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代汉语学习词典》 看张志毅先生的词典学思想

2022-01-31 05:30苏新春
辞书研究 2022年1期

摘 要 《当代汉语学习词典》有着鲜明的学习词典的特点,在词目上从严选词,挑选具有学习价值的语文词语;在义项编排上遵循义频优先的原则,同时照顾词性、认知、逻辑顺序;在义项组织上突出词性的作用,以符合学习习惯;释义上更为浅近,便于理解。张志毅先生对学习词典做了长期的研究和实践,《当代汉语学习词典》是这一研究的结晶和代表作。学习词典作为一种新型词典,也有三个问题值得进一步研究,如内向型学习词典与外向型学习词典的区别,学习词典所收词目的等级划分等有序性问题,如何充分挖掘、整理汉语汉字内在的规律与特点。

关键词 张志毅 《当代汉语学习词典》 学习词典 词典学 学习性

张志毅先生是我国著名词汇学家、辞书研究家、辞书编纂家,为学界广为推崇。在词汇研究领域,他的《词汇语义学》在同辈学者中属晚出而惊世,在充分吸取国外语言学理论特别是俄罗斯词汇语义学派理论的基础上,建构了完整而具体、宏大而细致的词汇语义分析系统。在辞书研究领域,对辞书性质、辞书功能、辞书类别、辞书编排、辞书释义、辞书事业、辞书发展等重要理论问题发表了一系列重要见解。在辞书编纂领域,更是身体力行,对汉语词汇体系中最重要的语文词汇给予了高度关注,编纂了一系列词典。张先生在词汇与词典领域,留下了数量众多、开创意义大的著作和词典,《当代汉语学习词典》(以下简称《当代》)就是最新出版的一部具有标志意义的词典。

《当代》之所以值得高度关注,是因为“本词典是对‘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学习型词典如何编写’以及‘编写成什么样’的实践和探索。这种探索是极有价值的,它为我们展现了一个迥异于《现代汉语词典》的全新的汉语学习词典的样貌”(张志毅 2020);这是张志毅先生在总结了终生研究经验后,将目光瞄准了代表一个国家辞书水平标志物之一的学习词典后的作品,他殚精竭虑,为编纂这部词典所拟就的编纂凡例就长达五万多字。这部词典张先生擘画谋篇,定规献智,在未竟离去后,由他的嫡传和私淑弟子们合力编成,集中了两代人的才智,无论是在掌握学习词典编纂要领,还是承业明志的立志弘扬上,都称得上是张先生和他的团队的集体结晶之作。下面谈谈学习《当代》的三点认识。

一、 《当代》的学习性特点

《当代》的最大特点就是“学习性”。学习词典是“为学习、就学习而编词典”(李红印

2011)。“学习词典指的是供处于语言学习过程中的学习者所使用的词典。学习词典的最根本属性与特点在于‘学习’二字。”(苏新春 2019)学习词典的“学习性”不是虚幻不可捉摸的,而是在词典的具体形式和内容上都有具体呈现。《当代》的学习性在以下几方面表现得相当突出。

(一) 收录词目体现出的学习性

收录有学习价值的词语,是学习词典最显著的特点之一。《当代》收录词语6683个。这个收录规模是大是小,一对比就清楚了。《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商务印书馆,2016;以下简称《现汉》)收词6.9万余条,《义务教育常用词表(草案)》(苏新春 2019;以下简称《义表》)收词15114条,《汉语水平词汇与汉字等级大纲》(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2;以下简称《等级大纲》)收词8822条,《汉语国际教育用音节汉字词汇等级划分》(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0;以下简称《等级划分》)收词11092条,《当代》收词量分别为四书的9.7%、44%、75.7%、60.3%。一般说来词典的收词较词表的收词要来得宽松,取舍较为自如,但《当代》在其中收词量最小,可见它对收词是相当“严格”的。它收录了什么样的词语呢。下面试看两个例子。

