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块排骨”念亲恩

2021-11-12 01:02蔡海光
鸭绿江 2021年15期
关键词:清蒸咸菜排骨

蔡海光

这两年猪肉确实涨价不少。然而,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当下吃肉的人好像少了,吃骨头的人却多了起来。在我家,清蒸排骨是必不可少的一道菜,老少皆好,可谓是传统“家肴”,从年过古稀的父母到从小就喜欢吃排骨的女儿,这道普通的家常菜在我们家似乎并不普通。父母随着年纪增大,肉吃得越来越少。特别是母亲,她牙不好,这几年因为闹牙病,经常镶牙补牙。可每当这道清蒸排骨端上桌,我总能透过她艰难咀嚼的样子,想起让我眼泛泪花的那“两块排骨”的旧事。母亲也许并不会特意去记,但是我却很自然地把它储存于心了。

20世纪80年代,父母都在城镇工作,我和姐姐在镇上读小学,在大家眼中我们就是令人羡慕的“非农”户口。这个待遇还体现在:镇里给父母提供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干部宿舍,有四五十平方米,外面风景很好,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说是阳台,其实已经没有多少阳台的功能,它被父亲改成了一个简易的厨房,用木板和黑色油毡巾来了个半包围,里边一角砌了个土灶,一边的墙上挂了个简易木架放碗筷,墙上空余位置还挂一些厨房用具等,剩余的空间两个大人站在那儿基本无法转身。那个年代物资匮乏,但尽管如此,我和姐姐还是很幸运的,因为父母都是双职工,有工资拿。为了保证我们姐弟的营养,父母还会在不多的工资里拿出一部分,为我们定期加菜,而我最喜欢的一道菜就是母亲做的清蒸排骨。我从记事起就知道,父母在镇里上班,每个月都分配有一些肉票,肉票可以买到一些公价的猪肉,这大概算当时有工作单位的人的最大福利了。倘若想每天吃上一顿猪肉也是不可能的,但一个星期吃上一两次还是可以的,只是量不多。

当年母亲做的清蒸排骨跟今天做的口味一样好,区别在于主菜和配料的比例。现在是排骨为主,咸菜或豆豉做配料。而当年的清蒸排骨却是咸菜和豆豉为主,排骨为辅。在一个小小的圆碗齐腰的位置只有几小块排骨铺在上面,下面是咸菜和豆豉。每当这道菜被端上桌,那为数不多的几块排骨便被我和姐姐飞快地夹进碗里。剩下一两块,父母总舍不得吃。因为我最小,最终还会由母亲做主,把它夹进我的碗中,而父母的碗里永远都咸菜或者一些吃剩的肉汁。那时我们不懂事,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所以我和姐姐从小到大都是长得胖乎乎的,没有一点营养不良的现象。

母亲做清蒸排骨的手艺真是好,那时候,我感觉这道菜恐怕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排骨上的肉吃完了,连脆骨都会被我和姐姐嚼碎,有时还含在嘴里舍不得吐出来,那清蒸排骨的香味伴随了我的成长。后来我外出读书,每逢寒暑假回家,母亲总会用这道菜迎接我,而我总能敞开肚皮,大快朵颐。当年小圆碗的几块清蒸排骨早就换成了大盘子的清蒸排骨了,我的感觉也从当初的不够吃到现在根本吃不下。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上五年级的时候,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刚进家门就听到阳台上有菜刀剁骨头的声音。我丢下书包飞快地跑过去,果真看见母亲猫着腰,把切菜板架在阳台不大的边缘,正忙着剁排骨。我兴奋地冲着母亲喊:“妈妈,今晚吃清蒸排骨吗?”“是啊,开心吗?你和姐姐快期末考了,给你们加菜。”母亲回过头笑着答道。我开心地跳了起来,刚要返回房间,只听见母亲在阳台上发出“哎哟”一声。我赶忙返身小跑到阳台旁问母亲:“妈妈,你怎么了?”母亲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把头往阳台外面使劲伸,不停地往楼下看。原来母亲在切排骨的时候,一小块排骨从切菜板上弹了出去,从三楼掉下去了。母亲叹息了一声,连说了几句可惜。因为单位宿舍的阳台挨着山,一楼就是山脚,山脚下面杂草丛生,还有一些灌木,平时很少有人从下边经过,所以也没什么路。那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一小块排骨掉下去了,根本看不见掉在哪里。母亲把切好的咸菜放在小碗中,把剩下的几块排骨切好装进小碗,正准备放进锅中做清蒸排骨,然而,她看着小碗中为数不多的几块排骨若有所思,接着转身进了房间,拿出一只手电筒就要下楼。我连忙追上母亲问:“妈妈,你去哪里?”母亲回头小声说:“妈妈下楼去找那块排骨,看能不能找回来。”我一听,马上说:“妈妈,我陪你一块儿去找。”母亲愣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于是,接下来我和母亲开始了人生中绝无仅有的找排骨的经历。

