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朗诵艺术创作审美之“出”与“入”

2023-04-19 14:29
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朗诵者听者语调

吴 颖

(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广西桂林 541199)

一、引言

朗诵是在文字语言的基础上再创作,把文字语言转换为有目的、有思想、有感情、有对象的有声语言[1]1。此转换过程涉及文字作品、朗诵主体、听众三方。研究朗诵三方整体和谐转换的具体路径,是从朗诵者的主体视角出发赋予创作过程的美学任务。王国维的“出入”说论述了诗学中的审美活动:“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固有高致。”[2]232-233诗人在“入”与“出”的过程中,完成了对生命内在体验的关照和对精神超越性的关照。王国维的“出入”说要求诗歌艺术创作既有深度,又不受局限,与朗诵艺术创作审美过程的意涵有相通之处,“出”“入”协调也是交融、和谐的朗诵艺术创作审美的具体表达途径。

二、入乎其内,所见者真

王国维的“入乎其内”,并非意味创作者简单地摄取,而是深入观察、体验、钻研人物的性格和相互关系等具象,由表及里,形成创作想象的依据。“入”是尊重客观现实,忠实于事物本来面目和深入生活的基本态度,在此基础上形成自我独特感受;“入”也是与对象世界在生命律动上的交感共振。也就是说,只有尊重客观现实、深入实际,才会创作生动形象的作品。王氏之“入”崇“真”,注重“心物交融”的要义与朗诵创作精神相契合。对朗诵艺术创作而言,文字作品是朗诵创作的基础,但朗诵并非简单地读词读句。朗诵者若不明文理字义,就不能准确地表达思想,就难以与作品产生深刻的情感共振。因此,朗诵创作首要任务同样是“入乎其内”,即“钻进去”,获取丰富的朗诵材料:反复斟酌词句,体物入微;深入体会文字作品的思想感情,体情入微。

(一)体物入微,力求准确

朗诵者在朗诵时,首先,要精细、准确地把握每个词语在具体语境中的含义与色彩。如朗诵李白的诗词《蜀道难》时,由于该作品句型句式变化大,韵律、文法、结构等运用的技巧比较特别、复杂,特别是开篇“噫吁唏”三字,并无具体内涵,朗诵时会觉得比较拗口。但与后文结合来看,便能感受这是一种特别的感叹情绪。其次,要准确理解作品的意蕴。如朗诵唐诗《春江花月夜》时,题目意蕴理解不准确就会削弱诗歌的审美内涵。笔者在教学时发现,不少学生用从小习得的五言诗的语感以2/3 节拍来给该诗断句,即“春江/花月夜”,把“春江”理解为春天的江水,“江水”为中心语;“花月夜”即有花有月亮的夜晚,“夜”为中心语。依此,朗诵者的脑海里形成的便是以“江”和“夜”为主题的《春江花月夜》图景,而“春、花、月”只是修饰语。但是,潜心研读诗句,便会渐渐领悟张若虚笔下的春、江、花、月、夜是五大自然主题,五个主题各自独立又彼此交错。当读到“春江潮水连海平”时,就会把春天和江水联系起来;读到“月照花林皆似霰”时,就会把月亮和花朵关联起来;读到“江畔谁人初见月”时,就会把月亮和江水关联起来……景物之间的互动、聚散,构成了一幅幅灵动而丰富的画面。基于这样的理解,朗诵创作主体头脑中形成的映像就不再是单一的“江”与“夜”。汉语词汇丰富、构词造句法多样,朗诵者只有体物入微,根据语言环境反复领会、多方体味,才能准确理解和把握词句的意蕴。同时,朗诵者只有给听者描摹出准确、形象的意境,听者才能准确感受作品的真谛。“能入乎内则物我和谐,自能感见精微,思致澈切”[2]233。

(二)体情入微,力求真切

在朗诵创作中,理解文本、了解作品的思想是基础,而了解作品的思想则要体情入微。有些情感可以从字面上看得很清楚,有些情感则隐藏在文字的后面,需要认真分析才能体会和领悟,在此基础上才能确定朗诵的基调,从而把语句中蕴涵的情感准确地表达出来。如朗诵王维的诗《送别》(下马饮君酒),该诗写送友人归隐,诗句看似平淡无奇,但细细品读,就会体会其词浅情深,蕴涵着对友人悠然不尽的情感;《鹿柴》(空山不见人)一诗的字面单纯,去掉了色彩与华丽,读起来似乎“清汤寡面”,但仔细分析就会发现诗人要表达的就是历经坎坷之后生命的单纯和宁静。又如《木兰辞》,很多朗诵者在朗诵时更注重强化和渲染木兰替父从军的巾帼豪气,忽略了基本的女儿情,因而听起来慷慨激昂,情感上却缺乏感染力。细读文本可知,《木兰辞》描写战争场景寥寥数语,作者在塑造木兰的形象特点上有意淡化英雄气概,突出女儿本色,因此朗诵时宜采用儿女情长的情感基调。再如戴望舒的诗歌《我用残损的手掌》,不少朗诵者以富有力量的语调表现诗人强烈的爱国心,但细读文本、体情入微就会发现,诗人身心备受摧残仍心系祖国的命运,期盼支离破碎的山河早日复苏、迎来光明。为凸显作者的爱国情感,朗诵时宜以压抑中蕴含着呐喊、黑暗中透着希望、沉稳中渗透力量为基调,而非单纯地采用铿锵激进的情感和语调。“要让声音皆出于发者之心,出于自己独立的真情实感,才会让表达真切,让朗读成为真正的美学和艺术”[3]。

