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民粹主义的群体心理学解读:生发、样态与纾解

2022-02-16 19:16户振亚
关键词:民粹主义个体群体

户振亚

(贵州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贵州 贵阳 550001)

民粹主义是一种概念独特、形态多样的思想体系,多呈现为社会思潮或政治运动。 在我国,民粹主义借助网络时代的信息技术赋能表现为网络民粹主义。 “民粹主义不仅是一种社会和政治现象,也是一个群体心理反应的结果”[1]175,高呼着“人民至上”口号的网络民粹主义,看似是“个体人”的概念诠释,实则是“大众人”的心理表达,是对贫富差距、体制嫌隙、社会不公、底层诉求等社会矛盾所表达出来的一种群体性情绪。 依据勒庞的群体心理学理论,个人一旦进入群体之后,“自觉的个性消失、思想感情的统一”[2]3,“同一性吞没了特异性,无意识属性取得了主导地位”[2]6,呈现出冲动、从众、极化、狂暴、易感的大众心理特征,这与网络民粹主义背后隐匿的群体心理皈依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网络民粹主义是当下国内学界关于社会思潮研究中讨论最热烈的学术热点之一。 首先,部分学者从宏观视角出发,围绕网络民粹主义的生发机制、表现样态、话语表征、散播危害、治理策略等方面进行了多维研究。 学界普遍认为,网络民粹主义思潮在网络空间的生发既与政治因素密不可分,亦受媒体传播策略的影响[3];当前国内网络民粹主义主要分为民族民粹主义、文化民粹主义和福利民粹主义三种基本样态[4];网络民粹主义具有基于物质、政治权利以及文化层面的话语诉求[5];网络民粹主义会侵蚀主流意识形态,损害公共秩序,引发社会混乱,甚至会冲击政治体制安全,干扰国家战略部署[6];要在关注社会公平正义的基础上,以人民为中心,从技术阻断、制度建构、社会治理等方面对网络民粹主义进行治理[7]。 其次,部分学者对网络民粹主义展开微观研究,或与实证相结合,或研究视角独特。 如贾立政等对网络民粹主义的群体感知程度进行了实证调查,得出中等收入群体、青年群体和体制外群体对网络民粹主义感知度较高的结论[8];石立春等选取606 个网络民粹事件进行扎根理论研究,对网络民粹主义的演绎特征进行耙梳,并对网络民粹主义的概念进行探索性检验[9];冯月季对网络民粹主义进行符号学阐释,认为网络民粹主义通过“符号暴力”建构了具有二元论特征的叙事文本,具有强烈的指涉社会现实的意义潜能并在现实中演变成具体的非理性行动,是从“符号暴力”到“现实暴力”,可谓落入了“符号—行为”的表达机制[10];有学者研究了网络民粹主义对大学生群体的影响,如欧庭宇认为网络民粹主义在高校的渗透会削弱部分大学生的理想信念、消解爱国情感、降低网络素养,由是强调要从多维视角引导大学生的价值观教育[11]。 毋庸置疑,目前的研究成果有很多独到之处。 但从现有资料来看,少有学者从群体心理学角度出发来系统探讨网络民粹主义生发原因与纾解策略。

无论是从现实境遇出发还是用学术研究考量, 深度解构网络民粹主义的诘难与祛魅,群体心理学的参与不可缺位,必须从学理角度寻找网络民粹主义生发的心理根源,正视群体心理样态,进而提出合理的纾解之道。

一、网络民粹主义生发的心理溯源

从心理学角度追溯网络民粹主义的生发主要有以下三个层次:“群体的时代”与网络时代的相遇给予网络民粹主义生发的场域环境;“个体人”的消失与“大众人”的反叛是网络民粹主义群体主义心理的典型写照;“失衡致幻”的个体心理—“幻觉趋同”的过渡心理—“被催眠”的群体心理是网络民粹主义生成路径的演绎。 深度解构网络民粹主义的生发机制并追溯其心理根源,是从学理维度对网络民粹主义带来的危害进行纾解的基础。

