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论俄国的社会问题》一文的思想解读及现实启示

2021-12-27 12:40俞良早李宝国
理论与改革 2021年3期
关键词:沙皇俄国恩格斯

俞良早 李宝国

19世纪70年代的俄国即农奴制改革之后不久的俄国,存在着严重的社会问题。农民的社会地位和现实处境十分悲惨,就是其社会问题之一。然而当时俄国的民粹主义者不承认俄国存在着社会问题,扬言俄国的社会问题已经解决,它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相比较,更容易实现共产主义。尤其是民粹主义者彼·尼·特卡乔夫在有关刊物上发表题为《致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先生的公开信》,指责恩格斯对于俄国问题没有“丝毫知识”,只表现出“愚昧无知”,并竭力宣扬民粹主义的种种教条。恩格斯作为对特卡乔夫的回应,写作了《论俄国的社会问题》一文。该文研究和阐述了俄国当时存在的种种社会问题,俄国的社会发展可选择和应选择的道路,以及俄国面临的革命问题。同时,该文还批评了特卡乔夫的错误观点。今天人们研讨《论俄国的社会问题》一文,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一、俄国农民的痛苦境况以及他们的孤立性所产生的社会问题

1861年俄国进行了农奴制改革。在此以前,农民在农村公社内生产和生活。虽然公社内实行土地公有制,定期在农民中间重新分配土地,可是这些土地的所有权属于地主。农民享有土地的使用权,同时承担着向国家交税和向地主交租的重担。在农奴制改革时,农民可以根据国家规定的条款,同地主签订赎买土地的条约,但必须根据国家规定的价格向地主交纳赎金。国家向农民提供赎金贷款,贷款者必须在49年内(即到1910年)分期向国家偿还贷款。到1870年,66.6%的农民向地主交纳了赎金,成为所谓“自由农民”[1]。此后“自由农民”的处境怎样呢?恩格斯作了深入的研究和分析。

恩格斯指出,俄国的大多数农民在完成赎买以后,陷入了极其贫困的、完全无法忍受的境地。当时,在俄国的欧洲部分,农民即自由农民占有土地1.05亿俄亩。地主仍占有土地1亿俄亩,这些土地分别掌握在15000个地主手里。近5000万劳动农民拥有的土地只比地主拥有的土地稍微多一点。农民向国家交纳的土地税达1.95亿卢布,而拥有近一半土地的地主向国家交纳的土地税只有1300万卢布,然而地主的土地收获量平均比农民的收获量高1倍。因为国家在农民赎买土地时将大量优质的土地安排给地主,而将劣质的土地分配给农民。农民除了要交纳土地税、分期偿还赎金并且缴付国家贷款赎金的利息以外,由于新建立了地方管理机关如省、县一级的管理机关,农民还要向这些机关交纳新增的捐税。恩格斯在陈述了上述事实后指出:“这次‘改革’最重大的后果就是给农民加上了各种新的捐税负担。国家完全保持了自己的收入,然而把相当大的一部分支出转嫁给各省和县,省和县为了弥补这种支出便征收新的捐税,而俄国的惯例是,上等阶层几乎不纳税,农民几乎交纳全部捐税。”[2]这里的意思是,因赎买而获得“自由”的农民,背负着沉重的经济负担,如必须向国家交纳各种税款,同时还要向地方管理机关交纳新的捐税。可以说,沙皇国家必须从农村获取的收入,几乎全部由所谓“自由农民”上缴。

俄国农民还受到新生资产阶级的剥削。当时的新生资产阶级,如城镇高利贷者和农村富农等,每到国家机构和地方管理机构向农民收税的时候,他们便来到农民中间,向农民放贷。由于农民必须以现金交税,而大多数农民手中没有现金,所以他们便接受高利贷者的条件,贷款交税。以后,贷款的农民必须在一定的时间内连本加高利向高利贷者还款。农民受到了新生资产阶级的第一层剥削。每到农作物收获时节,粮商来到农村,低价收购农民的粮食。他们制造和散布种种有利于压低粮食价格的谣言,诱使农民接受低价。实际上出售粮食的农民又一次受到资产阶级的剥削。还有其他种种剥削方式,如富农从政府那里租赁到一片可长期使用的土地,开始的时候即土地不用施肥就能得到好收成的时候自己耕种,几年以后即肥力耗尽时则将其转租给少地的农民。无疑,这些农民受到了富农的变相剥削。当时的俄国是一个粮食出口国。恩格斯指出:“俄国粮食的大量出口是直接以农民挨饿为基础的。”[3]俄国新生资产阶级以高利贷的方式、低价收购农民粮食的方式、将自己先使用过且肥力耗尽的土地转租给农民的方式,对农民进行剥削,体现了资本主义的寄生性。恩格斯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像俄国这样,当资产阶级社会还处在原始蒙昧状态的时候,资本主义的寄生性便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程度,以致整个国家、全体人民群众都被这种寄生性的罗网覆盖和缠绕。”[4]这是对俄国新生资产阶级的批判,特别是对他们以各种手段剥削农民的无耻行径的批判。