我们来到楼下,绕到单位宿舍的阳台那边。那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看着比我还高的杂草,根本就没有路,我顿时感到很害怕,扯着母亲的衣角颤巍巍地说:“妈妈我们回去吧,不要找那块排骨了。”可是母亲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一只手牵着我,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在杂草丛中照来照去。我们艰难地走到阳台的正下方,其间有一只野猫蹿出,把我吓得惊叫起来。母亲为了照顾我,拿着手电筒的手不小心被灌木划伤了,还流了血。我和母亲在寻找了大概十分钟后,最终还是我眼尖,在杂草丛里看到了那块排骨。母亲弯下腰,分开杂草,捡起那一小块还沾有泥土的排骨,握在手中。我则紧紧拖着母亲的衣角在后面走。往回走的时候,母亲握着排骨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生怕它再次滑落,仿佛母亲手里握着的是一个值钱的宝贝……回到楼上,因为母亲的手背划伤了,我就帮忙清洗了那一小块排骨,其实这块排骨只比大拇指稍大一点。这块失而复得的排骨,让我和母亲开心了一个晚上。晚上吃饭的时候,香喷喷的清蒸排骨被端上了饭桌。我一眼就看到小碗最上面的那一小块排骨,正是我和母亲辛苦找回的那块,那一晚我好像瞬间长大了。看着母亲被划伤的手,我把那块排骨夹到了母亲的碗中,母亲怔了一下,笑了笑,表扬我懂事了,最终这块排骨在空中传递了两三次后,还是落到了我的碗中。当我把这块排骨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香的一块排骨,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是这样。

可是在我的记忆中,另一块排骨就不是“香”的了。

母亲患有哮喘病,这个病折磨了她几十年,哮喘发作严重的时候,母亲常常无法入眠,坐在床上直到天亮。我记得,虽然后面靠着母亲坚持不懈地锻炼,病情已经大有好转,但母亲还是几乎每年冬季都因为哮喘发作要住院一次。我刚上初中时,父母已经调到县城工作,在县城,一家四口就挤在一间小房子里。跟当初在镇上住有点相似的是,所谓的厨房也在阳台上,只不过这个阳台是一个公共的人行通道,有人路过时,蹲下生火做饭的父母得马上站起来,给人让路。这种局促的生活过了两年,父母分到了集资房,一家人总算有了自己真正的家,这是后话了。

记得有一次母亲哮喘发作,到一位老中医那里开了几剂中药调理。老中医交代母亲在煲中药时要放一两块排骨做药引。那几天我明显感觉到家里的伙食突然好了起来,连续多天家里都有清蒸排骨,虽然量比平时少,但我每天都吃得开心。但是也有让我感觉不开心的时候,就是母亲哮喘发作的时候。加上连续多天煲中药,不大的房子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那天晚上九点多,做完家庭作业的我感到肚子有点饿,想问母亲有什么可以吃的。我站起来,发现母亲不在房间里。后来看到母亲蹲在昏暗的阳台角落,我好奇地从窗户里偷看,想知道母亲在干吗。只见母亲一只手拿着中药罐,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在中药罐里仔细地找着什么,小凳子上放着一个小碗。母亲把头埋得很低,筷子反反复复在中药渣里翻着找着,神情很专注。我正想开口问母亲,突然母亲从中药渣里夹出一小块排骨放进碗中。我顿时明白了,为什么那几天伙食突然改善,因为母亲哮喘发作,要用排骨做药引,但是母亲把大部分的排骨做成了菜,只留了一小块放进中药里。虽然中药喝完了,母亲却还惦记着中药渣里的那块排骨,我见母亲刚要把碗里的那块黑黑的排骨夹进嘴里,我闪出阳台,脱口大喊:“妈妈,那排骨还能吃吗?”母亲吓了一跳,把排骨放下端起小碗起身,笑着对我说:“不要浪费,还能吃的,不信你尝尝。”说完,母亲从碗里重新夹起那块排骨伸到我面前。我迟疑了一会儿,伸出舌头舔了舔,那种苦味呛得我直跺脚,连忙吐口水:“妈妈,这排骨煲了中药,太苦了,吃不得吃不得。”母亲面带微笑,没有说什么,只是把那块我无法下咽的排骨轻轻地放进了她自己的嘴里,若无其事地慢慢咀嚼,慢慢下咽,好像那真的是一块清香的清蒸排骨,又好像那是一块甜蜜的糖果。我呆呆地站在母亲面前看着这一切,母亲的举动让我内心无比震撼,眼泪在我的眼眶中飞速打转,让我瞬间理解了母亲,读懂了母爱。我在内心呼喊:母亲,我亲爱的母亲……那块排骨虽然是苦的,但母亲把苦当成了甜。在面对病魔的斗争中,在背负家庭责任的打拼中,在扶老携幼的岁月中,母亲总是以一种坚韧的形象站在我的面前,以无声的语言为我传递成长的力量,用生活的原色为我编织未来的梦想。母亲用最平常的生活阅历,为我树立了一个高大的榜样。

时光飞快,真情不改。在母亲身上发生的两块排骨的故事已经过去多年,但岁月却没有冲淡故事的内涵。也许在她看来,这是再普通不过的生活细节而已,在一篇母爱的大文章里,它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逗号。母亲爱读书,爱看书,那年中考前,母亲送给我一本她自己手抄的读书笔记,扉页上写着一行小诗,每每阅读,总是能感觉到母爱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就把它作为这篇文章的结尾,作为天下儿女感念母爱的一个心愿吧:牵着你的手/牵着希望/我们一起走/可以给你的/这世间唯我所有。

猜你喜欢
清蒸咸菜排骨
机智套话
梅州咸菜“腌”出大产业
梅州咸菜 “腌”出大产业
咸菜慈姑汤
Macao's star of spice
澳门香料之星
可乐排骨制作秘籍
食苑奇葩——清蒸加吉鱼
排骨焖面好味道 香气四溢味独特
排骨炖鸡香喷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