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化视角下青年理财的生活策略和价值追求

2022-10-14 02:21
中国青年研究 2022年8期
关键词:个体化个体财富

□ 杨 旸

一、问题的提出

消费社会的逐步形成对中国社会文化和社会关系产生了重要影响,最突出的就是从“物”的消费到“符号”的消费。消费成为个体用以建构自我与社会、文化与身份认同的首要场域[1],新的社会区隔因消费模式的差异成为可能[2]。青年作为消费时代到来的见证者,是消费社会的重要参与成员。但由于个体化意识、物质主义的影响,青年消费问题凸显。“月光族”、“年清族”、年轻“负翁”等标签用以代称追求高消费与高品质生活以至于“零存款”“月月光”的青年,并最终形成了“隐形贫困”的青年群像。

有趣的是,即使存在上述消费问题,青年的理财意识也发生了变化。据中国新经济研究院联合支付宝发布的首份《90后攒钱报告》显示,超过9成的“90后”每个月都会有结余,甚至有8成的人会将结余进行理财。“90后”的理财意识比他们的父母提早约10年,这些“宝呗青年”(同时使用余额宝服务与花呗服务的青年)们并不会坐吃山空,反而会善用省钱工具,累积更多财富。同时,2020年“养基”成了众多青年理财的选择。Mob研究院发布的《2021年“韭零后”基民图鉴》指出,2020年有6000万新基民加入,互联网基民用户规模突破1.2亿,同比上升90.7%,新增基民中52.6%为“90后”。由此可见,积极理财已成为青年生活的重要选择。崇尚享受生活的青年群体开始注重财富累积,并试图通过参与金融市场达到“钱生钱”的目标—显然Z世代的金钱观比大众认知的更加理性。有学者观察到Z世代消费理念的多元特征与理性消费模式,并认为时代变迁背景造就了Z世代对市场机遇、生活风险、经济波动都有更理性的认识、预测和判断,强烈的独立意识和自我保障意识也使得他们在支出和储蓄等方面更加务实,会通过精打细算、及早理财等为未来生活做足准备[3]。而2021年初,基金的火热势头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基金的“熊市”阶段,大批年轻人直面亏损,还戏称“割韭菜”,因而也有学者关注到青年热衷投资风险金融资产存在明显的阶层化逻辑,非理性特点突出[4]。

中国是高储蓄率的国家,在消费社会的“诱惑”、互联网媒介的形塑以及个人生活品质的追求中,以往青年非理性消费显著,但如今青年积极理财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是理性消费价值观的回归。那么该如何正确看待Z世代的消费观与理财观呢?青年理财为了什么?理财又能给青年带来什么?因此,本文立足于青年群体的理财行为,旨在结合个体化理论来分析青年理财的行为逻辑、目标价值与个体影响,增进对中国青年消费与理财行为的理解与认识。

二、文献综述与研究方法

1.文献综述

(1)青年:个体化的人生序列

现代社会中人们逐渐开始脱离传统结构与制度规定的责任与义务,传统信仰、认知、安全感丧失,结构性的个体主义开始主导个体生活[5]。但个体的权力与地位崛起并不意味着个人从制度结构中解脱,因为个体必须自我承担社会生活中的压力与风险[6]。为了应对社会风险和完善日常生活,个体需要依托社会制度来安排日常生活,也就是“通过从众来创造自己的生活”[7]。个体在享有自主权的同时需要依托社会制度设定来安排个体生活,实际上对社会制度的依赖也使得大众的生活方式逐渐趋于“标准化”。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个体化实际上是一个充满矛盾的过程。