王国维认为,审美活动可分为“入”“出”两个阶段,先“入”后“出”,“入”是生命体验审美活动的起点[4]。“入乎其内”是真正体味作品的内容,品读诗人的灵魂,获得丰富的感情素材,朗诵创作做出与之和谐的情感基调设计,“故有生气”。朗诵主体深入体物、体情,在理解和感受的基础上,将文字语言完整、准确地化入朗诵者的脑海,化为心底的话,做到所见之则真,从而运用恰当的朗诵技巧,将诗文的内涵准确展现,朗诵就会“入”得“有生气”,为完成朗诵艺术创作奠基。

三、出乎其外,创造“高致”

在“出”的状态下,诗人以超越的姿态对待描写对象,关照和反思自己的具体感受,“出乎其外,故能观之”,不拘泥素材原貌,源于素材而又高于素材,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故有高致”。朗诵学是一门“口耳”之学,朗诵创作在理解作品、感受作品的基础上,还要把文字作品转化为有对象的有声语言,即把静态可视的文字语言转化为动态可听的形式,这是一个“音声化”的过程[1]12。“出乎其外”对朗诵创作而言,就是“转化”的再造性过程。但朗诵创作不是机械地摹写和复制文字语言,而是以语域的形式主动加工和改造文字语言,从音声化的角度给文学作品增添活力,“以达高致”。朗诵者不是作者,只是作品的作者与听者之间的中介,所以“出”不仅要解决朗诵创作赋能声音的形式问题,还要解决作品的创作主体与听者之间的关系问题。

(一)形之于声

“出”包含着朗诵者与文字作品描述的对象(人物、感情、社会)对话后关照、反思自己的人生感受,在此基础上融入个人的生命体验,用有声的艺术形式传情达意、形之于声,这样的朗诵创作才会深入,才可能达到“高致”境界。这就要求朗诵者做好两个方面的工作:

1.丰富文字语言的感情色彩

朗诵者把朗诵作品形之于声,重在揭示作者的心境,这就要求朗诵者用丰富的文字语言表达作者的感情色彩。朗诵者的有声语言贫乏、苍白,朗诵创作就无从谈起。朗诵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赋予朗诵作品不同的表意,让文字语言充分表达自己对作品的感想。如脍炙人口的散文《春》的首句“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表达了作者对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喜悦心情,但不同年龄阶段的朗诵者基于自己的人生阅历和对作品的独特感受,朗诵时会运用不同的语调表达不同的感情色彩:少年儿童朗诵通常运用欢快,充满朝气的语调;青年人朗诵的语调则显得明朗而抒情;中老年人的表达则相对沉稳,带有迟暮之年对春的感慨。再如朗诵《再别康桥》时,雅坤亲切明朗、濮存昕轻松洒脱、乔榛深情动人、徐涛伤感别离、陈醇清淡婉转。对同一作品,不同朗诵者,朗诵时表现的感情定会有差异。因此,朗诵者在朗诵创作时一定要融入自己对作品的独特感受,用丰富的文字语言表达自己对作品的感想,使朗诵多姿多彩,凸显朗诵的魅力。

2.赋予文字语言律动的形式

朗诵是以清晰响亮的声音,结合各种语言手段来表达作品思想感情的一种语言艺术[5]。朗诵者应设计好朗诵的语调,如节奏快慢、强弱、停连、重音等,使声音变形象,使听者容易抓住文字的意义,了解作品的情境、意象。语调的渲染,使作品产生了旋律般的变化,带来了文字语言音乐上的美感。如朗诵舒婷的诗作《致橡树》时,意象“凌霄花”和“险峰”表达了以压抑自己和牺牲为前提的两种爱情观,因此节奏可以从容、缓慢,表达不依附他人的独立情感。“做你近旁的木棉,以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这部分语调要逐渐上升,感情要真挚、大气、有节操;“真爱既要爱他的人品,又要爱他远大崇高的理想……”这一部分语气要深情、深沉有力,使表达的感情逐渐升华。再如朗诵高尔基的《海燕》最后一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时,语势不应阴柔细气、平声气和,而应逐步上扬、推进上升,以“烈”为音高制高点,“些吧”二字宜急促、简短。再如朗诵古诗《所见》(袁枚)“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时,应通过恰当地渲染语气,使诗中描绘的画面更加鲜明、生动,富有情趣。第一、二句语调逐渐上扬,语速适中,声音随之加强,音色变亮,以此表现小牧童悠然自得的心境;第三句是转折,朗诵时语速舒缓,语气平和,略带神秘感;第四句则用较轻的声音、缓慢的语速,好像周围的环境一下就安静下来了。动静结合,将小牧童天真、好奇、顽皮的形象栩栩如生地刻画出来。朗诵者通过设计节奏和语调,加工作品艺术,赋予了文字律动的形态,给听者带来了美的享受。

