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30 10:48紫藤晴儿
延河·绿色文学 2022年10期
关键词:灯芯煤油灯电灯

熄灭了它之后会闻到一股煤油味,这就是我小时候家里经常用的煤油灯。已经有多少年不再用它了。它已经破碎为一些玻璃片,被丢弃在故乡的河滩,在某一个角落落满尘埃。我不知道它在哪,也不知道那些年家里用过多少盏煤油灯,我也早就把它们遗忘了。那跳跃过的火苗我已经有几十年不曾想起过,好像今天它又隐约地点亮在我的脑海中,有了一些熟悉的气息,是煤油的气味,有时候也是烧焦的头发的味道。

小时候,家里的煤油灯基本都是父母们动手做的。找一个有盖的玻璃瓶子,在盖的中间打一个和灯芯一样大小的孔,人们一般用轻薄的铁管做灯芯的外壳,灯芯用棉线断或棉布条,只要是棉的吸油的性能就好。在我小的时候并不懂这些,只是现在想应是这个道理罢了。我记得我家里常用的有两盏煤油灯,其他的没有印象了。一盏是青绿色的,一盏是咖啡色的。一盏放在里屋,一盏放在灶间。放在里屋的煤油灯通常是放在五斗橱上,后来父亲还特意做了一个灯挂,可以把煤油灯挂在架子上,这样高了一些,可以在吃饭的时候照亮。在夏天的时候蠓虫和飞蛾都会向着灯飞过去,我会抓到一些蛾子,也会看到蠓虫被火烧着了翅膀挣扎了几下就死在了煤油灯的周围。我会闻到一些烧熟的虫子的味道,也觉得极为好闻。那个年代也很少吃过肉,我也在想一顿大肉的味道。煤油灯的灯光不强,但足以照亮,也可以用来照着读书看报。父亲还会在煤油灯下为学生批改作业。只是一定不能碰倒它,那样的话煤油会洒出来,把作业本和书都弄脏了。但有时候也会不小心碰倒了,大人们就会骂小孩子,甚至会暴打一顿。我也为此挨过不少批评。母亲说我做事毛手毛脚的。

小时候煤油灯的陪伴也大概就是这些。在我大一点的时候父亲买来了一个带灯罩的煤油灯,那个看起来漂亮多了,是在供销社有卖的,还可以调节火焰大小。外面有一个大肚子的玻璃罩是可以挡风的。为此夏天在院子里吃饭也不怕风吹灭了它。远远的光亮是会招来一些大的类似蝴蝶的飞蛾,它们有一对大翅膀,脑袋像一个梭形,我也会把那些蛾子看成小飞机,总之我会抓到一只大的,就把它扣在玻璃杯下看它如何扑棱翅膀。那个时候没有什么玩具,一只大的飞蛾可以是一个很好的玩具了。只是它容易掉毛,那些黑白相间的绒毛也是极有意思的。我还是会觉得煤油灯是一个好东西,每次用完我都会小心翼翼地将它拿到屋子里,一只手托着底部,一只手还扶着它的大肚子,再放在五斗橱上。只是这盏新的还是不常用,母亲还是习惯用那一盏大的咖啡色的,说那盏用了好多年头了,出了不少力,还是让它继续为我们照亮。我其实知道她是不舍得用新的,因为新的看起来玲珑剔透,里面的灯芯看起来也特别的清晰,一尘不染的样子,又看起来极为珍贵。那个玻璃罩子不能打醉,但是最容易打碎的,一旦打碎了就还要去买一只新的,至少也要5角钱。母亲总是算计着过日子,去买煤油也是要数着日子,一斤煤油能用多少天,一年要去买几斤煤油,她都是有数的。当然新的罩灯用油还多,母亲说这个不够节省,只是好看。

我也会去小伙伴家里玩,他们家里的煤油灯也各式各样,我见过最简陋的是用一个罐头瓶子做成的,像一个大肚汗,也有用一些小的罐头瓶子做的,那是给家里的孩子写作业用的。当我上了小学也开始写作业了,煤油灯就天天陪伴着我,它的烟火味好像全都被吸在了肚子里面。当然它也吃了我不少的头发,是写作业的时候一不小心低头刘海就会被火烧着了,一听到“刺啦”一声就知道这会又倒霉了,头发被烧成了卷,只有一小撮了。为此第二天好像无脸见人,但是那个时候的同学也都会遇到这种情况,特别是女生,偶尔男生也会。我们第二天上学会互相的嘲笑逗乐。日子过得也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长了头发,那些被烧着的头发也跟着长,只是还是那么黄得突兀,到再长一些母亲会给我把旧的全剪掉。

