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与弥合

2021-01-13 00:50王泽正
文艺论坛 2021年6期
关键词:女性文学青春文学文学史

王泽正

摘 要:孙桂荣的文学研究涉及女性文学、青春文学、文学史理论、教学改革四个不同层面。她以性别文化、青年亚文化、大众文化等视角作为切口,在目前往往于西方/乡土、个体/大众、过去/现在、民间/学院等二元思维中摇摆的批评格局中,注重挖掘共识性内质因素,建构起一道聯结社会现实系统与文学表意系统的桥梁。这种解决当下问题的“断裂+弥合”式研究,以及为时代文化心理注入新意涵的学术理路,一定程度上彰显了洪子诚先生所倡导的当代文学研究的“大格局”。

关键词:孙桂荣;女性文学;青春文学;文学史;教学研究

1990年代以来,“断裂问卷”“盘峰诗会”“思想界炮轰文学界”“韩白之争”“当代文学两极评价”等一系列标志性文学事件,不断加剧着当代文学现场的复杂与断裂态势。藉此,当代文学批评的双重裂隙也浮出历史地表,即一方面是新生代/老前辈、学院派/民间派、文学界/思想界、内地研究/海外汉学、西方/本土之间的共时态裂隙,另一方面是传统美学理论和批评范式面对后新时期文学时难以自洽的历时性裂隙。然而在这种众声喧哗的学术环境中,“70后”青年批评家们异军突起,努力于乱石丛生的文学荒野中开辟另一条指向社会现实的分岔小径,如贺桂梅教授提出“将中国问题化”①,借助国别文学视角探寻当代文学内在统一性的努力等,都可视作努力缝合这种话语裂隙的拓荒研究。而在文化名城济南,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的孙桂荣教授秉持着于边缘处问道的执着追求,在女性文学、青春文学、文学史理论、教学研究等领域不断耕耘,她以性别文化、青年亚文化、大众文化等视角作为切口,在振摆着西方/乡土、个体/大众、过去/现在、民间/学院等二元视角的文本结构中挖掘共识性内质因素,建构起一道联结社会现实系统与文学表意系统的桥梁——不仅将文本对于人生的体验与关注融汇到文学批评话语的读解建构之中,还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一个负责任的批评家饱含个体意识的现实焦虑。

这种对学界断裂观念的弥合意识首先体现在孙桂荣的女性文学研究中,她的相关研究积极弥合当下文学现场中暴露出的多种共时态罅隙。她首先试图解决的便是学院与民间格格不入的双轨脱节问题,像她采用大众视角重新审视湖北文坛“直谏池莉”现象背后的深层内质因素,甄别带有文学史与理论前见的专业性阅读和普通读者基于日常经验而来的大众性阅读之间的差异,相关成果最终体现为学术专著《大众表述与文化认同——池莉小说及其当代评价研究》。该著以中国社会、文学为新的阐释基点,建构起融汇作家和批评家双重经验的一整套新的大众理论体系,以弥合学院派和民间派的话语裂隙,哀梨并剪,别有洞见。应该说,孙桂荣建构的大众理论体系确实意义重大。须知在现当代文学领域,“五四”以来,文艺工作者自觉追求先进理论的启蒙品格一直备受推崇,然而在“自律性”之文学艺术让位于“他律性”之文化工业的消费时代,这种过于重视高蹈理论追求的文学已然和普通读者之间产生了距离感和陌生感,主流文学如今在民间的边缘化处境便是例证。在这一背景下,重视弥合二者之间巨大罅隙的大众理论体系则更凸显出其时代价值。此外,关于西方和本土研究话语的两种立场也引起了孙桂荣的重视,她在《现状与问题——女性主义叙事学的本土化实践》(《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一文指出,女性主义叙事学是女性主义批评与叙事学研究相结合的产物,20世纪80年代在西方兴起,是目前国际学术舞台上方兴未艾的“后经典叙事学”的一个重要分支。该文认为中国的女性主义叙事学分析实践相对于理论建设与女性主义性别政治的内容阐释来说尚处于边缘状态,在将西方理论本土化的过程中必须注意中国社会时代语境的流动性与汉语文学语境的特殊性问题。的确,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研究对象是本土文本,而我们的理论资源却主要源于西方,这就需要研究者善于甄别西方话语与本土经验之间的话语裂隙,避免陷入用我们的文本证明西方理论正确性的窠臼中。可以说该文为弥合“女性主义叙事学”相关的西方与本土、理论与实践裂隙指明了路径,内容条分缕析,思想鞭辟入里。

