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内观看

爱德华·霍普被认为是典型的美国艺术家，他热爱电影和戏剧。而电影作为美国大众文化的典型艺术形式也热爱着霍普。谈到电影制作本身，霍普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新一代的电影人通过极端的剪辑和分散取景，向霍普那些有高对比度照明的美国式场景，匿名公寓、餐厅和酒吧致敬。他们尤其受到他画的人物的启发。在霍普笔下，人物角色似乎都在等待着讲述他们的故事。霍普拥有独特的看待事物的方法，他冷静地规划着一种画面的规则与秩序，而非单纯客观的描绘，创造的同时亦是他对环境和时代的认识的再解读[1]。他通过线条的行进将光影、透视、构图巧妙结合，将观者引入画面之内，但与此同时，又不仅限于空间层面，霍普对画面人物神情、动作都进行了极为微妙的处理。

霍普生活在工业时代的高峰期。1880年以后，随着人们将更多的劳动生产投放在机器和流水线上，这意味着人类沦为了机器的附属品。人类必须将接收到的一切与机器无关的情感、情绪、思想、感官都当作无关紧要的东西，跟上机器的节奏成为他们唯一要做的事情。把人降格为机器，在心理层面上来说可以分为三个层次的异化：人被从自然中剥离；人被从人群中疏离；人被从自己中分离[2]。那么何为被异化和被疏离？霍普的画作是了解这一问题的绝佳来源。

1 沉默的空间

霍普极少创作画幅过大的作品，他绘画的人物也不会在画面上占太大比例，霍普更喜欢表现一个完整的场景，使画中的人与自然有整一性，甚至是强化空间。鉴于霍普对电影经久不衰的兴趣，他很可能以电影布景的思路设计画面。他的作品經常受到布景设计、舞台灯光以及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大胆的剪辑和角度的影响。

在他的画中，整个世界都是舞台，男人和女人们不过只是其中的演员而已。《纽约拐角》（见图1）这幅画中的人群明显结伴而行，然而却缺少了必要的交流，缺少所有能表明亲密的迹象。他们是静态而非动态，红色的建筑以一种浓烈的色调和不可忽视的姿态从它周围无言的环境中隔绝出来，它看起来像是剧院场景的一角。平行的人行道和轨道暗中形成一个舞台。霍普的画中有许多剧场和舞台的场景。霍普曾受法国画家奥诺雷·杜米埃的影响，杜米埃画中的剧院场景会同时表现演员与观众，杜米埃会把舞台上的表演活动和高度参与其中的一群戏迷展现出来。霍普却只画个别观众，他不仅将他们与表演分离，也将他们与其他观众分离。大平行线空间构成仿佛暗示了观众被环境驱使，缺乏自身意愿，使人向着那个舞台的边缘，他们好像被迫融入现实。与上一张作品不同的是《第一排管弦乐团》（见图2）。这一幅画只表现了观众和占据了很大空间的舞台，表现出一种帷幕拉开之前观众对表演的情感状态。而画中却没有表现出观众一丝的激动与期待，人与人之间也没有任何的对话交流。尤其是第一排画面中的女人表现出一种远离身边人的姿态，她的自然垂落的手势隐隐透出一种厌倦和无趣的暗示，同样的意象也重复出现在右侧另一个观众的身上。这幅画里舞台和帷幕占据画面的绝大部分，人物被挤在一个角落里，这种空间上的视觉压迫与人物身上深沉的色彩相结合，让人感到沉闷和压抑。农耕时期，人们之间存在着距离，包括物理距离和心理距离。但机械时代破坏了这种距离，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接近，成了一种看似亲密实则不然的人际关系。

2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在他的画作中，可以看到他一次又一次地描绘那些貌合神离的、不快乐的夫妇，夫妻可能共享同一个空间，但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在霍普的画中，夫妻之间没有交流、触摸或表达任何感情，关系模棱两可，即使描绘的是群像，人物之间也没有互动，他们和自己和我们都脱节了。正如许多人发现的那样，人可以身处一段关系中却完全孤独。霍普的画向我们展示了这样的感觉：孤独或被孤立的感觉是司空见惯的。

真正让霍普感兴趣的是情感和人际关系。《炒杂烩》这幅画，描绘了中餐厅的一角，画面中共有两张桌子，每张桌子有两个人相对而坐。由于没有画出天空或者窗外的景色（由于视角的局限，窗外是全白的），给人一种沉默流转于四人之间，彼此相对无言的感觉。垂直的窗户线条，给人一种分割空间的感觉，强化了他们之间的疏离感。整个画面是橙红色的，有点像马戏团小丑假发的颜色，象征着乐趣、娱乐和轻松。这一配色反衬出人物之间关系的冷漠和客套。最边缘的女士只露出半个皮肤冷白、几乎没有血色的脸，简直像带着一张面具，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也说明了她与对面的男士若即若离的关系。另一张桌子上的一对食客，背对着观者的人表现出一种即将准备讲话的姿态，由于是背对着，本来就和观者形成了隔阂。而她对面的女人僵硬的肩膀、笔直的姿态表现出她当下并不轻松，神情凝重。她的目光也没在看和她交谈的人。每一个人都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3 无言的窥视、画中人与观众

