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兰芬《祭开业公文》文本特征论析

吕 盛

(滁州城市职业学院 基础部，安徽 滁州 239000)

戴兰芬，字“畹香”，号“湘圃”，安徽滁州天长人，清代道光二年壬午科状元，是天长历史上唯一的状元，也是皖东地区唯一的状元，其生前著有《香祖诗集》《望湖轩诗赋全稿》。戴兰芬很有才华，曾受当时两江总督琦善重用，被聘请到金陵去主持尊经书院讲习；曾任戊子科福建乡试正考官，留下了《闽闱即事》四首；曾任陕甘学政，到任后即向陕西甘肃两省的考生发布《告陕甘诸子示》，使得陕甘士气“为之一振”。就是这样一位有才能的皖东地区的唯一状元，研究者却很少，只有其后人戴之明著有《千秋状元戴兰芬》。《祭开业公文》作为戴兰芬的一篇传世文章，是骈文赋体的祭文，其结构、思想内容、语言形式、写作方法都具有一定的艺术价值。本文立足于文学文本，从文本文体特征角度入手研析，以阐释其文学价值。

祭文，一般指祭祀天地、鬼神、祖先、死者时宣读的文章。《文体明辨》说：“祭奠亲友之辞耳。古之祭祀，止于告飨。”[1]这种文体形成于汉魏之间，经过六朝的发展，在唐宋时期达到鼎盛，元、明、清三朝承继唐、宋，诸体均有发展，其中散体悼祭文的创作最为出色。[2]戴兰芬生于清代，其《祭开业公文》在题材和写法上承宋体祭文模式，未有大的突破，但在结构、思想内容、语言形式、写作手法上具有自己独特的特征。

一、结构特征

祭文这种文体发展到清代，形成了一定范式。如题目范式有以下几种：一是“祭+死者姓名+文”模式，这种比较流行，应用范围较广，如陶渊明的《祭程氏妹文》、韩愈的《祭十二郎文》、王安石的《祭欧阳文忠公文》、袁枚的《祭妹文》；二是“祭奠者+祭+死者姓名+文”模式，如晁补之的《国子监祭司马温公文》、江淹的《萧骠骑祭石头战亡文》；三是“地点+祭+文”模式，如张耒的《馆中祭丁元珍文》；四是以“吊……文”为题，如贾谊的《吊屈原文》等。戴兰芬的《祭开业公文》采用的是第一种范式。

祭文的开头往往会交代悼祭日期地点、祭者以及身份和祭悼对象及身份。如袁枚的《祭妹文》开头：“乾隆丁亥冬，葬三妹素文于上元之羊山，而奠以文曰：呜呼！汝生于浙，而葬于斯，离吾乡七百里矣；当时虽觭梦幻想，宁知此为归骨所耶？”戴兰芬的《祭开业公文》的开头也是采用这种模式，先是交代时间“维年月日”，这是固定写法；“年如弟陕西督学使戴兰芬”交代祭奠者身份和姓名；“哭祭于潼关协镇诰授武功将军徐二哥健庵之灵而言曰”交代死者姓名和身份。

祭文的主体部分往往围绕赞言行、诉哀情的行文线索进行构思创作，如《文心雕龙·祝盟》云：“若乃礼之祭祝，事止告飨；而中代祭文，兼赞言行。”从悼祭文形成的汉魏时期开始，祭文就有赞言行的内容要求，或赞或诉，往往根据死者的关系，有的祭文在结构上以赞言行为主，有的以诉哀情为主。戴兰芬的《祭开业公文》在主体部分有些突破，这也是其结构上的特色之处，他把徐开业的“行”和对徐开业的“情”融入到三个生活片段：一是交往之初，“如饮醇醪，不觉其自醉矣。于是诗酒往来，情怀缱绻。或为雪夜访、或为风月谈、或为斫地歌、或为闻鸡舞”；二是分别之时，“道光辛卯，公任潼关。皇华四句，折柳一声。秋风古道,君嗟行路之难；马邑龙堆，兰恨阳关之远。离情乱缕,望眼穿梭,谁能遣此,窃唤奈何”；三是再聚之日，“安排棋酒，点对书诗”。这种生活片段的生动展现，特别适合祭文的这种文体，能够使死者的“行”具体化，使祭者的“情”更加感人。