(一)“群体的时代”相遇网络时代

在网络时代, 互联网技术建构的虚拟空间和舆论场景是网络民粹主义传播的主要推手。“群体的时代”的大众特性映照了网络民粹主义生发的心理特征。 “群体的时代”与网络时代的相遇是网络民粹主义生发的必然场域环境。

首先,“群体的时代”预言的兑现。 19 世纪,勒庞曾预言“我们未来将进入的时代实际上是‘群体的时代’”[2]序言2,民众的力量即将成为新生的统治力量。时过境迁,这一预言正逐渐兑现。17 世纪以来,随着资产阶级革命的完成和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原有政治传统的窠臼被打破,个体思想开始觉醒,并逐渐体悟到自己的精神力量,且资产阶级普选制的深入人心使得大众参与政治生活的程度加深,使得各候选者想要赢得选举就必须要不断“取悦”大众。 久而久之,统治者不得不遵从“人多势众”的规律,甚至开始屈服于大众的“统治”,大众群体实际上成为心理上的统治阶级,这恰恰给予了民粹主义“迎合人民”的机遇。 “民粹主义必须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属于大众’”[12]24,民粹主义者认为“他们且仅有他们能代表人民”[12]25,民粹主义“人民至上”“迎合人民”的逻辑主张与“群体的时代”的“大众统治”有了一定的“价值耦合”,这亦是目前西方社会民粹主义沉渣泛起的重要诱因。 中国自古以来的“集体主义”基因在改革开放后逐步去除“泛政治化”,就是说如今民众自发性的集体行动多表现为一种个体观念取向的驱动,这种驱动下的集体行动会在我国面临重大危机时迸发出巨大的能量,但若不加以控制和引导同样极易演变为极端的群体性事件。 这意味着大众群体一旦在重大事件中受到民粹主义的蛊惑,极易出现“群体性迷失”的精神窘状,与网络相遇就会出现网络暴力频发、网络谣言泛滥、网络舆论无序等现象,恰恰为网络民粹主义“营造”了生发场域,造成恶性循环。 一言以蔽之,“群体的时代”的到来为民粹主义提供了强大破坏力,而网络时代的到来,恰好为游荡的民粹主义幽灵提供了“安身立命”的平台。

其次,网络时代的群体心理宣泄。 根据第49 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统计,截至2021 年12 月,我国网民规模已超过10.32 亿,互联网普及率达73%,已经形成了全球最为庞大的数字社会[13],标志着网络时代进入了新阶段,但这同样意味着网络环境将面临更加繁芜丛杂的网络思潮渗透。 在虚拟缥缈的网络世界中,网络民粹主义的惯用伎俩是利用群体环境通过暗示、传染、虚构给个体施加更大的压力,诱使个人依据群体心理情境设定而形成所谓的“群体思维”。 在群体心理学意义上,个体融入群体后,其自觉个性就会消失而出现思想情感统一的趋势,冲动性、传染性、破坏性充斥着群体感情,群体会在“组织化冲动”中寻求“发声和诉求”,甚至演变为集体狂欢的民粹式心理宣泄。 “个体身上产生的大众心理并不一定需要实质性的接触”[14],而网络平台恰好提供了个体之间非实质性接触的平台,提供了群体心理宣泄的空间场域,也不幸成为民粹主义传播的“助产士”。 当“群体”相遇“网络”,民粹主义将潜在网民群体与现实传播平台相糅合,利用网络的交互性、虚拟性、平等性、匿名性环境编制网络舆论、悖论、谬论,最终借助特定事件生发为网络民粹主义。

