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之间,尽显光风霁月
——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海派玉雕大师翟倚卫访谈录

2021-11-26 02:16受访人翟倚卫采访人王晶
非遗传承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玉雕玉石创作

受访人:翟倚卫 采访人:王晶

玉,石之美者。在五千年的华夏文明中,“玉石”在中华大地上,形成了独一无二的文化体系,古老悠久而又生机勃勃。从远古先民选石制器,到良渚、龙山、红山文化时期各式玉器名品相压、争奇斗艳,故者未厌而新者已盛。华夏文明长河中,处处闪耀着玉石的光辉。

《礼记·玉藻》中写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玉不仅是权贵身份与礼制、廉洁的象征,更是君子不可或缺的贴身之物。千百年来,玉器作为重要配饰,以各种形态出现在文人墨客、官宦贵族的发髻、手腕、衣襟、腰间,玉牌正是其中最为常见的配饰之一。

现代人所说的玉牌多指明清两代文人佩戴和把玩的玉牌,其中最为著名的是明代陆子冈首创的“子冈牌”样式,至今仍有诸多佳作遗存。玉牌通常雕刻各式蕴含祥瑞寓意的图案花纹、文人山水画或古典诗词、吉语文字,多有穿孔,系于腰间,也有少数不刻图形和文字的玉牌,寓意“清白”和“平安无事”。

收藏界流传着一句经典行话:白玉易得,一牌难求。玉牌是集雕刻、书法、文学、绘画于一体的艺术作品,一件值得收藏的玉牌,不仅要玉质材料上乘,而且对工艺和审美有着极高要求。当代玉牌的创作阵营中,海派玉雕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翟倚卫堪称个中翘楚,声名卓著。他的玉牌作品有着清新隽永的韵致,散发着清风徐来的文人气息,受到业内行家的高度赞誉。

金秋时分,翟倚卫先生在他位于上海莘庄古色古香、宽畅雅致的工作室,接受了上海德缘文化工作组的专访,并让参访者把玩作品,零距离观摩欣赏大师设计制作的精美玉牌、玉雕和创新衍生品——玉石珠宝首饰,可谓风雅清丽、气象万千,琳琅满目、熠熠生辉,方寸之间,尽显光风霁月。

王晶(以下简称“王”):翟大师您好,非常高兴您接受上海德缘文化《走近名家》栏目的采访。据了解,您的雕刻生涯是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的,但和大多数玉雕师不同的是,您曾离开过玉雕行业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又重拾刻刀,开始玉牌的创作。您能谈谈这些经历吗?

翟倚卫(以下简称“翟”):是的,我的玉雕创作经历基本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从70年代进入玉雕厂炉瓶车间,到80 年代停薪留职。受母亲的影响,我从小喜欢画画,那时候在家里用粉笔在黑板上全凭一时兴起乱画。这个兴趣一直保持到我进入上海玉雕厂工业学校,然后才真正开始接受系统的美术教育,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几乎笔不离手,直到今天。我在工业学校学习了很多科目,有素描、线描、国画、泥塑等,还可以上机操作,是真正的理论与实践相结合。70 年代我毕业后,按照当时的政策应该是下乡去农村插队落户的,但很幸运,我最终留下来进入了上海玉雕厂,从事和美术密切相关的工作,仿佛注定要留在这个行业。

我所在玉雕厂的炉瓶车间,是厂里的“明星车间”,当时制作的炉瓶借鉴了大量先秦时期的青铜器造型,但又不是完全照搬古代,而是融入了现代理念,这是海派玉雕的雏形。我在那里最大的收获就是为玉雕技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无论是对原材料的认识还是对制作的全过程,我都有了全面的掌握。因此,我虽然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做玉,但恢复玉雕创作之后就能立马上手。

