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场女画家”的诗和远方

陈锁贵

爱画画的母亲顶替儿子上课家道中落以卖菜为生

57岁的赵卫红说，画画是她儿时的梦想，而能拿起画笔，还得感谢儿子……

赵卫红是地道的扬州人，出生于普通家庭。童年时期，赵卫红对色彩很感兴趣，喜欢看花花绿绿的小人书，经常用各种颜色的蜡笔作画。那时没有现在遍地开花的绘画培训班，家境也不允许她学画画，童年梦想就此搁置起来。

2004年春节后，赵卫红看到离家不远的少儿绘画班开班，心里一动，就帮儿子陈曌报了名。没想到赵卫红一厢情愿，儿子却压根儿不喜欢画画，在画室坐不住，一有空就跑出去玩。

儿子对绘画不感兴趣，赵卫红也不愿“牛不喝水强按头”，培训班不退学费，她便顶替儿子的名额，正式成为绘画班里的大龄学员。工笔、素描、国画等，一样样地学下来，越学越感兴趣，越学劲头越大。

绘画老师原以为赵卫红年龄偏大，接受能力不强，结果发现赵卫红挺有天赋，一点就通。每次上课，老师都把她的习作当成样板，让其他小同学向她学习。有时，老师还让赵卫红帮着辅导其他学生。一来二去，赵卫红成了老师的好帮手。

因为家境殷实，生活优渥，赵卫红没有上班，在家里相夫教子。平时，除了做饭、接送孩子之外，她把业余时间都投入到画画的爱好上。有时，一家人外出游玩，赵卫红也会带上画夹，休息时不忘画上几笔。儿子看到她对画画这么痴迷和执着，开玩笑地称老妈“画痴”，老公也调侃自己有个“画家夫人”。

人有旦夕祸福。2014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改变了赵卫红富足舒适的生活。原来的房子住不成了，好在父母在一条老旧的巷子里还留有几间平房，赵卫红把房子收拾干净，和儿子搬了进去。平房里的家具都很有年代感，墙壁被油烟熏得发黄。经历了家庭变故的儿子像只受惊的小鸟，活得战战兢兢。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在受了惊吓的儿子面前，赵卫红提醒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用双手去创造新的生活，让儿子感受到母爱的力量。

家道中落后，赵卫红母子面对的首先是生存问题。无情的命运让她不得不放下心爱的画笔，到处寻找可以糊口的工作。2014年下半年，经人介绍，赵卫红来到石塔农贸市场当了名保洁工，工资2000多块钱。

农贸市场凌晨四点就要上班，赵卫红勤快和善，很快赢得了商户认可。那份微薄的工资不够母子的开销，赵卫红精打细算，最难的时候，她偷偷捡拾商户扔掉的菜叶。商戶们看出赵卫红生活上的窘迫，明里暗里帮助她。卖豆腐的商户把剩下的豆腐送给赵卫红，一些摊主把卖不掉的菜让赵卫红带回家。受人滴水之恩，赵卫红都默默记到了心里。

自从家里出事后，儿子有些自卑，为了让孩子重识自信，赵卫红费了不少心思，想让他知道人只要不屈从命运，是不会被打倒的。双休节假日，赵卫红还把儿子带到农贸市场，让他帮助自己干活。儿子起初有些不自然，但看到妈妈自信的目光，看到商户对妈妈的信任，他明白了只有自立自强才能赢得别人尊敬的道理，自此学习更加努力。

赵卫红觉得自己在农贸市场做保洁只能糊口，为了增加收入，必须创业或换份收入高的工作。2015年底，有个外地商户准备回老家，转让摊位，在农贸市场工作了一年多，赵卫红对进菜的渠道很清楚，便筹钱把这个摊位接下来。

拥有自己的摊位后，赵卫红非常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创业机会。她买了辆三轮车，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到批发市场进菜，五点前把自己的摊位布置好，6点就会迎来赶早市的居民。

除了进些蔬菜外，赵卫红还添置了一个大冰柜，批发海鲜丸子之类的货品来卖，为了节省开支，她没有雇人，早晚都是她一个人守着。儿子看到妈妈如此辛苦，有时也过来帮忙。赵卫红为儿子的懂事感到欣慰。这几年，她和儿子相依为命，儿子就是她的精神支柱。如果不是儿子，她的精神世界早就垮了。

画台设在菜场里烟火与诗意完美契合

赵卫红信奉和气生财、诚信经营，头脑也很灵活，在她的精心经营下，收入渐渐增加。儿子大学毕业后找到了不错的工作，薪水丰厚，家庭经济压力大大缓解。

经营菜摊那几年，除了进菜、接待顾客外，赵卫红和绝大多数菜贩一样，都是玩手机，看烦了就是发呆，要不就是喃喃自语，旁边卖豆腐的大姐逗她：“小赵啊，你的嘴怎么不停地动啊？”