一是“阿”字头的词。

《当代》在“阿”字下只收了一个词“阿姨”。《义表》《等级大纲》《等级划分》三书也只收了“阿姨”。《现汉》则收了“阿鼻地狱”“阿昌族”“阿斗”“阿尔茨海默病”“阿尔法粒子”“阿尔法射线”“阿飞”“阿伏伽德罗常量”“阿公”“阿訇”“阿拉伯人”“阿拉伯数字”“阿兰若”“阿罗汉”“阿猫阿狗”“阿门”“阿片”“阿婆”“阿Q”“阿是穴”“阿嚏”“阿姨”等22个词。除了“阿姨”外,其他21个词有的是用于某个领域的行业词,有的用于某些地域的方言词,有的是用于生活场合的口语词。如果将这22个词看作是现代汉语词汇中的一般性词语,那么“阿姨”则是其中使用最为普遍的常用词。《当代》只收录了这个词,可见其对词的选择还是颇为到位的,正好与上述三种学习性词表相吻合。

二是“爱”字头的词语。

《当代》收了“爱戴”“爱好”“爱护”“爱情”“爱人”“爱惜”“爱心”等7个词。

《义表》收了“爱不释手”“爱财如命”“爱戴”“爱抚”“爱好”“爱护”“爱莫能助”“爱慕”“爱情”“爱人”“爱屋及乌”“爱惜”“爱心”等13个词。《当代》所收7个词都在其中。

《等级大纲》收了“爱戴”“爱好”“爱护”“爱面子”“爱情”“爱人”“爱惜”等7个词。《当代》所收7个词中有6个在其中,不在其中的是“爱心”,另收有“爱面子”。

《等级划分》收了“爱国”“爱好”“爱护”“爱情”“爱人”“爱惜”“爱心”等7个词。《当代》所收7个词中有6个在其中,不在其中的是“爱戴”,另收有“爱国”。

《现汉》收了“爱…不…”“爱不释手”“爱财如命”“爱巢”“爱搭不理”“爱答不理”“爱戴”“爱抚”“爱岗”“爱国”“爱好”“爱国主义”“爱河”“爱护”“爱将”“爱克斯刀”“爱克斯射线”“爱理不理”“爱怜”“爱恋”“爱侣”“爱面子”“爱莫能助”“爱慕”“爱情”“爱人”“爱神”“爱斯基摩人”“爱窝窝”“爱屋及乌”“爱惜”“爱惜羽毛”“爱小”“爱心”“爱欲”“爱重”等36个词。《当代》所收7個词都在其中。

以上分析也显示,《当代》的收词是经过用心甄别筛选的,从数量庞大的词语中选出了值得学习的,具有较高通用性、常用性的语文词语。

(二) 义项编排上体现出的学习性

《当代》在“凡例”4.3对义项的编排做了这样的规定:“义项主要按义频排列,义频高的排在前面,义频低的排在后面。同时照顾词性、认知、逻辑顺序。”这是词典学习性的一个重要体现。在汉语词典史上,特别是大型的历时词典,推崇的是按义项出现的先后,即依例句的时代先后来编排。而现当代共时词典则主要按词义的逻辑关系如虚实、远近、大小等来编排。按使用频率的高低来编排则一直是语言学习词典最理想的编排方式,虽然现在还没有哪部词典能够根据全面准确的频率数据来划分、编排义项,但《当代》在理论上明确提出“义频高的排在前面,义频低的排在后面”,还是很有理论突破意义与示范作用的。为了做到更全面的照应,同时还提出要“照顾词性、认知、逻辑顺序”。从《当代》的实际词例来看,完全属词频优先的例子还不多,但兼顾以上诸因素,以求有利于学生对词义规律的学习和掌握,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如“尖锐”一词,《现汉》收有四个义项,先后顺序依次是“物体有锋芒,容易刺破其他物体的;锋利”“认识客观事物灵敏而深刻;敏锐”“(声音)高而刺耳”“(言论、斗争等)激烈”。《当代》也收了四个义项,但顺序变成了“物体末端细小而锐利”“声音高而刺耳”“对客观事物的认识敏感而深刻”“言论、斗争等激烈”,将“声音高而刺耳”由第三的位置变成了第二的位置。笔者进行的词频调查数据显示,无论是在反映一般社会交际的新闻类用语语料库,还是综合反映各领域语言使用状况的平衡语料库,词频高的都是“认识敏感而深刻”这一义项,并不是表示物体形状和声音高的义项,但《当代》仍是把“物体形状”的义项放在第一的位置,表明它看重的是义项之间由实到虚的逻辑关系。但对“声音高而刺耳”义项顺序的变动,使得指声音与指物体的义项关系来得更密切,意义的逻辑关系也衔接得更为自然顺畅。