除了煤油灯还有的家里用一种叫高级的灯,那个是叫嘎石灯,它的味道闻起来很特别,我总以为那是富人家才有的灯。闻起来那些气息可以直接吸进了肚子里的感觉,我还特意去闻。那是我的堂妹她们家里点的一种灯,是铁制的灯,两个套在一起的灯柱,里面装的是嘎石和水,第二天需要把那些燃尽的废物倒掉再重新装上新的。为此我也觉得堂妹比我幸福多了。她家里光是这样的灯就是好几个。那是她的父亲在外面上班自己做的,说城里人都是用这个。我也在想城里是什么样子,我知道一定是更宽的马路,我也知道楼房,只觉得有那么一盏嘎石灯足以让我觉得富有了。但我家一直没有,一直就是常用的那两盏旧的煤油灯加一个罩灯。

日子也会过得红火起来,不知道是先有了苹果树还是先有了电灯,记得有一天上學回来我们家拉上电灯了,用手轻轻一拉开关房间就通亮了,这般神奇,村子里像过年一样,家家都在串门看别人家的电走得好还是自己家的好,那是用一些塑料条框走的明线,家家都露在外面,白色的线条也看起来与那些老的墙皮格格不入,但也觉得极为好看,那是有了电的标志。家家都安上了电灯,煤油灯却没有完全退场,还是要用的。母亲烧火舍不得用电灯她还是用那盏老的煤油灯,不知道这盏老煤油灯有多少年头了,它也一直很坚固,玻璃也像铜墙铁壁一样从来没有一点破损,兢兢业业,像母亲的嫁妆一样一直跟着她。

后来的日子更好了,还有了电视,村子里热闹非凡。我家是村子里最早有电视的一户人家,也不是我家有钱,而是我的表姐在乡里的供销社上班,她可以提前预支一台给我们先看,等秋天有了钱或者我父亲发了工资再还钱。夏天热闹极了,村子的男女老少都来我家看电视。那是一台彩色电视机,我想,当时就算电视画面上是一片土堆也是漂亮的。父亲好面子,虽然电费很贵,但也要在让乡亲们来看上两小时。父亲把电视搬到院子里,村子里的人都带着小板凳来看,好像我们全然进入了城里人的生活,有了电灯、电视,我家的煤油灯只好孤零零地立在锅台角边的五斗橱上,只有写作业的时候才会用它。因为电灯的度数很小,父亲还是坚持让我在煤油灯下写作业,这样可以保护眼睛。但我知道那是他们不舍得用电。

从那个夏天到冬天我家是有了电视的家庭,为此我也倍感荣耀。记得冬天的一个晚上,吃完饭父亲母亲在看电视,我还有没完成的作业,就在窗台上写作业,我是不会很专心地学习的,当父亲和母亲看得很入神时我也会转过脸看电视,看的什么我忘记了,煤油灯还是在照着我的作业本,我的脊背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煤油灯的灯火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闻到了一股烧煳的棉花味,就转过身看到我身上的火苗,这时父亲也过来扑火,我的外套和棉衣被烧了两个一样大小的洞,有我的拳头大小。母亲开始骂了我,这是新做的棉袄,去年过年的外套。我也有一些心疼,看看那个大黑洞,都是我自己惹的祸。我不由地后悔起来,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在写作业时看电视了。母亲把那件衣服和棉衣给我再缝补起来让我穿,我的心总是觉得有什么在烧着我,或者有什么丢脸的事让我一直背在背上。那件衣服我就穿过一次去上学,同学们笑话我也再不想穿了。至于棉衣穿在里面不舒服就算一个教训了。我用的是那盏青绿色的煤油灯,我喜欢每次写完作业,然后大口哈一口气把它吹灭了,煤油的味道也全都扑了过来。好像那也是一个仪式,我也喜欢每次用火柴小心地一划去点亮它,是我自己打开了一些光明,我在那些光中也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煤油灯已经好久再也没有用了,我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就再也没有用它了。不确切的时间有不确切的记忆。我也不确定我家的那两盏煤油灯放在哪里了。但它们依然在我的记忆上发着微光。后来的日子都是在电灯下度过了,也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舍得用电了,再也不用我在煤油灯下写作业,而是换上一个60瓦的灯泡。刚开始家里都是用25瓦的。虽然不是像台灯那些亮,但总是比煤油灯的光亮了些,我也不用担心头发再被烧着了。灯火明亮的夜晚,农村一片寂静,家家户户一片光亮,有了电灯,夜里上厕所也不用害怕。为此我又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老物件是保险灯,但我忘记了是什么时候买来的,应该是在没有电灯之前就有的,也是在农忙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提着去场院里干活,他们扒玉米的时候用它来照亮,那个保险灯有一个提手,走到哪都可以提着,赶夜路也可以。但是家里极少会用到,只有在农忙的季节才会舍得用。煤油父母也不舍得用。所有不舍得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拮据,说起来也有一些酸涩。只是那些灯又是极好的安慰,那些光也在我的记忆之中跳跃,灯芯燃烧着暖,我也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孩子。