总之,俄国农奴制改革后的农民,既受到沙皇国家政权的压迫和剥削,又受到新生资产阶级的剥削和榨取,生活痛苦,难以忍受。对此,恩格斯指出:“农民——其大多数——在赎买以后,陷入了极其贫困的、完全无法忍受的状况。”[5]

恩格斯在阐述了俄国农民极其贫困、痛苦的境况之后,研究和阐述了俄国农民的阶级特性,即他们所固有的孤立性。16世纪以来,俄国农村存在着“农村公社”即原始社会遗留下来的社会组织。有关资料反映,1858年的欧俄地区共有33.2万个农村公社,平均每个农村公社拥有人口160人左右[6]。在农奴制改革以前,农民世代劳作和生活在农村公社里,他们没有离开农村公社的自由。农奴制改革后,有些农民虽然成为自由农民,可以自由地离开农村公社,但是他们熟悉农村公社以外的环境并找到谋生的手段需要有一个过程,所以大多数自由农民仍然生活在公社里。在农村公社劳作和生活的农民,以自己的生产工具在分配给自己或者自己赎买回来的土地上劳动,自己占有自己的劳动成果,彼此间很少有联系和交流。他们除了关心自己的生产和生活以外,不关心公社以外的事物。各个农村公社之间,也没有生产和生活上的联系。这就是所谓农民的孤立性,即相对于俄国整个社会生活而言,他们处于孤立的状态。这既是农民个体或者说一个个农民的特性,也是农民作为一个阶级的阶级特性。对此,恩格斯指出:“俄国农民只是在自己的公社里面生活和活动;其余的整个世界只有在干预他的公社事务时,对于他才是存在的。”[7]意思是说,公社外面的社会生活对于俄国农民来说是一无所知,只有当他们的生活受到公社外面力量的干扰和侵害时,他们才有可能意识到外面世界的存在。

恩格斯认为,俄国农民的孤立性是俄国专制制度形成和存在的重要基础或条件。俄国农民由于其孤立性,彼此之间和公社与公社之间缺乏联系,所以不能形成整体的力量,不能在社会上显示作为一个阶级的阶级力量,不能公开地表达自己的利益要求。正因为如此,在农村公社的上面必然产生一个专制政权,或者说在社会上必然产生专制制度。这就是恩格斯所说的:“各个公社相互间这种完全隔绝的状态,在全国造成虽然相同但绝非共同的利益,这就是东方专制制度的自然形成的基础。从印度到俄国,凡是这种社会形式占优势的地方,它总是产生这种专制制度,总是在这种专制制度中找到自己的补充。”[8]恩格斯在这里指明,本来俄国全体农民的利益是相同的,可是由于农民的孤立性,农民之间以及各个公社之间缺乏联系,不能形成整体的力量即阶级的力量,不能产生共同的利益要求并为实现这种要求而斗争,由此专制政权必然产生并能够较长时间地存在下去。所谓农民的孤立状态是专制制度“自然形成的基础”,这种孤立状态“总是在这种专制制度中找到自己的补充”,是指孤立状态下的农民由于自己不能表达自己的利益要求,不能以自己的斗争争取自己的利益,总是把自己的利益要求和希望寄托在专制统治者身上,盼望出现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从上面给他们洒下阳光雨露(马克思语),这就是所谓孤立性的农民希望从专制制度中“找到自己的补充”。