又如“构思”一词,《现汉》只收了一个义项“写文章或制作艺术品时运用心思”。《當代》对这个义项略有修改,改为“创作时仔细考虑如何设计、怎样布局等”,另增收了“创作作品时花的心思或思考的结果”义,列为义项2,呈现出由动词到名词义的演变。

又如“僵硬”,《现汉》收了“(肢体)不能活动”和“呆板;不灵活”两个义项。《当代》收了“肢体等不能活动;不灵活”“表情、语言等缺少变化”“不善于根据情况而变动”三个义项,依次形成了指称对象从肢体活动到表情和语言,再到行为方式,其内在逻辑发展关系也更为清晰。

又如“攻克”,《现汉》只收了“攻下(敌人的据点),也用于比喻”一个义项。《当代》收了“在战争中进攻并占领对方的阵地”和“比喻在工作或研究中克服或战胜困难、障碍等”两个义项,将《现汉》释义中的“也用于比喻”独立出来成为义项是有道理的,毕竟它与前一义项在运用场合与词义内核上都产生了较大变化,并具有较高的使用频率。

通过《当代》与《现汉》义项的分分合合与前后腾挪的对比,可以看到变动后的义项划分与编排更为合理,更容易理解和记忆。将对词频这一较为表层现象的认识和对词义内在联系与发展的把握结合起来分析,可以看到改动的目的是为了让学习者更好地掌握语言学习规律,提高语言学习效果。

(三) 在义项组织上突出词性的作用,以符合学习习惯

《当代》在“凡例”4.2对同一词目下的不同词性的词义的编排做了这样的规定:“4.2 以词类作为义项编排的第一层级,用(一)(二)(三)……标出序号,序号后标出词类。同一词类下的各义项根据义频排列,用①②③……标出序号。义项下分出子义项的,用a)b)c)……表示。”也就是说做出了三级划分,先“词性”,再“义项”,最后“子义项”,分别使用了(一)、①、a)三标题。

如“检讨”,《当代》的处理是“(一)①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或错误并做自我批评……。

②总结分析并追究根据。……(二)对自己所犯错误进行自我批评的口头表述或书面文字。”《当代》这样处理的好处就是将词性的划分放到了第一层更为突出的位置,而将“词义”关系的梳理放在了相同词性之下,突出了动词词性下两个义项之间的连带关系。《现汉》的处理是这样:“① 找出缺点和错误,并做自我批评……② 指用口头或书面形式所做的自我批评……③ 总结分析;研究……”。《现汉》在义项编排上突出了“词义”的地位,“词性”是依附性的。两种不同的处理方法各有侧重,《当代》突出词性,将词性的作用做了更加显性化的处理,这样的改动符合当今语言学习的习惯,不失为一个有新意的尝试。

(四) 释义上体现出的学习性

释义是词典的灵魂,也是体现词典学习性最为集中的地方。下面来看看“按1”的释义。先看《现汉》的释义,它收了5个义项:“① 用手或指头压。”“② 压住;搁下。”“③ 抑制。”“④ 抵押。”“⑤ 依照。”

《当代》的“按1”收了4个义项:“(一) ①用手或手指压。”“②使保持原样;搁着不进行或不处理。”“③压下去;控制住。”“(二) 引进语言行动所依据的事物。”

两相对比,可以看到《当代》的释义特点:

