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 年的录像带事件

2023-08-26 05:07申国强
都市 2023年5期
关键词:录像带市长

文 申国强

1

那个采访任务原定是让我和杜娟去完成的。就在我们一切准备妥当即将出发的时候,采访部的王主任却改变了主意。他说这个采访任务有朱市长参加,怕我们这两个刚入行的记者应对不了局面。于是临时安排另外一组老记者去采访,我和杜娟只好把采访设备从采访车上搬了下来。

王主任另行安排的那组老记者,年龄其实并不比我们大多少,安排他们去主要是因为他们是有正式编制的记者,而我们是聘用制记者。这组老记者也准备去了,可后来听说这次朱市长是要到很偏远的一个乡镇开展一个调研活动,又远又辛苦,一去一整天,就百般推脱,不想去了。最后,王主任又决定让我和杜娟去采访,我们虽然一肚子怨气,也只好无条件接受。那些采访设备算是倒了霉,又被我和杜娟从办公楼里搬回到采访车上。

那次采访的主要任务,就是跟随朱市长去那个乡调研林业工作,拍摄一些调研时的现场画面,回来后发个调研的新闻就可以了。我和杜娟虽然入行时间不长,但是应付这个采访还是没问题的。按工作分工,这次采访,我负责文字记录,杜娟负责拍摄。她虽然是个女记者,可是也一样要承担这份不太适合女孩子的工作。在这家市电视台的新闻中心,工作上一律男女平等,采访、摄像、编辑,无论男女都要一肩挑。

朱市长一行到了调研目的地,开始了调研活动。杜娟也把摄像机从装备箱里面拿出来,准备开始拍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杜娟有些着急地对我说:“我清楚地记得我把录像带放进装备箱里了,怎么不见了呢?”我说:“别着急,再找找看。”我们又一起把装备箱找了个遍,可就是没有录像带。回台里去取录像带吧,太不现实了,这里离市里大约有一百公里。怎么办?我俩的额头上都急出了汗珠。

“你们两个记者还在那里磨蹭什么?调研活动已经开始了!”工作人员在远处大声地喊我们。我正要问杜娟怎么办,却听她大声地回答:“来了!”然后就像往常一样,扛起摄像机就向朱市长那边跑去。

我也紧紧跟在杜娟后面跑了过去。一切就像往常一样,县里和乡里的同志边走边向朱市长汇报工作,朱市长边走边听,杜娟在他们面前不时地抓取镜头进行拍摄。拍摄时摄像机头部的红灯就会闪亮起来,表示它开始拍摄了。停止拍摄时,红灯就会熄灭。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自然,在场的二十多人,谁能想到那摄像机里面会没有录像带呢。

调研完一个地点后,我们坐上采访车,跟随朱市长前往下一个地点。我在座位上靠近了杜娟,小声地问她:“你就打算这样下去了?这可不是个办法,早晚会露馅呀!”杜娟轻轻掐了一下我的胳膊,示意我不要说话。然后把嘴巴凑近我的耳朵,低声说:“走一步说一步吧。”

我心想,也只好如此了,不然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第二个调研点很快就到了,杜娟还是故技重演,在朱市长面前跑来跑去,假装拍摄。

那天一早就有些阴,这时候阴得更重了,并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原定三个调研点,因为天气情况,朱市长临时决定,在第二个调研点的任务完毕后就结束。调研虽然马上就要匆匆结束,可我却更着急了,虽然这次我只负责记录,拿个本子和一支笔就行了。可是我和杜娟毕竟是一个采访组的,她出了这种意想不到的采访事故,我也难以独善其身。更重要的是,我一直在暗恋着杜娟,虽然我从没有向她表白过,但是她应该明白我的心思。就凭这一点,我说什么都要帮她一把呀。

可是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是难上加难。难道我英雄救美,对朱市长说:“对不起,朱市长,是我的过错,忘记带录像带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吧。”可是朱市长能原谅我吗?即使朱市长真的原谅了我,回到台里,台领导知道了真相后,也不会轻饶我。这可是重要采访事故,即使是有编制的记者,也会受到严重处分,而我这个编外记者,只会得到一种结果,被辞退,离开电视台。我可不想出现那种结果。虽然只是聘用制,可我这份工作实在来之不易。

