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固定短语“V着也是V着”语法结构研究

王昭庆

（大庆师范学院 黑龙江 大庆 163000）

有关类固定短语的概念，学术界有三种代表性的说法：刘叔新认为，应该把这类短语称为准固定短语，因为它不完全具备成为固定语的条件，但有固定短语的主要特征[1]；文炼认为，这类短语只是应人们的临时的交际需要而创造出来的，具有不稳定性[2]；齐沪扬则把该类短语定义为是介于固定短语和自由短语之间的一类短语[3]。总之，对于类固定短语的概念，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定义，本文则依照齐沪扬的定义，类固定短语的特点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类固定短语的构式比较固定，例如在语言交流中存在着大量“可A可B”这样的形式的短语，其中两个“可”是不变的，而“A”“B”位置的词是适合语境的任意一个词；另一方面，类固定短语具有特殊的语用价值，例如，类固定短语由两项组成即可变项和不可变项，可变项一般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经常使用的语素、词或短语，因此，这类类固定短语口语色彩较浓，且呈现出表意上的通俗性、生动性、形象性。

一、“V着也是V着”格式的结构特点

张斌认为，类固定短语有着自身的特点，我们可以把它看作那些准凝同性的四字格短语，自然也包括一些非四字格的固定格式[4]86-87。本文要研究的对象就是非四字格的类固定短语“V着也是V着”，该格式与其他常见的四字格类固定短语相比，有相同点也有不同点；其相同点，首先是构式比较固定、语用价值比较特殊，其次都存在着各自的变式。而二者不同点，首先是字数上的差别；其次根据型式提取原则，后者偶位内嵌型结构，能产性最高；最后，前者变项中能够进去的词以动词为主，后者可为名词、量词、动词、形容词等。例如：前者出现“待着也是待着”“闲着也是闲着”的语料，后者以“有A有B”为例，A、B可以为名词，如“有棱有角”，可以为量词，如“有分有寸”，可以为动词性语素，如“有说有唱”，也可以为形容词性语素，如“有刚有柔”。

二、“V着也是V着”格式的内部构成

1.“V着也是V着”格式中的“V”

黄伯荣、廖旭东的《现代汉语》将动词按语法意义的不同分成六类，分别是动作行为动词、判断动词、表存在、变化、消失的动词、心理活动动词、趋向动词、能愿动词[5]14。判断动词“是”显然不能进入该格式，除此之外的其他5类动词，我们下面试着将它们分别放入“V着也是V着”结构中。如下：

表动作行为的动词：坐着也是坐着 看着也是看着 站着也是站着

*学习着也是学习着 *保卫着也是保卫着

表心理活动的动词：*爱着也是爱着 *希望着也是希望着

表示存在、变化的动词：*在着也是在着 *发生着也是发生着

能愿动词：*会着也是会着 *应该着也是应该着 *敢着也是敢着

表趋向的动词：*来着也是来着 *下去着也是下去着

从上述例子可以看见，除表动作行为的动词之外，其他几类动词很难进入这一格式。而表动作行为的动词也并非全部都可以。我们可以将动词按照是否能带宾语、是否具有持续性和与施动者的关系分成及物动词和不及物动词[6]、持续性动词和非持续性动词，自主动词和非自主动词[7]。请比较以下两组动词：

第一组：站着也是站着 搁着也是搁着 放着也是放着 听着也是听着

等着也是等着 待着也是待着 看着也是看着病着也是病着 醒着也是醒着

第二组：买着也是买着* 打着也是打着* 扫着也是扫着*

碎着也是碎着* 夸着也是夸着* 批评着也是批评着*

长着也是长着* 塌着也是塌着* 跳着也是跳着*

第一组能够进入“V着也是V着”格式的动词，有及物动词“看”“听”，也有不及物动词“站”“呆”；有自主动词“搁”“等”，也有非自主动词“病”“醒”。同样第二组不能进入“V着也是V着”的格式里，有及物动词“买”“打”，也有不及物动词“碎”，有自主动词“夸”“跳”，也有非自主动词“长”“塌”。那么观察第一组所有能进入“V着也是V着”的动词，我们发现，这些动词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可以表示动作行为的持续进行，也就是动作要有持续性，而所有不能进入这一格式的动词均不具有持续性。因此，能否进入“V着也是V着”格式与动词的及物和不及物[8]56-59、自主与不自主没有关系，只与动词是否具有持续性有关——只有表示持续性动作行为的单音节动词才可以进入“V着也是V着”结构。