恩格斯认为,具有孤立性的俄国农民不反对沙皇和沙皇政权。如前所述,俄国农民由于其孤立性,不能自己表达自己的利益要求,总是把自己的利益要求和希望寄托在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身上。由此他们不反对沙皇和沙皇政权。恩格斯指出:“俄国人民,这些‘本能的革命者’(特卡乔夫语——本文作者注),固然曾经举行过无数次零星的农民起义去反对贵族和反对个别官吏,但是,除了冒名沙皇的人充任农民首领并要夺回王位以外,从来没有反对过沙皇。”[9]这个论述涉及俄国历史上的一个事件。1773年俄国爆发一场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起义首领普加乔夫为获取农民的支持,谎称自己是前沙皇彼得三世(彼得三世已经被其皇后叶卡捷琳娜暗杀,其皇位被叶卡捷琳娜篡夺),自己并没有被杀死,只是被监禁,现在自己从监禁地逃出来,发动起义,誓死从叶卡捷琳娜手中夺回皇位。这场起义终告失败。恩格斯用这个事实证明,俄国农民拥护沙皇,普加乔夫谎称自己是前沙皇即可以得到更多的农民支持而扩大起义的队伍。由此也可看出,俄国农民起义只不过是为了使沙皇的位置由本应该拥有这个位置的人所占有,而不是为了打倒沙皇和推翻沙皇制度。恩格斯还说:“沙皇被俄国农民看成人间的上帝。”[10]农民觉得沙皇离自己太远,他们的愿望和要求难以传递到沙皇那里去,这是十分遗憾的事!“上帝高,沙皇远——这就是他们绝望中的哀叹声。”[11]在恩格斯的思想上,俄国农民的大多数持这样的心态,不可能成为革命的动力。同一时期,恩格斯在《〈论俄国的社会问题〉一书导言》中再次写道:“的确,俄国人民的主体,农民,千百年来在脱离历史发展的泥潭中世世代代愚昧地过着苟且偷安的生活,而打破这种荒漠状况的惟一变动,便是零星的毫无结果的起义,以及贵族和政府的新压迫。”[12]在他的思想上,只有随着历史的发展,农民对沙皇和沙皇制度彻底丧失信心,才有可能卷入革命的潮流中。他也看到,俄国的历史以及农民的精神状态正在朝着这个方向演变。

综上所述,俄国农民处于痛苦的境况中,是当时俄国社会问题的一个方面。占全国人口大多数的这部分人终日辛劳不得温饱,难以正常地生存下去,这不能不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可是俄国农民由于其孤立性的阶级特性,以及由此产生的不反对沙皇甚至对沙皇抱有种种希望的心态,有利于沙皇专制制度得以稳固和延续。由此看来,俄国的社会问题是一个极复杂的、矛盾着的问题,是一个恶性循环的问题。农民越痛苦越指望沙皇和拥戴沙皇,沙皇的统治越稳固越持久则农民的痛苦越多。

二、关于俄国建立社会主义社会的条件

如前所述,俄国是一个农民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国家,而且农民又是一个不反对沙皇甚至对沙皇抱有希望的阶级。在这样的国家里,何谈实现社会主义呢?原来这个问题是俄国的空想社会主义派别即民粹派提出的。上文所述彼·尼·特卡乔夫正是民粹派的代表性人物之一。特卡乔夫在《致弗里得里希·恩格斯先生的公开信》中写道,俄国没有无产阶级,也没有资产阶级,人民不需要同资本权力作斗争,只需要同政治权力(即沙皇政权)作斗争,所以比西方国家更容易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针对此观点,恩格斯提出以下批评意见:

特卡乔夫不懂得资产阶级如同无产阶级一样是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一个先决条件,说明他需要学习关于社会主义的初步知识。根据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基本原理,社会主义社会是取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一种新的社会形态,是以资本主义较充分发展为基础而建立起来的。换言之,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立社会主义社会,必须以社会生产力达到一定的高度为前提,可是就当时的世界历史发展过程看,生产力只有掌握在资产阶级手里才能实现迅速的发展,才能较快地达到进行社会主义革命所必需的高度。恩格斯就此指出:“可见,就是从这一方面说来,资产阶级正如无产阶级本身一样,也是社会主义革命的一个必要的先决条件。因此,谁竟然断言在一个虽然没有无产阶级然而也没有资产阶级的国家里更容易进行这种革命,那就只不过证明,他还需要学一学关于社会主义的初步知识。”[13]这里的意思是,特卡乔夫既不懂得资产阶级的历史作用和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也不懂得发展生产力对于社会进步特别是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意义,更不懂得什么是社会主义社会。他必须通过学习正确掌握这些东西,才有资格谈论俄国的社会主义问题。从俄国当时的情况看,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尚处于发展的早期阶段,所创造的生产力远未达到可以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程度,无产阶级尚处于成长的过程,远未成熟到可以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程度。俄国不具备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立社会主义社会的条件。

