一本小说的名称。马保国所说的接化发,更近似一种细小技巧,马保国所迷恋之大破MMA裸绞,则带有更多的反抗殖民者的符号性意味。马保国并未彻底背离传统武术的基本规程,他所背离的只是一种更为纯正的教化性秩序。简单来说,马保国很想当一位以武功养家糊口的职业武者,但是,他背离了职业武者的基本价值规程,于是,马保国只能转而求其次,将意念、信仰、图腾内化为一种行为,而将格斗术隐去,而将原始巫者的恫吓术重新祭起,试图完成一种不战而胜之伟业。

马保国有很强的教化性追求,但是,马保国不是布道者,他仍旧是一位世俗人士。马保国事件发生后,各类媒体不仅着手关注马保国的身世,还将擂台赛空间作为一种终极舞台来考量。人们最终发现,参加了擂台赛后的马保国变得有些异样,恰是因为参加了擂台赛,马保国的身世渐而凸显出一种新型的戏中戏的效应。如果从技术动作的角度来考察的话,马保国尚未达到传统武者的初级境界,马保国不会发力,能柔而不能刚,未能完成洗髓经历,马保国想跨过第一档次,而直接进入到第二和第三阶段,马保国事件的悲剧就蕴藏这里。马保国不是为国为民的大侠,亦非天人合一精神的施行者,马保国仍旧是一位世俗之人,不同之处在于他仍旧隐藏着一种追求非世俗精神的诉求。强烈的符号性、图腾性与仪式性是传统武术个体的主体性文化标志,马保国也不例外。马保国迎战王庆民之前,专门在路途上打起了“浑元太极形意”的大幅横幅,还带领十余徒弟以及自己的家属。这里不妨解读一下类似的画面。马保国手持一只茶水杯,与其老妻牵手前行,完全是一副奔赴喜庆节日的派头,其情其景宛如中国的乡村家庭成员集体赶庙会,马保国等人所展示出来的行为像似乎与急赴死亡之地的凶险比武场毫无关系。“西方学问大体上可称为求真之学,中国学问大体上可称为求善之学。”[6]马保国即属此类人士。武术学者已然看到了武术中道德的主导性力量。“武术作为一种中国传统文化,一种向善的学问,是技术与道德的整合。其经历了从无到有、从存在到有序的历程,最终在中国传统文化的统摄下成为了一种道德教化,使本来是一个诡诈的小人之术成为一种君子之道。”[7]武术的道德化演进原因很多,但其呈现的历史其实并不复杂,首先,中国的礼乐文化始建于周,周灭商的基本动能便是道德。从文化形态上说,中国的殷商王朝略近似于古罗马,帝王崇尚暴力,商纣王本人聪明过人,而且身体强壮,行动刚猛,有徒手格杀猛兽之经历。在失去外在的体制管控与内在的道德约束的前提下,商纣王的道德权限出现了崩塌现象,以致于发展出酒池肉林之变态行乐之道以及烙刑、剖心、脯刑、醢等若干种酷刑。于是,周文王振臂一呼,商朝灭亡,而周天子打出的旗号便是道德。在很多中国人看来,周朝建立的礼乐文化是一种君子之学、文明之道、雍雅之范、和美之章,闪耀着人性的光芒,与之相反,商纣王时代的商朝则是小人之学、野蛮之邦、暴戾之行、残狠之道,代表了兽性主义一统天下的史前性暗夜。中国传统武术一直不追求直接的人体格斗术,原因就在于此。在纯正的传统武者看来,商帝国已经被道德击败,而这种失败是永恒的,带有天道意念,为俗世人众无以抗拒之规律。周天子道德的胜利给后世中国人带来了巨大的示范效应,从此以后,绝大多数中国人会将道德当成了一种人世间最强大的超级武器,在如此强悍的道德力量面前,格斗术变成了一种小人之道,带有无以灭失的原罪色彩。

马保国就是这样一种放弃了小人之道转而专攻道德主义的传统武术钟情者。仅从视频资料中可以看出,奔赴擂台时的马保国已然放弃了争强斗狠的角色,旨在扮演一种传统的中国好市民、好拳师、好家长、好老师的形象。那里充斥着一种极度和谐的画面,一只永不离手的茶水杯子在手,还牵手面目和善的老妻恬然前行,马保国与其老妻的面目中都带有幸福之色。其实,这已涉及家族武术的构建问题。