2019年春节后的一天，赵卫生打扫家里卫生时，看到搬家时带过来的几年未动的画笔和颜料，不由心里一酸：掐指一算，自己已经几年没有动过画笔了，绘画曾是她的梦想，如今，生活不再窘迫，可以重拾以前的爱好了。

第二天，赵卫红把那些画画工具带到了自己的摊位。为了搭建自己的创作台，她将摊位进行了重新布置，用一个大冰柜把她和菜场的过道隔开，三面用摊位围起来，形成一个狭小空间。在冰柜旁，她用纸箱和一张窄桌搭起画台，方寸之地成了她的创作空间。

顾客买菜一般集中在上午，下午比较空闲。因为起得早，赵卫红中午坐在椅子上打个盹儿，然后开始创作，下午5点以后，买菜的顾客渐渐增多。顾客买东西时，赵卫红会麻利地起身、擦手、拿菜，常有买菜路过的人在她的摊位前驻足，看她画画，赵卫红旁若无人，专注而自然。

起先赵卫红画的是工笔画，经常有三五个顾客观看，说她画得不错。赵卫红有了信心，接着画起了色彩浓烈的油画，顾客们都称赞她画的动物鲜活灵动，很逼真。看到赵卫红既卖菜又画画，相熟的商户和她开玩笑，调侃说赵卫红前世是个画家，可能投错胎了。

更让与赵卫红相熟的商户们钦佩的是，即使菜场再喧闹，每当拿起画笔，赵卫红就像入定一样，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她画的多是工笔画、油画、水彩画等，因为卖菜，实物俯拾皆是。有一次，赵卫红画了棵鲜艳欲滴的芹菜，并把它装裱好，放在菜摊显眼的地方，引得顾客啧啧称赞，来她菜摊买菜的顾客也多了起来。

有一次，一位儒雅谦和的老人来买菜，看到赵卫红的绘画作品，站到前面认真欣赏起来，通过聊天，老人得知这些画作出自赵卫红之手，非常惊讶，便和她谈起了艺术。老人说，法国著名艺术家马塞尔·杜尚曾经有一个观点：人人都是艺术家。他称赞赵卫红身体力行地实践了这个观点，艺术不仅是艺术家的事儿，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

听老人说话颇富哲理，赵卫红认真向他讨教，并得知老人是扬州一所高校的教授，虽然从事的专业不是绘画，但有一定的鉴赏能力，便向他虚心求教。一来二去，赵卫红和老人成了忘年交，老教授平时买菜时，总会在她摊位前驻留一会儿，欣赏她的最新作品，给她提出中肯意见。

对于赵卫红卖菜并痴迷画画的行为，也有商户撇嘴表示不屑。一个平时对赵卫红看不惯的商户当着不少人的面嘲讽她：“干啥吆喝啥，卖菜的不好好卖菜，天天画那些不中用的东西，有什么用？还不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辈子卖菜的命！”

对于那个商户大姐的冷嘲热讽，赵卫红笑笑，没有理会。在她心里，画画是她的梦想，也是她温饱之后的精神追求，这些东西别人是不会理解的。

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后，菜场人流骤减，赵卫红画画的时间更多了。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作画，工笔画、国画、油画轮番上场，乐在其中。有段时间，赵卫红花了两个月时间画了幅名为《萨克斯》的画作，每次拿出来看看，都很有成就感。在她看来，卖菜是保证日常生活运转，画画则是满足精神需求，两样一个都不能少。

一晃到了2021年下半年，赵卫红的画作已达上百幅，商户们有的家里装修了新房，向赵卫红要幅画装饰房间，赵卫红也慷慨相送，分文不取。有的商户还把赵卫红请到家里，请她为他们的新房量身画幅画，赵卫红总是爽快地答应下来。也有喜欢画画的市民看到赵卫红的画作，十分喜爱，想买她的作品，赵卫红也不要钱，大方地送给对方。

不少人把赵卫红的画作发到社交软件上，通过口口相传，石塔农贸市场有位“菜场女画家”的消息传遍扬州大街小巷，不少市民专程过来买菜，为的是一睹赵卫红作画的风采，有喜爱画画的市民跑过来与赵卫红交流画技。以画为友，赵卫红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充实。