特卡乔夫还说,俄罗斯国家即沙皇政权不体现任何社会阶层的利益,它同现存的社会制度没有关系,“可以说是悬在空中的”,力量不够大,容易被革命推翻。对此,恩格斯提出了以下批评意见:

俄国农民处于悲惨的、无法忍受的境况,同俄罗斯国家的压迫有着密切的关系。在赎买的过程中,农民获得的土地数量少且质量差,其产量刚刚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甚至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地主得到的土地数量多且质量优。农民承担着向国家政权交纳土地税以及其他各种捐税的重担,而地主则几乎不纳税。显然当时的政策是维护地主利益和压迫、剥削农民的政策。恩格斯提问道:难道制定和实施这样的政策与俄罗斯国家没有关系?!新生资产阶级如高利贷者、粮食投机商、农村富农等,参与对农民的剥削,巧取豪夺,如同吮吸农民血液的吸血鬼一样。恩格斯说:“而所有这些吮吸农民血液的吸血鬼,同运用法律和法庭来保护吸血鬼的巧取豪夺的俄罗斯国家的存在,竟没有丝毫利害关系!”[14]他的意思是,这样的看法显然是与理不通的。近十年以来,彼得堡、莫斯科和敖德萨的新生资产者凭借修筑铁路而得到国家的补贴,财富大大增长。国家实行保护关税的政策,使俄国的大工业获得了迅速发展的机会和条件。恩格斯说,难道这些事实都同俄罗斯国家的存在没有利害关系?!他还指出:“既然特卡乔夫先生硬要我们相信,俄罗斯国家‘在人民的经济生活里没有任何根基,它自身并不体现任何阶层的利益’,它是‘悬在空中的’,那就不禁使我们觉得,悬在空中的与其说是俄罗斯国家,倒不如说是特卡乔夫先生自己。”[15]这里的意思是,特卡乔夫提出的观点证明,他不懂得如何看社会,不懂得如何看国家的政治生活,不懂得如何看社会经济与国家以及政治的关系,他好像不生活在现实生活中,好像是被悬吊在空中的人。特卡乔夫说俄罗斯的国家是“悬在空中的”,意图在于说明这个国家没有社会基础或者说社会根基不牢,容易被革命推翻。他表示,只要在几个地方同时发动起义,俄国人民这些“本能的革命者”都会行动起来,把一切该做的事都做好。恩格斯针锋相对地说:“革命既然是这样难以置信的轻易,那为什么没有早就去革命,为什么人民还没有获得解放,为什么俄国还没有变成模范的社会主义国家,这简直是无法理解的。”[16]这种批判是十分有力、无可反驳的。

特卡乔夫说,俄国人民习惯于“劳动组合”,即习惯于在劳动的过程中互助合作、组成自由的协作劳动组织进行劳动,这表明他们有集体劳动和共同劳动的基础。这证明俄国有实现社会主义社会的优势。恩格斯对此问题作了如下分析:

劳动组合是历史上留传下来的简单的合作劳动形式,在现时的俄罗斯它有可能变成资本家剥削工人的工具。在历史上,游猎部落在打猎时往往形成某种自由合作的形式,以增强同猛兽搏斗的力量。在鞑靼族、吉尔吉斯族、雅库特族等,都曾建立过某种协作劳动的自由组织。恩格斯指出:“劳动组合的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即组合成员们彼此负有团结一致对付第三者的责任,这原来是以血族关系为基础的,如像古德意志人中间的相互担保、血族复仇等等一样。”[17]他的意思是,古代人们除了在打猎时需要有协作组织以外,有血缘关系的部落内的人们在同外族发生冲突时也需要形成一定的协作组织,以增强对外行动的力量。在现时的俄罗斯,由于气候严寒,并且人们需要进行较大规模的生产活动,由于生产工具不够先进,由于资本的缺乏而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获得先进的生产手段,所以必须以合作的形式来克服生产中的困难。如同恩格斯所说的:“严寒的气候要求进行多种多样的工业活动,而城市的不够发达和资本的缺乏就尽可能由这种合作形式来弥补。”[18]俄国当时还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捕鱼业劳动者在建立劳动组合的时候,由于已有的资金不足以用来购买渔网和渔船,不得不从高利贷者手中贷款。于是劳动组合便落于高利贷者的掌控中。他们以高额利息贷出劳动组合欠缺的款项,从而把劳动组合的收入装进自己的腰包。有的劳动组合的成员全部都是雇佣劳动者,即这个劳动组合整体地受雇于某个资本家。这样劳动者自己管理生产,使资本家节省了管理生产的费用,从而增加了利润。而且资本家把茅舍租给工人住宿,借给工人劣质的生活资料,然后从工人的工资中扣除他们住宿以及其他的生活费用,工人得到的工资所剩无几。恩格斯指出,在阿尔汉格尔斯克省的伐木工人和松焦油烧炼工人中间,在西伯利亚以及其他许多地区的许多行业中间,情况都是这样。根据上述事实,恩格斯得出结论:“劳动组合在这里是使资本家便于剥削雇佣工人的工具。”[19]

恩格斯还指出,俄国人有劳动组合的愿望不能证明他们靠这种愿望能够从劳动组合直接跳入社会主义的社会制度。从当时西方一些国家的情况看,在瑞士的乳品业中,在英国的捕鱼业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合作社组织。这种合作社组织类似于俄国的劳动组合,甚至在组建和管理的方式上比俄国的劳动组合更为高级。德国的工人40年以前在修建铁路的过程中也组建了类似于俄国劳动组合的协作组织。在上述这些国家,人们不认为建立合作社或者劳动组合对于实现社会主义有什么意义。从实践上看,上述国家的人们建立这类组织与建立社会主义社会没有关联。看来俄国人对这个事物的意义看得过重和过大。恩格斯指出:“这种形式在俄国占有优势当然证明俄国人民有着强烈的联合愿望,但这还远不能证明他们靠这种愿望就能够从劳动组合直接跳入社会主义的社会制度。要实现这种过渡,首先劳动组合本身应当能够向前发展,抛弃它本身那种自发的,如我们所看到的与其说为工人不如说为资本家服务的形式,并且它应当至少提高到西欧合作社的水平。”[20]这里的意思是,俄国现有的劳动组合以及俄国人关于建立劳动组合的愿望不是这个国家建立社会主义社会的优势。而且要使它的活动真正有利于劳动人民的利益,即使它摆脱资本家的控制和剥削,成为有利于劳动人民利益的组织,也还要作出很多的努力。

特卡乔夫说,俄国有农村公社,农民在公社里共同占有土地,这个事实体现俄国农民是本能的、传统的共产主义者;他们虽然缺少文化,但是比西欧人民更接近于社会主义,虽然后者是较有教养的;沙皇政府想要把私有制的思想灌输到人民思想中去,不得不依赖“刺刀和皮鞭”。恩格斯对这些观点进行了批判。恩格斯指出,土地公社所有制在世界各地都曾经存在过,但别的国家和地区的公社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而消失,俄国继续保存着它证明俄国的生产处于不发达的阶段。1608年,爱尔兰北部存在着土地公社所有制,英国人曾借口这里土地无主而力图通过战争将其收归英国所有。在德国,土地公有曾经是普遍的现象。在现时德国山区,仍存在着公有土地重新分配的事实。关于德意志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在一些历史学家的著作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亚洲的马来人中间,也曾实行过土地公有制。现时印度还存在着多种形式的公社所有制。在恩格斯思想上,世界各地的土地公有制,在社会发展的一定阶段上,变成生产发展的桎梏和障碍,逐渐地消失了。“相反地,在大俄罗斯(即俄国本土),它一直保存到今天,这首先就证明农业生产以及与之相适应的农村社会状态在这里还处在很不发达的阶段,而且事实上也是如此。”[21]这里的意思是,俄国存在着农村公社不仅不表明俄国社会的进步,而且表明它的落后和不发达。恩格斯认识到,农奴制改革以来,俄国运行在资本主义的轨道上,如果它朝着资本主义的方向继续发展,即使没有政府的“刺刀和皮鞭”,公社所有制也会陷入瓦解。这是因为在俄国的农村公社里,虽然土地定期在各个家庭之间分配,但每个家庭各自耕种自己的一份土地,收获的产品归自己家庭所有。长此以往必然造成各个家庭之间富裕程度的差别,造成人对人的剥削。这是瓦解农村公社的重要的内部因素。又由于农奴制改革和农民赎买份地,地主得到大量优质的土地,分配给农民的土地或者勉强能够维持农民生活,或者不够维持农民的生活。恩格斯指出:“在这种条件下,由于各种捐税和高利贷者的压迫,土地公社所有制已不再是一种恩惠,而变成了一种桎梏。农民时常全家或只身逃出公社,抛弃自己的土地,靠做短工谋生。”[22]由此,他得出结论:“俄国的公社所有制早已度过了它的繁荣时代,看样子正在趋于解体。”[23]