2 视比武如演戏的马保国

已有学者关注到中国武术的家族传统,且以东汉末年曹操家族为例。“曹仁、曹洪现任的武术教习是个黑而瘦的拳师,自称深谙鬼谷兵法,精通一套叫‘十八摸’的武艺。他教拳时总是哼哼哈兮地怪叫,大家便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哼哈’拳师。曹操一家可称得上是武术之家,这也是三国家族体育的典型代表。”[8]再以日本武士家族为例。日本的武术世家与中国相似,家族武术蔚成规模。由于有万世一统的天皇制度的支撑,日本的武士家族保留得更为完整。“植芝盛平于1912年到北海道北见国纹别郡从事开拓事业。其时得遇大东流柔术大师武田跷角,学习大东流柔术。这段经历对此后合气道的形成具有很大的影响。武田家族的武术一般秘不外传,但植芝盛平有幸得到武田氏传授的《秘技奥义》一卷,并取得了资格证书。”[9]美国的杰弗里·泰伊看到了日本家族武术的生成的缘由。“合气术更多是专属于更高地位的武士。这些武术技巧进一步随着时代的需求而演变,最终在16世纪的武田家族转变成‘宫殿术’,是一种在宫殿内使用的武术。比较有趣的是,当时在宫殿内使用武器是被禁止的,因此空手格斗技术在这些安全意识较强的地点得到广泛使用。”[10]家族武术除却保密制度外,还带有更为浓郁的神秘主义特质。从马保国的行事做派来看,其所在意的恰是家族武术的既有风范。客观而言,马保国在公开场合的演示行为至少在客观上强化武术的神秘主义的品格,然而,由于种种原因,马保国的家族武术形态很难维持,其生存的风险性呈现出多元化的状态。

马保国树立武者家族招牌的动机来自其更为脆弱的社会表演欲望。面对马保国这样的社会表演,信奉者可能欣然接受之,而反感者则感到莫大的屈辱,从而生发出极大的愤慨之情。时代的风潮可以缔造出一场擂台赛,也可以催生出一种颠覆擂台赛的能量。署名“国峰影视工作室”制作的讽刺短剧显然不认可马保国的家族武术的现实,对马保国的行为作出了批评,视频结尾有字:“那些所谓的大师们!请不要再侮辱传统武术。”短视频的制作者显然不愿意看到滑稽版的中国武术,而仍在捍卫武术的本然性、体育性与悲情性价值。视频制作者带着满腔的愤懑,将愤怒之矛指向了一名沽名钓誉且不知生死为何物的马保国,其所展示的是一种精神压抑状态下的愤激之情,而无意揭示出马保国刻意打造出来的社会形象的本质,其浪漫主义的元素要远大于写实的意味,其自我展示性也要大于其社会批判性。

马保国是否为一位完全值得嘲笑的人?笔者以为,未必如此,答案不仅不会很明确,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应当存疑。从本质上说,马保国是分裂型人格,或者说,他在其一系列的社会表演活动中表演了一位人格分裂者的角色。马保国在英国教拳5年,他凭借着自己的聪明、勤奋与坚韧的性格,赢得了很多英国人的信任,然而,马保国在英国的经历很难令人想到英国式的绅士风度,这里需要讲起马保国十分在意的击败欧洲自由搏击冠军的事情。

众所周知,马保国的徒手格斗能力并不强,那么,又如何击败欧洲的自由搏击冠军?这便涉及一种简约的逻辑推断,这里不妨做出三种假象预判,其一,马保国击败欧洲自由搏击冠军的信息为假。其二,马保国的身份为假。其三,那位所谓的欧洲自由搏击冠军的身份为假。然而,真实的情况要比人们想象的都简单。只要观看一下马保国的自制视频资料就会发现,是马保国偷梁换柱,制造出了“击败”欧洲自由搏击冠军假象。其实,马保国与王庆民的比武事件也直接或间接揭示了其所说的击败欧洲自由搏击冠军的的真伪问题。《马保国击败MMA冠军的视频》是马保国自制的宣传片,其中有一则马保国与一位欧洲壮汉“搏斗”的镜头。仅从视频画面即可知道,那位名叫皮特·埃尔文(Peter Irving)的欧洲壮汉似乎有意配合马保国的动作,如果联系到马保国在于王庆民的格斗中以脆败的方式告负,那位欧洲壮汉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击败马保国,然而,镜头中却出现了马保国几乎推倒皮特·埃尔文的画面。

