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浴师”：让失能老人活得体面有尊严

子岩

垂垂老矣、疾病缠身、行动不便、交流障碍……丧失行动能力的老人，再日常不过的洗澡，对他们来说都“难于上青天”。晚辈或保姆只能为他们做简单的擦拭，时间久了，身上散发出的难闻异味，令老人感到尴尬、羞耻和悲伤。

由此，助浴师应运而生，在国内悄然兴起。李民花看到养老服务行业中的这一需求，于是辞去外企销售总监的高薪工作，在北京成立了一家上门服务的助浴机构，并组建了6个人的助浴师团队，配备了国外专业的洗浴设备，制定了科学标准的助浴流程，上门为失能老人洗澡，守护他们的体面与尊严。

辞去高职高薪工作去做“老人助浴师”

现年43岁的李民花，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MBA专业，原在北京一家主营汽车零部件企业担任大客户销售总监，年薪50万元，还有期权。

虽然李民花对公司给她的薪水和待遇都很满意，但也觉得公司的发展并不符合她的预期，于是便萌生了辞职的念头。有一天，李民花在跟一位在日本养老院工作的朋友视频聊天时，了解到老人助浴在国外已经是一项十分普及的服务，但在国内与这方面相关的服务却是一片空白。于是，李民花果断辞去大客户销售总监的职位，决定在北京创立一所专门针对失能老人的助浴公司。

2021年3月，李民花开始着手组建她的老人助浴公司，她从国外进口了专业的老人洗浴设备，并制定了一套科学标准的老人助浴流程。当时，有很多同学、朋友问她：人大硕士毕业做助浴师是不是在自降身价？但李民花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助浴师职业前景十分广阔，未来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她对这一职业充满了期待。

第一次上门助浴时，李民花刚踏入客户家的楼道，便闻到了一股排泄物的味道，越往上走气味愈发浓烈。当她敲开客户家的门，看到那个失能老人时，李民花更是吓了一跳：这位85岁的老人是因为脑梗，头部的一半已经凹陷进去，整体的面容看着比较吓人，也失去了沟通和交流的能力。

虽然李民花之前经历过多次的培训和演练，但她还是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的上门助浴，就迎来了如此意想不到的困难和挑战。空气中弥漫着混浊的排泄物的味道，以及老人黏黏糊糊散发着异味的身体，让习惯于出入高档写字楼的都市金领李民花，在心理上和生理上都产生了严重的不适反应。

但经过反复的心理建设和自我鼓励后，李民花开始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助浴工作：先给老人测量体温、血压、血糖，检查身体是否有外伤，判断当前的身体状况是否适合泡澡；然后，助浴师们开始铺设助浴设备，将热水注入浴槽内，水温控制在40℃左右，水中放入重要药包。助浴工作准备就绪后，两位助浴师小心翼翼地合力将老人抬进浴槽。为了避免老人感到尴尬，助浴师先给老人的身上盖上一条消毒过的毛巾，再开始清洗：洗头、搓澡、冲洗等。在洗浴过程中，有专门的助浴师负责监测室温，以保证老人不会着凉感冒。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助浴师将洗干净的老人擦干，抱回床上后穿上衣服，并再次测量血压、体温。

在第一次助浴结束后，看着老人从浑身脏臭变得干净喷香，李民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和满足感，以及帮助到失能老人的那种愉悦。正是每次结束助浴后，看着老人清爽的样子带来的那种喜悦，支撑着李民花一步一步克服对肮脏环境的排斥。从那时起，李民花也对衰老有了更直观的认知，“我真的感觉到失能老人这个群体需要得到社会的更多关注和呵护，其实他们也需要更加体面而有尊严的生活。”

老人助浴不仅仅只是“洗澡而已”

老人助浴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李民花说，老人助浴不仅仅只是给老人洗澡，还要给老人陪伴和心灵慰藉。在整个助浴过程中，助浴师分工明确：有人量体温、测血压；有人蓄水、泡药包、浇水；有人搓澡、洗头、陪老人聊天。

每一次上門助浴之前，李民花都要提前跟老人的子女打听好老人的背景信息，等到正式上门助浴的时候，助浴师一边为老人洗浴，一边要迎合老人的兴趣，聊与老人身份相关的话题，以便能够让老人更加身体放松和心情愉悦。

一位姓邓的老人，是中国第一批学俄语的留学生，归国后做了俄语翻译，而且还曾是海军。上门助浴服务之前，李民花特地上网搜了他的名字，详细地了解了老人的背景信息。助浴服务开始后，老人躺在浴槽内，助浴师就跟他聊海军，聊俄语。聊着聊着，老人身心越来越放松，讲起他年轻时候的故事，讲到高兴的地方，老人眼睛发亮，“我最光荣的时候，是跟海军司令员坐一起……”