需要指出的是,恩格斯在否定俄国的农村公社对于实现社会主义社会具有积极作用的同时,强调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即有可能使这种社会形式转变成高级的公有制形式(社会主义社会的公有制形式)。在他看来,如果农村公社迅速瓦解的趋势能够得以遏制,它还能继续保存下去,而且它能够显示出农民可以在集体耕作的方式下向前发展;如果这样的话,俄国的农民就有可能不经过公社所有制的瓦解和资本主义小土地所有制的“中间阶段”,由当前的公社所有制形式向社会主义社会的公有制形式过渡。在这里,恩格斯提出了做到上述这一点的先决条件。他说:“这只有在下述情况下才会发生,即西欧在这种公社所有制彻底解体以前就胜利地完成无产阶级革命并给俄国农民提供实现这种过渡的必要条件,特别是提供在整个农业制度中实行必然与此相联系的变革所必需的物质条件。”[24]他的意思是,如果西欧的无产阶级革命很快取得胜利,如果这时俄国的农村公社仍然存在,西欧胜利了的无产阶级则可以向俄国农民提供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的各种条件,帮助俄国农民完成向社会主义社会的过渡。针对特卡乔夫关于俄国农民比西欧无产者更接过于社会主义的论调,恩格斯指出:“恰恰相反。如果有什么东西还能挽救俄国的公社所有制,使它有可能变成确实富有生命力的新形式,那么这正是西欧的无产阶级革命。”[25]

综上所述,恩格斯在批判特卡乔夫的各种观点时形成的思想是:俄国没有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并非是实现社会主义社会的优势;俄罗斯国家并非“悬在空中”、没有根基,容易被推翻;俄国人有“劳动组合”的愿望不足以证明他们可以利用“劳动组合”跳入社会主义社会;俄国的农村公社正处于瓦解的过程中;等等。他的思想的主要方面,是否定俄国作为一个落后国家具有实现社会主义社会的优势条件。可是他同时阐述了一个思想,即:如果西欧的无产阶级革命胜利且俄国人民能够得到西欧胜利了的无产阶级的支持,俄国则可以把农村公社的公有制形式改造成为社会主义社会的公有制形式,也就是说,只有在这种条件下俄国的农村公社对于实现社会主义社会才具有积极的意义。