(二)“个体人”的消失与“大众人”的反叛

民粹主义是一种集体心理的写照,是一种不再关注具体个人的群体性意识形态,解构了“个体人”特征并演绎了“大众人”的反叛。

首先,“个体人”的消失。 马克思主义赋予人的本质与阶级属性以学术逻辑。 “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15]501人天生就是社会的,只有在社会中才能真正释放自己的天性,而在阶级社会中,人必然具有阶级属性。 “个人隶属于一定阶级这一现象,在那个除了反对统治阶级以外不需要维护任何特殊阶级利益的阶级形成之前,是不可能消灭的。 ”[15]570但网络民粹主义的理论泡沫类似于费尔巴哈形而上学的思维设定,将人视为“抽象的人”,肢解人的本质与阶级属性,泯灭“个体人”特性。 回溯历史,俄国民粹派认为“人民性是未来俄国唯一的可靠力量”[16],鼓吹要在俄国革命中建构起“人民性”;美国民粹主义常在道德层面上区分为属于人民和不属于人民的人;群体心理学在法国大革命中的演绎也具有民粹主义色彩;庇隆、查维斯等拉美地区威权民粹主义者更是善于使用强烈“人民群体性”色彩的煽动话语。 民粹主义幽灵已在世界游荡两百余年,无论是俄国民粹派、美国人民党、拉美地区民粹政党,还是如今世界范围重新抬头的民粹主义浪潮,无一不是打着“代表人民”的旗号,道貌岸然地把“人民”置于理想化的群体性背景之中,这与唯物史观所主张的人民群众的现实性和创造性截然不同。 正如有学者指出,民粹主义语境的“人民”是一个占据着道德制高点的单一性群体,是由形而上学思维所设定出来的抽象人群,泯灭了每个“个体人”的个性[17]。 一言以蔽之,民粹主义的叙事话语就是机械地割裂“个体人”的属性,并捏造出一个“真正的大众群体”概念,网络民粹主义作为民粹主义的新形态亦然。

其次,“大众人”的反叛。 马克思主义深刻揭示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群众史观认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历史活动是群众的活动,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15]287,社会历史发展是无数个人合力作用的结果,其中最核心的要素就是“人”。尽管人有着特殊性,但每一个体意志都对历史发展做出贡献,无数特殊力量相互交织产生出一个合力整体,这个整体就是“人民群众”。 虽然民粹主义语境中的“人民”同样是由许多个体汇集而成的共同体[1]182,但在这个共同体中,每一个体的社会属性被迫服从于自然属性,人已经僵化为个体性被剥夺的、被群体思维吞没的“大众人”。 这时,人民的灵魂已经闭锁在自我之中,“大众的反叛又成为摆在当下人性面前的最大问题”[18]。 英国政治学家迈克尔·奥克肖特认为:“‘反个人’有感情而无思想、有冲动而无观点,只是模糊地意识到他的力量。 ”[19]“大众人”已经彻底丧失了个体性思维。 从群体心理学的角度讲,个人进入群体后表现出的心理倾向已经远远超越了个体的心理表达,这些统一的心理倾向,亦是群体性利益诉求的呐喊。 网络民粹主义号称为大众代言,事实上是借助大众的力量以表达自身的价值诉求,煽动无意识的“大众人”对现行体制、社会精英及主流文化进行批判与冲击。

(三)从“个人致幻”到“群体催眠”

在心理学意义上,当重大事件爆发时,群体的情感在舆论环境影响下会实现同向转化,形成丧失自觉个性的群体心理。这与民粹化的心路历程有相似之处。网络民粹主义是“一种群体性意识形态和心理工具,不再关注具体的个人”[1]185,所反映的群体心态也最初是由个人心态所组成,历经了从“个人致幻”到“群体催眠”的衍化过程。

第一阶段,“失衡致幻”的个体心理。 现代社会心理学之父库尔特勒温的“心理场论”认为,人的心理一旦受到外界刺激就会导致失衡, 只有在心理环境中寻求能量的释放才能恢复平衡[20]。 在网络舆情事件中,个体极易受到刺激而产生移情、联想、认知偏差和情感共鸣,极易将事件本身同自己或周边人曾遭遇、 正面临的经历进行机械比附, 产生自我角色认知冲突、焦虑、同情、逆反等心理失衡的窘境,需要倾泻“能量”才可恢复。 而网络场域中,个体只能通过在线发声以宣泄个人情绪。 如在新冠疫情阴霾不散的大环境下,部分地区疫情防控工作“错位”、物资调配不均、官员不作为等问题,成为民众心理失衡的燃爆点,民众便会寻求网络发声进行释放。 这恰好给了网络民粹主义者在线挑拨民众的可乘之机,一时间民粹色彩的话语声讨充斥着网络。 在这种场域之下,个体被湮没在舆论的迷雾中难以分辨是非真假,继而会产生对真相的“幻想”、对事实的“幻觉”,最终衍生为个人心理层面的“失衡致幻”。