这里已然涉及马保国与皮特·埃尔文参与拍摄视频的动机问题。马保国自不待言,他显然更想抓住一个证明自己武功强大的机会,也更渴望在国际性的文化舞台上展示出自我价值。长年浸淫于民间武术界的马保国不会不知道,中国近代以来的所有的知名武者无不以击败欧美或日本武者为典型性、标志性、规范性动作,如果能够在英国以击败对手的方式拍摄一段录像,就等于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而有了这样的录像材料,至少在大多数执着地信奉中国传统武术天下无敌的人士中找到支持自己的人,亦可将自己塑造成击败西洋人的现代武林豪杰,自己的名号完全可以进入中国武林豪杰的序列,这便是马保国找皮特·埃尔文拍摄影片的真实动机。然而,仅仅从画面中就可以目测出,马保国与皮特·埃尔文的过手毫无胜算。

这则视频公布之后,并无太多人关注,马保国脆败给王庆民之后,各路网民才生发出观看此类视频的欲念。不少观众在观看了此则视频后心理都发生了变化,人们几乎在转瞬之间就陷入到迷惑、猜测与质疑之境地。首先,人们认为皮特·埃尔文有礼让马保国的意愿,因为类似的情况在现实生活中很常见。绝大多数的现代欧洲人对来自异国他乡的人持尊重态度,而对东方大国的风俗、礼教、宗教也一向尊崇。当然,外国人学习武术的态度有神圣与世俗的双重动机。“近年来,随着世界对中国的关注,越来越多的老外迷上了中国功夫,外国人对中国武术不仅仅是喜欢,可以说是到了崇拜的地步,他们认为中国功夫的魅力不仅仅在于搏击与健身,最令人着迷的是其中所蕴含的丰富哲理与历史内涵。同时,中国武术被很多外国人看作是开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把金钥匙。”[11]欧洲国家有信仰自由之传统,对外域人士的传教活动也往往不加干涉,普通欧洲人大多能秉持尊重每一个传输自己教义者的立场,他们对马保国这样打着准宗教招牌的所谓的“浑元”号招牌的武术动作体系不可能生发恶意,依照这样的逻辑,皮特·埃尔文放弃击倒甚至毁伤马保国也合乎情理。这里便潜藏着一种从想象到现实的预设、激变与兑现过程,说得简单一点,其所展示的是一种戏剧排练程序。

由此不难看出,马保国制作的战胜皮特·埃尔文的影像资料实际上利用了中国和西方文化的差异,马保国借此制造出自己可以利用特殊的技巧轻松击败所谓的欧洲格斗术高手的假说。毋庸讳言,上述情况仅仅是一种假定式推理之结果,真实的情况要单纯得多。马保国在《我在英国教功夫》一书中对皮特·埃尔文的讲述十分自然妥帖。马保国描述,皮特·埃尔文是欧洲的自由搏击冠军。马保国当时经济拮据,想在他开办的武校里担任一个教职,以解决生计问题,而接待马保国一干人的是皮特的妻子。“皮特十分热情地先引我们参观了他的陈列室,向我们做了简单介绍。在陈列室,我们看到了他曾获得的一个英国自由搏击冠军金杯和一张领奖时的照片,从照片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嘴角上的血迹。皮特40岁左右,个子虽不高,却十分健壮,是一位训练有素的职业教练。”[1]马保国描述过与皮特有过1次过招,而规则都是马保国自己确定的。“这时,佩新建议我与皮特切磋一下,皮特点头‘OK’。因初次见面,为了安全和友好起见,我提出了一个比速度的方法,就是我用手指去弹击他的左胸肌,如果他能防住,就算我输;否则,算他输。他一听马上表示同意,当即摆出了自由搏击姿势。我也放松了身体,用右手连弹了他几次,他都没能反应过来。”[1]从马保国的描述中可以得知,皮特·埃尔文不仅不是马保国的对手,还是他的朋友、恩人,马保国对此也曾表示感恩。“平心而论,他也是我在英国期间遇到过的高手之一我出国只因债务缠身,比试身手也只是为了求职弄碗饭吃。意外的是,几天后,皮特到我家中拜访,带来了两张证书,一张是给我的武术家证书(Master instructor),一张是给儿子的教练员证书(Instructor)。皮特还主动提出要帮我办理工作签证事宜,等等。”[1]马保国在其书中讲得很清楚,作为一名武术业的合作者,皮特·埃尔文给马保国介绍了工作,还帮助马保国做好了宣传,将马保国抬高到了与李小龙相提并论的高度。“不到半月,皮特帮助我们办理了教学保险,与市休闲中心签订了租赁室内场地开展教学的书面协议,并争取到200镑的开办资助费。该中心负责人是皮特的老朋友,皮特开办的第一个教学点就曾设在这里。他冲着皮特的面子,主动提出免费让我们使用室内场地10周;为了扩大影响,还联系了当地电台和报纸的记者对我进行了采访。几天后,两家地方报纸分别刊登了关于我的报道文章,文中除了都称我为‘武术家’外,一篇称我为‘功夫王’,另一篇则夸张地说,自从我到来后,他们城市就有了‘自己的李小龙’。儿子翻译给我听,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我听说,西方人对李小龙的功夫评价很高。记者把我誉为李小龙,自然是为了高度评价我的功夫水平。”[1]后来的人所知道的马保国是继李小龙之后的又一位武术大师之说法即源于此。皮特·埃尔文抬高马保国的动机不外乎三方面。其一,还马保国人情,因为马保国事先请皮特·埃尔文一家三口吃过一次家庭便饭,皮特·埃尔文要还这个人情。其二,皮特·埃尔文自己也需要丰富武种,借以扩大学校的规模和影响力。其三,善良的人性动机。大多数英国人有自己的信仰,具有诚实、热情的品格,且对外来文化持开放态度。