同时，在主体部分，戴兰芬注重生活细节的描述和日常话语，如：

盘桓未几，离绪转增。握兰手而呜然曰：“各膺一职，不得从心，此番话别，好会良难。”兰为慰曰：“兄无虑，是后当不远矣。”孰料天心太惨，莫测风云。兰方扃门试士,凶耗惊来。呜呼!相离未久，竟作古人。疑耶？梦耶？抑亦闻之非其真耶？王君之书，营中之报，又何为在兰侧也？兰前晤公，面目癯瘦，似有病状。公尚慷慨而自许曰：“国家有故，大丈夫当身报国恩，虽死厥职，分所宜也。”

这种通过追忆往昔生活细节和对话来表达对死者的悼念之情的写法，能够含蓄地表达对死者的怀念和作者的哀伤之情，贴近生活实际，这也是明代和清代散体祭文的常用写法。

戴兰芬的《祭开业公文》题目、开头、结尾部分均按照祭文的常用模式，但其主体部分却选取生活片段，把“赞言行”和“诉哀情”融入其中，其艺术表现力更强，更能凸显深情，对徐开业的怀念之情一泻无余，感人至深。

二、思想内容特征

明代徐师曾在《文体明辩序说》中指出：“按祭文者,祭奠亲友之辞也。古之祭祀,止于告飨而已。中世以还,兼赞言行以寓哀伤之意。”这一概念指出了祭文在思想内容上具有三个特征：一是告飨；二是要赞言行；三是寓哀伤。若一篇祭文仅仅满足前两个特征，只能算作应酬之作，这种情况用于祭奠先贤，或者被祭奠者与作者没有太近的关系，如代祭文。戴兰芬的《祭开业公文》在思想内容上具备以上三个特征，而且还扩大了其文体内涵，具体表现为：哀伤之情浓、颂美之词实、功名思想重。

(一)哀伤之情浓

刘勰在《文心雕龙·诔碑》中道：“选言录行，……道其哀也,凄焉如可伤。”[3](P372)由此可见，抒发哀思之情是祭文的内在情感的要求。戴兰芬在《祭开业公文》中抒发的情感源于两人深厚的友谊，显得真诚、浓厚。戴兰芬是清道光年间的状元，徐开业是清嘉庆年间的武状元，两人于京城相识相交相知，成为莫逆之交，所以当徐开业为国殉职后，戴兰芬悲恸之极，在徐开业灵前追思往昔，边哭边祭，哀伤之情如涓涓流水，难以抑制，文中五处用“呜呼”来抒发自己的悲痛之情，第一处“呜呼”可谓是触景生情，引出戴兰芬与徐开业往日相处的情景，“诗酒往来，情怀缱绻。或为雪夜访、或为风月谈、或为斫地歌、或为闻鸡舞。”第二处“呜呼”抒发物是人非之感，“相离未久，竟作古人。疑耶？梦耶？”第三处“呜呼”叹徐开业之节之威之德。第四处“呜呼”寄希望于后人，“积善之家有余庆，明德之后有达人”。第五处以“呜呼哀哉”结尾，五个“呜呼”一气呵成，用饱含哀伤之情的笔墨，抒发痛失知己的无尽哀思。

(二)颂美之词实

戴兰芬哭祭的对象是徐开业，据《阜宁县志》记载：“徐开业，字健庵,嘉庆二十五年庚辰以武科第一人及第，由侍卫任潼关协镇，抚绥训练，兵民协和”，后来积劳成疾，死于任上，正如徐开业自己所言：“国家有故，大丈夫当身报国恩，虽死厥职，分所宜也。”徐开业的子孙继承了其精忠报国的精神，据《阜宁县志》称：“徐氏以武世家国、独英有儒气”，他的儿子徐琳战死疆场，他的侄子是道光时期的武举人，清王朝因徐氏一门忠勇，多次加封奖掖。正如戴兰芬在祭文中所称：“积善之家有余庆，明德之后又达人。”《阜宁县志》第12卷(人物一：忠义)明确记载：“徐琳，字玉山，大套人，曾祖自明慷慨好施，周恤贫乏；父开业，字健堂，为孙武之学而敦诗说礼，有名将风；嘉庆庚辰，以武科第一人及第，由侍卫任潼关协镇，抚绥训练，兵民协和；其训子侄以忠义为先，故相继而兴多以勇力著。”由此段记载可以看出，徐开业不仅武功了得，而且很有文学才华，戴兰芬祭文中称其“公以渊云才，学孙吴术”，绝非阿谀奉承之词。