1. 不收方言义。《现汉》第4个义项“抵押:按金”是方言义;《当代》未收此义。

2. 改同义词释义为说明性释义。《现汉》第2个义项“压住;搁下”;《当代》改为“使保持原样;搁着不进行或不处理”。

3. 增加辨析性释义。《当代》在该词条后面增加了对“照”“按照”“按”的词义与搭配的辨析。

4. 增加例句例词。《现汉》对义项1使用了两个词例:“按电铃”“按图钉”;《当代》使用了9个词例:“按门铃”“按开关”“按喇叭”“按手印”“按图钉”“按回车键可以回行”“接听人工服务请按‘0’”“警察冲上去把歹徒按在地上”“她把手按在胸口上,好让自己平静下来”。

5. 增加词性的义项归类层。《现汉》在5个义项后都标注了词性,其中3个为动词,1个为方言词,1个是介词;《当代》则是先列出动词词性,下收3个义项,再列介词词性,下收1个义项。

二、 学习词典在张志毅词典学思想中的地位

(一) 对学习性词典的长期探索

张先生在词汇语义学和辞书学两个领域双栖兼擅,皆取得了瞩目成就。略加细察,会发现张先生在辞书学领域耕耘的时间更早。张先生辞书学的标志性成果,以学习词典为著,甚至可以说是始于学习词典,重于学习词典,峰于学习词典。

始于学习词典,指的就是始编于1959年,正式出版于1981年的《简明同义词典》。

(张志毅 1981)1959年开始编纂时张先生还只有22岁,正式出版时是44岁。这是他的第一部辞书作品。吕叔湘先生在序文中给予了很高评价:“一部同义词典要辨别一组组同义词的概念意义的异同,也要辨别它们的附加意义和差别。比较起来,也许后者更重要,因为前者比较容易掌握。后者要求更高的语文修养。志毅同志这部《简明同义词典》之不同于别的同义词典,也就在于他更注意于这一点。志毅同志在他的论文《同义词词典编纂法的几个问题》(1980)355-357中提出了在多数情况下以词义而不是以词为辨析单位的主张。他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正是由于作者采取了这种做法,主要不着眼于同外之异,而着眼于同中之异,才能用较少的篇幅容纳较多的内容,做到了简明扼要,这应该说是这部词典的一大特色。”(吕叔湘 1981)在义项基础上比较同义词的研究方法,后被写进了教科书,现已成为同义词辨析的基本原则。

重于学习词典。张先生后来编纂了一系列词典,基本上集中在“同义词”“反义词”词典上。同义词反义词是通用性语文词语的精华,有很高的学习价值。同义词反义词使用得如何也是一个人词汇能力的重要标志,需花大气力来学习。张先生对此倾注了大量精力,先后出版了《反义词词林》(2001)、《反义词大词典》(2003)、《反义词大词典》(2009),《新华同义词词典》(2005)、《新华反义词词典》(2008),即将出版的还有《新华反义词大词典》。

峰于学习词典。这就是《当代》了。《当代》始编于2011年,正式出版于2020年,歷时10年。张先生将它视为晚年最值得全力付出的作品,撰写了五万多字的编纂细则,和数量众多的样条,带领团队进入正式编纂进程,亲自参与修改词条。虽然后来中断,但张先生拟定的编纂细则,框定的样例样条,改定的定条定稿,加上手把手培养出来的年轻团队,使得《当代》后来的进程和质量都得到了保证。

(二) 对汉语学习词典的高度重视

张先生对汉语学习词典一直予以高度关注,晚年发表在《人民日报》的重要论文《“辞书强国”究竟有多远》(2010),认为要成为“辞书强国”,就要解决“人才”“理论”“辞书文本”三方面的问题。“辞书文本”问题举的就是学习词典的例子:“如果从品牌的角度来看,我们也有不少的路要走。……英语现代语文辞书,在1940年前产生了一个全新的理念‘以用词为主的学习词典’,并于1942年出版了第一部学习词典《英语习语及句法词典》。以起步的年代论,比我们较好的‘学习词典’也早了60多年。我们虽然在1992、1995、2005、2006年分别出版了几部学习词典,但是都不完全符合学习词典的要求,跟《现代汉语词典》的相似率超过一半。”可见张先生把学习词典的编纂水平看作是辞书强国的重要标志之一。

