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我国古代天文理论对经络腧穴的影响*

2023-05-04 03:22张授尧黄培冬朱博文张星贺邰先桃
云南中医学院学报 2023年1期
关键词:经脉腧穴天文

张授尧,黄培冬,朱博文,张星贺,邰先桃△

(1. 云南中医药大学第二临床医学院,云南 昆明 650200;2. 浙江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浙江 杭州 310006)

中国古代天文学中的历法和星占,从根本上说就是对天人关系的阐述,天与人之间是一种和谐的对应关系,天地宇宙的变化与人的变化是息息相关的[1],在“天人相应”“天人合一”等思想的影响下,中医“五脏应五时”“六腑应六律”,六律又进一步延申出十二经脉的理论应运而生。可以说,人之经络盈亏,与天时密切相关,犹如潮汐随月相涨落[2]99。古代天文理论指导构建了经络和腧穴系统,并用于解释经脉循行、腧穴命名,进而指导临床实践。反观经络腧穴系统的形成和发展,追溯腧穴命名的理论渊源,我们发现,古代天文理论对经络腧穴的影响深远,即使在科学发达的今天,对临床实践仍具有非常重要的指导意义。

1 天文理论对经络的影响

1.1 指导构建经络系统 经络系统是一个循环无端的气血流注体系,中国古代天文术数理论在一定程度上指导构建了经络系统。首先早期的经络系统的数量并非十二,而是十一,即十一脉(五条阴经、六条阳经,无手厥阴心包经)。十一脉的说法最早见于《足臂十一脉灸经》《阴阳十一脉灸经》。“十一”的经络数量与当时“天六地五”的思想密切相关,该思想源于先秦时期人们对自然界事物的朴素的归类方式,认为“天以六为节,地以五为制”“天六地五,数之常也”。“天六”为自然界6 种气候变化(阴、阳、风、雨、晦、明),“地五”为大地上生、长、化、收、藏的物候变化[3-4]。也就是说,六和五是天地运行的常数,而人秉天地之气而生,人的经络循环、气血流注必然要与天地同步,因而古人将人体的经脉总数与“天地之数”相匹配,形成了“十一脉”的经络系统。

到《内经》时期(约公元前176 年),更加符合天人之间结合关系的十二经脉系统出现。“十二”来源于古代天文历法,古人借助天象观测仪器及圭表测量,发现太阳在黄道上运行1 周年的时间为365 日,月亮每盈亏1 次是29.53 日,累计12 个月约为354 日。岁岁交替,周而复始,因而“十二”这一数字具有了天道运行规律的意味,被称为“天之大数[5-6]”。古人将人体经脉运行与月亮运动类比而有十二经脉,腧穴与太阳运动类比而有365 穴[7],所以人体的经脉不应是十一条,而应是十二条,故在帛书《十一脉》的基础上再增加一条手厥阴心包经。经脉流注与一年的节律相匹配,显然比“天六地五”的理论更符合自然规律,因而这一经络体系很快成型,“十二”之数与十二月、十二辰、十二节、十二经水、十二时等相配,建立起了天人之间较为稳定的关联结构。为了维持这一体系的完整性,经络学说在发展过程中将超出十二经脉的理论框架另立它类,如《内经》已经认识到跷脉、维脉的存在且符合经脉特性,但由于受十二“天之大数”的限制,只能另立“奇经八脉”,以补充经脉与经脉间、经脉与脏腑间的联系[8-9]。由此可见,十二经脉学说的构建明显受到古代天文理论的影响,且一直延续至今。

1.2 解释经脉循行 天体运行与人体经脉的运行有着密切的联系。《灵枢·五十营》[10]1论述了二十八宿和营卫之气运行的关系:“天周二十八宿,宿三十六分;人气行一周,千八分。日行二十八宿,人经脉上下、左右、前后二十八脉,周身十六丈二尺,以应二十八宿,漏水下百刻,以分昼夜……一万三千五百息,气行五十营于身,水下百刻,日行二十八宿,漏水皆尽,脉终矣”。二十八星宿是黄道和赤道两个带状区域内的星象,是古代“仰观天象”的主要区域,古人将其分为28个部分,作为观察日、月、五星(辰星、荧惑、太白、岁星、镇星)运行位置的依据,根据二十八宿环绕天球一周的长度(一千零八分),推算出了经脉的长度(十六丈二尺)以及营卫运行规律,如《灵枢·营卫生会》[10]14言:“卫气行于阴二十五度,行于阳二十五度,分为昼夜,故气至阳而起,至阴而止。”古人在昼夜、四季的更替中发现,人体气血经脉的盛衰就像潮汐一样,与二十八星宿的流转有着某种对应关系,且周而复始。以日节律而言,人体早晨经脉未盛,络脉调匀,气血未乱,日中阳气隆,气血充盛,日西则阳气衰,阴气始盛。以年节律而言,脉象有“春弦、夏洪、秋毛、冬石”的季节变化规律。将循环不歇的日月更替运动,类比为十二经脉之气流动,这种认识突破了马王堆帛书中的单向的、向心性的(只有2 条离心)经脉循行理论[11],将十二经脉首尾相连,经气环绕人体运行,流注不息,建立了十二经脉循环无端的气血流注次序,手足各分出三阴三阳经,三阴经即太阴、少阴、厥阴,三阳经即太阳、少阳、阳明,完成了十二经脉三阴三阳名称的演变,人体的经络系统在理论上达到了完备的程度[12]。