第二阶段,“幻觉趋同”的过渡群体心理。据《中国社会舆情年度报告(2020)》统计,2012 年以来我国舆情事件年度分布呈下降趋势, 这最终会造成更大的社群分裂和阶层仇视;2017 年以来舆情事件话题越来越集中在社会民生领域,关涉主体多是政府部门、企业和警察,主要载体是以微博为首选的网络媒介,要警惕后真相时代新技术与民粹主义的“合谋”[21]。 社会民生是关乎人们切身利益的领域,如前所述,倘若发生重大舆情事件必定造成民众心理失衡,个体难免会通过网络发声以释放心理压力。 网络空间的虚拟性、交互性、匿名性加速了个体之间情绪的互相传染,网络社群存在的“回声室效应”导致某个话语靶点不停重复,极易导致群体内某观点的极化和同质化。 同理,网络民粹主义着力“营造”的同质化舆论空间极易给个体戴上“身份枷锁”,肢解主流话语体系,使个体渐趋迷失并逐步丧失“自我意识”,最终会导致“个人幻觉”逐步趋同的、向完全无意识延伸的过渡心理。

第三阶段,“被催眠”的无意识群体心理。 个体在进入圈群后,个性被群体共性吞没,被催眠后不再有行为意识,无意识行为占据主导。 在同质化的网络圈群中,群体的匿名性及“法不责众”的心态让个体不再自我约束而投身于“志同道合”的群体之中,让个体敢于释放自己的欲望。 并且极易引发群体内的情感传染,“在群体中,任何情绪和行为都会传染,而且传染性很大”[2]7,个体的感性冲动取代了基本理性判断,如同“烈性病毒”一样在群体中传播,群体情绪渐趋同质化。 此外,个体的易受暗示性使得自身在群体情绪处在冲动状态时彻底丧失自我判断力,群体领袖的话语可以被默认为指令并在群体内疯狂传播。 在网络圈群中,“很多个体同时被催眠了,所以力量会因为交互作用而增强”[2]7。 这也正是网络民粹主义者在某些特定场域中能够轻易催眠个体、鼓动群体、鼓吹悖论、煽动舆论的心理根源。 个体的心理失衡在群体中渐趋同质,最终形成“被催眠”的无意识群体心理,网络民粹主义正是在如此病变的心理窘境中堕生的怪胎。

二、网络民粹主义的群体心理样态透视

网络民粹主义的群体心理样态主要有以下三种:“不经思考”的破坏心态瓦解了约束个体的道德与社会机制,个体的破坏欲得到了“合法”保护,“大众的兽性”的充分释放往往病变成令人发指的民粹暴行;“精神统一”的从众心态同质了个体感情,在民粹话语建构的大环境中,“群体催眠”遮蔽了个体思维而渐趋“精神统一”,形成多数的暴政;“非黑即白”的极化心态异化了辩证分析的观点,个体在躁动群体环境的熏陶中极易走向感性、冲动与偏执,在网络民粹主义的刺激下形成以偏概全、非好即坏、非黑即白的单向极化心态。 从群体心理学出发深度解构网络民粹主义神秘面纱背后隐匿的典型病变心态,是从学理维度对网络民粹主义带来的危害进行纾解的前提。