当时玉雕厂的作品主要是用来出口创汇,个人创作的空间不大。我那时年轻不安分,总觉得做玉雕不是艺术,无法在体制中发挥自己的创意和想法,我还是一心想搞绘画。直到1986年,国家出台了政策可以停薪留职,我就办理了手续,去卢湾电影院做美工。以前的电影海报全部都靠手绘,而且分工也不像现在这么细致,从创意、平面设计到手绘都由我独自完成。无数次这样的锻炼为我以后的创作打下了基础。做美工期间,我经人介绍去给当时的流行读物《故事会》当插画家。《故事会》对画家的筛选非常严格,我主要负责一些传统题材,以素描为主,接近于线稿。这一画就是两年,这段经历对我后来的玉雕创作有非常大的影响,包括对画面的控制、节奏感的把握、空间的营造,都得益于这段经历。

王:之后您相继去了日本和瑞典学习与生活,这段经历对您的玉雕创作产生了什么影响?回国后,您是否就开始了第二段创作生涯?

翟:是的,上世纪90 年代我去了日本留学,本打算去学习美术,但因为语言问题,就选择了东京国际语言学校,一边上学一边打工。留学期间的生活很艰辛,当时一同去留学的朋友,原本是很调皮捣蛋也很乐观的人,竟然也经常哭,个中滋味无法用语言一一描述,幸好最终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日本有很多很好的美术馆、工艺品作坊,成为我吸收养分的主要场所。日本文化最大的特征就是善于学习和吸纳,这种兼容并蓄、海纳百川的特质和海派文化非常相似。

就这样勤工俭学,我在日本待了三年。回国后我依旧在电影院做美工,同时深感自身的艺术修养不足。在1999 年的时候,我遇到一个机会去了瑞典。我一直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总是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在风景如画的瑞典,我过得比较闲适。欧洲的雕塑、绘画艺术底蕴深厚,让我大开眼界,也给我很多启发,甚至颠覆了我对传统玉雕的理解,也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

2002年,我从瑞典回国,当时正值中国电商萌芽期,我帮朋友的公司做一些玉器加工和看看俄料。但是这家公司和俄罗斯的对接不是很顺利,很快我就退出了,帮公司处理了一批已经购买的玉料。我用这些玉料切了些牌料,但我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多,就发了一部分让别人加工,以我对玉雕行业的了解,我和几家做得不错的玉石加工厂建立了合作。之后,我在电商平台易贝开了一个专门卖白玉的网店,随便取了个名字叫“馀佳玉铺”,当时应该是国内第一家玉铺网店。

我真正重新做玉是在2005年。离开这个行业虽久,但我对玉雕、对艺术的关注一直没有间断,而且大部分时间也在从事与艺术相关的工作,这一阶段是我美术方面提升最快的一个阶段。到了那个年代,大环境变好,艺术市场升温,玉雕艺术家们可以在作品上有更多的自由发挥,而且玉雕作品的价值也越来越被市场认可,因此我就“重操旧业”了。

这个阶段属于探索期。我不只是做玉牌,挂件、手把件都做,题材也没有限制,以表现吉祥为主,主要是为了迎合市场需求,艺术上还没有形成固定的风格。到第三个阶段,是我风格形成期,我开始专攻玉牌创作,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我创作的第一块玉牌作品是《满园春色》,没有花太长时间就做好了,后来这件作品获得了第四届“天工奖”的优秀奖。

王:您重拾玉雕创作不久,玉牌作品便屡屡斩获行业内大奖,而且听说您出手很快,创作精力旺盛。您的玉牌呈现出诗情画意的文化格调,是典型的“文人玉雕”,您能否以一件作品为例,谈谈个人的创作风格?

