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伍尔夫《到灯塔去》的主题隐喻和多维叙事策略

2022-03-18 10:32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22年7期
关键词:到灯塔去拉姆齐伍尔夫

梁 慧

(大同煤炭职业技术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3)

弗吉尼亚·伍尔夫是上世纪与乔伊斯、契诃夫等文学巨擘齐名的女性作家,她始终呼吁“女性作家要有自己的创造,将一成不变的语句修改变形,使之适应女性思想的自然状态”。她的巅峰之作《到灯塔去》借助了极富创造性的隐喻主题,突破了长期以来占据统治地位的男性文学规范。无论是书名、立意,抑或是人物、意象,众多既有意义又互相作用的隐喻贯穿小说全篇,阐释了伍尔夫对现实、意识与情感三者合而为一的完美生活观和价值观的追求。除了话语方式上的创新,她还以独特的叙事视角、叙事时间、叙事话语、叙事空间丰富了现实主义所强调的“真实感”,为英国文学艺术形式开拓了全新的空间。

一、伍尔夫《到灯塔去》的主题隐喻

关于“隐喻”,亚里士多德认为“隐喻”是一种事物对另一种实物名称的借用。对于文学创作而言,隐喻能够产生别具一格的文学效果,赋予文字似是而非的朦胧美感。伍尔夫的隐喻手法运用得游刃有余,有统计显示,其作品《到灯塔去》中的隐喻不少于33处,其中,关于主题的隐喻主要涉及“窗口”“灯塔”“女性”“眼镜”“色彩”等人物或意象。

1.“窗口”——放大生活的视角

《到灯塔去》是一部极具诗意化的意识流实验小说,其诗意化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大量的主题隐喻,“窗口”便是其中之一。“窗口”是小说《到灯塔去》的第一部分,亦是小说最长的一部分。从客观视角来看,窗口为人们洞察外部世界提供了视角,观者在窗里,窗外是另一个未参与的世界,窗外景致如何全凭观者的主观感受。虽然窗里与窗外仅一窗之隔,却似乎有着难以跨越的距离,观者往往带着特殊的情感与视角洞悉窗外一切。这部小说中的“窗口”似乎亦有如此作用,它犹如透视现实世界的一面镜子,成为“拉姆齐夫人观察日常、认识外部的心灵之窗”。“窗口”就是一个放大生活的视角,放大了拉姆齐一家的生活,生动塑造了“窗口”里外的形形色色的人、物、景,“窗外景色的‘窗口’也是一个画框,拉姆齐夫人与画家莉莉时常倚窗而立,透过窗口眺望大海、灯塔以及它散射出的幽黄之光……”在伍尔夫的笔下,窗外犹如一幅静谧美好的风景画,莉莉努力将生动景致一揽笔下,体味生活的价值;而拉姆齐夫人则透过窗口远眺灯塔神游凝思,反映出女性似乎永恒统一的生活观——珍惜现存一切就是生活的真谛;在阅读时,不同读者似乎也开启了人生的一扇窗,在洞悉人生不同视角的同时,生发出对人生的不同态度。无论是小说,画家莉莉的画作,还是拉姆齐夫人的灯塔,都隐喻着相似的人生观——以艺术视角观察生活、选择生活、热爱生活,实现艺术与生活的高度统一。[1]

2.“灯塔”——难以企及的理想

小说对“灯塔”的描述有很多面,源自不同人物立场的差异感受以及“灯塔”对其各自主观世界的不同意义。伍尔夫笔下的“灯塔”是主客观的融合体,其主题隐喻涉及多个层面。拉姆齐一家最初透过“窗口”远眺“灯塔”,在现实生活中矛盾与和谐的种种转换中,人物也逐步由凝望“灯塔”转向趋近“灯塔”,“到灯塔去”是书名,也是小说的主线,但并不意味着一种实际的行动与目标,拉姆齐一家是否真的要“到灯塔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主题隐喻意义——“到灯塔去”犹如作者和人物的人生目标与终极归宿,拉姆齐一家追求的并非结果,而是行动本身的意义以及行动所带来的种种难忘的心路历程与瞬间。对于伍尔夫来说,“到灯塔去”体现了她对现实、心灵无限接近生活理想的期待,而“灯塔”不同视角的眺望,反映了不同心灵空间下的人们对现实世界截然不同的态度。从凝视“灯塔”到接近“灯塔”,拉姆齐一家的言语、心态与行为,矛盾、冲突与变数成为他们的生活常态,看似分歧与矛盾重重、各种偏见交织,却促进了人物的思考与成长,每个人都在经历中感悟,在感悟中改变,不断接近“灯塔”,“到灯塔去”。[2]

