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瓷上人物画的审美创作

舒克中

我国瓷上人物画历史悠久，早在唐代长沙窑中，已出现一批虬髯高鼻的人物形象，是中国人物瓷画的兴起时期。宋金时期的磁州窑也有不少人物瓷画表现。至元代，以《鬼谷子下山》为代表的青花瓷八大罐均以人物形象为表现主体，并创下了2.3 亿元天价拍卖记录。明清以后，以传统高士、仕女、婴戏等古装人物瓷画的创作日益增多，至康乾雍三朝达到顶峰。民国时期，以王琦、王大凡为首的“珠山八友”创作群体，开创了瓷上文人画画风，受到市场的热捧，并一直影响到近现代。随着当代文化艺术的多元化发展，人物瓷画的创作，近年来更是成为瓷画界的一道绚丽的风景线，其形象的精神内涵及其表现特征，都是值得我们深入研究与探索的重要课题。

一、人物画的审美内涵

在中外美术史上，传世的优秀人物经典艺术名作比比皆是，拥有数量可观的受众。如意大利达·芬奇的著名作品《蒙娜丽莎》；中国古代顾恺之的《洛神赋图》；阎立本的《韩煕载夜宴图》；现代徐悲鸿的成名作《田横五百士》等，都是通过对人物形象的动态及其相互关系来描绘和塑造人物形象，反映现实生活。历史上，关于人物画艺术的著述很少，详细讨论人物画技巧和作用的文章也相对不足。但东晋的顾恺之认为：“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形象地说明了人物画创作的不易。

“气韵生动”、“以形写神”、“形神兼备”，是魏晋时期中国人物画形象塑造的最高美学要求和艺术原则。瓷上人物画创作与中国画有着难解之缘。因为“就目前的陶瓷艺术创作而言，其形式主流还是国画风格的。无论从形式还是内涵来看，都是国画风格在陶瓷材质上的表现，或者说是以陶瓷材质为载体，以陶瓷的釉、颜料为表现手段，以国画的技法来表现国画的一种神韵。说白了，就是陶瓷国画艺术”。因此，我们在瓷上人物画创作中，也必须遵循这个最高审美准则。

所谓“气韵生动”，是指人物的精神气质和精神面貌的感人之处，是通过画面传达表现出来的一种内在精神气质和格调风度。因为人是活生生的、是有情感的，人的一举一动都是一种诉说，不是麻木不仁，不是死气沉沉。所谓“以形写神”，则是东晋顾恺之所说，“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阿堵即眼睛。艺术大师达·芬奇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的眼睛是可以表达思想情感的，甚至用语言难以表达的微妙感情，都能用眼睛表达出来。也就是说，眼睛是人物最富传神的精神世界特征，能够体现一个人的心灵。而且通过眼睛传递出的很多信息，都是发自内心的，所以“传神”要靠人的眼睛。人物画的美学趣味和最高标准，正是通过追求人的“气韵”和“传神”这个要求，最终达到“形神兼备”的最高审美内涵。

瓷上人物画因为人的形貌、神态各异，又有着丰富的思想感情和各不相同的性格与气质，具有较高的审美特征。不同历史时期也有着不同的审美标准。古代人物画崇尚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向往华丽尊贵。现代人物瓷画肩负着传承中华文明的重要的历史责任，创作题材更注重生活情趣，深入探索人物性格、气质、神韵的表现，追求产生不同的艺术感染力。

二、瓷上人物画的审美表现

瓷上人物形象的思想感情和精神面貌的审美是一个复杂的表现过程。人物形象的美，不仅形体要比例正确，符合结构。人物与人物之间、人物与特定环境之间，人物的神情表现，特别是人物面部表情的描绘，与画面布局的和谐照应关系，也要同步处理好。

民国时期，以王琦、王大凡为首的“珠山八友”，将文人诗画与陶瓷相结合，开创了“瓷上文人画”陶瓷艺术，从而极大地丰富了陶瓷绘画的创作题材，提升了陶瓷艺术的文化内涵，将瓷上人物画创作带入了一个新时代。人物形象塑造大大增加了瓷画的“士气”和“书卷气”，使文人画的自我表现意识，追求意趣的表现形式更加自由宽泛。在他们的笔下，传统的笔墨与色彩运用，以及艺术语言的表达，可谓发展到了极致，在景德镇影响巨大。

