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中国传统吉祥文化生态中的剪纸艺术

2023-01-09 09:42周斯涵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32期
关键词:巫术图腾剪纸

周斯涵

(云南艺术学院,云南昆明 650500)

1 吉祥文化的缘起

1.1 《说文解字》的记载

我国历史上最早论证“图腾崇拜”的史料书籍是《说文解字》,其中阐述了关于“纹样崇拜”的观点都源自象形文字的发明。从最初的写实描摹,到后期甲骨文的抽象表达,都离不开这种“象形”。一种以图画形式记述社会生产发展、社会文明开端的描刻,逐渐演变为两大类图文:文字和装饰图腾。其中,文字由这些图案不断简化,以便于记载书写;而装饰图腾建立在单一图画的次方连续变化上。

例如,在 《说文解字》中有大量的篇幅来记述“羊”字的诞生和“三阳开泰”的缘由典故:“祥,福也,从示,羊声。一云善。羊,祥也,从象头角足尾之形。”由此说明,“羊”字既作为一种动物的名字,又可加上偏旁“示”,喻作与自然神明、崇拜活动、心理预期相关联的“祥”。动物之“羊”作为自然生物,是汉字中的实体象形字;吉祥之“祥”,偏旁“示”通常喻作与自然宗教、信仰活动、心理预期相关联,如祈祷、神衹,是汉字中的无形会意字。其充分说明了文字与图腾之间的紧密关联,这种“吉祥图腾”的诞生并非横空出世,是顺由“造字”和“巫术”产生。

1.2 龙凤图腾崇拜

闻一多先生记述:“龙与凤代表着我们古代民族中最基本的两个单元——夏民族与殷民族。因为在‘鲧死,化为黄龙,是用出禹’和‘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两个神话中,我们依稀看出,龙是原始夏人的图腾,凤是原始殷人的图腾。(我说原始夏人和原始殷人,是因为历史上夏殷两个朝代,已经离开图腾文化时期很远,而所谓图腾者,乃是远在夏代和殷代以前的夏人和殷人的一种制度和信仰。)”[1]

在考古学中,最早涉及“龙凤图腾”文化的,便是浙江余姚河姆渡出土的“双凤朝阳”的纹样,经考古认证,这或许是一种“鸡”和“日”的夸张化表达,最初是人们用于供奉祈祷农耕丰收的符文。从巫术占卜的角度来看,将其作为一种符文,释放出一种具有护卫和安全意味的信号,正所谓 “交鬼神、问吉凶”。“交”指的是与神话传说中的妖、魔、仙、神、鬼、怪等角色对话交流,“问”指的是预知吉凶、寻究吉祥、抚慰人心。在此期间,巫师也就成为能够与上天对话的特定使者,直至发展到奴隶社会。最初的国军始终是由部落最伟大的巫师担任,而后对于帝王的称呼也叫作“天子”,指的就是“特定使者”之意。随着农耕的发展,国力也日益强盛,于是“双凤朝阳”的占卜符文逐渐演化为帝王后妃的象征,人们为了区分性别关系,将皇帝视作飞龙在天,而后妃们如凤凰于飞。

1.3 吉祥符号的传承

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中,伊始先民在遇到一些无能为力而又无法解释的事,便四下寻求“超人”力量,以得庇护保佑。因此便有了占卜巫术,伴随而至的“吉凶观念”也就产生了,“人生处世,寻求吉祥止止”,这种全方位的从物质到精神、从现实到理想的文化体系,承建在“天施地化,阴阳和合”的世界观之上,万事都图个吉利,以为精神上的慰藉。