现代社会进程中社会结构与文化极速变迁,标准化与个体化同步行进,标准化使得青年面临教育、就业、婚育等人生重大事件紧凑地出现在同一人生阶段,但个体化却标记了越来越多样的人生序列[8]。中国社会中的个体化进程在青年生活实践中表现得更加清晰,将他们带入“为自己而活”的人生图景。家庭结构和性质变迁,子女在家庭场域中拥有更多自主权和决定权[9],追求自己的生活成为青年的生活实践。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对个性独立的追求也使得青年人更注重个人目标、通过自我努力满足个体需求、以自我为中心、强调个体之间的契约性[10],以达成自己的理想自由。青年个体生活的表达方式也发生显著变化,表现出自我个性的追求与表达、集体生活的私化与反叛、社会交往的泛化与数字化的个体化特征[11]。但个体化并不是一种主观的选择,而是一种客观的必然。改革开放与市场经济改革将青年直接“抛进”资本与劳动市场,但社会保障制度不完善、市场竞争激烈都使得个体需要应对重重困难。在个体主义的浪潮中,青年群体从传统中“脱嵌”,不得不依靠自己,看似拥有更多的自由与选择,但也面临更多潜在风险。因此在这种割裂的生活中,青年群体的每一步都需要对不同机遇与风险进行反应,需要掌握不同的技能,并对生命资产进行不同的安置[12]。

(2)青年消费:多元的消费理念

鲍曼认为,前现代性社会中的制度运转、价值观念与生活方式等都是一成不变的,但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使得以往“坚固”的社会传统被一一打破,变成了流动的“液态社会”。液态社会中的群体成为即时性、可替代性以及快乐至上原则主宰的消费者[13],在互联网与现代经济发展的推动下,“消费者社会”取代了“生产者社会”。消费惯习与消费方式发生了变化,社会分层、身份建构、自我认同、文化功能等都要通过消费实践来实现。作为消费市场最活跃的群体,青年有着与众不同的消费惯习与消费理念,注重消费体验、消费品味、消费符号与消费理性。

青年群体强调商品和服务带来的心理体验与感官享受,更追求消费实践中的身心愉快,更看重消费带来的情感慰藉。商品不再是消费的主要目的,消费就是目的,映射出青年消费“自目性”的追求[14]。他们更追求在消费场景里彰显自己独特消费眼光与品味,更强调品质、设计以及消费行为上的前卫性[15]。同时,鲍德里亚提出的“商品即符号”观点使得消费的符号功能日益显现。通过消费构建起来的价值体系是青年寻求自我认同的重要途径,消费符号是他们装饰外显自我、补充社交资本、提升社会地位的重要渠道[16]。在能够展示自我的符号方面,人们习惯于向高处看齐,消费品充当了塑造自我认同和宣示自我形象的社会功能[17]。但与以往研究中认为青年“超前消费”“冲动消费”“跟风消费”“奢靡消费”等不同的是,有研究者关注到新时代青年的消费理念早已发生变化,他们现今并非过度追求奢侈与虚荣,而是在整合前人的消费理念以及自身的消费需求的基础上,拒绝奢靡消费,注重消费务实、及时理财与未来生活[18]。

(3)青年理财:生命历程下的自我管理

生命周期消费理论描述了人的一生与储蓄、消费之间的关系[19],个体会根据一生来规划自己的资产,以期达成整个生命周期的效用最大化。而消费者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的消费与储蓄计划就是个人理财,是指综合考量理财者的风险偏好、资产状况、预期收入、生命周期等因素管理个人资产进行增值的活动[20]。良好的理财能提高个人生活质量、规避未知风险、保障终身生活,但青年投资风险金融资产存在阶层化逻辑和显著的非理性[21]。不过,生命周期假说认为个体是完全理性的,总能规划到几十年后的长远利益,并保持平稳的消费水平,这显然不符合实际。而行为生命周期理论将社会心理因素引进传统生命周期假说并认为,人们进行消费时会面临及时行乐还是未来消费的难题,为了未来消费的储蓄就要放弃现期消费的快乐,“心理冲突”产生[22]。消费者为了抵抗现期消费的诱惑,就需要进行自我控制,“心理成本”出现。为了解决“心理成本”,该理论将个体财富划分为三个“心理账户”:现期可花费收入、现期资产和未来收入。不同账户对消费者诱惑不同,心理成本不同,个体消费就会不同,以此帮助消费者以较小的心理成本完成储蓄。从这个角度来看,个人理财实际上是个体对已有和预期财富的一种自我管理,目的是实现财富效用的最大化。