难能可贵的是,孙桂荣的女性文学研究不仅在共时态裂隙上合纵连横,而且在历时性断裂处深挖细掘,以求推陈出新、承续源流。其专著《消费时代的中国女性主义与文学》堪称总结消费时代文学文本实践的集大成之作,诚如书中所言,“或者说不同政治、经济、文化地位的女性所占据的文化份额是不一样的,其角色价值认证是有差异的,甚至可以说比照女性的当下生存现实是有严重偏斜的。本书试图谈一下中国各阶层女性在当下女性小说形象塑造中的现实性问题,并以此来透视当下文化书写中存在的暴露与遮蔽现象”②。该著不满于传统女性主义研究中对社会性别问题的忽视,也为解决新时期以来小说创作中出现的许多新现象和新问题,而采取将女性性别同其他阶级身份构成(如白领等)的社会性在场联系起来的研究路径,这不仅突破了传统性别本质主义将身体、欲望、社会性别不加辨析地捆绑在一起的思维范式,还展现出从单一学科视野下的纯文学模式转向多学科视域下的文化研究模式的新路向,使得相关理论更加完整和自洽,切中肯綮,高屋建瓴。更为重要的是,孙桂荣教授在对既往性别文化的历时性反思过程中,结合世界性思潮对中国的影响,建构了新的理论体系。比如《“女权主义”与女性意识的文本表达——对当前小说性别倾向的一种思考》(《小说评论》2006年第3期)一文,指出了女权主义理论与其现实接受语境间的话语缝隙成为超越一切派别之争的现代性焦虑之源,论证了精英女权主义向“日常女权主义”变异的可能,并提出“后女权主义”概念,使得归纳或命名当下女性意识的文学表达中所呈现出来的新情形新特点成为可能,可谓“取今复古,别立新宗”。

在研究视域的宏阔上孙桂荣也是独树一帜的。她的“80后”青春文学研究建构起了一座联结青春在场书写和文学普遍性问题的桥梁,一定程度上弥合了新生代和老前辈之间的观念裂隙。首先映入孙桂荣眼帘的是韩寒等典型“80后”作家,她着手从内容角度深入剖析韩寒“意见领袖”“文化英雄”等标签背后作家的本来面目。比如《韩寒:新世纪知识谱系中的深度索解》(《文艺争鸣》2011年第7期)一文,认为韩寒与任何一个传统作家一样既有自己的文学贡献,也有内在的缺陷与不足,将他推到文化先锋位置的是这个渴望“另类英雄”的时代。该文立足于韩寒的文学写作、公共言论和行为等考察,完成了对韩寒神圣光环的祛魅,文本通过对一个真实的“普通作家”的还原,巧妙地描绘出新世纪文学第一个十年的基本样貌,藉此丰富了主流文学的知识谱系,视野开阔,考察精微。孙桂荣不仅在内容上爬梳剔抉,还在形式上辑佚钩沉。比如《<最小说>与青春文学杂志书》(《文艺评论》2013年第3期)一文,文本从作为青春文学主要载体的“杂志书”入手,指出这种将杂志与书籍合二为一创造出来的文化类种,并不是什么新生事物,早在1910年代的新文化运动时就已流行,认为这些绝大多数以“80 后”青春写手为编辑主体、写作主体与阅读主体的杂志书,给一度沉寂的新时期文学期刊带来了一丝活力与亮色。该文以《最小说》为例,细致探讨了郭敬明团队将文学生产融入文化产业的多种努力,及其在经济效益、文化产业管理和社会效益上的成败得失,深入浅出,张力十足。相关研究不仅从内容上改观了学界对于“80后”文学的各种“标签化”认识,还从形式角度肯定了杂志书文体的正统性,对于弥合新生代和文坛老前辈之间的观念裂隙颇有助益。对于被排斥于主流文学之外的“青春文学”,孙桂荣不惜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搜集资料、阅读文本、考证文化,并在此基础上撰写专著《新世纪“80后”青春文学研究》,该书于2018年获第16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为探寻“80后”青春文学和中国主流文学之间的审美相关性提供了可能,开拓了文学批评的新空间,推进了现当代文学学科谱系的建构与完善。