(一)“不经思考”的破坏心态

破坏心态是群体内心理冲突的结果。“大众身上首先为人注意的正是他的破坏欲”[1]186。破坏心态的群体蔓延会使个体颠覆理性思维、解构行为规范,诉诸“直接行动”与“暴力行为”,这是一种情感错位,是囿于群体无意识环境场域的病变心态。 “群体更可能是合理的外衣或合法的工具”[1]187。 网络民粹主义的破坏性倾向隐匿在“法不责众”的合理外衣下,具有明显的“直接行动”倾向,善于使用典型的“网络暴力”手段,瓦解网民个体道德约束,使“原始兽性”在群体的保护伞之下充分释放,强大的破坏性颠覆现有网络秩序、压制理性声音,冲击着主流网络意识形态。 前已述及网络民粹主义是对贫富差距、体制嫌隙、社会不公、底层诉求等社会矛盾所表达出的一种群体性情绪。 中国当下正经历着转型发展的短暂阵痛期,正处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大机遇期,同样意味着进入社会矛盾频发的时期。 网络民粹主义以“坐井观天”的眼光主观捕捉目前存在的一些社会矛盾,他们将贫富差距、阶层固化、文化差异、官员腐败等问题归咎于社会精英对普通大众的疏离、社会上层占据底层大量资源、国家体制机制运行孱弱等原因。 网络民粹主义利用群体“被催眠”的无意识性和破坏性倾向,标榜“人民至上”,鼓吹大众力量,煽动网民采取“直接行动、直接发声”进行反抗,毫无争议是颠覆现有体制、破坏秩序规范的破坏者。 例如2022 年“土坑酸菜”事件,央视2022 年“3·15”晚会曝光了部分老坛酸菜包制作过程的卫生安全隐患,瞬时引爆了网络舆情。 对违反食品安全标准的公司及个人进行批判和声讨本无可厚非,但也给了网络民粹主义者混淆视听的机会,道貌岸然地为普通大众“发声”,“‘土坑酸菜’撕掉穷人最后的尊严”“无辜! 数万农民成为最大受害者”等民粹言论不绝于耳[22]。 网络民粹主义的暴戾与破坏性此时“一览无余”,蛊惑本就义愤填膺的大众“不经思考”地进行网络发声,对当事企业与涉事人的批判上升为对相关领域监管者、产品生产者、企业经营者的攻击与抹黑,将特定事件无限放大为对行业整体的怀疑,使事件逐步突破原本的可控范围,严重影响了网民对事件真相的判读,颠覆相关行业的现有运行机制。 事实证明,网络民粹主义“不经思考”的破坏心态只会火上浇油,“助燃”事态的舆论发展,借机激化社会矛盾以达到自身目的。

(二)“精神统一”的从众心态

从众心态是群体意志同质化的结果。 “群体成员的思想感情有一种互相统一的倾向”[2]2。在群体心理学意义上讲,从众心态的麇集会使个体失去人格意识,产生教条主义、偏执倾向、集体责任感丢失等后果,这是一种情感遗失,是甘于为集体殉道的异化心态。 群体灵魂的主要特征表现为“完全处在一些无意识的因素支配之下,并服从于一种特殊的逻辑——集体逻辑”[23]。集体中的个人是不需要具有独立意识和自我判断的,多数湮没了少数。 正如托克维尔在论及美国的民主时曾指出:“民主政府的本质,在于多数对政府的统治是绝对的,因为在民主制度下,谁也对抗不了多数。 ”[24]多数的“暴政”对美国政治文明和国民性格的影响潜滋暗长,这也是为何民粹主义能够贯穿在美国的政治肌理之中。 民粹主义内蕴的从众心态遮蔽了个体思维、建构了一个“精神统一体”,极易使处在群体环境中的网民个体接受暗示、主动感染,暴怒、偏执、仇恨、轻信等情感迅速蔓延至群体并得到反复强化,以“人多势众”的群体心态散播谬论,以“不可战胜”的群体姿态自圆其说。 网络技术的兴起更是为民粹主义的群体催眠做了“嫁衣”,“用一种新兴媒介加强一种感知,可以使一个社区全部陷入催眠状态”[25]。 民粹主义在网络空间肆意建构群体逻辑,蛊惑个体抛弃自我思维,生成“精神统一”的从众心态,利用就业难、住房难、上学难、看病难等社会矛盾编制谬论,或在重大社会舆情事件的爆点中乘虚而入,企图给更多人戴上“精神统一”的心理镣铐。 例如轰动一时的翟天临学术门事件逐渐被曝光之后引发了大量网友声讨,尤其是引起了大学生群体的不满。 翟天临本人受到了应有的处罚,我们理应批评其行为并引以为戒,深入反思高等教育公平和阶层固化的问题。 但网络民粹主义却趁机散播“反精英、反智”言论,攻讦整个学术圈和整个高等教育体制。 在该事件中,网络民粹主义将群体内个体的从众心态利用得“淋漓尽致”,通过编制谣言、制造虚假信息等手段,煽动普通大众产生对学术界和高等教育成果的怀疑,“学术圈本就很肮脏”“教授都是‘叫兽’”“中国高等教育看不到希望”等刺耳的民粹反智言论时有出现[26]。 事实证明,网络民粹主义隐匿的“精神统一”从众心态会将个人带入一种完全失去人格意识的情境之中,无意识地为民粹主义“背书”。