(三)功名思想重

戴兰芬的一生深受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思想的影响，追求功名是他的人生信条，他一生都矢志于忠君报国。他的功名思想在其《望湖轩诗赋全稿》和《闽闱即事》诗里有所流露，如：中状元后“两到金鞭响似雷，马蹄飞过帝城隈”的志得意满的心理，“沉沉宵漏月光寒，鸡肋情怀未忍宽”的为国选才的苦心。戴兰芬的功名思想，在《祭开业公文》中也有所体现，全文虽然是在写徐开业，但也反映了自己对功名的追求。戴兰芬在文中用了很多典故，这些典故的主角都是为国家效力、忠君报国的典范，如“公为友，羊角死交晏婴久；公为将，卫霍韩彭莫其抗”用了“羊角死交”和“卫霍韩彭”的典故，借此典故表达了其作为臣子，希望像卫青和霍去病那样忠于职守，为国尽忠，像晏婴那样留名于世。“砺山带河”古代封爵时的誓言，意思为要到泰山像砺石，黄河如衣带时，封爵才能废除，以示使功臣传祚无穷，文中是指徐开业为国立的功劳，永不磨灭。文中诸如“紫光阁”“管公明”“武元衡”“钟鼎”等典故和词语的运用都体现了戴兰芬对徐开业取得的功业的一种颂扬，也表现了戴兰芬追求功名、积极入世的功名思想。

三、语言形式和写作手法特征

祭文从商周时的祭祀礼仪之事演化而来，具有诵读性、祭祀性、礼仪性的特质，因而十分注重文辞的古朴藻饰。[4]从语言形式的角度来看，戴兰芬的《祭开业公文》用的是骈体，继承六朝时期的骈俪遗风，而且多用对句。对句是汉语诗赋中特有的艺术手段,也是我国古典文学中运用最广泛、意蕴最丰富的修辞方式，对句使用在骈文中较为常见。戴兰芬的《祭开业公文》中的对句有四言对句，如“秋风古道,君嗟行路之难；马邑龙堆，兰恨阳关之远”；也有五言对句，如“或为雪夜访、或为风月谈、或为斫地歌、或为闻鸡舞”。这些对句的使用，使得祭文音节铿锵，有利于祭文抒发情感，更使得其文辞显得古朴典雅。除此之外，文中典故的使用也使得本篇祭文表现出浑古雅饰的美学风格，如“公为友，羊角死交晏婴久；公为将，卫霍韩彭莫其抗。倘得假以年寿，尽其才能，方且砺山带河，旋乾转坤，彼紫光阁上之名，当不止五十人耳！乃何以寿未符管公明，丧竟同于武元衡。星沉渤海，月暗长城。岂真诏下玉楼，蓉城作主，不然天何遽夺之也！”每一句都有一个典故，这些典故的使用使得文本具有浑古雅饰的审美特征，也显示出戴兰芬深厚的国学根底。

戴兰芬少年时期寒窗苦读，“青灯二十年前苦”；他状元及第，名留史册，成为皖东地区唯一的一位状元，是照耀皖东科举史上的一颗璀璨的明星；他才干卓著，为朝廷选才，“抡材漫诩富搜罗”；他文采斐然，名满朝野。《祭开业公文》只是了解戴兰芬为人、为学、为世、为友的一个窗口。

戴兰芬的《祭开业公文》在结构、内容、语言和写作手法上具有独特的艺术特征，结构上，既能继承明清时期散体祭文的写法，又有一定的突破；内容上，浓重的哀伤之情，求实的科学精神，报效朝廷和建功立业的功名思想贯穿全文；语言上古朴典雅，写作手法上注重运用典故。通过对戴兰芬《祭开业公文》的研究，我们可以捕捉到戴兰芬对友情的诠释，对功名思想的思考以及他当时的内心状态，这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戴兰芬的研究资料，对研究戴兰芬的思想也有一定的促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