2.“V着也是V着”格式中的“着”

“V着也是V着”格式首先引起注意的是该句式中存在两个“着”，而同样跟在动词后边的这两个助词“着”的功能是否一样，可以用删除法来对比二者的差异。

例1原句：那间房闲着也是闲着，你不如把它出租给人……（10月21日《周末报》）

变换后：*那房间闲着也是闲，你不如把它出租给别人。

例2原句：我就想，待着也是待着，还不如找点事干。（1996年1月《人民日报》 ）

变换后：*“待着也是待，还不如找点事干”

例3原句：“我不爱穿它！放着也是放着，何不换几个钱用？”（老舍：《四世同堂》）

变换后：*“放着也是放，何不换几个钱用？”

上述每个例句中的“V着也是V着”格式都去掉第一个“着”，句子成立，表意均未发生改变，如“闲也是闲着”，而去掉第二个“着”，则句子不成立，如“闲着也是闲”。也就是说，结构中的第一个“着”可以省略，而第二个“着”却不可以省略。吕叔湘先生曾经提出，“着”字的用法可以分为以下三种[9]：

第一种：“着”字用于表存在。

a.黑板上写着字 b.人在家待着 c.茶几上放着花

d.门口围着一群人 e.墙上挂着一幅墨水画

同样我们试着把“着”字去掉，并分析其是否成立，则可得到以下句子：

a1.黑板上写字 b1.*人在家待 c1.茶几上放花

d1.门口围一群人 e1.墙上挂幅墨水画

从a1—e1可以看出，在表存在的“着字句”中，去掉“着”后的句子会出现两种情况：第一是原句不成立（例如句b1），第二是成立但意义上有所改变。成立的句子，从语义上看，由原句表事物客观存在的意义转化为描述性较强的意义。例如：以a句为例，前句表示“字”存在于黑板上这一客观事实，后句表示“写字”这一行为。在语气上看，变换后句子会附加一种命令的口吻。例如c1和e1的恰当语境为——在一间正在装修的房屋里，老板进来看到单调的客厅时对工人说：“墙上挂幅墨水画、茶几上放花”。

由此可见，“着”字当用于表存在时，不可以去掉，若去掉，多数句子不成立，即使成立，也改变了原句的语义。

第二种：“着”字表示动作正在进行。

a.他们正谈着话呢 b.外边雪正下着呢 c.妈妈读着信呢

同样是把以上句中的“着”字去掉，会得出句子如下：

a1.他们正谈话呢 b1.外边雪正下呢 c1.妈妈读信呢

观察上述句子，去掉“着”，对整个句子的表意不会产生影响。

第三种：表示状态持续

a.门开着 b.他穿着一身新衣服

a1*门开 b1.他穿一身新衣服

由此可见，首先，当“着”字表存在意义时，若去掉“着”字，句子意义一般会改变；其次，当“着”字表正在进行，句尾多加“呢”，无论有还是没有“着”一般都不会影响句子的意义表达；最后，当“着”字表示状态持续时，有无“着”字表示的意义有所不同。

因此，“V着也是V着”中的第一个“着”表示动作正在进行，第二个“着”字作用则是表示前动词所发出动作状态的一种持续，并可得出一种等价式，即“V也是V着”。

三、“V着也是V着”格式的变式

1.增加修饰词

类固定短语“V着也是V着”另一变体便是在该格式中插入个别词，插入的词对于短语本身的意义不产生影响，对短语在整句话中的意义表达和语法功能也不产生影响，只是在韵律等方面稍显逊色。例：“V着也是adv+V+着”。