然而,皮特·埃尔文可能对中国人的了解还不够透彻,部分中国人尚有一些人所共知的小聪明、小把戏、小格局之类的固化性思维与行为惯性,喜欢在悄无声息之处求取利益,为此不惜将一种虚饰的镜像当做事实。马保国和皮特·埃尔文的切磋武技镜头本来是在一种极为的友好的氛围下完成的,但在马保国的解读下,变成了他战胜英国籍欧洲自由搏击冠军的资料,皮特·埃尔文事后接受了相关人士的问询,皮特·埃尔文告诉人们,当时只是应邀参加一个小电影的制作,完全是配合马保国的意愿而为,视频从头到尾与自由搏击、综合格斗毫无关系。面对东方文化,任何一位外国武者都不会轻易否定其既有价值,而中国武术的价值一直蕴藏于其相对保守的圈子里。2020年11月6日,张太海在《抖音》发布短视频节目《武术名家为啥爱打西洋大力士》,张太海在此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部分中国武者的心理惯性。“老一辈儿的武术家有很多光辉事迹啊!这些光辉事迹基本上都是杜撰的和瞎编的,有的就是他们本人自个儿杜撰的,有的呢!是后人瞎编的。这里边儿呢!你最有面子,最光辉的就是他们打过什么西洋大力士,打过什么东洋武士,啊!有时候,底层的逻辑其实是这样,就是先设定了这个日本武士和西方大力士,是比较厉害,甚至是最厉害的格斗家。把他们战胜了,哎!你就显得更厉害。这是一个底层的逻辑。”[12]张太海将这种现象解读为底层逻辑。如果仔细研判,此类思维的底层逻辑便是巫术逻辑,是黑巫术的一种变体。黑巫术一度风行于世界上诸多部落、族群或国家,中国也不例外。“在汉代社会中,以害人为目的的巫蛊术,其内容包含两种:一是制偶人埋于地下伤害他人;二是蓄养毒虫伤害他人。两种蛊术都是淋漓尽致地向敌方怨家发泄仇恨心理的方式,是典型的黑巫术。尽管统治者明令禁止,但在民间却屡禁不止,而且一直流传下来。”[13]即便在近现代,不同部族之间也间或会产生一些不信任感,有的还会生发出仇恨,而黑巫术往往是防止复仇类事件生发的工具,同时也是一种缓解社会紧张关系的精神良药。日据时期,台湾的平地人和高山人就有隔阂。“其实从日据时代以后,族人与平地的交往逐渐频繁,尤以最近迁下平地以後,与‘平地人’已混成一片。但是族人对外族即‘平地人’的仇恨只有深藏在心里,遇到许多不幸的事情就归罪于被外族做邪术,而藉以发泄。因此,黑巫术对社会控制的功能可说是部落内的团结作用与个人间侵略性的消弥作用。”[14]简单点说,黑巫术是弱者在心理上战胜强者的一种手段,是一种将不存在的事实当做真实情况的演绎程序,其中涉及表演治疗、道德重构、信仰洗礼之类的内容。近代以来中国许多戏曲小说影视剧皆有战胜西洋或东洋武者的情节,其理相同。张太海坚持认为此类情节多为作假。“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就不能打败一个中国武术家显得你更加厉害呢!是骨子里还是有黑虫,哈哈哈哈……这个东亚病夫这个心态在作祟吧!其实所谓的这个打败老外啊!没觉得就怎么着啊!而且自从这个散打90年代后期、中后期吧!开始有大量中外交流之后,从开始遇到老外确实是赢得少,到后来逐渐有了统一的规则之后,赢了就越来越多了,搁到今天就不用说了,我们有很多优秀的运动员,无论是在MMA擂台上,还是在自由搏击擂台上,散打就更不用说了啊!赢老外赢得很轻松,反而是上一代这些人呢!基本上,这都是假的,都是他们臆想的。”[12]其实,真与假的问题很复杂,从新历史主义的角度看,任何人都无法看到世界的真相。当然,看不到世界的真相与只看到世界的假象有区别。打败外国武者的情节肯定属于假象,但是,人们希望看到这样的镜像,这涉及虚构的真实性与真正的真实性之间的差异。从心里治疗的角度看,中国人更愿意相信其为真,因为当时的中国积贫积弱,无法在真实的场域战胜对手,便只能求其次,在虚拟的镜像中战胜对手,不仅如此,还要以仪式化、程序化、雕塑化的方式使其变得永恒。这里边有强大的巫术逻辑的元素,也正是人所共知的底层逻辑之基本内涵。当一切变得不可能的时候,人们就会在幻想中找到自己希望的样子。这便涉及巫术逻辑中的有关祈福类意愿的生发、成长与满足之类的原理。