(三)“非黑即白”的极化心态

极化心态是群体单向情绪化的需求。 “群体表达情感时,总表现出简单化、极端化的特点,不是极爱就是极恨。”[2]20-21群体情感的单向极化导致个体丧失分辨力而极易轻信任何事物,忽视中间状态而极端暴力欲望增强,集体责任感消失而“法不责众”的免责心态膨胀,缺乏理性判断而只在“好坏、对错”的单向维度上把握事物,这是一种情感迷失,是人向原始动物“情感回归”的倒退心态。“不幸的是,群情的极化倾向常被恶意引导。”[2]21网络民粹主义正是利用了群体的极化心态在舆论事件爆发后大行其道。 在网络民粹主义的蛊惑下,网民个体不再关注事情真相,群体领袖的观点会被立刻奉为圭臬,瞬间走向“非黑即白、非对即错、非好即坏”的极端,领袖的个人不满会瞬间演变成群体的“义愤填膺”。 领袖歌颂的事物会受到无限吹捧,贬低的事物则会被“打入地狱”,群体情感极度夸张,极易产生冲动、偏执与暴力。 当舆情事件发生之后,网络民粹领袖便会抓住事件反映出的如社会矛盾、贫富差距等深层次原因大做文章,散播民粹言论并极度夸大感情因素以“收缴”网民的判断力与批判精神,妄图使网民只看到社会反面现象,迫使网民选择性遗忘中国在各方面建设的重大历史成就,选择性遗忘社会精英为国家社会所做的贡献,以此达到网络民粹主义“反体制、反精英、反智、与极端民族主义合流”等目的。例如奥运冠军杨倩被网暴事件。杨倩因为在微博上晒出了其收藏的可以公开发售的国外品牌运动鞋而遭到了辱骂,并被扣上了“跪族女孩”的帽子。 之后,又因为杨倩在微博上晒出了一段本人跳的具有美国西海岸风格的嘻哈舞视频,便再次遭到了网暴。 对社会精英的攻击自然不乏网络民粹主义者的“身影”,其中“非黑即白”的极化心态显露无遗。 其中新浪微博账号名为“西莉雅厨”(已被封号)的博主,在杨倩夺冠后第一时间发表了“恭喜杨倩”的微博,但仅仅6 分钟之后就在账号名“为樱树献上祝福”(网络大V,现已被封号)博主的影响下发表了“跪族女孩滚出中国”的微博,实现了态度的极端翻转,该博主“人格分裂”式的发言完全是极化心态的体现。 在受网络领袖的煽动之后,短时间内就加入了领袖圈群,成为丧失理性、非黑即白的“无脑追随者”。 而之后该博主又发表了“她为什么不烧掉耐克鞋表明爱国心”的微博,表明已与“极端爱国主义”合流[27]。 这只是杨倩网暴事件的冰山一角,部分网友凭借网络民粹主义赋予的“合法伤害权”“廉价崇高感”“集体豁免权”肆意发言,从对杨倩本人的攻击上升到对运动员培养机制、管理体系的怀疑,上升到对社会精英群体的攻击。 事实证明,“非黑即白”的极化心态充满着夸张、断言、偏执无知与冲动,使网民个体彻底抛弃责任感与判断力,迷失在网络民粹主义的梦魇中。