一位九十多岁、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性格孤僻，脾气也倔，非常抗拒保姆和儿女为自己擦身冲洗。在助浴师上门服务之前，老人已经有一年多没洗过澡了。为了让老人放下戒备，助浴师先是跟他唠家常，取得他信任后再搀扶着他脱衣躺下，整个助浴的过程中，老人身体放松，心情愉快，没有一丝不适感。上门助浴多次后，老人竟和助浴师处成了“忘年交”。老人的脾气和情绪也有了很大的转变，也开始知道关心他的儿女了。

“很多老人缺乏这样一个沟通的出口，他们也是需要一些发泄和慰藉的。”李民花很懂得老人的心，“人到晚年，卧床的老人们内心孤寂，有些话跟家人无从开口，却愿意敞开心扉，讲给陌生人听——陈年往事、近期境遇，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会聊一聊。”除助浴工作以外，助浴师们还会帮老人交话费、买药、擦玻璃，把不要的二手物品挂网上卖掉。

有时，助浴师也能从老人们身上得到一些慰藉。在做助浴之前，李民花有许多负面的想象，比如说工作很脏、很累、很辛苦，还有很大的管理风险，老人的风险。她还特地为员工们购买了第三方家政服务险。但现实比想象的要好得多，李民花和老人、家属们相处得很愉快，从未发生过扯皮事件，看着老人洗浴完后发自内心的笑容，“越干越有能量。”

有一个男客户让助浴师唐博印象深刻。去年11月底，冬奥社区组织了一个公益项目，唐博给一位身患小儿麻痹症、双腿蜷缩在胸前的男人洗澡。男人的姐姐向唐博叙述了这样一件事：有一年，残联来家里慰问，问男人有没有什么愿望，他的回答是“把腿锯掉”，因为这辈子就没有伸直过。听到这些，唐博感觉到命运的残忍，洗澡时轻手摸着他的脑门，抚平他的眉毛，“我当时在心里想，希望他有来生转世，不要经历那么多痛苦。”虽然这句话唐博没有说出来，但男人似乎能感受到唐博这股情绪，他伸直了脖子望着唐博，眼神流露出的是安慰和感激。

让更多失能老人活得“体面有尊严”

李民花的助浴公司成立一年多以来，已经为300 多位失能老人提供了助浴服务。一般都是比较有孝心的儿女找到助浴机构给老人助浴，他们觉得老人太久没有洗澡了，想让老人舒服一下。“他们一开始也会想着自己给老人洗，但是没有专业的老人洗浴设备，即使是家里有浴缸，还是会有移动上的风险，所以就找到了我们。”

“不一定是家庭条件富裕的才会请我们，我们接触的客户里也有家庭条件一般的，甚至还有低保户请我们，他们也希望老人有更好的生活状态。”对于低保户，李民花会在价格上给予一定的优惠。“目前还没有遇到过老人自己请我们来做的。”但从一些客户家属发来的反馈来看，老人们对助浴并不抵触，反倒是有些期待和欣喜。有的老人会开心地夸助浴师洗得好，有的老人听说有助浴师上门助浴，早早起来坐着等待，眼神是亮的，藏不住的喜悦。

作为一个从事老人助浴的专业助浴师，李民花对失能老人的心思感同身受，她说：“助浴师是一个真正能够帮到失能老年人的职业，在清洗老人身体的同时，也为他们刷新生活的体面和尊严感。”目前，李民花的助浴团队一共有6 名助浴师，男女各一半，学历都在本科以上，基本都是80后，最年轻的一位是90年出生的，包括李民花在内的两位合伙人也在担任助浴师的工作。但李民花也坦言，“我现在勉强能保证给团队的助浴师发工资，虽然工资并不算高，好在大家在乎的不是眼前的收入。”

初期招聘的时候，李民花从50多个求职者中选中了他们。“干老人助浴这一行，不能是奔着钱来的，要对养老行业有热忱、有情怀，这是一个温暖的赛道。”对于那些冲着钱来的应聘者，李民花直言告知对方“不合适”。她说：“善良、有爱心、有耐心、尊重老人，這些是老人助浴行业最基本的门槛。”

对于公司目前经营低迷的状况，李民花并没有丧失信心：“其实还是有很多失能老人和他们的家属都不知道有助浴这项服务，或者说很多人还没有对失能老人进行深度清洁的意识。”李民花坚信，困难都是暂时的，伴随着特殊人群需求的增加，人们对上门助浴的知晓度越来越高，老人助浴将会成为很多家庭的“刚需”。

日前，李民花从相关部门了解到，2020年我国60岁以上失能老人已超4200万，占60岁以上老年人口比例的16.6% 。也就是说，在我国，每6 位老年人中就有1 位生活无法自理。2022年2 月，国务院印发《“十四五”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服务体系规划》，支持社区助浴点、流动助浴车、入户助浴等多种业态发展，鼓励“子女网上下单、老人体验服务”。为此，李民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都有老的一天，干净而体面地老去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尊重。”未来，李民花想把老人助浴行业发扬起来，让更多有爱心、有耐心的大学生或者面临再就业困难的中年人加入进来，为更多的失能老人提供足够的助浴服务，让更多的失能老人过上体面有尊严的晚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