马保国也不例外,他到英国后,急需解决财政问题。马保国很敏锐地看到了英国人对李小龙的崇敬心,便试图扮演一位来自中国大陆的武术高人的形象,当他运作了一番之后,终于突破了诸多的文化障碍,获得了在英国教拳之资格,还意外地结识了一些迷恋东方武技的业余爱好者以及在英国传授中国武技的教练。然而,当皮特·埃尔文得知马保国在利用他做宣传的时候,仍感到恼怒。“前段时间他还放出了一段与英国搏击选手皮特·埃尔文的对打视频,他多次坚称自己打败了这个人高马大的欧洲拳王。不过,打败拳皇这件事,后来被当事人提出是假的!皮特非常愤怒,他坦言确实与马保国有过合作,但那仅仅是为了配合马保国宣传中国功夫,他并没有下狠手。针对马保国放出的视频画面,他在接受《北京时间》采访的时候如是说……他还在社交平台上发言,‘我当时完全是配合他宣扬他的武术项目,如果我知道他会在网络上放出这段视频,我绝不会迁就这个愚蠢的老家伙!’”[15]这里需要解读的内容很丰富,其中不乏中国武林中少部分江湖人士所信奉的诡道。“统武术大多流传于民间的拳社、武棚、杂耍卖艺、职业教头等社会底层行业中,因受社会环境以及自身素质所限,使他们视‘武术’为绝技,多采用家传、族传或宗传方式秘不传外人,因而形成了中国独有的‘门派’之分。而且所谓的高下之分,也大多是同门师徒,同宗亲友之间的比较。不同帮派的比较也讲究‘点到即止’,比赛的质量不高,其评价也大多以权威压人,因而形成了中国传统武术的评价方式:‘宗亲评价’。”[16]事情至此,已真相大白,马保国在此再度扮演了一把抗英英雄的形象。视频中的马保国的确维持着点到为止的传统武术理念。纪录片有事先说好的剧本概略,马保国在其中扮演一位能武者,可以做到一击而胜,而外国选手甘当绿叶,亦属自然,没有多少西方人会想到马保国式的人会利用此影片去做跨界式宣传。马保国很好地利用了中西方文化落差的机遇,进而实施其大众表演之行为。