三、关于即将爆发的俄国革命的重要意义

俄国的农奴制改革很不彻底,没有消除人民大众同沙皇专制制度之间的矛盾。俄国面临着资产阶级民主主义革命的任务。

恩格斯预见到,俄国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即将爆发。1873—1874年,俄国爆发了大规模的“到农村去”的运动。彼得堡、莫斯科等大城市持民粹主义观点的知识分子纷纷到农村去,力图发动农民起来革命。这场运动波及37个省份以上。由于民粹派的积极推动,由于专制制度对农民的残酷压迫和剥削,许多地方的农民发动起义,反对专制制度。这些起义虽然是自发的和分散的,而且往往很快被镇压下去,但是它反映当时俄国存在严重的社会矛盾和农民群众的不断觉醒。“到农村去”的运动失败以后,一部分民粹派分子组建“民意党”,以爆炸、刺杀的手段攻击沙皇本人以及沙皇政府的官员。这种斗争方式虽然是不值得提倡的,但是它往往可以造成强烈的社会震动和影响,促进革命的形势。对此,恩格斯有深刻的了解,他提出:“俄国无疑是处在革命的前夜。”[26]他的这个判断一是产生于对当时人民革命斗争形势的认识,二是产生于对沙皇政权面临的各种矛盾的分析。沙皇政权机构早已腐败透顶,官吏们主要靠贪污、受贿和敲诈维持生活,而不是靠薪俸。农业生产被赎买的办法弄得混乱不堪,大地产没有足够的劳动力,农民没有足够的土地,农业生产一年比一年下降。专制统治者同新生资产阶级的矛盾愈益剧烈。“今天向自由主义让步,明天又吓得要命地把这些让步收回,因而越来越失去信用。”[27]在彼得堡活动的资产阶级政客们已经意识到,这种情形不能容忍,必须进行变革,消除专制统治。但他们也有一种幻想,以为可以将这个变革纳入立宪的轨道,即以为俄国可以走君主立宪之路。鉴于上述各种情况,恩格斯说:“这里,革命的一切条件都结合在一起;这次革命将由首都的上等阶级,甚至可能由政府自己开始进行,但是农民将把它向前推进,很快就会使它超出最初的立宪阶段的范围。”[28]“这个革命无疑正在日益临近。”[29]其意思是:俄国革命可能由资产阶级政客率先发动,甚至可能由沙皇政府内的某些不满意于沙皇统治的分子发动,但是劳动人民特别是农民很快将成为主力军。它开始的趋向是走立宪之路,但很快将越出立宪的范围,成为一场深刻的民主革命。

恩格斯认为,面临的俄国革命对于全欧洲革命的爆发和胜利,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在当时的欧洲,沙皇俄国是反动势力的最后的堡垒,起着欧洲宪兵的作用。例如在1848年革命时期,沙皇俄国镇压了匈牙利人民的革命斗争,在奥地利统治者和普鲁士统治者中间调停的作用,支持和维护了它们的反动统治。在恩格斯看来,在西欧各国的无产阶级发动革命时,沙皇俄国一定会派军队镇压各国的无产阶级的革命斗争。由此看来,俄国革命推翻沙皇专制政权是欧洲其他国家的无产阶级革命取得胜利的至关重要的条件。就此,恩格斯说:“这个革命单只由于如下一点就对全欧洲具有极伟大的意义,这就是它会一举消灭欧洲整个反动势力的迄今一直未被触动的最后的后备力量。”[30]同一时期,恩格斯在《〈论俄国的社会问题〉一书导言》中还写道:“俄国事态的发展,对德国工人阶级有极其重大的意义。现存的俄罗斯帝国是整个西欧反动势力的最后一根有力支柱。”[31]“西欧的任何革命,只要在近旁还存在着现在这个俄罗斯国家,就不能获得彻底胜利。而德国却是俄国最近的邻国,因此,俄国反动派军队的第一个冲击便会落到德国身上。因而,俄罗斯沙皇制度的覆灭,俄罗斯帝国的灭亡便成了德国无产阶级取得最终胜利的首要条件之一。”[32]把沙皇制度的灭亡同西欧的无产阶级革命联系起来,也就是把俄国革命同西欧的无产阶级革命联系起来,这是恩格斯当时看欧洲政治形势及其走向的重要的方法。他的这个思想方法及思想内容,在19世纪90年代得到进一步的发展。