此外,有研究表明,《内经》中“男八女七”的生命进程也和古代天文理论有关,即男子为阳,易与阴共振,对木星的关联较大,周期偏慢,为8 年:女子为阴,易与阳共振,与金星相对关联较大,周期偏快,为7 年[13]。古人通过观察得出这样的规律,并将之运用于临床,是极具开创性的。对今天的临床,也具有很好的指导意义。

2 天文理论对腧穴的影响

2.1 影响腧穴命名 中国古代的天文星象,有其各自特定的兆意,如火星主兵乱,彗星主变动等。古代医家认为观星象可知人事,医者也应观穴名而知穴位。故用星宿之名,借以表达腧穴的功用、位置等信息。如大陵星主死丧之事,则大陵穴有安神镇静之功,丰隆为云雨之神,则丰隆穴为化痰要穴。笔者整理部分与天文理论相关穴位。见表1。

表1 与古代天文理论相关的腧穴举例

穴名不仅是古人对穴位的理解,更是临床经验、传统文化和社会生活观察的结晶。《千金翼方》指出:“凡诸孔穴,名不徒设,皆有深意”。以天枢穴为例,天枢星,为北斗七星的第一星。北斗星周年绕北极星旋转,斗柄在四个方位的指向,对应春夏秋冬四季。人体上应天,下应地,本穴位于脐旁,在人体正中,古人认为天枢穴的位置就如天之枢纽,能交通上下,通过调节中焦脾胃,疏通全身气机,促进新陈代谢,如四季之更替。在中国古代天文学中,“天枢”还是天官中的御史大夫,具有制约相权,使权力平衡的职能,象征着强有力的统治管理能力[22](枢意为重要的地方)。《针灸大成》载本穴主贲豚,胀疝,食不下,上气冲胸,烦满呕吐,霍乱。其主治病症皆以中焦气机不畅为主,而兼有上、下焦的病症,通过针刺位居枢机部位的天枢,能明人身之清浊,斡旋上下胸腹之气,发挥强大的调控统摄能力,故名“天枢”。天枢穴常常作为强壮保健的大穴,也是天枢穴具有调节全身机能效用的体现[23]。

又如“大陵”,对应星宿为大陵星,属二十八宿之胃宿,在积尸星下,主丧葬陵墓之事。《太平御览》载“积尸,大陵之尸也……积尸明有大丧,死人如立丘山也[18]”。古代星占家用大陵星的明暗程度,作为是否有大丧的征兆。太阳行至胃宿时,正是农历三月,气温趋暖而多风,有利于细菌病毒等微生物的繁殖传播,人体在这种环境下极易感受邪气而致病,故《尔雅·释天》有“三月为病”的说法[24],这或许是大陵星主死丧的由来之一。大陵穴是《千金方》[25]十三鬼穴之一,名曰“鬼心”,主“热病汗不出,臂挛腋肿,善笑不休,心悬善饥,喜悲泣惊恐”,皆以神志病为主,古人取大陵星之兆意,认为大陵穴有镇静安神之功,能使人安静沉眠,如入陵墓之中,故名“大陵”。其余诸穴皆仿此,如列缺为雷神,功效如雷电破空,云开雾散,故能清利头目;丰隆为云雨之神,性善利水化湿,故为化痰之要穴。古人通过观星察象,发现星宿的流转可能与某些自然现象存在相关性,并创造性的把这种对应关系运用于腧穴的命名,用艺术化的方式表示腧穴的性能特点,使后学者能够见穴名而知穴位,了解古人对穴位最本初的理解,是兼具了艺术性和实用性的学术成果。

