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拥抱简·奥斯汀的机会

2022-06-07 05:16玛戈特·利夫西
世界博览 2022年11期
关键词:奥斯汀安妮小说

作者:[英]玛戈特·利夫西

译者:李岱维

出版社:九州出版社

出品方:后浪

出版时间:2022年2月

页数:240页

定价:39.8元

几年前的春天,我前往温彻斯特大教堂,进行一场迟来许久的朝圣。进了大门,我便和向导打听简·奥斯汀坟墓的方位。她指着教堂的另一头,并为在大斋节期间不允许摆放鲜花而致歉。“但一年中的其余时间里,”她安慰我道,“她的坟墓总是被鲜花簇拥着。人们总是给简送花。”

1817年5月,奥斯汀搬到了温彻斯特,住得离为她诊疗的外科医生近一些。奥斯汀在那里度过了她短暂生命的最后几周。她在7月15日口述了最后一首诗,7月18日,她去世了,享年41岁。她被埋在温彻斯特大教堂中殿的北过道上,她的墓地上有两块墓碑。大一点的那块墓碑镶嵌在地板上,碑文没有提及她的作品,而是赞扬她“心地善良,性情温和,天赋超群”。另一块铜匾上铭刻了她的作品名。读到这些铭文我非常感动,它完全概括了奥斯汀本人和她的作品。喜欢她小说的人也会珍视她那平淡无奇的生活,喜欢关于她的传记《亲爱的简》。据说,在离她坟墓不远的地方,有一口棺材埋葬着11世纪伟大的维京国王克努特(King Canute)的骸骨。

奥斯汀的作品中没有国王。她的六部小说都围绕着有限的事物展开,以家庭和乡村生活为背景,都是喜剧而非悲剧。奥斯汀笔下的故事情節大多是可以预测的,尽管她也会制造些许惊喜,比如路易莎在莱姆的著名一摔,或者爱玛对贝茨小姐的粗鲁行为。至于人物,奥斯汀和弗兰纳里·奥康纳一样,坚持塑造某些典型:愚蠢的父母、误入歧途的女儿、攀龙附凤的人、没有存在感的可敬的年轻女子、正直含蓄的男人。这些人物形象出现在一本又一本书里,在很大程度上,尽管他们为故事情节做出了贡献,他们本身却没有发生任何转变。只有主角: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在故事的结尾发生了转变。

第一次接触奥斯汀的作品是在我14岁时,我在学校读到了《傲慢与偏见》。当时,我住在一个类似奥斯汀笔下的小世界,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奥斯汀也许会想把它当作素材:我父亲在苏格兰的一所男子寄宿学校教书,我的母亲和我的继母,都是那里的护士。学校坐落在格兰诺蒙德山谷,离最近的城镇有10英里远。我们知道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与为数不多的人打交道是一种什么感觉——要有强烈的等级观念:首先是校长,其次是他的助手,然后是财务长,最后是舍监。他们都排在我父亲前,我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但他可以俯视园丁。我们也知道偶尔有访客到来时,他们质疑这种等级制度时是一种什么感觉。

简·奥斯汀把舞会比喻为婚姻市场,她在作品中大量描写了裙袂飞扬的舞会场面。

但《傲慢与偏见》最初吸引我,不是因为它呈现了我所熟悉的世界。我阅读的初衷是为了逃离当时所处的环境,我没有把奥斯汀所处的环境和自己的处境联系起来,尽管我希望她笔下的舞会能在我们这附近举办。那时我还没有读过E.M.福斯特的《小说面面观》,所以当时的我也无法解释为何她塑造的人物给我带来了如此多的欢乐。与《呼啸山庄》中的人物相比,奥斯汀笔下的人物显得格外稳重。没有人会承诺在死后还爱着他人,也没有求婚者在求婚时宣誓至死不渝。但是,在奥斯汀冷静的文笔背后,有一种情感呼之欲出,让我在读完这本书时,马上想重读一遍。

几十年过去了,我仍然难以解密是什么让她的小说如此吸引人,而我又能从她的作品中学到什么。当我决定谦虚地追随她的脚步,写一本题为《放逐维罗纳》的浪漫小说时,我收获了新的视角。在出版了以我母亲为原型的小说《伊娃搬家具》之后,我渴望回到纯粹的想象的领域。我喜欢写浪漫小说,它的结局通常很轻松,创作规则也有迹可循,下面是我总结的几条规则:

1. 这对恋人似乎不太能以一种显而易见的方式在一起。

2. 他们很早就认识了,然后他们被分开了,这种分开指的是身体或情感上的分离。

3. 二人必须克服巨大的障碍:龙或恶魔。

4. 情景设定需要改变,这对揭示人物和推进叙事都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5. 很多次要人物将一路陪伴这对恋人前行。

6. 恋人分开时,需要一两个次要情节,成为主要情节的陪衬,起到娱乐读者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读者必须意识到,这段罗曼史不简单,在他们寻找到彼此之前,整个世界的秩序似乎都是混乱可疑的。我并不是说奥斯汀有意识地设计或遵循了这些规则。事实上,她正是这些规则的创造者,她编织纱网,引诱读者进入。在她去世后的两个世纪里,无数作家都遵循她所创造的规则。