自我管理是指个体主动通过认知与行为策略来管理自我思想、情绪、行为与所处环境以达到目标绩效的过程[23]。为了达到指定的目标,个体每天计划如何分配自身的精力、财力与时间,来保证和提升学习生活工作的效率、健康生活的方式以及适应社会环境的能力。自我管理的理论基础社会认知理论认为,人类不是完全机械地应对环境刺激,而是一个主动选择的生物,个体活动是在认知、行为及环境三个变量构成的动态系统中相互作用的结果[24]。在动态系统中,个体通过不断对自身行为进行观察、评估、强化和惩罚来实现目标,并提升自我效能感。可以说,青年理财实际上就是个体依据生命周期、社会环境与自我认知,对已有与预期资产进行计划性的自我管理。

前述研究剖析与展示了青年消费图景,尽管关注到了青年理财投资中的非理性,但还少有研究关注青年理财背后的行为逻辑。社会转型过程中,青年不断通过努力达成对生活的期望,在生活成本提升、社会竞争剧烈、享乐主义泛滥、网络技术发达的消费社会,青年却越来越重视理财,这样的行为背后有什么原因、逻辑、机制与影响呢?本文试图拓展青年消费研究,结合个体化理论,聚焦青年理财实践,通过行为逻辑来呈现青年消费与理财理念的变化,探寻理财的目标价值与个体影响,增进对中国青年消费与理财的理解与认识。

2.资料来源与研究方法

本文选用年轻用户最多的支付宝基金平台作为青年理财的网络平台代表,将参与支付宝基金购买的青年作为研究对象,采用深度访谈法,与21位青年支付宝基金用户进行面对面或线上交流,访谈围绕“如何接触到支付宝基金?为何参与基金购买?如何参与基金购买?基金涨跌之后有何操作”等问题展开。整理访谈资料发现,访谈对象在个人信息等方面有较大异质性,但是在基金购买动机、相关行为选择与态度看法等方面有一定同质性。因此,依据罗伯特案例研究的筛选标准,本文选取了既具有相似性又具有差别性,能够反映不同价值观念、目标指向以及行为表征的11个案例(见表1),以此为基础分析青年理财的行为逻辑。

表1 访谈对象基本信息

三、理财意识:消费社会中的财富机遇

随着社会开放程度的提高,国家和社会利用政策制度不断放大个体自由生长空间、加强社会自治管理,青年的自由度与可选择的机遇空前增加。在个体文化和现代资本的双重“打磨”下,青年的理财意识觉醒,消费观念改变,有了更多的“财富机遇”。

1.个体文化建构价值观

个体本位的价值观和自由取向的行为规范,使得生活在社会转型期的青年有更广阔的生存与发展空间,“活在当下”是青年生活理念的总结。他们注重自我情感体验、精神需求与价值实现,追求个性表达与独立自主,但与机遇同行的还有风险。为了应对多样化与风险性的社会生活,以自我需求为首的青年群体有更强的自我保障与独立奋斗的意识,“实用主义”也成为当代青年的身份标签。他们更懂得生活实践中的务实,以求安全实现效益最大化,不管是公共领域生活中利己动机的志愿服务或入党动机,还是私域空间中以自我为中心[25]。而消费方面,对社会风险与不确定反应极快的新时代青年有了新消费习性,更加注重规划支出。他们追求个人价值、人生理想、精神信仰的现实化,这让他们在消费规划中更注重长远的生活水平,因此会更加精打细算,通过理财投资等方式来“做好准备”。自我意识强、注重自我体验与自我实现的青年重视生活质量,“富有”成为他们最大的人生目标。集体导向价值观向个体导向价值观的转变,使得青年渴望且只能通过自己努力奋斗实现人生理想。因此,理财是青年为实现人生目标与自我价值的积极选择,以此规划个人财富来改善现实境遇、规划未来生活,为青年理财提供了价值基础。

F1:我买基金就是想“钱生钱”,网上不是说35岁退休吗,我没有那么夸张,但是“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啊!”只有钱放在自己手里,或者说自己有足够的钱,才有安全感,毕竟什么都要靠自己。