记得有一个秋天,父亲让我和他一起去村子东山的一块地里看花生,是夜里要在那里睡觉的。父亲和我住在一个窝棚中,那是父亲用找来的玉米杆搭成的。当我晚上听到地里有什么沙沙响,拿着保险灯一照,原来是一只大刺猬。父亲找来一个袋子把刺猬装进了袋子拿回了家,后来母亲把那只刺猬杀了给我吃了,因为我总是长得瘦小,母亲说自从吃了那只刺猬我脸色便好了起来。我不知道要如何去感谢那盏保险灯,又如何向一只刺猬去谢罪。这盏保险灯一直没有丢,挂在老家厢房的墙上,上面有拉长的蛛网,也有落下来的灰尘,灯罩也烟熏火燎的发了黑。没有人再动过它,它好像也失去了意义。只是它映现在我的脑海中,让我又特别想回到那些灯光中,父亲在我的前面提着保险灯,我跟在他的后面,在夜晚我也不怕黑,因为有父亲在,还有保险灯为我照亮。

日子很慢又很快,我家在我上了高中之后就翻新了房子,离那些点煤油灯的日子也越来越远了。我也会多少年忘记了那些灯火和它的气息。家里的装修已和之前完全不同了,电线都是埋在墙里的,我看到的灯是从屋顶直接垂落下来的。每一个屋顶都安上了白炽灯,那个灯光明亮又不刺眼睛。只是我已很少有机会在家里写作业了,都是住校了。父亲和母亲也会在他们的新房子中得意起来,说过上了好日子,哪里都好了,电灯家电也齐全了。每一个电器都会发光,连冰箱里也有灯。父亲和母亲慢慢也忘记了那些曾经用过的煤油灯,也早不知道那两盏煤油灯的去向了,好像风已完全把它们吹跑了一样。

我那件被烧出窟窿的棉衣还在老家的衣柜里,母亲从来不舍得扔那些旧衣服,日子再好也不舍得扔。或许他们早就忘记我闯祸的那件事了。日子总是在新旧中交替,灯盏也越来越亮。父亲把门口也安上了灯,可以说打开所有的灯也是灯火辉煌,瓦亮极了。在农村也像是在城里,村子里早就安上路灯,晚上到谁家串门也可以大步走。为此农村的晚上也热闹多了。在夏天人们都会拿着板凳和扇子到大街上乘凉,似乎有着说不完的热闹话。

如今我来到城市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城市里总是流光溢彩、灯火阑珊,我全然忘记了煤油灯、嘎石灯、罩灯、保险灯……我也忘记了许多农村里的生活,也忘记小时候的清苦。我不确定我是如何想起它们来的,它们在那些日子中发光,也向着我现在的日子在闪烁着光亮。它们是像一只萤火重新飞到我的世界,让我那么想做一个提灯的人。

紫藤晴儿,本名张楠。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四十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等刊。出版诗集《返回镜中》。曾获冰心儿童文學新作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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