马保国事件爆发后,中国的《新京报》在第一时间采访到了远在英国的皮特·埃尔文。“英国人皮特·欧文,确实是一名MMA选手,职业战绩为15胜8负1平,他也并不是什么“MMA欧洲冠军”,2015年与马保国“比武”时,也已经退役两年了。其一,英国选手皮特·欧文亲口证实:我并不是欧洲MMA冠军——显然,马保国是为了抬高自己,先将皮特拔高作铺垫而已。其二,皮特称:‘马保国是一名老人,我不能打他。’其三,皮特·欧文称,他已知马保国这次被KO一事,虽然很同情他,但自己的名字,竟和马保国联系在一起,也让他很尴尬,‘而且一些轻信谣言的人,会以为我输给了他。但即便这样,我还是无法对他生气。’其四,皮特称,当时马保国是邀请他拍摄宣传片,而不是实战。当时,他告诉我:是为了宣传而做出的表演,我并不是收钱替他作假!其五,皮特也实事求是地肯定了马保国的身体素质不错。皮特称:马保国有很好的基础,有不错的平衡能力——一个近70岁的老人非常强壮,看得出有一定的训练。但他毕竟是一个老人,拍摄时,需要不断地坐椅子上休息。”[17]有了上述的采写材料,马保国的事迹几乎就完全大白于天下了,其中包括一些的关键细节。其实,当有关媒体将这样的结局披露给大众以后,使得网民直接对传统武术的价值产生疑惑心理,也会激化网民对传统武术的矛盾性情感。习惯于用神秘主义语境解读传统武术的中国人更喜欢在神话学的范畴内完成一种想象。然而,皮特·埃尔文的直言几乎直接浇灭了关注此事人士的想象热情。于是,一切又回到一种充满世俗性的语境之中。抛开马保国涉嫌欺诈的大话题,马保国脆败给王庆民可谓一种揭穿其“战胜”皮特·埃尔文的最佳注解,马保国三次倒地,以被KO的方式退出比赛,亦可看做是一种出乎人们意料想之外的自然惩戒。戏剧一旦越出了剧场领域,只能成为一种社会作伪行为,其所理应遭受的社会性报复、清算、压制就会成为现实。从本质上来说,马保国所说的击败欧洲自由搏击冠军的事情完全不属实,以致于变成了一种笑料。

3 迷恋固有概念的巫术逻辑

任何一个民族的世俗和非世俗生活中都有心想事成的内涵,但是,人世间所有关心想事成之类理念的最佳兑现性领域便是戏剧以及以戏剧为原点的现代影视业,这里权且以戏剧统称之,理由很简单,戏剧是按照编剧、导演、演员、制作人的集体意志实现的,戏剧从一开始就可以将不存在之物描述、演示为存在之物,将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当做已然实现的愿望。中国的武侠影视剧更是如此,武侠影视剧就制造出了中国武功的理想效果,而相应的武术技术也便有了一种可资依赖的对象。中国传统武术中的发力原理中也有类似的情况,即便一些受过现代体育学训练的学者在解读传统武术中的劲道时也在有意无意间带出一些非科学的元素,这里同样有一种将不可能事情转换为可能性事件的心理动能。

试举一例。“‘劲道’是‘劲力的超导现象’。‘劲’与‘力’是有区别的,‘劲’是‘力’的提纯与升华,是‘力’的更高级形式。超导是在某种特定条件下,突然失去电阻的导电状态,在武道中,是指‘意到力至,意与力合’。在防身格斗中,爆发力是击倒击伤、击昏甚至击残、击毙敌手的最重要条件。”[18]这里已然隐含有不战而胜之理念,这便是流行于中国民间武术世界中的潜在的信念性元素。马保国当然也在这样的文化范畴内生活,其所朝思暮想的东西就是兑现其想象中的概念,但是,作为一名心智健康的成年人,马保国不会不知道他无法兑现类似的想象图景,但他仍旧渴望兑现这样超人般战胜对手的理想的比武结局,这便是他与别人约定比武表演的动机所在。成功的戏剧表演性可以将不存在的事情演示为存在之物。造假现象在别的行当里有不合乎道德戒律的特性,但在戏剧的行当里则是一种常态操作。抗日神剧中的中国人可以手撕日本鬼子,人人皆知其为假,但人人宁愿相信其为真,这便是戏剧的特权。戏剧有天然的虚构一切不可能事物之权利,而马保国堂而皇之地祭起的正是一种戏剧思维。

马保国败给王庆民就是一种刚性的价值评判。其实,马保国武功的真正问题还不在于其实战力的高度缺乏方面,而在于一种其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生命冒险精神。冒险和黑巫术不一样,黑巫术一定会成功,因为黑巫术的实施者是自己,而实施成功与否可以由自己来判定。冒险则不同,冒险有成与败两种结果。非常不幸,马保国此事冒险失败。马保国没有想到,其所理解的自己判定自己胜利的黑巫术式的比武会遭遇到现代体育式的绝对胜负性判定原则的打击。马保国就此失去了自己判定自己胜利的机会,然而,马保国仍旧浸润在黑巫术的逻辑链中,自己判定自己获胜,然而,体育式的判决已然为大众接受,马保国再度陷入一种自我感知与大众判断的高度对立状态。事实的确如此,依照竞技体育的规则,马保国失败了,正因为其失败,伊始缔造出另一种文化模式。从本质上说,马保国的全然落败并不可笑,可笑的是他自己的判断与裁判、大众、对手的判断的高度的矛盾性与错位感,于是,马保国事件才缔造出一整套的滑稽效应,生发出一系列的笑料链。