2.2 影响腧穴数量 腧穴的数目经历了155 个(《内经》)、349 个(《黄帝明堂经》)、361 个(《针灸逢源》)、362 个(现代,加入印堂)等几个不同的阶段。古代天文学的术数理论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腧穴数量的确定。以督脉、任脉为例,2 经各有28 穴,此数目即是为上应二十八宿而设。太阳东升西落,经行二十八宿之间,为一昼夜。任督二脉行于人体前后正中线,腹为阴,背为阳,任督二脉循行人体一周,恰似一个昼夜循环。故古人谓28 乃周天之数,气功修炼者也以能感知任督二脉的循行为“小周天”成就的标志,通过运气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可见,督任二脉腧穴数目的确定,应当与古代周天之数有关。其次,《内经》中论及腧穴总数时总不外乎“360”或“365”。《内经》中实际记载的穴位仅155 个,后世历代医家虽然对腧穴进行了一定的增补,但也始终未曾越过“365”的大关,这一数字似乎被赋予了特殊意义,恐怕也是受到了古代天文术数理论的影响。如前所述,太阳游经二十八宿而为365 日,人体气血运行与之同步,则二十八脉上须有365 个腧穴,以与天数相合。如《素问·六节藏象论》言:“天以六六之节,以成一岁,人以九九制会,计人亦有三百六十五节,以为天地。”可见,腧穴的数目并非随意加减,而是受到所谓“天数”的限制,若超过这一天数,恐人身不能与天地同气。研究发现[26],《素问·气府论》所述人体穴位总数为365 个,但若将所述各经的腧穴个数相加(足太阳脉78 穴、足少阳脉62 穴、足阳明脉68 穴、手太阳脉36 穴、手阳明脉22 穴、手少阳脉32 穴、督脉28 穴、任脉28 穴、冲脉22 穴、足少阴舌下1 穴、厥阴毛中左右各1 穴、手少阴左右各1穴、阴阳跷左右各1 穴),所得数为385 穴,并非365穴,但如果按照《河图》中的五脏之数作为倍数,和对应经脉的腧穴总数相除后求和,如足太阳脉属水,水数为6,足太阳78 穴恰为6 的倍数,则不变;足少阳脉62 穴,足少阳属木,木数为8,八八六十四,其数应为64 穴。按照这样的方式,并去掉疑似衍文的冲脉二十二穴和手少阴心经左右各一穴,修正后的腧穴相加(78+64+65+35+27+35+28+28+1+2+2)总数恰为365穴。虽为一家之言,但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古代天人理念的根深蒂固。这也是为什么从内经时代起,到清代李学川著《针灸逢源》定361 穴,历经千余年的发展,其穴位总数仍未超过“365”这一数字的原因。

3 天文理论对临床实践的影响

古人认为,经脉营卫之气与天道相应,因此腧穴之开阖、经脉之盛衰均是影响临床治疗的重要因素。以月相为例,《灵枢·岁露》[10]378认为:月满之时,人体肌肉充满,腠理致密,即使遇到外来邪气的侵犯,也不会侵入到机体深部;而当新月之时,人体卫气空虚,腠理开发,此时遇邪气侵犯则容易深入人体。故在施针时应注意“月生勿泻,月满无补”,参考月相之盈亏,度气血之盛衰而下针。其次,以月份更替而论,《灵枢·阴阳系日月第四十一》[10]223有“十二月应十二脉”的思想,如:“卯者二月,主左足之太阳;午者五月,主右足之太阳”,根据月份的不同,将人身的十二经脉和十二个月分别对应,古代天文理论对经络学说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再以四季变换为例,《素问·八正神明论第二十六》[2]139言:“凡刺之法,必候日月星辰,四时八正之气,气定乃刺之。”四时八正即春夏秋冬四季和二分二至四立八个时间段,古人认为不同的时节有其所主之气,人体的经脉气血流行也会随着时节的更替而呈现季节差异,如素问遗篇《刺法论》[2]424中指出,自然界运气的升降异常会影响人体经气的运行,应该针刺与运气五行属性相同的穴位,如厥阴风木司天之气不能上升,则刺足厥阴肝的井穴(大敦),从而达到“折郁扶运,补弱全真”的目的。值得注意的是,《本病论》[2]437指出,“己亥之岁……君火欲升,而中水运抑之,升之不前,即清寒复作,冷生旦暮。民病伏阳,而内生烦热,心神惊悸,寒热间作;日久成郁,即暴热乃至,赤风瞳翳,化疫,温疠暖作,赤气彰而化火疫”,新冠肺炎爆发的2019 年恰好为己亥年,“辟秽化浊、分消湿热、宣肺透邪、健脾除湿[27-28]”等治法与《本病论》提出的“治之以泄之”不谋而合。此外,后世之“灵龟八法”“飞腾八法”,及近现代之“时空针灸[29]”,同样是后世医家将人体节律与自然节律相应的尝试,其临床应用价值值得深入探索。

4 讨论

古人在阐释经络理论的过程中,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古代天文学的影响,将昼夜交替、四季变换的自然规律,用于阐释人体经络气血之盛衰;将星宿的天文指示意义,用于阐释腧穴的功效、性能。将天文学理论用以阐释经络腧穴相关理论,是一项中国古代医学的伟大创新。古人用这样的方式对生命活动与外界环境的联系做出解释,是在现代解剖学和神经生理学出现之前,人类对自身生命现象的概括认识,将人与外界环境复杂的关系有序化。在援引古代天文学的理论进入经络腧穴理论架构的过程中,存在两种理论不能完全兼容的情况,这是由于古人对现象的解释和总结是基于中医基础理论和大量临床实践,并非现代的实验研究,我们应该看到古人对人体与外在环境联系规律的探索与思考,并以此为出发点,探索古代天人哲学在当今的应用价值,继续从古代传统文化的层面进行经络腧穴理论的研究,探究经络腧穴的原始定义,加深对古代科学文化、哲学思想的认识,提升医者的学术涵养和文化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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