2.时代变迁完善金钱观

相较于财富积累阶段对于财富没有概念,千禧年以后民众财富水平提升、财富规模扩大,使得财富认知逐步普及并成为青年财富认知的基础。国家、社会、家庭都更注重年轻一代的教育,“90后”受教育程度普遍提升,对金钱有了更全面科学的认识,对投资理财也有更深刻的了解。同时,与互联网“共生共长”的青年,获取资源信息的能力更强,懂得如何通过互联网平台获取更多理财信息、学习相关投资方法,理财意识也比上一辈培养得更早,对资本市场的机遇、波动与风险都有更为理性的认知和合理的判断。他们在青少年时期得到的信息越多,成年后认知层面的底层逻辑就更清晰有序,行为层面的辨别决策就有更多信息知识支撑。而正确完备的理财信息和财富观念也促成了青年更理性完整的金钱观,财富认知也更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趋势,能认识到财富累积需要靠人生奋斗而不是投机取巧。他们生活在相对富裕的时代,物质条件优渥,父辈的财富积累给了他们更多的财政支撑,孩童时代对物质生活以及金钱财富的接触更多,认识也就更加理性。当青年的财富认知体系越发健全、金钱观越发完整时,对待金钱的态度就更加理性,对理财也更有意识和计划,为青年理财提供了思想基础。

M1:我入市有六七年了,完全是出于兴趣,一般都是自己找资料学习。说是感兴趣,更多的是出于从小养成的“钱不是省出来的,是赚出来的”概念,但是不创业还是很难赚大钱的,所以我在上大学后就自学相关金融知识入市了。

3.网络媒介支撑信息来源

网络化、信息化和大众传媒对个人生活产生主导性影响,互联网时代下的新媒体运行模式、信息检索方式、粉丝文化,赋予了信息生产、传播、再生产的多元可能,普通民众均可自由参与讨论,人人都是媒介的出口,这也决定了信息来源、广度、深度都更全面。金融信息与知识对于理财来说是入市的“门槛”,只有准确把握市场走向,才能保证投资收益。过去只有粉丝圈才有的“微博超话”也出现在了基金圈,明星基金经理开始有了自己的粉丝或称为“追随者”。将自己的钱交给基金经理打理,由专业人士判断购买、掌舵调仓可以降低基金购买的风险。而各大社交媒体涌现出的大大小小草根理财KOL(Key Opinion Leader,关键意见领袖)更是积极发布基金“扫盲贴”,为普通参与者提供相关知识与信息。据B站官方数据显示,2020年投资理财类的视频播放量增长了464%。草根理财KOL在提供入门级理财知识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由专业人士创办相关金融学习的网课则更注重金融专业知识的相关教学,只要缴费报名,就能通过“网课”形式学习相关理财知识,为自己“保驾护航”。专业基金经理、草根理财KOL以及社会金融学习网课等,最大程度地拉近了青年与陌生基金间的距离,通过更加全面的投资信息来提升青年投资的有效性,是青年理财的工具基础。

M2:我看了一个博主的微博,很认同他的观点,他说该收手我就收手。这个博主说股市是经济的晴雨表,但是是反向的。他还说以十年为周期,有一个均线,超过一定程度大概率会崩盘。

4.资本市场搭建便捷平台

根据技术接受模型,感知的有用性与易用性决定了用户是否接受并长期使用该技术因素,前者反映了一个人考虑使用某种特定系统来改善其性能的程度,而后者则反映了一个人认为易于使用特定系统的程度[26]。依托互联网信息技术手段发展而革新产生的互联网金融,是与中国金融市场改革相吻合的新产物,在推进我国经济发展的同时也打造了一种新型网络经济模式。互联网金融理念、技术的创新,使得金融效率、交易结构等都发生变化。互联网金融中的经纪业务,特别是互联网保险、互联网基金、互联网理财等业务更是方便了普通民众的投资参与。一方面充分利用了互联网技术与信息通信技术,使得投资者能够在自己的网络终端完成线上签订合同、产品信息检索、产品购买及转让等业务。另一方面互联网保险、互联网基金、互联网理财等大部分允许直接向公众出售,因此参与资本门槛低,人人可参与。互联网自身方便、快捷的特性也决定了经济业务的时效性。互联网金融时代下,青年能手持相对较少的资本参与投资,捕获产品的市场走向趋势,以便及时应对。互联网金融的交易方式也更加便捷易用,这对社会资本占有较少、信息技术检索顺畅、学习机动能力较强的青年来说是较佳的投资选择,为青年理财奠定了平台基础。