例4：下午都没有买主，耗着也是干耗着，不如早点关门歇息。（陆步轩：《屠夫看世界》）

例5：家家户户都生蜂窝煤炉子取暖，煤耗着也是白耗着……（陆步轩：《屠夫看世界》）

以上两个例子均是在原有的“V着也是V着”的结构中，加入副词成分，也就是说，“V着也是V着”对插入语素是有词性要求的。这与该格式的语用有密切的关系，以其中一个例子来说明，例4中“耗着也是耗着”中动词“耗”本身所传达的是“白白浪费”的意思，而“干”词性为副词的时候，在汉语词典中解释为“徒然、白”。我们可以将“耗”和“干”理解为同义词，属于相同的语义范畴或者属于相同的语义场。因此“耗着也是干耗着”在意义表达方面只是加重强调的意思，并没有改变结构本身的意义，与“耗着也是耗着”没有区别，但在语气方面有着重强调的作用，加强“干耗着”没有用而引出后文结果“早点关门歇息”的目的。

2.“A着也是A着”

通过研究语料，可以发现，有一种仿“V着也是V着”的结构，即“A着也是A着”，此结构中形容词替代“V着也是V着”中的动词V的位置。

例6：他们的施工队过两天就要上天津干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张琢真：《迷失的打工妹》）

虽然出现了这种“A着也是A着”的结构，但在同类结构中并不占据主导地位，因此“V着也是V着”结构仍然为常规格式，偶尔有“A着也是A着”的结构，因此，本文以“V着也是V着”为主要研究对象，顺带观察“A着也是A着”的基本特征。

从结构上不难看出，“V着也是V着”与“A着也是A着”的结构高度相似，二者的不同点主要表现在：进入各自结构变项的词，前者为动词，后者为形容词。而这两类短语的相同之处如下：

首先，“V着也是V着”有变式“V也是V着”，同样，“A着也是A着”也拥有变式即“A也是A着”。例：“放着也是放着”的其中一个变式我们总结为“放也是放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其中一个变式我们总结为“闲也是闲着”。

其次，前文说过“V着也是V着”允许副词插入，例如“耗着也是耗着”插入副词变为“耗着也是白耗着”。同样，“A着也是A着”也可以允许副词的插入。例如“闲着也是闲着”可以说成“闲着也是白闲着”，根据原始结构“闲着也是闲着”中的形容词“闲”依照《现代汉语词典》中解释为“没有事情、没有活动”。插入的语素“白”作为副词，修饰形容词“闲”，并且“白”做副词解释为“徒然、没有效果”，二者语意比较统一。因此，无论是动词进入该格式还是形容词进入该格式，都不影响该格式的语用价值。

四、“V着也是V着”格式的语法意义

“V着也是V着”格式在句中大多做分句中的谓语和独立语。无论做哪种成分，一般后面都要有后续句。如：

例7：闲着也是闲着，干吗不读点科技书呢？（独立语）

例8：国庆节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干脆来个深山寻芳踪如何？（分句中的谓语）

“V着也是V着”格式的后续句一般表示建议或祈使，而“V着也是V着”本身便是建议和祈使的原因所在。比如上面两例中，“闲着也是闲着”就是后续句中所提到的“读书”或“深山寻芳踪”这两个行为建议的原因之一，也暗含着对两种行为状态的比较，即“V着”和后续句中的建议，而说话人明显对前者抱有不满的语气，而希望后者发生。当然有时候建议和祈使也会置于“V着也是V着”之前。比如：

例9：还有五个月才到期，你住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此外，有时候建议和祈使并未明说，而是隐藏于句义之中，如：

例10：一个人省吃俭用怎么都能过，钱又不能带走，留着也是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