翟:从立意来说,玉雕艺术是中国文化甚至是东方文化的代表,所传达出来的审美情趣必定带有民族文化的烙印。我的作品之所以要表现当下,是因为艺术不能脱离生活,不能脱离时代,只有和时代产生共鸣才有存在价值,这是玉雕创作的本质问题,不然就永远只是一个平庸的传统艺术模仿者。

我的玉牌作品以平面表现为主,类似于传统技法中的浅浮雕,在平面中再现立体效果。这种创作风格虽然没有圆雕那么强烈、绝对的空间呈现,产生的效果却别有韵味、非常含蓄。从设计上来说,我在创作中融合了很多其他艺术门类的表现手法,如摄影的构图和视角。在第七届“天工奖”获奖作品中,我的作品《早春》就是借鉴了这种方法。这件作品采用俯视来表现,渔女泛舟图案将繁花、渔女、水面三个空间渐次拉开,效果非常好。这件作品还有我的另一个特色,就是用背影的曲线来表现东方女性的含蓄意蕴。《早春》的原料是有很多问题的,脏绺很多,但皮色的层次很丰富。在创作中,我有意识地要做一些探索性突破。从造型上我通过视角的变换,用后俯视的视角改变空间层次的关系,然后将皮色部分处理成满树繁花,通过丰富的色彩肌理形成第一个层次;以船篷和人物的疏密变化形成第二个层次;用带有秩序感的长曲线勾勒出流水的动感,形成第三个层次。这样整个画面的空间节奏感就表现出来了,而且构图设计很有新意。从题材来说,传统玉雕的女性题材基本都是以古代仕女或仙女为主,缺乏对现实的关注,所以我有意将一个普通渔家少女的形象作为主体,让她撑船从一树繁花下穿过,一静一动之间给人留下无尽遐想,更显清新脱俗,也营造出一种当下的乡村风貌与意境,这是迥异于以往作品的独特风格。

我的作品还有一个特色,就是对画面节奏感的把握,这应该得益于我做插画家的那段经历。其实画插图和玉牌创作有很多共通的地方,因为几乎摒弃了色彩元素,所以在创作中非常讲究构成,用点线面来组织画面的节奏,营造意境,形成美感。

王:2017 年您的两件作品《别寻方外去》《春之韵》被大英博物馆永久收藏,这对于中国玉雕界和您本人来说意义重大,这也是大英博物馆首次收藏中国当代玉雕作品。请您介绍一下这两件作品,以及被永久收藏的感受。

翟:中国有着数千年的琢玉历史,当今新工具、新技术、新创意的出现,使中国当代玉雕创造出新的辉煌,而大英博物馆之前收藏的所有玉器年代都在乾隆之前。因为外国专家认为清末玉文化就已经中断,直到他们获得《别寻方外去》的作品信息后,英国专家组才来到上海和苏州等地考察玉文化,寻找中国玉雕门类和玉文化的传承脉络。这件作品的材质为珍贵的和田籽玉,题材是传统文化故事,但在玉牌造型和构图方法上具有现代表现手法,讲究装饰性,注重气氛营造,玉牌背面的诗文用传统的书法雕刻。牌型是没有边框的,这和传统玉牌有所不同,是想表现魏晋时期文人的那种飞扬的思想和自由的灵魂,没有边界束缚。

此外,应大英博物馆特别要求,我又创作了《春之韵》,这是一件没有经过打磨工序的半成品,可以清楚地看到雕刻的线条,用以展示玉雕的创作过程,代表了现代最高工艺,作品被陈列在大英博物馆中国玉器廊玉器雕刻方法展区,向世界完整展示中国玉雕的精湛技艺。

这是中国当代玉雕作品首次进入世界顶级博物馆正式藏品之列,是我们玉雕人的自豪!希望世界各国越来越多的藏家能够了解中国的玉文化,理解玉雕作品的珍贵性和艺术性。

王:与您的交流中,我们不难感受到您对玉文化和中国工艺美术的热爱,以及对玉文化的传承和传播充满着热情和期许。这是否也是一个动力,让您创立“馀佳”品牌,开始将玉石打造成为珠宝首饰的新事业?