M3:之前钱一直放在余额宝,但是利率降了之后就开始尝试买基金。因为支付宝买基金也挺方便的,挑选、交易、看走向趋势啥的很便捷,随看随买随卖,我有些是照着推荐买,从一开始一两千,到后面慢慢加仓到3万。

四、理财价值:消费社会中的自我管理

集体本位向个体本位转变,个体开始从自我出发构建生活实践。青年理财不仅是为了增加个人财富以提升生活质量与应对未知风险,更是在社会竞争激烈、社会生活复杂、社会价值多元的新时代社会背景下的选择,目的在于补充社交资本、向上改进自我以及寻求个体价值。

1.在理财实践中创造个人财富

前工业社会的风险主要来自大自然,但随着工业社会的发展,社会的不稳定性与风险性增强。中国用几十年的时间完成了“压缩型现代化”,压缩型发展也带来了城市生活中的风险。社会风险与财富、阶层等密切联系,中国发展过程中社会结构的重组从财富分配到风险分配,风险的弥散性与普遍性跨越了阶级、阶层、职业、性别、信仰与种族,个体风险行为对个人生活至关重要[27]。对于青年来说,他们的生活更依赖现代发展中的住房、交通、娱乐、就业与社交等。财富的多少以及权势的大小不仅决定了风险分配的不平等,也决定了风险认知水平、承受能力、应对措施以及行为取向的分化[28]。社会转型期,青年个体发展轨迹与社会结构变迁交织在一起,经济压力成为现阶段青年面临的最大生活困难,且具有普遍性与持续性[29]。并且由于劳动人口增加、“学历通货膨胀”、社会性“内卷”等因素,青年仍旧面临着就业难、工作累的问题。

为了应对社会风险与生活压力,保障并提升家庭生活质量,青年需要新的、区别于专职工作的途径来增加个人财富,而金融市场提供的低门槛、中低风险的理财服务正好给青年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在全球货币放水的背景下,民众不得不开始与通货膨胀赛跑。基金理财是一种大众化的理财投资方式,在没有专业金融投资知识储备的限制下,能够通过汇集规模优势与专家管理优势来帮助青年群体降低一定的投资风险、增加投资灵活度和变现率。因此,购买基金增加个人财富应对生活压力是青年通过理财实践来应对社会风险的生活策略。

M4:大城市房价对于我们这种小地方普通家庭来说就是天文数字,我连每月还房贷的机会都没有。守着工资永远买不了房。我2019年开始把钱放余额宝,2020年开始买基金,第一次买了1万元,那天涨了两个点,晚上就有200多元的收益,我就尝着甜头了,就入了“坑”。

2.在理财互动中维系圈层社交

物质生活的极大满足致使社交参与感成为青年行为选择的重要驱动力之一,满足青年社交参与感的方式成为个体拓展社会资本的新来源。个体拥有的可用于维系、拓展人际关系的社交资本能够使个体在社交网络中获得归属感、成就感等积极情感,甚至可变现为用于实现个人发展的资本类型[30]。对于青年来说,社交资本是能最快捷、方便获取的自致性资本,补偿了青年其他社会资本的不足。自身拥有的知识与信息是社交资本的重要构成要素,因为它们构成了社交的“敲门砖”或“反应器”,也是社交持续进行的“强化剂”。因此,当个体习得更多知识或信息、实践更多或更大众的行为选择时,个体的社交资本增加。