三、网络民粹主义危害的纾解之道

从群体心理学角度出发,有效纾解网络民粹主义带来的危害思潮需多维度思考。 要宏观掌舵,促进社会公平正义,切断生发的社会根源;要借助制度外力,合理控制网络群体聚集;要把握网络民粹主义生发背后的群体心理规律,疏导大众心理;要建构起主流叙事话语,塑造网民群体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铸牢主流意识形态。

(一)宏观掌舵,促进社会公平正义

从网络民粹主义对社会的诘难形态来看,其生发、传播与各方面的社会矛盾密不可分,最主要的便是社会公平正义问题。 如若社会丧失公平正义必然会伤害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必然会影响党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这必然会引发人民群众的不满。 人民群众的不满被网络民粹主义所利用,会被迫进入“群体失眠”的圈群,成为网络民粹主义甚嚣尘上的“吹鼓手”。尽管百年来中国共产党高度重视对社会公平正义的塑造,尤其是在新时代维护社会公平正义取得了重大成就,但社会矛盾依然存在,维护公平正义依然任重道远。 新时代的中国共产党,必须“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着力解决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和人民群众急难愁盼问题”[28],才能从根本上逐步消除网络民粹主义生发的土壤。

首先,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跨越财富鸿沟,扎实推进共同富裕。 目前全球收入不平等问题突出、贫富分化严重,导致社会撕裂、政治极化、民粹主义泛滥,教训十分深刻[29]。 可见,跨越财富鸿沟和中等收入陷阱是解决社会矛盾、规避网络民粹主义的必然之举。 要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以发展为第一要务、提高国家整体经济实力、坚持全面深化改革开放,为扎实推进共同富裕奠定强大的物质基础。

其次,不断推进政治体制的完善,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 目前西方民主的治理困境与制度异化使得民粹主义泛滥,而我国全过程人民民主有效衔接了人民当家做主制度体系,有效保障了各层次各领域人民的权益。 要不断推进政治制度的完善,跨越“塔西佗”陷阱,规避西方民主的困境与桎梏。 此外,在文化建设、法治建设、生态文明建设、社会治理等方面都要真正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维护公平正义,规避掉网络民粹主义生发的根本因素。 一言以蔽之,只有从宏观层面贯彻执行好以人民为中心的思想,促进经济、政治、文化、生态、社会等领域的公平正义,才能从根本上消除网络民粹主义生发的群体心理诱因。

(二)体制重构,控制网络群体聚集

个体聚集成为“群体”是形成群体心理的充分必要条件,故而控制网络群体的聚集、降低群体基数是规避群体心理负面危害的必要条件。 对于纾解网络民粹主义带来的危害来说,借助制度外力控制网络群体聚集以塑造风清气正的网络空间可谓切中肯綮。

首先,加强对网络群体聚集的管控。 从群体心理学来说,群体聚集有着一定的情感趋同性,群体情感最终走向何方需要及时引导和管控。 为此,网络监管部门要真正履行起群体聚集管控的责任,尤其要注重对网络论坛、聊天软件、自媒体评论区等重点区域的监督。 对于正能量的网络群体发声中要注意洞察是否有“浑水摸鱼”的破坏者,对于表达合理诉求的网络群体发声要给予适度的监管与引导,对于违法、非法与不法的网络群体聚集现象要进行坚决打击。网络领袖与网民本身也要自觉肩负起社会责任,面对错误的网络群体聚集要积极发声,尤其是网络领袖在关键时刻要发挥群体领袖的作用,引导大众群体向“正面、正确”的方向转移。

其次,加强网络信息的筛选,及时发现并处理网络舆情,完善网络安全相关制度。 2017 年正式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安全法》为保障我国网络安全提供了法律基础,是处理网络舆论事件的准则。 在此基础上完善相配套的法律体系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尤其是要完善针对网络舆论、谣言传播、网络暴力事件的专门法律法规。 要借助制度外力对舆情事件全面检测、对舆情隐患全面排查、对网络群体深入监督,对于网民合理建议要及时采纳并给予反馈,规避网民群体对监管部门产生不满的风险;对于虚假信息、煽动言论、民粹话语等有害信息要一查到底并及时化解,全方位避免网络民粹主义生发的可能。