如王大凡以名将郭子仪遇仙典故为题材，描述大富大贵的千古传奇作品《富贵寿考》瓷板画。该副瓷板画，虽小尤精。构图上，一高龄官宦老者居于画面中心，身着红袍暗喻其身份显赫。右侧盛开的红牡丹雍容华贵，象征富贵、喜庆。三个仆从毕恭毕敬围绕其间，其中两位童子，一仰视，一侧脸捧起一颗鲜润的大寿桃献给老者，老者神采奕奕、喜笑颜开，身体略为前倾，两手微张接桃。一侍女手持团扇，侧脸微笑在后相扶。人物形象骨骼鲜明，肌肤丰满，富有层次和立体感，可谓气韵生动浑然天成。画的不仅是一种内在感受，更是一种“意”，一种精神，秀润而清新，让人一饱眼福。这正是王大凡以文人画的“意兴”与陶瓷绘画巧妙地结合，形成其瓷绘人物画风格精神的魅力所在。1915 年，这件《富贵寿考》瓷板画，获巴拿马国际工艺品博览会金奖，也是当时陶瓷类唯一的金牌得主。

再如王琦的《大富贵亦寿考》瓷板画，以造型的生动、传神的深入、线条的变化、笔墨的精妙，将郭子仪的形象刻画得不但生动传神，面部表情还呈现出喜不自禁，溢于言表的立体感。其“形”与“神”表现出来的生动性、感染力，较他们的前辈有很大的提高。与其所学“扬州八怪”中黄慎的人物画相比较，有过之而无不及，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是民国时期瓷上人物画创作中的高水平之作。这种文人画情结，在21 世纪的今天，仍然深植于中国人民的审美习惯之中。

三、瓷上人物画的意蕴表达

人物画艺术创作既讲究“形神兼备”，更注重意蕴表达。所谓“意蕴”，就是作品里面渗透出来的理性内涵，是一件作品的灵魂所在，具有含蓄性、多义性等特点。石涛说：“诗中画，性情中来者也；画中诗，乃境趣时生者也。”这就是说，要达到画中有诗意的境界，画家必须要有洒脱的胸襟、深厚的修养、趣盈的性情、独特的审美思想作为坚实的基础。诗情画意随处可得，就要看你是否具有慧眼慧心随意拾取而得个中至极。“意蕴”强调画面的意境，追求诗意的境界，亦是画的灵魂所在。画之境，唯有含蓄，意味深长，内涵深刻，意蕴幽深才会引人思绪缭绕，回味无穷，有无尽的情思。

享誉中外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王锡良，也擅长人物创作。他在传统陶瓷绘画的基础上，坚持师法造化的写实画风，融众家之长，形成自己特有的风格，并突破了单从笔墨趣味出发的文人画风，丰富了陶瓷绘画的表现方法，作品大而观之有气势，细而察之意蕴深。如粉彩《桃园夜宴》100 件薄胎皮灯，月色下正在饮酒吟诗的几个人，围着长桌或举杯对饮，或翘首邀月，人物形象形神兼备，主次分明。那飘逸的衣褶，纹理清晰，疏密有致，气韵浑成。不仅寄托了画家的情愫，表现出作品的精神内涵、内在意蕴的含蓄美，而且格调高雅、笔法精炼，人物的外在形体质感，内在神态特征与瓷质釉面相映生辉，体现出独立的审美意识，丰富了陶瓷人物绘画的表现方法，从而使传统陶瓷绘画不落窠臼，引领景德镇传统陶瓷绘画走向自然，师法造化，在形与神的关系上，带给我们不一般的意蕴美感。

“形”与“神”是一个客观辩证的统一体。“形”是可供视觉的客观对象。“神”是内在思想反映在形体上的生命。没有“神”“形”则死，无有“形”而“神”不现。“以形写神”就是说创作人物艺术形象时，艺术家要通过细心观察分析，灵活运用手中的笔墨，尽精刻微地去刻画表现对象，将神寓于形体之中，从而使主体形象达到传神的目的。也就是说，有意蕴的瓷上绘画作品，其塑造出来的艺术形象，才更鲜明生动，才能在思想感情上，产生更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四、线在瓷上人物画的审美运用

