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培人的“最后一课”

2022-05-30 10:48谭丽平
华声 2022年11期
关键词:最后一课教培机构

谭丽平

12月31日,2021年的最后一天,王欣給孩子们上了最后一次课。

课前,她提前来到了教室,将精心准备的小礼物,摆在课桌上。课中,趁着学生埋头书写之际,又忍不住走到学生中间,拍下他们奋笔疾书的模样。而自己的最后一堂课,被完整记录在了教室另一头、她偷偷用三脚架固定的手机里。

在一系列颇为仪式感的举措中,王欣告别了自己在新东方2162天的教培生涯。

6年前的她,一定想不到自己能在老师这个岗位上待这么久,而这些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站在6年后的今天,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断闪回,内心的五味杂陈,最终仅成了社交平台上的一句话:“谢谢陪我一起成长的孩子们。”

这一天,也是教培机构“营转非”的大限,教培机构普遍告别K9(小学和初中)学科教培时代的日子。在此前,好未来宣布中国内地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科类校外培训服务将于2021年12月31日截止,新东方“计划于2021年底前,全国所有学习中心不再向幼儿园至九年级学生提供学科相关培训服务(K9学科类培训服务)”,高途、网易有道等教培机构,也都曾告知在年底前停止K9阶段的学科类校外培训服务,一起教育宣布停止K12(学前教育至高中)。

最后一课

“感恩同行”

“大家保重”

“青春交给学而思、何其有幸”

“愿我们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更高处再见”

“青春散场,江湖再见”。

2万多人的直播间里,评论区的留言久久不能平静,大家做着最后的道别。

2021年12月22日上午,好未来举办了一场主题为“感恩同行”的线上全员会。这场会议是针对2万名中小学教培老师举办,在此前的11月13日,好未来宣布,将在2021年12月31日停止K9业务。

创始人、CEO张邦鑫身着一件简单的蓝色T恤出现,脸颊微微凹陷。他复盘了好未来走过的18年路,最后,他说:“越困难、越山穷水尽的时候,越能显示出一个组织真正能剩下什么。”

好未来留下过什么?或许是曾经的奥数王牌,或许是200名学员中有42人考取了人大附中实验班的佳话,或许是仅用6年时间就突破10亿市值,成为国内首家在美上市的中小学教育机构的创业神话。

当然,还有万千师生的青春与汗水。

在当天的社交平台上,讲课后指尖印上的“学而思蓝”,备课到凌晨的日子,上课中出现的各色“表情包”,通过努力获得的奖状,孩子们一段段的留言和一包包零食,这些回忆碎片,被已经离开或曾经离开的好未来人,翻出来,并发布在社交网络上,怀念已经散去的青春。

在屏幕前观看这场告别会的夏鸣,最终也没能忍住哭出了声。

好未来,也曾承载了她的七年。在学而思,她教过学生,编过初中整个体系的各个教材、能力提升、校本研究、期中期末模拟考,一年的电子版书版素材,就已经占据了10G的电脑内存。这份能满足“我喜欢+能做得开心+能做好”的工作,于她而言,“很难得”。

从12月27日开始,她每天都要跟一个班的娃告别,还没有想好离别的话语,却已经到了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刻。每次告别的课堂,她都是几度哽咽,她会向学生强调自己的名字,“以后在江湖如果能认出我,一定一定一定要叫我。”

秋季课的结束,标志着夏鸣的这一份工作正式结束,也标志着好未来K9业务正式画上句号。

张邦鑫说:“学而思K9学科终究会成为一个回忆、一段往事和一个传说。”而随着这家国内最大的中小学培训机构的转身,整个教培行业都已进入“告别”模式。

跟着风口起起落落

很多人是不经意加入行业的。

刘柳最开始接触教培是大学时,她经同学介绍来到武汉当地的一所教培机构兼职,很快,名校背景的光环,外加有趣的上课内容,她受到了学生与家长的喜爱。她的课常常被排满,节假日三天,能连上三天课。为此,她很快也得了慢性咽炎。

但收入是相当可观的,有时候,刘柳一天能赚一千多元。她直言,2020年毕业后加入教培行业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收入。当然,还有迅速建立的成就感,“在快节奏的教学下,一个月就能看到学生明显的进步,最直观的反应就是他的分数有所提升,包括家长对你的反馈,有些家长会专门过来就是泪流满面地感激。那种成就感是很让人难忘的。”