总之,朗诵创作这种形之于声的过程融入了朗诵主体的思想认知、情感体验与审美感受,朗诵艺术的审美再创造使一个个静止的文字符号有了灵动的生命[6]。

(二)及于听众

文学创作的受众是读者,朗诵创作的受众是听者,“出乎其外”传达思想与感情以期与受众获得共鸣是朗诵创作与文学创作的共性。朗诵的目的就是“及于听者”,将作品的思想与情感传递给听众,使听众获得共鸣,从而获得思想的启迪与美的享受。因此,朗诵者不能心中没有听众,眼里没有交流对象,与听众没有互动、缺乏心灵上的交流[7]。朗诵作品的“出”要有使听者理解的强烈愿望、有感染听者的迫切心情、有与听者一起品味每一个语调的积极行动,要用一切手段使自己在朗诵时振奋起来。同时,听者的反应又能刺激朗诵者,激发朗诵者对作品再创作的欲望。朗诵者与听者之间的感应,如同一根链条,贯穿朗诵创作的整个过程。优秀的朗诵者善于处理语调变化,善于以表情、视线等副语言辅助交流,使听者产生共鸣。如果听者对同一作品听朗诵比看文字作品获得的认识和感受更深刻,则证明朗诵创作的“出”就是成功的,朗诵创作完成了从文字语言向有声语言的转化。

四、“出”“入”相系,整体和谐

“出”与“入”既有区别,又有联系,构成了完整审美活动必不可少的两个环节。王国维“出入”观之精义在于强调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的联系,阐明主客体之间的统一及对主客体的超越。乐曲讲究和谐,绘画讲究色彩,诗歌讲究韵律,舞蹈讲究形体、注重造型,朗诵则讲究吐字归音、语调的抑扬顿挫和轻重缓急。朗诵“各声音要素之间的互动不是‘此消彼长’这种简单的对比关系,而是‘和谐统一’的”[8]。在朗诵创作过程中,朗诵者要处理好各种矛盾和关系,如朗诵主体的情感与文字作品蕴含的情感的关系、朗诵主体的情感表达与听众的欣赏态度的关系,等等。如果朗诵者对文字作品无法产生共情,朗诵没有感染力,就会与听众“离心”,无法建立和谐关系。输入—互动—输出,这个“入—出”过程并非简单化为“内—外”的关系,朗诵者在有声语言进入视听交流、形成动态变化的阶段,是经过多次反复、逐步融合的,具有随机触发的灵性。朗诵创作既要“入乎其内”,又要“出乎其外”,入、出都需要时间[2]236,但究竟需要多久,因题因人而异。从朗诵者的视角出发,朗诵创作经过入乎其内、所见者真,出乎其外、创造“高致”两个阶段,其目的在于使听者对朗诵的主题或思想“入于耳,达于心”,这也是朗诵创作美学的使命。朗诵创作“入乎其内”“出乎其外”两者的有机统一,把文字作品(作者)、朗诵者、听众三方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联系起来,共同构建一个美的语境,凸显朗诵艺术的魅力。

五、结语

朗诵艺术是文字作品与有声语言的融通升华,是一种艺术语言,开发的是艺术语言中的语音层面,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文字语言的不足,开创了有声语言的审美空间[9]。文字语言为朗诵创作打开了情感之闸门,朗诵创作可实现文本的审美超越,使文字语言的美学尺度因有声语言得以伸缩。教师张颂在《朗读美学》中谈到:“我们终究要研究朗读美学,怎么也不能逃离美的语域。但是,我们又不能陷入纯美学的藩篱,因为,朗读美学属于实践性、应用性的学科领域。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采取‘为我所用’的原则了。”[1]4本文借鉴王国维诗学的“出入”说研究朗诵艺术这门实践性和应用性课程的审美表达路径,在美学层面探究其审美的机制。整体和谐必须进入实践过程,才能彰显其真正的审美价值[1]5。朗诵者需积累文化底蕴、努力提高自己的艺术素养特别是审美素养、加强朗诵训练、加强与听众的沟通和交流,方可创作优秀的朗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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