在人类早期社会里,文化局限、自然灾害等阻碍激发了人们对幸福美满生活的期盼。剪纸艺术善于借助各类修辞手法创造出多种吉祥物,用形态各异或迥然不同的图腾来表达类似的所指,这些手法包括隐喻、明喻、提喻、转喻、谐音、夸张、象征等,这种把精神信仰进行可视转化后的表达,是“逢凶化吉”的巧妙结合,也是实现内心祈求的最终目的。例如,祭神类剪纸娱神和祈愿的意图、祭祖类剪纸祈福和祝愿的意图、巫术类剪纸镇邪和厌胜的意图是人类剪纸求福和求喜的意图。剪纸艺术之所以能够源远流长,纳福迎祥的功能传承是其主要原因。

2 剪刻符号的孕育

2.1 本真意识

“本真出自人类本能但又超越本能,是出于某些生存本能而形成的人类特有的文化心智,是人类精神自然呈现的一种直觉思维观念。”[2]剪纸艺术是劳动人民发自内心情感的、对美好生活寄予期盼的文化形式。由此可见,劳动人民手中剪刻出的不仅是视觉效果丰富的图像,而且还传递出观念中的从属关系、社会制度、生命秩序。剪纸艺术中所构建的法则极大程度地依附于本真中的“图腾崇拜”和“巫术文化”,在一定程度上蕴含了人类本性对生命原质的追求和精神意味的探索。

其一,“图腾崇拜”。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认为:“图腾是一群原始民族所迷信而崇拜的物体,他们相信在自己和它们之间的任何一个都保存有极亲密且特殊的关系。一个人和图腾之间的关联是一种自然利益的结合,图腾保护人们,而人们则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来表示对它的爱戴。”[3]考古学家们发现,饰有图腾纹样的彩陶多为祭祀用品,如仰韶文化中的人面鱼、马家窑文化中的蛙神等均表达对图腾神衹的崇敬和膜拜之情,以期博得图腾神衹的保护。而后图腾逐步划分为代表整个部落族民的传承图腾、区分男女关系的性别图腾、象征自我意识存在的个人图腾。由此被作为膜拜神祇的心灵归属和精神依托,从中演变出一种宗教信仰。

其二,“巫术文化”。“巫术”在世界各地有不同的名字,但实质都是人们寻求超自然力量,来回答当下无法解决的问题。每个民族的神话传说里,总有一位开天辟地的伟人,也都有一位最源头的祖先。他们或多或少的经历各种磨难,为我们今天的美好生活奉献自我。在每一个民族的精神崇拜里,我们都会寻求一种物化的具象,来寄托我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巫术源于泛灵论,它所体现的是原始先民的物我不分、天地人异质同构、相互感应的隐喻式思维特征。其核心是:相信动物植物及物质也具有和人类灵魂相类似的结物,将整个宇宙置于同一内容之下。”[4]因此,在原始部落中巫术思想一度非常盛行,其目的在于召唤和祈求神灵的庇护,剪纸的原初文化功能也是巫术灵物,越往前追溯,这种召唤和祈求的功能性就表现得越强大。屈原在《楚辞·招魂》描述了一个巫术招魂场面,“网户朱缀,刻方连些”。左尚鸿提出,刻方属于剪纸的早期形态,是巫师面向四方,声声呼唤“魂兮归来”时舞动的招魂道具。剪刻符号被运于作巫术实操,在上文中提到的“交鬼神,问吉凶,以求吉祥止止”也印证了在施术过程的交互感应,说明了巫师操纵“灵物”的具体功用和价值。

2.2 朝代流变

原始社会中的神灵崇拜、巫术占卜活动是剪纸艺术中富含的文化基因;而封建社会以来冶金锻造、桑蚕养殖的进步以及汉代造纸的改良,为传统剪纸艺术的诞生和发展提供了必不可少要的物质要素。