刘柳成为一名教培人的时候,正是行业大爆发的时期。2020年新冠疫情的影响下,在线教育提速,仅2020年一年,整个教育行业共发生238起投融资事件,整体融资金额达到了超680亿元的惊人数字。一家在线教育公司一年内的融资额,甚至比以往一家互联网公司IPO的规模更大。

只是她没想到,这种“爽点”来得迅速,也崩得突然。2021年7月“双减”政策落地,排课大幅减少,工资降了7成,等到10月,公司跑路的消息直接登上了电视。

作为一个基层员工,她也曾隐隐感觉到了“泡沫”,“这钱真的太热了,有点烫手”。她举例,曾经有一个学生,在机构一天课上下来8节课,就要花费2000元。许多家长,一交就是10万元,“有时候也挺心疼这些学生”。在教培行业的一年多,她的一大收获,也正是“这些可爱的学生”。

“俗话说最好赚的钱财就是女人跟小孩”,张凡雪远赴县城开办培训班,最初的目的,也是赚钱。张凡雪原本是成都人,2017年,投了点钱成为朋友培训机构的股东之一,也在其中当老师为自己找点事做。2019年,培训班经营不善准备关闭,张凡雪就借着原本的资源加盟入了场,到丈夫的家乡某县城开起了培训班。

始料未及的是,疫情很快来临,“生意”哑火了。直到2020年5月,四川省开始上课,张凡雪的机构才算正式开了起来。那一年暑期,机构迎来了开业来的第一个“春天”。

“因为疫情,学生的课落下了,复课之后老师又赶着把课上完,许多孩子其实没有听懂。外加小城市的家长对于网课还是很抵触,孩子用手机时,家长并不知道到底是在上课还是打游戏。”于是,本来春季只有几个人的培训班,在暑期慢慢迎来了百余位学生。最多时,大概有300多个科次和12位老师。

在县城做教育这几年,90后的张凡雪最明显的感受,是大小城市之间的“教育差”。“它现在的教育水平,感觉还处于我当年在成都小学时候的感觉。比如,我们在幼儿园、一年级就开始学英语,这边三年级才开始;2018年成都的许多教培机构就非常规范,但在这里,家长交了钱,好像就不怎么管学生,好像我们小时候的放养模式;一个班,有时坐着近百个孩子,后面的孩子根本听不到老师在讲什么,成绩怎么能好起来呢?”

为了让自己的学生也能接受到大城市的教育,2020年9月,张凡雪又投入几万元引入了“双师课堂”,由来自北大清华等名校的老师直播讲课,机构的老师现场管理课堂纪律,以及答疑解惑。

张凡雪肯定了教培机构的价值,但对于过度的教育,张凡雪也感受到了“鸡娃家长”的内卷,“也就是这几年,有些教培机构无底线疯狂打广告,孩子并不需要补,但教培机构会说得天花乱坠。比如奥数,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需要。双减把一部分内卷的家长给解放了,对于孩子,需要的也是自然生长,而不是拔苗助长。希望未来的政策,能让更多的人以更低的成本,享受更好的教育。”

教培机构野蛮生长的这几年,一方面为整个行业大的师资、教学有了诸多的改善,让偏远地区的孩子也能接受一线城市的资源;然而另一方面,在资本的助推下,也催生了广告营销乱象、刻意制造焦虑、集资卷款跑路等问题。

直到最后,张凡雪没能实现那个赚钱的初衷。但她多了一份情怀。

2021年10月和12月,张凡雪陆续收到了不少转型相关的通知。“双减之后,我们这边的教育局开始整顿,最开始的时候要预存不低于10万元的监管资金,防止跑路,之后由于我们是学科教育,根据国家政策是必须要转非营利机构,需要交50万元的办学资金。这样算下来,不说赚,肯定是一直亏。于是,我们选择了转行。”

她和丈夫最终选定了新媒体运营,作为新的出发点。

为了引流自己的课程,他们在社交平台上学着做起了运营,“看了100+篇的爆文之后,总结了6种超级实用的文案标题设计方法,12个起标题的套路,以及4大勾魂标题的万能公式……”

教培机构的有序撤退与转型,也在让这场“告别”变得“体面”。而结束了最后一堂课的教培人,正在面对新的挑战。

摘编自经济观察网2022年1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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