四、恩格斯思想的现实启示

恩格斯在《论俄国的社会问题》一文中提出的思想观点和理论论证,在当前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1.必须正确认识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社会的设想及精神。马克思、恩格斯在深刻地掌握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基础上,通过对资本主义基本矛盾以及资本主义社会弊端的研究,提出了他们关于社会主义社会(或者说共产主义社会)的设想。他们的重要著作如《共产党宣言》《哥达纲领批判》《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等,科学地反映了他们的设想,如关于消灭商品生产和货币交换、消灭阶级和阶级矛盾、消灭国家和国家机器等等。简言之,是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是人类的无限美好的理想,是鼓舞人类奋斗不息、永远向前的伟大目标。就各国人民过去的和现实的实践内容看,难以在短时间内达到这个伟大目标。由此必须从马克思、恩格斯的设想中找到既体现伟大目标的精神又有利于在当前的实践中可以做到的内容。比如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共同富裕就是这样的内容。可以说,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共同富裕是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社会主义社会美好设想的精神,是他们关于社会主义社会设想的核心内容,是他们之后的社会主义者必须努力掌握和进行实践的内容。可是俄国的特卡乔夫以及所有的民粹主义者不懂得马克思主义,既不懂得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社会主义社会的设想,也不懂得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美好社会设想的精神,即他们设想中关于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共同富裕的核心内容。他们提出俄国由于存在农村公社所以比西欧国家更容易建立社会主义社会,俄国由于没有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所以比西欧国家更容易建立社会主义社会,是因为他们不懂得建立社会主义社会要求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和共同富裕等等。恩格斯在批判特卡乔夫的观点时指出,社会主义理论力求达到的目的,是使社会生产力得到极大的提高,社会生产得到极大的发展,社会财产极大的丰富,从而达到消除阶级差别的目标。对此,当代中国共产党人在实践中特别是在改革开放的实践中有深刻的认识。如邓小平1992年春在南方谈话中指出: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更进一步地重视这个问题。如习近平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我们要激发全社会创造力和发展活力,努力实现更高质量、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可持续的发展!”[33]他还指出:“必须始终把人民利益摆在至高无上的地位,让改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民,朝着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不断迈进。”[34]当前,中国共产党人由于对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社会的设想特别是对其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共同富裕的精神和核心内容有正确的、深刻的认识,所以才能不断地推进事业并取得辉煌的成就。为此,在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进程中,必须更好地掌握和运用这一点。

2.必须坚持社会主义社会的方向,但不能够急于求成。所谓坚持社会主义社会的方向,即不忘记共产党的终极任务是建立社会主义社会,永远坚持这个理想和信念不动摇,在实践中视物质条件的可能及时增加社会主义性质的东西。同时必须明确,对于实现社会主义社会的目标,不能急于求成。俄国的民粹主义者不懂得这个道理。他们视俄国当时十分落后的条件而不顾,认为俄国比西方先进资本主义国家更有条件实现社会主义,认为俄国向社会主义社会的发展可以拯救西方社会。恩格斯在批判他们的观点时指出,俄国人具有“劳动组合”的愿望不证明他们可以通过“劳动组合”跳入社会主义社会,俄国的农村公社陷入瓦解的过程中而不能成为建立社会主义社会的基础。他的意思是,俄国人必须对实现社会主义社会的条件保持清醒的认识,不可以在行动中急于求成。同时恩格斯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即如果西欧各国的无产阶级取得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并建立起社会主义社会的话,俄国人可以在西方胜利了的无产阶级的帮助下,利用自己国内的某些有利条件,加速自己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的过程,即建立起社会主义社会。可见,恩格斯是向着社会主义社会的目标思考俄国问题的。他不反对俄国以社会主义社会作为前进的方向,只是反对不切实际的行动。中国共产党人特别是当代中国共产党人十分正确地处理了坚持社会主义社会的方向与避免急于求成之间的关系。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坚持不忘初心、继续前进,就要牢记我们党从成立起就把为共产主义、社会主义而奋斗确定为自己的纲领,坚定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不断把为崇高理想奋斗的伟大实践推向前进。”[35]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指出:“必须认识到,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没有改变我们对我国社会主义所处历史阶段的判断,我国仍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没有变,我国是世界最大发展中国家的国际地位没有变。全党要牢牢把握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基本国情,牢牢立足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最大实际,牢牢坚持党的基本路线这个党和国家的生命线、人民的幸福线,领导和团结全国各族人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自力更生,艰苦创业,为把我国建设成为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而奋斗。”[36]以上论断表明,中国共产党既坚持实现共产主义社会的远大理想,又强调中国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实际,把坚持远大理想和认清当前实际恰当地结合起来了。从实践上看,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两个一百年”的发展目标,即到建党一百年时建成经济更加发展、民主更加健全、科教更加进步、文化更加繁荣、社会更加和谐、人民生活更加殷实的小康社会;然后再奋斗三十年,到新中国成立一百年时,基本实现现代化,把我国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这样逐步的发展、有序的发展和切合实际的发展,避免了急于求成的倾向,有利于事业顺利地、健康地发展,有利于目标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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