观者在面对霍普绘画有一个目的性前提，即我们平时所说的对画面产生了共鸣。这种共鸣来自于观者的天赋、经历、审美力等，这种目的性的存在使观者愿意将自己投入绘画之中，产生自己的思考和认识[3]。他专注于一些开放式叙事，只要求观众在完成故事的过程中扮演积极的角色。他挑动我们的期望，挑动我们的潜意识，给人一种故事将在框架外继续的感觉。

比如这幅《自助餐厅》（图3），同样是在一个公共的商业场所，坐着一位女性顾客。她在犹豫着什么，而头上的灯则进入她背后巨大的影子里，有无限的延伸，深入一个空虚的空间。人物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似乎满是隔阂，她的面容低垂，说明她全身心都沉浸在内心世界中。透过宽大的窗户看不到外界任何东西，只有灯光的影子延伸向外。霍普虽然在这幅画里把观者的视角与画中的人安置在同一个空间，但她面前的椅子和圆桌不仅在观众和人物之间创造了阻隔，也强调了餐厅内部的寂静，并增添了一种窥视的感觉，画中人被困在自己的思绪中。

霍普的世界是纽约，他比大多数人更了解这个城市。他明白即使人生活在地球上最拥挤最繁忙的城市之一，仍然有可能感到完全的孤独。当时的商业艺术朝气蓬勃却不带感情，宣扬着勤奋工作与休闲消费文化，霍普描绘的人却冷漠、忧虑、甘于寂寞，仿佛抗拒着强制性的乐观主义。《自助餐厅》就是沉默的缩影，象征当代的疏离。霍普还有许多城市内景的作品都是透过窗户看到的，是一个旁观者眼里的人的活动，他用凝固的影像， 通过都市的门与窗完成了一种希区柯克式的偷窥，引导观者从起初熟悉的接近，到后来陌生的疏离。

他像建筑师一样，计算出参观窗户的角度，以及他在街道上的位置。他在展示一种被隔离的生活。他认为，面对缺乏人性的沉默，你如果疏离了自己，那去评判的就不是真正的你。这时的你只能任由感官的浪潮冲刷。霍普作为美国绘画界一个低调的人，投射出一个“普通人”形象，但他又是一个复杂而多愁善感的人。他是一个知识分子，努力寻找灵感，努力寻找意义。他的作品需要数月的准备和辛勤工作，他也常常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4 结语

霍普曾说：“伟大的艺术是艺术家内心生活的外在表现，而这种内心生活将导致他对世界的个人看法。”

霍普的作品不属于任何派别，尽管各学派都想将他归于旗下。他受写实风格训练，画风看起来也与写实颇为类似；因为构图中几何的严谨，他又常常被归为立体派；他的画作也常令人联想到超现实主义。问及他作品的意义时，他说他只是想要在建筑物上描绘出光影。“我知道很多当代画家会抗议，还会非常不屑这句引言，就算这样我还是要读出来，作家歌德曾说‘所有文学的开始跟结束都是我周遭世界的再现，而借由我内心的世界呈现出来，所有事物都可以掌握、依归、重新创造塑形和重构，用个人的特色展现原创。对我来说这段话也适用于绘画，我知道现在对画作有许多不同意见，许多人批评这观念已经过时，但我觉得这是最基本的。”无论何时问他，霍普总是会说“跟我有关，跟我有关”，他描绘他自己最深层的自我，就像广袤且千变万化的海洋，所以他探索了海洋。

霍普人物绘画的主题与内容无不体现出一种自画像倾向（见图4画家自画像），表达画家的个体精神，通过描绘一个人或一群人来表达自我内心的想法，霍普的艺术理念与表现形式对绘画、摄影、电影都产生了重要影响。

引用

[1] 张巧然，刘长宜.观者面对爱德华·霍普绘画的“在场”研究[J].艺术教育，2019（7）：245-246.

[2] 任未名.浅谈疏离感在绘画创作中的体现[J].东方收藏， 2022（7）：123-125.

[3] 索梦雨.爱德华·霍普的人物图像研究[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20.

作者简介：王浩宇（1997—），女，山东烟台人，硕士研究生，就读于山东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