首先,除了上文谈到的思想条件之外,最重要的是冶金术和造纸术的改良,这为剪纸的诞生提供必要的物质条件。在冶金方面,据考古发掘,新石器时期大溪便有了最早的刻刀、凿刀等磨制石器,到汉时期出土了最早意义上的“铁剪”,后到了五代时期才形成了和现代剪刀大致相同的模样。其次,纺织和造纸方面,据史料记载:“我国是世界上最早养殖桑蚕和缂丝的国家,由此奠定了我国劳动人民最初使用乱絮造纸的方法把缣帛作为纸张使用。后来在蔡伦改进了植物纤维造纸后,纸的概念才从缣帛中被区分出来。”[5]但是,剪纸艺术的诞生不能仅从汉代算起,因为在蔡伦改良造纸术之前,中国民间传统工艺中就有用其他材料代替纸进行剪刻的相似艺术形式,例如,金银平脱、透雕等技艺,这些艺术形式演变到用植物纤维纸进行剪纸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时期。直到魏晋,真正意义上的民俗剪纸才开始在长江流域一带盛行。

2.3 文化生态

时至今日,剪纸艺术经历了唐代“开元之治”的普及、宋末“三教合一”的发展、明代“洪武之治”的鼎盛、近代“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低迷、现代“解放思想”的复兴,这百年来的发展成果为中华民族文化再次镀上一层新时代文化的烙印。

“农耕社会结构是产生延续剪纸艺术的最基本的文化要素;多元民俗生活是剪纸艺术的构建机体;礼俗精神及吉祥文化形式为剪纸艺术提供了必要的营养成分和附加条件。这三种剪纸文化的生态要素有机地合成了剪纸艺术生存、繁衍、扩展和走向未来的外在文化生态结构。”[6]人类进入21世纪以来,工业的高度发达和科技的飞速进展昭示着“信息时代”的到来,人们在享受着优裕的物质文明的同时,生活环境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人们注重“人生礼仪”的传统丝毫不减。每每佳节将至,他们总是有各种各样复杂庞大的仪式构建,由此表征欢庆。

从剪纸来看,它并不独立于社会架构,复杂庞大的仪式正是其赖以生存的文化机体。华夏文明多元的民俗生活,构成了剪纸的核心基因,这是族人操办各类人生礼仪的中介和象征,更是民俗文化生存繁衍的土壤。相反,于剪纸来说,民俗文化是其赖以存在的外部条件,如果用文化理论的专业名词来描述,便称之为“文化语境”。正这种“有机生态”的精心孕育,才让剪纸艺术得以不断延续下去。

3 剪纸艺术的魅力

3.1 身份构建

旧时候有句谚语“打到的婆娘,揉到的面”,体现出封建社会妇女在家庭中的地位低下。而在农耕思想中,“夫尊妇卑”的传统礼制规范便建立了最初的角色扮演形式。在仅有的生存空间里,女性创造了特殊的文化体系,其核心是女性特殊的价值观念:母亲。“民间剪纸作为民俗文化重要载体和实现方式,作为民间妇女传承创造的‘母亲艺术’,启蒙了一代代年轻妇女,她们接受民间文化的洗礼正是从学习剪纸开始的,民间剪纸维系着整个民间艺术最本原的文化根基。”[7]文化遗留下的传统“妇功”礼俗文化,便使得那个时代女性角色的扮演愈发偏向于女工和婚嫁。于是,剪纸成了她们为人生幸福而毕生依赖的精神支撑。

例如,剪花娘子——库淑兰。库淑兰于1920年出生于陕西省咸阳市旬邑县赤道乡王村,交通闭塞、思想狭隘的小村庄历来以“穷困”作为代名词。在这个满是饥荒的村庄里,那个年代住着约有三十几户库姓的人家,世世代代以务农为本。在封建思想浓重的氛围中,如何更好地保护自己,如何为自己的精神世界留下一点净土,又如何在这其中生根发芽、欣欣向荣?所有的这些,都与库淑兰的剪纸有关,构成了她后来在剪纸艺术上得以发展的重要条件。