对于文学史理论的研究孙桂荣也用力勤勉,她从文体流变、文学传播、文学谱系等多角度,积极探寻符合当代文学史写作实践的文学史方法和文学史观,以弥合文学史理论与实践的巨大罅隙。如所周知,随着改革开放带来的社会轉型,文化层面诸如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性别诗学、消费主义、新媒介理论等一大批花样繁多的当代理论浸淫了整个文坛,催动着文学史研究从宏大的文学史功能、文学史方法论到细微的文学史书写、文学史反思的全面革新,一大批新术语和新观念由此产生。然而,不同于理论层面的一日千里,实践层面的文学史写作寸步难行,这并非是说文学史专著数量不足,事实上在“重写文学史”思潮影响下的文学史新著已有数百本之多,但是“许多文学史恰恰就停留在对‘文学史’补充‘新材料’的层次上”③,或者“故作惊人之语、强做‘翻案’文章”④,“从而偏离了倡导者最初的理论宗旨和学术设想”⑤,这种理论与实践的断裂态势也引起了孙桂荣的重视。《泛文学时代:“大众化”文学的学术境遇》(《文艺评论》2006年第6期)、《新时期文学的经典谱系研究》(《南方文坛》2012年第2期)、《新时期期刊出版制度研究》(《小说评论》2012年第5期)、《非虚构写作的文体边界与价值隐忧——从阿列克谢耶维奇获“诺奖”谈起》(《文艺研究》2016年第6期)等文章堪称相关研究的代表作,行文中摒弃谋虚逐妄的空洞言说,论述中凸显共名时代的独立思考,问题意识精准,观点发人深省。尤其是《泛文学时代:“大众化”文学的学术境遇》一文,指出在后现代大众传媒无孔不入的挤压下,古老的文学艺术已经边缘化的论调时有响起,文学的影响范围似乎在逐渐缩小。该文认为文学与大众文化的影响与反影响、渗透与反渗透,已不仅仅成为当代文学发展的直接动力, 也内在性地决定了这个时代大众文化的发展方向。为此,孙桂荣通过理论倡导的尴尬、文本阐释的失语与失范和“大众化”美学原则确立的艰难三方面展开探讨,指出泛文学时代的大众接受中最活跃的“大众化”文学反而成了专业文学批评中最薄弱的环节,并呼吁直面这种学理窘迫,构建新的“大众化”批评原则。应该说,孙桂荣对于“大众化”文学的研究纲举目张,入木三分,并且这种系统的学理辨析,也为其文学史编写实践提供了相应的理论保障。迄今为止,孙桂荣在文学史书写实践层面已独立写作《中国当代文学思潮研究十六讲》、编纂《变动时代的性别表达——新时期女性文学与文化研究文献史料辑》,参与撰写《中国当代文学50年》《中国当代文学新编》等,均在一定程度上弥合了文学史理论探索与实践撰写不甚平衡的尴尬。这些后续研究是对导师吴义勤教授所指出的她学术问题的回应与修正,克服了她原先理论建构有余、文本分析不够扎实细致的局限,融“守成”与“出新”为一体,也从侧面折射出孙桂荣严谨的治学态度和执着的学术追求。

最后,与大部分学者专治科研、很少真正做教学研究不同,长期担任当代文学教研室主任的孙桂荣教授还做了切切实实的教学研究工作。像她所撰写的《青春文学教学与中国当代文学课程改革》(《中国大学教学》2014年第1期)一文立足于“学生中心、成果导向”的教学原则,将青春文学教学纳入到中国当代文学课程改革中进行系统论述,大胆改革教学计划、增设青春文学的教学内容,总结出“一家之言”“结对共享”“争鸣交锋”“深化拓展”等教学四步骤,该文获山东省教育科学优秀成果奖二等奖。《新课标背景下基于初中生语文能力提升的青春文学阅读》(2020年第12期)是孙桂荣最新教学研究成果,她立足于问卷调查,以具体调研数据论证了青春文学在中学生群体中的影响力,指出与其将青春读物视为洪水猛兽严防死守,不如采取“大禹治水式”的疏导策略,允许中学生们去读符合一定标准的青春文学读本,如明朗阳光的励志型青春文学作品等,这不仅避免了泥沙俱下中劣质读物鱼目混珠进入中学生阅读视野的弊端,也具有切实提高中学生语文能力的优势。需要指出的是,孙桂荣的教学研究不仅注重内部规范的调整,还积极寻找对接国际大环境的途径,以期打通国内外现当代文学研究的隔膜。她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国际视野的培养》(《中国大学教学》2020年第8期)一文基于其长期给硕士生上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英语的经历,指出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生双语教学的尴尬处境,深刻探讨了教学资源问题与教学方法论问题,在“教研相长”的双向促进作用背景下分析了双语教学对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建设的促进作用,总结了对中国语言文学类研究生进行国际视野培养的经验教训。在对山东省各高校的教学情况做全面系统的调研后,她还结合自身参与的韩国梨花女子大学EGEP项目做深入分析。该文指出亚洲有些国家的人文研究已经采用工作语言为全英文、学术平台全英文、成果考核以英文为主的模式,中国固然不必如此机械,但在非英语专业的科研人员与青年学子中鼓励英语的学术使用是必要的,这也是全球化时代培养科研工作者与世界汉学直接对话能力,乃至中国学术“走出去”的重要途径。

综合来看,笔者从女性文学、青春文学、文学史理论和教学研究四个层面简要梳理了孙桂荣的文学研究图式,进而发现她不仅善于发现文学事件背后的深层断裂因素,还自觉弥合相关缝隙,建构新的联结话语,从而赋予文学批评语言以新的生机和魅力,也为时代文化心理注入新意涵。洪子诚教授曾多次表达过类似“当代文学是在世界大格局下发展”的观点,指出“世界和平理事会”之于1950年代文学,“亚非作家会议”之于1960年代文学的重要影响,呼吁纠正当代文学研究对时代大环境重视不够的弊端。以此为“前见”,我们再次审视孙桂荣的文学研究,发现其解决当下问题的“断裂+弥合”式研究范式,能为时代文化心理注入新意涵的学术理路,以及在异动程度上彰显出洪先生所谓的“大格局”。

注释:

①贺桂梅:《民族形式建构与当代文学的局势·结构·事件》,《文艺争鸣》2021年第4期。

②孙桂荣:《消费时代的中国女性主义与文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38页。

③④⑤吴义勤:《“重写文学史”的难度与希望》,《当代作家评论》1999年第6期。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 )

责任编辑    佘    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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