马保国的武术功力有限,他不可能颠覆武林秩序,但是,马保国有足够的能力颠覆了中国的笑林秩序。鹏飞制作的《东北搞笑配音·武林3》发布在《抖音》平台,视频使用了马保国和马晓阳的动态画面,制作者为马保国配上了台词:画面中的“马保国”颇有感慨地说:“太极大师啊!有时候喝点酒他就不一样了。你们能给我整点酒,我先喝点也行,一分酒一分活,是吧!我今天喝啤的,4瓶吧!多了我也不整了,来吧!哎!上酒去吧!刚才说一半啊!我这功夫是啥呢?脸接拳,啊!我这么说它也没毛病,不信你找那个小子去问问去。我是一点也没吹牛B,但是,咋地呢!有人他心不服,那就不行。”[19]鹏飞纯然使用东北腔,自带有几分二人转的风范。鹏飞将马保国塑造成一位东北人熟知的酒蒙子。视频的结尾使用了成功学的理念,将马保国打造成一位精通现代媒介场域中的出名术的江湖人。“当然啊!也不能否定,你知不知道那小子那拳头才重呢!揍我的时候一点都没含糊,那家伙给我收拾的。当时啥也不是呀!我挺到了5秒钟吧!然后就完犊子了。但是现在不知道你们发没发现,这个人现在他就没我出名。哎!这不就是水平吗?嗯!搁你们不行,对吧!”[19]马保国的接化发只能说是一种古老的攻防原则,它只适合一种仪式化格斗类型,如人所共知的对练套路,而绝对无法适应现代搏击舞台,许多明白人已经看出其中的门道。“马大师曾表示接化发能击败世界上任何功夫,在跟英国泰拳王皮特的比赛录像中他将接化发的神迹展现的淋漓尽致,而且大师也曾向媒体展示他的接化发,3、4个弟子轮番上阵都被马大师的接化发所撂倒,看起来大师的接化发也已经练到了化境,只可惜登台就露馅。跟48岁的业余搏击爱好者的一场比赛中,马大师在30秒内被击倒三次,开场4秒就倒地,马大师跟王庆民冲拳2、3拳就承受不了了,接化发的神迹也未能展现,好像一下都没接住。”[20]马保国不可能接住拳击中的出拳,理由很简单,现代职业拳击手先手拳每秒都可击出4到7拳,其速度宛如螳螂捕蝇,再辅之以先手拳虚晃、身体摇摆、后手拳假动作以及眼神暗示、体位下沉掩护之类的辅助性动作,对手无法看清拳从何来,只能以躲闪、护头、缝隙进攻之类的动作对抗,绝无接住对手来拳、化掉来劲、发出劲力进而击倒对手之可能性。接化发的原则是一种古典格斗原则,它更像是一种君子之战、绅士之戏、符号交换、仪式行动,因此,要想成就之,必须有一个铁定的前提,那便是双方事先约定好的一种仪式动作,俗称君子协定,中国传统武术不仅讲门派,还讲究一种架势,这种架势便是仪式,是一种象征君子身份的动作符号。一出手一收手都要让对方看得一清二楚,以示明人不做暗事,讲究的是堂堂正正的做人,但是,现代格斗是一种反仪式的格斗,属于原始的自然格斗,它更近似于中国人所想象出来的小人格斗、野人格斗、猛兽格斗、战场死争,其中的任何一种仪式化的动作都不会出现在格斗场域。因此,接化发虽然道理正确,但它只适合仪式战、君子战、表演战、戏法战,未必适用于现代综合格斗的场域。简单来说,它更适合拍电影或演武戏,而无以适应现代格斗场域。马保国的举动再次错位,其所遭受调侃便在所难免。