库淑兰自幼家庭贫苦,有时家里甚至揭不开锅,还需沿街乞讨,但她的母亲仍然坚持送库淑兰到学校念书,在学校的几年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而对于极度贫困的家庭来说,定“娃娃亲”是暂时缓和经济状况仅有的办法,年仅15岁的库淑兰只能顺从安排。从一个贫穷的村庄,嫁到另一个依旧贫穷的村庄。受封建礼教思想影响的丈夫总是对她拳脚交加,在丈夫眼里,库淑兰只是一个自己花钱买来的生育后代的工具。10年间,库淑兰生育了13个子女,但却因生活条件的限制,最终只有3个孩子得以存活成长。生活的苦楚衬得剪纸越发熠熠生辉,彩色的纸片照亮了库淑兰婚后难挨的漫长岁月。她的剪纸愈发构图大胆、颜色鲜丽,用“剪、贴、衬”三种手法创造出独有的彩色剪贴纸,突破了以往传统剪纸的颜色、题材限制。心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不断激发库淑兰强大的力量,她似乎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剪纸给予库淑兰更加丰满的精神世界,她在偏远贫瘠的小村庄里创造了一个丰富的艺术世界,承载着她对生命、对艺术的热爱。

3.2 女红艺术

回溯历史,自周代开始中国社会建立了一套等级森严的礼乐制度,在封建社会里女子命运和价值实现就体现在生儿育女、延续香火之上。她们要竭力做到婚姻美满、家庭团圆、夫唱妇随,而夫唱妇随是儿孙满堂的前提,儿孙满堂则是提高社会地位的必要条件。因此,从女性坐进花轿、拜堂成亲的那一刻起,她的生活目标就注定要开始变成传宗接代。封建时代的女性唯一可以自我选择的幸福理想,就是努力繁衍后代,这种局面导致了大量的女性失去了人生意志和独立意识。“封建农耕文化时代,默默无闻地处在生活的最低线,承受着生活赋予的一切,正是无数代中国妇女构筑成民间最深层的文化河床。在漫长的封建父系社会时代,中华民族塑造了勤劳、顽强、善良、淳朴的情感品质,中国民间妇女通过生活、通过民间艺术过程的实现,悄然默默地倾注了最真实的生命情感和一生的心血。”[8]

封建社会里女性的人生目标与理想,归根结底就是要适应男权意识。千百年来中国女性执着地将自己的人生推入这条命运轨迹中,一代代重复扮演着生育机器的角色,被动地接受。即使今日,在经历一次次社会转型后,女性已经在创造和享用民俗文化方面获得了更大的权利和机会,但是在许多女性在心理上的隶属地位还有残余的存在,她们的文化地位提升和民俗价值实现仍然受限于诸多传统因素制约。

3.3 精神归宿

乔晓光教授在书中谈道:“民间妇女们学习剪纸同样需要成长磨砺的过程:结婚是成为女人的开始,生育是女人生命内涵最本原彻底的体验,娘家父母亡故,不仅是失去亲人的悲痛,更重要的是一种血亲家族、生命情感依托的消失。乡村女人的精神世界正是在这些接连不断的生与死的仪式和习俗生活中成熟起来的,在这些过程中妇女们渐渐理解一张张花样里的情感象征和生命内涵。朴素的劳动、人生的磨砺、习俗的重复、一方水土上的自然、绵绵不断的民族文化血脉,这些生命的真实在漫长岁月里造就了众多优秀的剪花娘子,也造就了中国民间妇女独特顽强的生命基因和剪刀下的文化之树。”

4 结语

今天我们回眸感叹传统文化生态中的某一体系,且尝试分析其源由及演变时,实际更多分析的是那时的人和生活方式。在中国日久岁深的文化背后,隐现着无数女性凄迷和苦楚。女性特定的角色扮演,最后导致了女人自身的命运困扰,她们在自己狭小的人生空间里艰难地遵循着自己的祖辈遗训,承袭着先人的文化模式,创制着近乎唯一可以擦亮自己形象的剪纸“神符”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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