(三) 对学习词典特征的深入认识

张先生对学习词典的性质与特点做过深入研究。他的《理论词典学》(2015)212-214专门辟出第八章“学习词典”,系统阐述了“学习型词典及编纂的基本理念”“学习词典的收词原则”“学习词典的义项划分”“学习词典的释义”“外向型学习词典释义的优化”等五个重要问题。第一个问题所谈的基本理念包含了五种理念:如“习得的新理念”,要做到“强调在正确性基础上更突出得体性”;如“元语言理念”,要做到“用三四千常用词较为合适”;如“语料库理念”,要做到“收词、释义、举例等都必须依据语料库,它决定词典信息的真实性、现实性”;如“语境理念”,要做到“最佳语境给被释词的义值,只能是一值的,即只有一种理解或解释”;如“读者本位理念”,即“如果说一切辞书都考虑读者对象,那么学习词典则把读者对象置于前所未有的高度,置于前所未有的中心地位”。

这里论述的五个问题和五种理念,在《当代》都有了完整而清晰的体现。《当代》是在对学习词典有了深入研究后的自觉产物,有深入而充分的理论研究作为编纂实践的基础。

三、 关于学习词典“学习性”的思考

学习词典作为一个新型词典,特别是作为与服务本民族社会一般成员的母语词典、规范词典相对存在的一种逐步成熟中的新型词典,究竟怎样才算是最理想、最完善、最成熟的呢?特别是对汉语汉字的学习词典来说,还有哪些特点值得进一步挖掘,是有不少地方很值得探索的。《当代》扉页上写道:“我们真诚地希望,这部词典的出版,能够使广大读者获益,同时也能引起学界对语文学习型词典编纂相关问题的思考和讨论。以此为契机,共同提高我国语文词典的整体水平,繁荣我国辞书事业。”(张志毅 2020a)下面就谈谈几点思考。

(一) 学习性要不要体现出内向型与外向型的区别

“《当代汉语学习词典》是一部按照国际通行的学习型词典理念编写的中型语文学习词典。”“词典以20世纪50年代以来汉语普通话中最核心、最基本的常用词为收词对象,……词典主要以对外汉语教学和汉语词汇学习的成果作为收词依据。”(张志毅 2020a)“收录了当代汉语中最常用的6683个词语。词语的收录,参考了《HSK词汇等级大纲》(1992)和《新汉语水平考试大纲》(2010),也酌情收录了《现代汉语常用词表(草案)》(2008)中的少量高频词。”(张志毅 2020b)这里的论述显示编纂者是相当注意突出“学习性”,注意吸收对外汉语词汇等级大纲、考试大纲等材料的,但是这里将它们与面向母语的《现代汉语常用词表》材料混同参照,并没有对内向性学习词典与外向性学习词典进行区分。其实在同样都具有学习性的基础上,内向性与外向性在学习主体、学习目的、学习功能上还是很不相同的。“从学习者的身份、特点及学习目的来看,二者有着巨大差异。‘对外汉语’‘汉语国际教育’面向的是第二语言学习者,他们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母语能力,而基础教育面向的是正在进行母语学习的学习者。前者已经完成了第一语言和‘第一认知世界’的塑形,这时需要完成的是第二语言和‘第二认知世界’的学习,功能目标明确; 而后者要完成的是第一语言和‘第一认知世界’的塑形,语言学习与语言能力、逻辑能力、对世界的认知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苏新春 2017)有的学习性词典研究者提出了要加强“针对性”研究,涉及的其实也是这样的内容。在《当代》收词只有6683个的情况下,收怎样的词就更值得思考,虽然这6683个词语具有普遍、稳定、基础的特点,但内向性词汇学习更注重“体现出由浅往深、由易往难、由一般往特殊、由口语往书语、由指称义往描述义方面发展的要求”,这与外向性词汇学习多为口语词、指称词是颇为不同的。