在个体化社会,传统单位制的解构使得个体以往通过组织或单位寻求归属感的路径不再有用,因此社会化的需求才会更加显著。林南认为,当人们出于获得资源动机时,倾向于异质互动[31],更容易给个体带来“实质性的社会资本”而非“形式性的社会资本”。因此对于新基民来说,购买基金不仅仅是理财手段,更是社交工具,而知识与购买状况成了装饰自我的“符号工具”。主张社交泛化和去组织化的青年需要新形式的组织来承担个人与社会、群体、他人的联结功能,“社交圈层”应运而生,互联网也为使用者创造了独特的群体空间。因此,新的知识、新的信息、新的行为选择让部分青年尝试加入“基金社交”圈,圈层场域中的信息共享、知识互换、资源流通,也给青年提供了社交资本和圈层认同。从支付宝软件来看,基金讨论区俨然成了“相亲角”,有的用户甚至直接带上收益截图发布征友信息,用于进行金融讨论的平台直接转型成为社交平台。对于注重社交互动的青年来说,如果不能紧跟热点,就失去了“社交入场券”。

F2:我和几个朋友以前都花很多钱追星,平时谈资也多是明星八卦,现在全变成了“买哪只”“什么时候买”“要不要卖”。要是我朋友不开始投资,我可能也没啥想法,但看到几个朋友都买了,我想着反正门槛也低,几个朋友一起也挺有意思。

3.在理财优化中实现身份认同

个体化时代,身份认同越来越由生活方式和自我理解来确定,而不是外在社会团体或客观社会阶层来定位[32]。但在现代情境下,青年虽然拥有丰富的社会选择,但也面临更大的社会压力,特别是与同辈社会比较的压力,深陷自我认同焦虑的困境。上行社会比较理论认为,拥有自我改进动机的个体在社会生活中会与更好的他人进行比较,努力使个体目标与其比较目标属于同一范畴,以实现自我改进。当个体与外群体比较时,如果得不到肯定积极的评价,就无法准确判定自身所处群体类别、阶层地位,个体就会经历社会身份的威胁[33]。“身份”不仅代表个体在他人眼中的价值,更给个体带来社会关注与价值尊严,对“好面子”的年轻人来说,获得更高、更好、更优的身份是他们行为选择的重要动机。

互联网的发展繁荣也是个体化浪潮推动的结果,互联网以其去中心化、去组织化、去时空化以及反权威、碎片化的特点,得到了追求个体独立、个性表达、自由张扬的青年的推崇。自媒体平台给予了青年表露真实自我、践行自我兴趣、构建身份认同的渠道,但同时也带来了潜在社会比较信息。社交分享平台中“20岁第一辆车”“30岁第一套房”“一年理财收益10W+”等标题屡见不鲜,在同辈“成功人生”的刺激下,积累财富自然成了青年心照不宣的目标。自我评估维护模型认为,当个体认为在与自己非常相关维度被更亲近的他人超越时,自我评估会降低,比较过程会强化其追求成功的动机。因而具有自我改进动机的青年个体,会主动评估自身,进而采取有效行动实现自我改进。意图通过理财手段增加个人收入、实现财务自由与经济独立的青年,在理财优化中提升自我评估与自我效能感,达成自我改进,完善身份认同。

F3:当时聊天知道我朋友买基金赚很多的时候,我有点尴尬,因为大家都是同届,以前大家的水平都差不多,现在我落后一大截。所以我也开始学习基金知识,每天看看走向、经理的调仓之类的,要向优秀的人看齐。

4.在理财管理中寻求个体价值

面对复杂多样的社会生活,青年竭力保持个体独立,却无法真正对抗社会风险,不得不依赖家庭与社会,因此他们对未来生活多了冷静评估的风险计算。但理性计算之后,青年人不得不陷入“自欺”,即我的选择是安全且难以反抗的。而“初老”的生活态度必定使他们的人生缺乏激情与斗志,自我价值脱离了生活实践。个体化虽然强化了青年的自我意识和能动意识,但也让他们更关注自我利益和务实需求而缺乏直面风险的勇气和斗志,在对生活的安全性选择中,青年逐渐陷入对自我价值与自我意义的挣扎与探索。但在个体主义的导向下,为了实现个人价值,个体不再被动、机械地对社会生活刺激予以反馈和回应,更多是主动、积极地通过自我管理的方式调节个体认知、决策与行为,以更好地适应社会生活。