我特意用了“寻找”一词。尽管她笔下的人物走的是最普通的路,步行的时间通常不超过一两个小时,乘车也不超过几个小时,但对我们来说,他们似乎走了很远。他们从不了解自己与他人——把虚伪当成正直,把吸引当作厌恶——走向看清自我、理解自我。

奥斯汀本人也经历过这样的旅程,也许还不止一次。在27岁时,她接受了哈礼斯·比格韦瑟的求婚,并与家人和朋友一起庆祝。第二天早上,她却告诉求婚者她改变了主意。在《傲慢与偏见》中,情侣在彼此发现的过程中揭示了一些深刻的东西。

奥斯汀热爱莎士比亚和《仲夏夜之梦》一类的浪漫爱情故事:情侣们漫步在森林里,分离,相遇,最终团聚。不过她不喜欢森林,就像不喜欢国王一样。她致力于书写现实主义的浪漫,我认为在她最后一部小说《劝导》中,这种现实主义最为明显。在那些浪漫小说中,主人公通常没有缺点,优点都被夸大。但《劝导》是奥斯汀与浪漫小说的规则进行艰难谈判的结果——她写出了令人信服的爱情故事。在勃朗特姐妹的作品中,爱情战胜了一切,甚至超越了美德,弥补了主人公社会地位和收入的差距。《劝导》则没有描写激烈的情感,而聚焦于两个不再年轻的男女的相遇。安妮·艾略特和温特沃斯上尉都在与自己的缺点斗争,与社会斗争。

为了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之间保持平衡,奥斯汀必须挑战读者。当我们描写一个人物的外在特征,比如我们给卡什莫尔先生一双眼睛,给图尔平太太一个衣橱,我们自然渴望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有完整的人生。从读者的角度来看,如果一个单身男子和一个单身女人出现在同一个故事中,那么他们终将走在一起,这是一个普遍公认的真理。我痛苦地发现这种狂热的配对模式对作者也有影响。他们热切地把人物凑在一起,但往往忽略阶级、金钱、家庭以及非常重要的外貌等问题。《简·爱》的读者总是喜欢站在矮小、贫困且相貌平平的简那边,却不喜欢那个简·爱的潜在竞争对手布兰奇,一位纤瘦而富有的女士。在我的小说《放逐维罗纳》中,我采用并嘲弄了这些偏见。我让29岁的男主人公看起来像天使拉斐尔,37岁的女主人公看起来像贝多芬著名的半身像。我知道不论他们在一起有多困难,读者们还是会期待这对男女有情人终成眷属。最大的问题在于如何引导这种预期,在不引起读者厌倦或沮丧的情况下推迟这对爱侣愿望的实现。

浪漫爱情小说的创作规则为作者提供了方向,但其形式也充满了危险。尽管读者们都热衷于为小说中的人物牵线搭桥,但他们也很快就会觉得恋情无足轻重,或者不值一谈。在《小说面面观》中,福斯特思考了为什么小说家把大量时间错误地投入到爱情描写中,他猜测这是小说家在写作过程中过于敏感的心理状态所致。我认为浪漫故事之所以吸引人其实很复杂。对于读者矛盾的反应,我认为有几个原因。其中一个原因是,不管在前期还是后期,爱情本质上是随机的。

以《劝导》为例,奥斯汀的次要角色们欣然接受了这种随机性,路易莎从台阶上摔落,脱离了一段关系,又进入了另一段关系,但奥斯汀的男女主角却需要遵守更严格的爱情准则。读者们一直期待着安妮和温特沃斯上校的重逢,但结局之所以令人满意,不仅仅是因为读者对两人倾注了感情,还因为读者也体验了这些人物在小说中战胜第三者——路易莎和艾略特先生的全过程!读者也体会到了如何在恪守当时严格道德规范的同时,依然忠于自我。温特沃斯上校早先似乎愿意与任何一位乐于助人的年轻女子结婚,现在他意识到了安妮的优越品质才是他想要的。他冒着第二次被拒绝的风险追求安妮,这需要超凡的勇气。至于安妮,她已经是成年人了,她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是真实的,为了在这个世界占有一席之地,她必须置父亲和姐姐那愚不可及的看法于不顾。安妮和温特沃斯的相聚完全不是随意安排的。

我们接受,甚至拥抱自己脆弱且胆小的那一部分,渴望幸运地拥有亲密的关系与被他人谅解。我读奥斯汀的时候,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经历了漫长的恋爱关系,后来回归单身,现在成为已婚的女性。经历过多重的身份,我明白奥斯汀是在与我对话,谈论我的人生,谈论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被認可的深层需求,谈论我们生活的世界,无论在巴斯、巴尔的摩、伦敦还是纽约曼哈顿下东区,这一切都有其自身的意义。

(责编:栗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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