翟:我创立了“翟倚卫”和“馀佳”两个品牌。“翟倚卫”品牌的作品将延续我的个人风格与精神,属于顶级收藏的文化玉牌,采用定制的模式,是我亲自设计和制作的,数量稀少,每年不会超过十块。

“馀佳”品牌的作品,则是由我和一些优秀珠宝设计师组成的团队共同设计完成,将中国传统文化和国际时尚结合,在玉原有形制的基础上大胆创新,为传统玉器注入时尚元素。我想要打造“玉珠宝”的概念,让玉石首饰化、日常生活化,而且玉在中国也确实一直都是古人的配饰。玉珠宝要让玉石变得更加年轻和时尚,让年轻人也喜欢上玉,通过佩戴去了解玉文化和玉雕艺术,这样才能将这个宝贵的文化艺术一直传承下去。我们这些做玉的人也要不断反思,让玉石作品与时俱进,符合现代文化语境,这是我们的责任。

王:您所打造的“玉珠宝”的概念是十分具有前瞻性和创新性的,那么对于玉牌这种传统的玉雕创作,您认为还能做哪些突破性尝试和创新?您的作品深受收藏界欢迎,您认为是什么打动了收藏者?

翟:玉雕创作的突破和创新主要还是集中在创作题材和表现手法两个方面。目前整个玉牌行业的现状,创作题材还是传统的较多,现代的较少,继承的多一点,创新的少一点。当代玉雕的创作者在题材上更应该关注当下,近几年现代性题材逐渐增多,这是一个很好的趋势。从玉雕的表现手法来看,我感觉提升空间依然很大,包括玉材肌理、玉质,还有点、线、面对于白玉的适用性等方面,都需要大家继续探索新的方法,创新永无止境。

能够打动人的,我认为是作品所蕴含的情趣。如果从更深层面来理解,那就是我们之间相通的价值取向。美的层面有很多,每个人对美的理解都会有不同,而喜欢收藏我作品的都是文化品位比较高、追求生活情调的人群。你的姿态决定了你的作品风格,也决定了你的受众。

王:一代国画大师陈佩秋先生溘然长逝,中国书画界又少了一位泰斗级人物。您曾拜陈先生为师,能不能谈谈您与先生的师生情谊?

翟:很多东西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在与陈老师结识前,我就非常喜欢她的书法。很巧的是,我很多朋友说我写的字和陈老师的字有相像之处,而且在绘画方面我和陈老师都喜欢兰花,我们的结识和相处都特别自然,有种天然的亲近感。2018 年在上海龙华寺举办了正式的拜师仪式,我拜陈先生为师,其实我们在这之前,就已经有比较深厚的情谊。陈老师是中国少有的成绩卓著的女画家,她本人也非常要强,她的丈夫谢稚柳是中国的顶尖书画家、文物鉴赏家。但陈先生完全是靠自己的作品说话,即便是他们二位一起出席活动,陈先生也要求单独一间房间,以示独立性。她老人家非常有个性,有自己的态度。

本次访谈结束之前,上海德缘文化工作组一行有幸上手欣赏了翟倚卫大师的多件玉牌作品,同时也被他手腕上一件特别的“玉石手表”所吸引。据翟大师介绍,这是“馀佳”品牌的一件玉石首饰,造型像腕表一样可以日常佩戴。状如手表机身的长方形白玉搭配优质进口小牛皮表带,既有玉的温润沉稳又有腕表形状的洋气时尚,中西结合、新颖别致,令人爱不释手。德缘文化工作组成员还在翟大师夫妇的亲自带领解说下,参观了“馀佳”品牌更多款式的珠宝首饰。陈列厅里,以玉石为主材,佐以金银、各色宝石、钻石的珠宝首饰在大师团队的精心设计制作下,新颖时尚、高端大气,熠熠生辉、光彩夺目,令人感慨原来中国的玉石也能成为颇具国际性和时尚性的高级珠宝。

翟倚卫先生和他的团队创建的“馀佳”品牌首饰在第三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正式亮相。除了拿手好戏“文人玉牌”,他正致力于将中国的玉石以珠宝首饰的方式推向国际舞台,努力攀登新的高峰,打造中国原创的高端珠宝国际知名品牌。我们真诚地期待这一天早日到来,期待翟大师给中国当代玉雕界带来新的气象、新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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