强调自主性、目标导向性、认知行为策略性的自我管理,对面临价值焦虑的青年与注重自我实现的当代社会具有个体价值导向。类似于教育领域的自主性学习,学习者通过观察、评估、反思等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来提升学习效率、达到学习目标,过程中有更好的自我效能感[34],初入金融市场的青年也存在自主性学习过程。投资理财的过程亦是自主性学习、自我管理的过程。在动态自我管理过程中,青年不断通过目标设定、理性规划来努力达成目标,这是青年对人生财富的自我管理。理财目标虽然是创造更多财富,但理财过程却让青年对自我实现与价值实现有了更多理性认知,因为自我管理的过程就是个体自我意识、忧患意识、进步意识、决策能力、执行能力的培养与发展过程,强调并重视个体主动选择与理性行为对于实现个体价值的意义。

F4:我会尽力把握更多信息,还会时不时观察经理的调仓动作。看着这些基金的波动折线侃侃而谈,对金融市场分析得头头是道,给我带来了一种对自己生活的控制感和满足感。我一直都倾向于进行生活规划,在这个过程中我感觉生活更有动力,因为我的生活我做主。

五、理财焦虑:消费社会中的青年新困境

青年通过理财创造个人财富、维系圈层社交、实现身份认同、寻求个体价值,但理财并未完全脱离和规避风险,理财投资的风险性体现在其并不是确定获得收益的活动,青年投资者也面临亏损的风险。因此在实践过程中,青年新困境出现,那就是理财焦虑。

1.金融市场的动荡裹挟加深财富焦虑

金融投资市场的变动复杂,受宏观政策环境、行业发展前景、社会经济势头等多方面因素影响,因此投资理财从来都有风险。《全国公募基金投资者状况调查报告(2019年度)》的数据显示,89.3%的投资者在出现投资亏损时会出现情绪焦虑。从理财的初衷来看,财富保值增值是青年对自有资产进行规划的期望与管理,所以也会有对财富缩水、投资失误的担心。但全球宏观经济环境日益复杂多变,金融市场也多有波动,如果对投资理财市场中的风险收益过分担心与忧虑,就会加深理财焦虑。事实上,当个体在达成目标的过程中,期望值相等的损失比等量的获得产生的心理效用更大,这就是损失规避[35]。而对于青年来说,他们拥有更少的财富积累,更不能接受亏损,并且抵御风险的能力更低。因此金融市场的波动会更加影响他们对理财收益的关注度与期望值。在期望规避损失的同时,青年群体会期望更多的收益,太过关注收益时,赚钱了会觉得赚太少或者后悔没有把握好在更优势的时间段出手或购入,这样的投资心理会使得青年群体更容易因为市场的波动陷入财富忧虑,往往不仅不会带来财富的增加,反而浪费时间精力、导致损失。

F5:基金跌涨挺考验投资小白的,最开始心态就是不稳,每天都要看,稍微跌一点就很恐慌,所以我也闹过笑话,比如说白酒买了之后就跌,我就马上给卖了,所以我还亏了。

2.泛娱乐化的市场参与潜藏投资风险

理财是对个人资产进行管理的经济活动,目的为最大程度的收益。但众多新基民多以“凑热闹”的心态进场,不为收益率而为“参与感”。他们不看持仓股票,也不研究经理风格,就放任自己随意买、基金随意浮动,甚至在理财市场出现了“饭圈化”现象。实际上青年泛娱乐化地将饭圈文化直接套用到需要专业知识与理性判断的理财投资领域,背后潜藏巨大投资风险。青年基民作为基金市场的新主力军,极具个性特征,理财习惯也具有互联网时代特色,他们更容易跟风且盲目相信互联网权威——理财博主——的意见。同时,社交平台也是青年最追捧的信息接收方式,这样的感性投资缺乏系统、理性、专业的思维,更容易陷入“跟着明星基金经理就没错”的陷阱。盲目跟随所谓的专业人士,人云亦云,甚至自视金融知识水平高,将频繁交易当成投资能力的展现等行为,完全忽视了市场中的巨大投资风险。因为投资者从市场中获得的信息是滞后于市场波动的,也滞后于专业人士,因此跟风参与极易影响收益,难免被“割韭菜”。青年也应该认识到“一夜暴富”是不可能的,过于从众与急于求成都不能收获想要的结果。