3.“女性”——时光流中文明的保存者

在《到灯塔去》中,“女性”人物是伍尔夫塑造的重点,她善于借助隐喻,将原本抽象、单一的形象刻画成栩栩如生的人物,借此激发广大读者的无尽想象。“她时常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块儿浸透着情感的海绵”,在这里,伍尔夫以“海绵”隐喻拉姆齐夫人,恰如其分地传达了拉姆齐夫人内心情感的充盈。与拉姆齐夫人一起出现的女性画家“莉莉”,她寻求灵感、记录美景的愿望与拉姆齐夫人渴望留住生活美好瞬间的需求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拉姆齐夫人是将感动和美好生活的瞬间留存于心,而莉莉则是将美景定格于画,以此传达其对生活的认知。因此,很多评论家认为,画家“莉莉”犹如作者本人的隐喻,她手中的画笔和画作正如作者手中的笔和小说。在伍尔夫的笔下,男性与女性截然不同,如:当小詹姆斯怀着殷切希冀期待着第二天的“灯塔”之行时,一场暴风雨却突然来袭,母亲试图安抚他:“或许明天会放晴,如果明天不晴,还有后天呢……”但父亲却异常残酷地告知他明天也不会放晴,这种近乎无情的举动打破了儿子的期待,这种为真理而不惜伤害儿子情感的姿态,在伍尔夫看来犹如所有男性群体的“通病”。在小詹姆斯眼中,母亲犹如“甜美的生命之水”,父亲则是那个依附妻子甘露而活的“黄铜鸟嘴”,这两个生动的隐喻揭示了伍尔夫对男女情感差异的认知:男性大多保持着过分机械与理性的思维定势,女性则是直觉敏锐、想象超群、如水般的情感。相对于男主人公对客观与理性的执著,小说中的女性大多能够穿透岁月侵蚀,她们承认岁月的魔力并试图在时光流中游动,成为流逝岁月中文明的保存者。[3]

二、伍尔夫《到灯塔去》的多维叙事策略

在叙事方式上,伍尔夫彻底摒弃了传统的现实主义创作模式,将叙事重点由对客观世界的记录转向对人物内心的抽象刻画上。当笔下焦点由外向内转换时,伍尔夫迅速意识到革新叙事方式的重要性,于是,她以实验的方式创作了小说《到灯塔去》,用以揭示生活的真谛。

1.叙事视角:多重聚焦与聚焦频繁转换

以谁的视角将故事呈现给读者,是小说家不得不思考的问题。热奈特曾指出,要以“聚焦”取代“视角”,通过零聚焦、内聚焦与外聚焦等手法凸显每个人错综复杂与变化万端的心理状态。其中,零聚焦指向的是“全知”的叙述者,内聚焦是指叙述者只知道某个人物的情况,外聚焦下,叙述者需要通过其他人物了解更多情况。针对多元聚焦手法的独特功能,伍尔夫深以为然,从其作品的叙述方式中不难看到多重聚焦的频繁转换。[4]

伍尔夫追求水到渠成的叙事模式,不喜欢插手故事的发展,更不主动干预人物情感,但为使读者明确故事走向,她又不能持全然放开的超然姿态,因此,在《到灯塔去》中,作者尽可能以人物作为叙述者,使零聚焦、内聚焦配合,如用于引导句和简略的行动描写的零聚焦以及小说第二部分“岁月流逝”方面的集中运用,十年的光阴被叙述者压缩至一夜之间,纵使如此,机敏的读者也不会忽视文中多次出现的“好像”“似乎”等似是而非的用词,借以突出叙述身份的不确定性。伍尔夫试图将零聚焦降至最低程度,用以实现“叙述艺术的非个体化”。

另外,伍尔夫还将叙事权移交角色,令叙事者所言与角色意识交织一体,形成叙述视角的频繁转换,通过多元聚焦应用使读者全面把握角色形象。如:小说中的拉姆齐夫妇可谓西方传统婚姻的典范,但当叙述聚焦于角色各自内心时,又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精神世界,丈夫终日沉浸在担忧中,唯恐沦为一个失败者,而妻子的兴趣远不只局限于家庭,她想在社会中有所作为,却被嗤之以鼻。聚焦者的频繁转换便于读者深刻把握其婚姻暗含的悲剧。[5]