受到中国喜剧风潮的影响,中国的武林中也从来不乏搞笑类者。“一颗豆”曾制作短视频《师父曾打败MMA欧冠》,利用虚拟的情节对马保国撒谎击败欧洲冠军的事情进行讽刺。“一颗豆”在视频中以马保国“徒弟”的身份出场并讲话。“有人质疑我师父打败MMA欧洲冠军是假打,我就问你们,你们知道‘妈妈啊(MMA)’是什么吗?那叫综合格斗赛,很凶的,直咬的,直打得一方叫妈妈也不停。简称‘妈妈啊(MMA)’,知道我师父对打的欧洲老外有多强吗?身高足有一丈二,那两眼一瞪,赛铃铛。不是,这成武松了。反正就是很壮。我师父摇摇晃晃。呃!嘚里嘚瑟,哎呀!不是,蹦蹦跳跳,也不是。嗯!就那样上场了。”[21]“一颗豆”采用了中国式评书的技巧,将一场体育比赛描述成中国古典擂台赛或野外自然格斗的场面,为此,“一颗豆”在描述激烈的格斗过程之时,始终未曾忘记在其中加入马保国的信奉的独特的武学符号。“那老外一脚直拳,一记直拳,冲我师傅而来,我师傅挥舞着小拳拳,用独门的接花花,不是,接呱呱,也不是,接化发动作中的接,咬住了他,不是,接住了他,然后呱的一声,不是,化的一下,这么胡乱一划拉,最后用发的动作呱了他。嗯!不是,像发快递一样,把他呱走了。”[21]“一颗豆”在这里更换了几个概念,“一颗豆”用“接花花”来比喻马保国女性化的动作,再用“咬住了他”暗示马保国不懂得综合格斗的规矩,又用发快递样把人发走,讽刺马保国根本不懂武术。有了这样的语言铺垫,马保国的道德高地就完全丧失。“这老外,后来造谣说这是拍宣传片,这不是造谣,啊!这纯属事实,啊!不是,这纯属造谣。这老外不道德,我们给了钱的。嗯!不是,没现场给,不是,没给……我师傅不到30秒怒花啊!不是怒呱!啊!不是,怒发老外,你们竟然发现了是假打,不是,你们竟然说是假打,啊!气死我了。”[21]从各种资料中可以看出,马保国与皮特·埃尔文的比划并不涉及直接的金钱往来,“一颗豆”在这里使用了这样的情节,其意义在于讽刺马保国的江湖气,却背离了事实真相。

人们从各种自媒体的评述中看到了一些对马保国采取温和态度的话语。即便如此,仍旧有一些论者无法宽恕马保国的反武术的表演。“一颗豆”再做自制视频节目《接化发》,借以讽刺马保国的不良行径。“自马大师三倒之后,大师销声滚球……沉寂良久,本以为大师就此退隐江湖,神技接化发将成为秘籍而不再现眼……现世,可今日啊!大师出席了某典礼并表演了接化发,看来大师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好整以暇,革故鼎新。接化发之名取自名典中的接化肥、花化肥、发化肥,意为接手、化劲、发劲,练这接化发呀!与五鞭一样,得神经错乱……神定志坚,要像打得过对方似的……要有信心打得过对方。”[22]“一颗豆”对马保国的批评仍旧带有温和的拒斥主义的态度,隐含着一种无以言状的纠结心理。“接化发的第一招呀!两手同时冲出,路线曲里拐弯的……斗折蛇形,难辨其踪,这招为接手,用于接住对方的进攻,至于接住接不住啊!全凭运气,这个,要看功力。紧接着抽手啊!如被蟹钳……内来外圈,烟消云散,此为化劲,用于将对方的力道化为无形。能不能化为无形啊!关键在于对方是不是亲朋好友……如影随形,最最重要的第三招,发劲来了。看好了啊!这招要斜视天空,大喝一声,看!灰机!当对方下意识抬头的时候,一招无敌抓奶手……金刚推碑手,一把推对方一个跟斗。板砖跟上,算了,要点到为止,不用板砖。接化发重现江湖,实为武林之幸事,同时我们也欣慰地看到大师以这种方式重出江湖。果然呀!这姜还是老的辣,那尿还是纯的黄。”[22]“一颗豆”的心态很正,她未曾遗忘一丁点的宣泄元素,其中的道理很简单,作为传统武术钟情者的马保国的行为的确值得人们调侃,然而,这些调侃之语未必会真正影响到马保国的心态,在偏执心理、底层逻辑、巫术思维的支配下,马保国本人依旧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并始终以道德胜利者的语气批评一切敢于与之作对的人。这里寄托着一种远古巫者式的幻想力,同时也让人获得一种近距离观看来自远古农耕文明时代的特殊的思维模式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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