(三)把握规律,积极疏导大众心理

物质世界具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同样群体心理学也有着其规律性。 网络民粹主义映射的网民群体心理,是网民个体的焦虑、逆反、从众、极化等病变心理通过群体趋同所聚集成的集体心理写照。 从群体心理学角度看,纾解网络民粹主义危害的重要一环应是充分掌握网民群体心理运行规律以积极疏导大众心理。

首先,要认清网络民粹主义生发的群体心理规律。 网络民粹主义生发的基本规律是在网络空间中个人心理失衡而聚集成的群体无意识状态,有着破坏性、从众性和极化性等特点。 比如网民个体在遇到重大网络舆情事件或受网络民粹话语引诱时,极易进入网络民粹主义营造的心理圈群中,并被赋予无意识的心理枷锁。 这就需要网民个体在身临其境时,能够做出清晰判断并观照自我心理状态,避免被舆论话语带入特定情境而导致个人心理失衡;更需要谨慎审视已爆发的网络声讨、网络论战、网络跟帖等具有破坏性、煽动性的网络群体事件,澄清网络民粹主义的理论泡沫。

其次,要掌握调节群体心理失衡的规律。 掌握生发规律的目的是为了管理者更好地掌握调节规律。 由于群体心理的无意识性、网络民粹主义的难以判断性,有时网民个体很可能已经落入“民粹陷阱”,但并未意识到已“身陷囹圄”,这便需要网络监管部门及时干预,依据群体心理的活动规律来扒开迷雾。 例如健全官方的民意表达渠道,协助群众适度宣泄心理压力;对于群众提出的真实问题要及时处理,合理意见要及时采纳,保障群众政治参与的权力;对于谣言、煽动性言论马上处理,对产生重大不良影响的言论制造者进行严肃追责;主流媒体发挥自身影响力,积极引导社会舆论等等。

(四)话语回归,铸牢主流意识形态

在群体心理学中,群体思想观念分为牢固的信念和动态的观念,牢固的信念是指群体具有的强大稳定性、影响力和持久性的共同信念。 勒庞认为:“让群体一时接受某些思想观念并不难,但想种植持久的信念却不容易。但信念一旦确立,要根除同样困难。”[2]89可见,纾解网络民粹主义带来的危害,浚流之举就是要培育网民群体的牢固信念。具体而言,就是要回归主流话语以铸牢意识形态,使网民在面对网络民粹主义的蛊惑时,走出“失语、失声”的被催眠窘境。

首先,网络舆论治理要坚持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理论指导[30],传播主流叙事话语,“加强网络文明建设,发展积极健康的网络文化”[31],发展数字文化产业,满足人民的网络精神需求,营造风清气正的网络文化氛围。

其次,党和政府要创新技术手段,在网络空间中积极引导培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要紧跟网络发展的新趋势,基于网络技术创新,营造能反应网民合理诉求的新空间。 要优化宣传培育的方式和空间话语结构,激发网民个体的情感共鸣,从而提高网络空间治理的亲和性。

再次,网民个体要坚定马克思主义信仰,积极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群体由个体组成,个体意志坚定,则群体风清气正,网络民粹主义必然难觅生发空间。 网民个体要坚定理想信念,特别是新时代青少年真正担负起网络强国的时代使命[32],积极同网络民粹主义等错误思潮作斗争。 要充分发挥自身的主体现实性,提高自己的网络素养,如对网络信息的识别能力、突破“信息茧房”的能力、主流信息传播能力等。

最后,网络领袖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宣传主流意识形态。 群体具有服从领袖权威的本能,这使群体领袖的话语具有强大的暗示力。 网络大V、知名博主甚至“网红”都要积极树立“正面”形象,在群体内宣扬主流意识形态,自觉抵制网络民粹主义的侵袭。 总之,就是要用主流叙事话语击败网络民粹主义的“郢书燕说”,在网络空间铸牢主流意识形态,继承与发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升网民的思想道德素质[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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