2.叙事时间:时间蒙太奇凸显存在瞬间

伍尔夫在小说中根据文本叙述及结构需要,运用时间蒙太奇灵活安排了主客观时间,打破了传统小说的时空观。时间蒙太奇是作者将不同时间的事件与场景相拼接,继而打破时间局限,呈现“跳跃”而“无序”思维意识。在小说中,伍尔夫成功借用了时间蒙太奇,揭示了人物的意识活动,使人物意识持续流动、跳跃,自由穿梭于不同地点和时间,以此凸显人物意识的多元化与立体感。

无论是人物塑造、叙事推进,还是心理分析的深入,都是基于主观心理时间的范畴内进行表述的,在实践结构中,主观时间不如客观时间那般具体量化,表述上也更为灵活,不以钟表为度量标准,而是根据情感经历选择压缩或延伸时间,就人物而言,时间快慢与其心境密切相关。在《到灯塔去》中,主、客观时间显然不同,“外部事件描绘篇幅甚小,主观意识反映却浮想联翩”。小说第一部分“窗口”以重墨描绘了拉姆齐夫人在海边别墅整晚的生活,傍晚几个小时就占了接近小说一半的长度,充分展现了不同人物的内心世界,并以慢动作传达其内心的复杂矛盾;与此对比强烈的是,第二部分长达十年的岁月流逝却被象征性地压缩到一夜之间,同样的家庭历经无数波折,拉姆齐夫人甚至阖然辞世;第三部分发生在某个上午,拉姆齐先生、画家莉莉等人在意识中回溯过去情景,并生发一系列感悟。[6]

3.叙事话语:内心独白与自由间接引语

叙述话语是创作者叙述故事的方式,如语态、语式、人物话语表达方式等。伍尔夫认为,女性写作时难免受限于“男性所创造的过于松散、笨拙、夸张的句式……笔下将句式加以改变,写出一种能够以自然形式容纳自我思想而不至于曲解的句子”。

为了刻画人物真实的心理感受,伍尔夫以内心独白的叙述话语传达“内在真实”,表现作者对话语方式独具匠心的思考。在《到灯塔去》中,这种内在独白犹如系统的剖析,摒弃了第一人称,而是在其他人物言语中间接呈现,再经伍尔夫释义、解读,使话语更加连贯、更富逻辑,方便读者理解。这种呈现方式虽然间接,却令读者无时无刻都感受到人物的意识活动,无论叙事方式多不连贯、多不一致,都有迹可循。例如,“我十分尊敬你(她在内心默默的对他说);你不慕虚荣;你真切无私;你比拉姆齐先生更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你无妻室儿女(她渴望抚慰他孤独的心灵,却不带任何性感)……”括号内的释义体现了视角的转化,也引导读者更深刻地理解文本。

自由间接引语是女性写作的最佳工具,不仅可以传达女性思维,还可解构传统父权制话语。自由间接引语介于直接与间接引语之间,从人称、时态来看,其与间接引语保持一致,但并不带引导句,转述语自身即为独立的句子,正是由于摆脱了引导句,因而不易受叙述语境的影响,可像直接引语那般保留人物主体意识的语言成分,使人物享有更多自由权,还能充当叙述者与人物的双声语:当叙述者与人物立场相同时,自由间接引语的运用进一步凸显了对人物的同情、增强了人物的权威;当二者立场相悖时,自由间接引语的运用又体现出对人物的反讽。据朱迪思·埃史比诺拉统计,《到灯塔去》中约44%的话语均为间接话语,且多数为自由间接引语,伍尔夫据此混淆叙述者与人物声音,使叙事偶然零散又不乏关联,可谓巧妙非常。[7]

三、结语

综上所述,从审美视角而言,像伍尔夫《到灯塔去》这样的小说在西方文学中并不常见,一方面,小说蕴含着丰富的主题隐喻,正如戴维·洛奇所言:“现代主义作家伍尔夫的小说呈现出极强的隐喻性,略显晦涩,但其对作品艺术形式上完美统一的追求,使读者能够从整体把握作品内涵。”伍尔夫通过语言方面大量的隐喻促进现代小说朝诗歌化方向发展,配合独特的小说结构、人物设置、场景选择,传达了艺术家理想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另一方面,小说还体现了伍尔夫在叙述艺术上的独特性,通过意识流叙事手法对英国现当代文学流向发挥了引导作用,完成了作者反映内在真实、彰显现代人心灵的追求,体现出一种抵制传统理性主义的女性美学立场,完美阐释了关于艺术和人生的宏大主题。主题隐喻与多维叙事策略使得《到灯塔去》成为一部不可多得的经典之作,而好友福斯特的评价最能概括她对现代文学领域的贡献:“伍尔夫作品众多,于黑暗之中将英国语言的光辉向前推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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