线在以色取胜的人物画中，是以形象的抽象形式存在的。线型艺术既是对客观事物进行抽象的产物，又恰好与人的感情息息相关。在人物画的创作中，人的面部表情或者形体、衣服等造型手段主要是靠线的运用来实现。绘画中的线条不仅是人物造型的基本因素，而且具有骨架的作用，具有感情色彩。线的处理生动与否，直接影响到人物的形神关系好坏。对线的审美作用，我们必须有足够的认识并能熟练地掌握。

陶瓷美术家赵惠民先生根据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设计创作的十二金钗系列艺术彩盘，可谓是线型艺术的典范。这套艺术彩盘由《红楼梦》中黛玉葬花、宝钗扑蝶、湘云醉眠、妙玉奉茶、迎春观书、惜春作画等十二名金钗的经典画面组成。十二个人物体态婀娜，面容娇美，清丽隽秀。她们或立、或坐、或读书、或赏花，笔墨秀润、清隽生动、个性鲜明、呼之欲出。人物线条飘逸如飞，仿佛有仙气，高度契合十二金钗的人物特征。布景构图也周密独到，透润飘逸。如林黛玉彩盘，以不多的笔墨，描绘葬花的情节。线型生动自然，笔法流畅随意，意境空灵渺远，画面的主次关系、虚实层次十分得体。较好地映衬出黛玉的气质，将黛玉这位多愁善感、寄人篱下、生性孤傲，欲追求真爱，又蔑视功名权贵，鄙薄封建礼教，最终自伤自怜，泪尽而逝的少女形象刻画得一览无遗。整套彩盘，既突出了色彩与线条的有机结合，淡色渲染，线与线之间又有所变化，由深到浅依次渐渐变淡，显现出衣褶的明暗变化，突出线的骨力与脸部效果相呼应，使整体造型更加富有层次。线在笔墨运用之中形成核心，于淳雅、清劲的细线中显示其神韵。生动再现了《红楼梦》这部享誉世界的不朽文学名著的人物形象。既表现了意境之美，又体现了形神兼备、气韵生动的艺术效果，具有高度的审美特征，观之养眼怡神，赏心悦目，让人陶醉。

五、瓷上人物画的创作体验

探寻具有艺术感染力的瓷上人物形象作品，将人物形象的微妙神韵表情，从主题选择到画面的虚实布局，从装饰技法的构成到色彩的搭配，从感性认识转化为可以直观的艺术形象，需要经过长期的实践经验积累，并借助不同的陶瓷装饰手段，才能恰到好处的予以表现。因此，在瓷上人物画创作中必须注意把握好以下几点：

一是瓷上人物画创作是形象与思维的表现过程，必须实实在在，容不得半点投机取巧。在创作过程中，既要忠实于人物形象，不猎奇，不故作技巧，又要注意取舍，避免描摹对象，用扎实的造型基础，去面对形象的刻画，推陈出新，从而达到“形神兼备”的艺术效果。

二是面对人物形象，在将感性认识转化为理性认识的基础上，按照传统绘画的技法规律，一步一步把握作画的步骤。从造型到设色，既要落笔大胆，取舍有度，又要放开笔墨，控制效果，做到生动传神有活力，把笔下的人物形象深刻地表现到瓷面上来。

三是一幅优秀的瓷上人物画，担负着作品所具有的内容和要求，给人一定的启示和感悟。因此，在创作中，必须做到重大体，尽精微，虚实相生，形神兼备，随机发挥，灵活应变，突出作品的主题和美感，使之与观赏者产生共鸣，唤起人们对生活的热爱。

四是“笔墨当随时代”。所谓“笔墨当随时代”，不仅是指笔墨要与时代的脉搏同步，同时也是作者心态，情感源自生活并服从一定主题内容的直接反映，也就是要积极创新。创新的来源，除了深入生活，采风写生，还可以多多借鉴古今中外各类姊妹绘画艺术之精华，触类旁通，在借鉴中心领神会，潜移默化，随形付诸笔端，做到内容新，手法新，最终达到气韵生动的美学效果，创作出具有独特个性的艺术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