(二) 学习词典如何体现“等级”“有序”特点

学习性是一种基本属性,它经常会以一种清晰、外化的形式表现出来,即“等级”“有序”的特点。这里的等级划分就是学习由浅至深的难度体现,它会影响到数量的多少、出现的先后,故学习性词表往往会对所收词语标以“甲级、乙级、丙级、丁级”“一级、二级、三级、四级”或“低级、中级、高级”的等级。那么学习词典要不要包括这方面的内容,如包括又要如何呈现,就很值得思考了。《当代》的收词是将所有词语混编混排,释义方式释义深浅也是一样的。这样的处理对学生教师来说很不方便。学习词典对所收词语进行分级分等,标出不同难易深浅的级差,充分体现出“有序”性,是很有必要的。“有序性”是高要求,也是最基本的要求,只有具备这样的考虑,才有可能进一步思考怎样处理释义深浅、语用繁复、词彩丰廉、搭配常异等相关问题。

(三) 汉语学习词典如何挖掘汉语汉字特点,提高学习效果

汉字与汉语几千年来相伴并生,二者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相互融生的关系。对于外国汉语学习者来说,只停留在口语层面,不学好汉字,不进入书面语的学习,是难以真正学好汉语的。“有义以有音,有音以有形”(段玉裁 1982),古人向来重视对汉字形音义三者之间,汉字的古形、古音、古义、今形、今音、今义六者之间关系的研究,那么理想的汉语学习词典该如何揭示汉语汉字的内在规律与特点,如何利用汉字来全面提高学习者的汉语汉字水平和能力,就很值得研究了。当然,这里首先要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古代汉语汉字之间的密切联系到了现代还留有多少,还值不值得关注和学习。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汉字的性质由象形到表意,由整体字形表意,到义符表意,再到声旁表意,虽然表意程度在弱化,但其内在的“凡山必言山,凡水必言水”的显义功能还是存在的。如上面所举“按1”例,从“扌”旁,表明它的本义肯定与手部动作有关,《当代》所收4个义项 “①用手或手指压”“②使保持原样;搁着不进行或不处理”“③压下去;控制住”“④引进语言行动所依据的事物”,其实都含有手部动作这个词义特征,只是变得越来越虚化了。又如《当代》所收三个以“按”为首字的复合词“按摩”“按时”“按照”,也仍保留了这一词义特征。又如前面说到《当代》强调了词频优先的原则,但又同时要求关注到“词性、认知、逻辑”等因素,这样的做法是有道理的,根本原因就是它符合汉字作为汉民族独有的表意系统的发展规律。汉字走的繁衍道路是“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是象形不足则指事为之,指事不足则会意为之,会意再不足再形声为之的发展道路。这样的文字繁衍之路与人们对事物的认识由具体到概括、由具象到抽象、由实到虚的发展规律是相吻合的。

这样的规律具有普遍性。如“构思”从动作义到名物义,“攻克”由军事动作义到处理一般事物义,“僵硬”由肢体动作义到其他动作,再到处事方式,其理相通、其义相贯。如果我们能充分挖掘汉字特点,发挥汉字自身优势,将十分有助于提高汉语汉字的学习效果。现在的学习词典、学习字典基本都是遵循拼音字母顺序或笔画书写顺序,这两种排序本质上是无理据的,它便于快速查询单字单词,但对汉语汉字内在规律的认识却有所疏忽。传统汉字教学注重偏旁部首,重视义符声符的划分,对揭示汉语汉字的形音义规律有独到作用。谈论挖掘汉语汉字特点并不是简单回归传统,而是要在对现代汉语汉字有新认识的基础上重新梳理,吸取有用之处,与现代词典编纂法相结合,扬其长、彰其益,目的就是能真正抓住汉语汉字的内在特点,编出真正有益于汉语汉字学习和掌握的词典。这一工作任重道远,特别是在习惯于西方的语言文字之规后,要跳出桎梏,真正把握汉语汉字自身特点,编出符合这些特点的汉语学习词典,殊为不易,这正是当代学者义不容辞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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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大学嘉庚学院 福建 363105)

(责任编辑 刘 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