办两场画展实现梦想回馈社会开设义务培训班

为了让更多市民看到自己的作品，赵卫红萌生了开个人画展的想法。扬州市汶河街道办事处得知后，联合当地艺术团队，决定为这个痴迷梦想的“菜场女画家”圆梦。

2021年11月18日上午，由广陵区纪委监委主办，汶河街道党工委、办事处承办的“菜场画家”赵卫红个人画展在仁丰里71号公共文化空间开展，画展以“画与烟火，人间值得”为主题，展示了数十幅趙卫红各个阶段创作的绘画作品，其中以动物和花卉油画为主。前来参观的市民感叹，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很难看出这些画作出自一位卖菜大姐之手。

活动现场，赵卫红被请上主席台C位，和广陵区领导共同为自己的画展揭幕。和领导同台，赵卫红显得有些局促，脸也变红了，但内心更多的还是圆梦后的兴奋和激动。

三天后，扬州瘦西湖畔，赵卫红的第二场个人画展如期而至。这次画展上，赵卫红迎来对她最重要的人——儿子陈曌。儿子大学毕业后到了江苏溧阳工作，事业上小有所成。儿子有出息，是赵卫红最大的安慰。

看到母亲多年执着于画画梦想，并且圆了开画展的梦想，陈曌为母亲感到自豪。他动情地对母亲说，以前她画风景画都是临摹，以后他会抽出时间带母亲饱览祖国大好山河，让母亲在好山好水中创作。

画展之后，赵卫红回到了菜场，回归正常生活。不过，除了卖菜、画画外，她还有个重要工作：义务为菜场商户的孩子讲授绘画课。她要把自己这些年对于绘画的技法、感悟，传授给喜欢画画的孩子们。

赵卫红义务办绘画班是为了回报商户们当初对她的帮助。刚来农贸市场打工时，商户们看她偷偷捡菜叶，明里暗里地帮助她，让她和儿子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平时，商户的孩子们放学后，有的到菜场里写作业，写完作业看到赵卫红在画画，那些花花绿绿的颜料、栩栩如生的画作吸引住了孩子们。每当他们写完作业，都会跑过来看赵卫红画画，赵卫红的菜摊成了名副其实的“儿童乐园”。赵卫红问他们喜不喜欢画画？如果喜欢就跟她学。孩子们纷纷说喜欢，赵卫红决定在菜场开班授课。

于是，每个周六、周日的下午，赵卫红都会削好画笔，准备好颜料，摆几个小凳子，等待着小朋友的到来。怕时间长了孩子们觉得枯燥，赵卫红把课堂内容安排得丰富多彩。比如这堂课讲石膏几何体的素描，下堂课就讲油画，训练孩子们对色彩的认识和应用。

菜场里流动商户居多，流动儿童集聚，双休节假日教育都成了问题。自从赵卫红办起“菜场绘画班”，商户的孩子都能跟着她学画画了。

商户魏俊超一家来自山东，夫妻每天忙生意，读小学五年级的儿子放学后都是一个人在家，写完作业，不是看电视，就是玩电脑，成绩一天天下滑。夫妻俩心里急，但没办法。自从儿子跟着赵卫红上了“绘画班”，魏俊超和妻子也放了心。

洪欣怡是附近一所小学的学生，平时妈妈在菜场卖菜，她独自在家妈妈不放心，经常在菜场里写作业，自从跟着赵阿姨学画画后，她的热情很高。洪欣怡很喜欢赵阿姨，说她很和蔼，有时画错也不会批评她，而是耐心地告诉她哪里错了，洪欣怡觉得跟着赵阿姨学画画非常快乐。

赵卫红教孩子们学画画，分文不取，连画画的颜料及其他工具都免费提供。商户们过意不去，要给赵卫红些辛苦费，结果被她毫不犹豫拒绝了。赵卫红动情地说，人没经历困境，不知道别人对你帮助有多么重要，自己在困境中，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想回报一下大家。这不是高大上的说辞，而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每个努力追求梦想的人都值得被尊重。石塔社区十分支持赵卫红的善举，决定把她的菜场绘画班打造成一个公益项目，给赵卫红提供了活动室，社区免费给孩子们提供橡皮、铅笔、画板等工具。每个周末下午，赵卫红都会在活动室给孩子们上一个半小时的绘画课。开班至今，从起初的两三个孩子已发展到十多人。今后，社区还将腾出场地，帮赵卫红筹办个人作品展，供辖区居民参观，丰富居民的业余生活。

因为有梦想，生活才有光亮。赵卫红不但实现了自己绘画的梦想，也找到了生活的方向，精神世界更加丰盈，她的经历告诉我们，生活的琐碎不会阻挡追求的脚步，只要不放弃梦想，总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