F6:我是一个特别跟风随大流的人,当时就跟风瞎买了,因为我记得是田姐(朋友)说银河什么的特别好,那既然这个好,我就随便买。一开始还能见着涨,我很激动,谁知道马上“跳水了”,这我咋知道为啥,当时本金都亏一半儿了。

3.意愿与技能的错位投资带来选择难题

大部分青年投资者缺乏金融知识和理财能力,面对层出不穷的理财产品和投资渠道,容易出现投资意愿与投资技能的错位。《2019年消费者金融素养调查简要报告》显示,消费者投资知识水平有待提高,平均正确率仅为54.77%。理财并不是简单将资产投入市场进行“钱生钱”的变现,而是要在综合考虑多方因素后进行的规划,要在不影响基本生活的基础上利用闲钱进行投资理财。对于没有雄厚财富积累的青年来说,没有合理的规划,用于投资的资产很容易影响日常生活。一个有趣的现象是,2021年3月,二手交易平台闲鱼官方表示,因市场波动,一周内就有20万人涌入闲鱼通过出售二手产品求“回血”。“闲鱼效应”说明理财亏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青年日常生活,这必然是不合理的。还有部分新基民不主动学习相关知识,在基金大幅上涨时跟风购入,在基金下跌时紧急抛出,容易在基金换仓时陷入高买低卖的困境,错失高收益,产生高额申赎成本。不管是缺乏金融知识还是市场认知,青年若未能养成健康的投资习惯,则很容易因行情变换左右摇摆,不知所措。一旦处于亏损状态,部分青年选择直接退出市场,不敢再“入市”,这对寻求安全的青年来说,会收缩理财意识,不利于长期人生规划。

M5:刚买的时候赚挺多的,但2021年整个市场都不景气,跌跌涨涨的,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是卖还是定投,还是买点其他的理财产品,我还是懂得太少了。

六、总结与讨论

风险社会所带来的个体化趋势,使得青年一方面能充分自主决定自己的人生方向,另一方面却不能忽视强大社会发展张力下青年的无力感。个体文化与时代变迁下的价值观与金钱观、网络媒介与资本市场带来的信息来源与便捷平台,为青年理财提供了价值、思想、工具以及平台基础。通过理财,青年群体在实践中创造个人财富、在互动中维系圈层社交、在优化中实现身份认同、在管理中寻求个体价值。但是,理财行为并不能完全脱离风险与焦虑,因为金融市场的动荡裹挟、青年群体泛娱乐化的市场参与以及投资意愿与技能的错位等原因,青年群体产生了理财焦虑。

由此可见,在个体化时代,青年群体注重个体价值与个人利益,理财选择是青年在消费社会中为了追求个体价值与实现人生目标的生活策略与价值追求,实质是对更加美好的生活的向往。但是,理财焦虑的出现也展示出青年群体在“为自己而活”的人生图景中面临着各种挑战,表明在个体化成为中国社会发展的普遍趋势的背景下,因其进程复杂且特殊,青年群体的个体化实践过程也受到了不同领域的限制和影响。风险社会和网络媒介的推进,个体风险感知能力增强,给青年群体的安全感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人类的自我安全无时不浸淫在‘焦虑’的磨难之中”[36]。因此,无论是回避牵制、冲突对抗还是正视回应、适时调整,青年群体必须与社会共同进步发展,必须在和社会系统共同发展的过程中谋求动态的平衡,否则人生就会失衡。同时,青年群体的基金购买虽是个人理财行为,但政府应该加强金融市场监管,防止“杀猪盘”再现;社会应重视培养积极健康的金钱观与投资观;公募基金公司更应强化“投资者利益至上”的宗旨,降低投资者的投资风险,强化与投资者之间的信托关系;而青年应主动学习基础理财知识,做到尽可能的理性投资,以此提升生活幸福感与满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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