我是一九九二年参加的高考,那时的高考还基本上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所在的高中高考升学率还不到百分之十。填报高考志愿时,以我当时的成绩,只能报公费专科,为了能上个本科,我不顾家人和老师的强烈反对,坚决报了自费本科,并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我理想中的一所本科大学的中文系。可是,到了一九九六年,当我大学毕业时,我开始为我的意气用事买单了。那时,无论本科专科,只要是公费毕业生,国家还包分配。我是自费生,和当时一大批自费大学毕业生一样,毕业就傻眼了。父亲无奈地对我说:“你四年自费上大学,已经把咱家掏空了,我没有本事帮你找到工作单位,也没有什么钱,以后的路只能靠你自己去闯了。”我做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对父亲说:“你就放心吧,我会凭自己的本事吃饭的,等着我闯出一番天地给你看吧!”父亲微笑着对我说:“我相信你会的。”但是我从父亲的微笑里读到了一丝苦涩。不出父亲所料,在接下来找工作的过程中,我连连碰壁。那时,单位用人大多还是由国家分配的,在我的家乡东北那座小城,计划经济的观念在人们的心中依然根深蒂固,自费生凭自己一腔热情,想找到一份所谓“正式”一点的工作,几乎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一年之后,心灰意冷的我,只好把目标转向南方的几个城市。几经周折,最后我才成了这家市电视台的一名聘用制记者,因此我特别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岗位。

2

虽然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杜娟看上去却很镇静。她抹了一下被细雨打湿的头发,轻声对我说:“真是天助我也。”我问:“怎么这么说?”她没有回答我,扛着摄像机,走近朱市长,笑着说:“朱市长,对不起,今天阴天,又赶上了下雨,拍摄出来的画面效果可能很差,回到台里,一定会挨领导批评的,您看今天的新闻能不能不发,等天气好了调研第三个调研点时,我一定给您拍摄出更好的画面!”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杜娟的胆子也太大了,她竟然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如果被朱市长识破,那就死定了。杜娟不知道,这个朱市长以前可是当过市委宣传部的部长,分管过新闻工作的。

朱市长先是微笑着说:“小同志,没关系的,今天真是天公不作美呀,我不会怪你们的,你们回到台里后,就和台里的领导说一下,今天调研活动的新闻就不要发了,就说我同意的。”我听完朱市长的话,真想喊一声“万岁”。我看了看杜娟,她脸上的表情真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她激动地对朱市长说:“谢谢朱市长,谢谢朱市长。朱市长微笑着说,这有什么可谢的,谁能想到遇见这样的天气呢。”

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看得出,杜娟也是这样,半天来她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得到了缓解,走起路来步伐也显得轻松了。朱市长看起来是个很关心人的领导,他对杜娟说:“你们记者真的很辛苦,尤其是你们女记者,还得扛这么重的摄像机。”杜娟回答说:“不辛苦,你们才辛苦呢!”大家边说边往路边停车的地方走,我和杜娟此时的想法一样,只要朱市长上了车,就万事大吉了,当我们到了朱市长的车跟前,司机却不在,一个工作人员说那个司机方便去了,几分钟就回来。这个司机真可恨,早不方便,晚不方便,偏偏在这个时候方便!他不回来,朱市长就不能离开,朱市长不离开,所有工作人员和我们记者,谁也不敢提前开车离开呀。

就在等司机的这几分钟时间里,让我和杜娟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朱市长对杜娟开起了玩笑,他说:“记者同志,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让我看看你今天拍摄到的画面怎样,没准儿雨中调研,画面会更有诗情画意呢。”听完朱市长看似开玩笑的话,我猜杜娟的心都要碎了。我赶忙说:“朱市长,在这里怎么看画面呀。”朱市长指着摄像机说:“这款摄像机是目前国内最先进的,是自带回放功能的。”朱市长不愧是内行,我们露馅的时候彻底到来了,看来我们命中注定要栽倒在这件事上。杜娟出事,我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谁叫我们是一组的呢?那就认命吧,大不了再重新找工作。看看杜娟那简直要哭了的脸,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算英雄救美了,我要把责任一个人揽过来。我大声对朱市长说:“朱市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跟杜娟一点关系也没有。”

杜娟一定明白我当时想要说什么,我当然更清楚自己要说什么,但是朱市长却觉得我的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我看得出,朱市长想要问我为什么说这句话,我也准备继续承认错误。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手机的铃声响起来,是朱市长的,他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接听。由于我离朱市长很近,隐隐听到对方似乎有很紧急的事情要朱市长去。接完电话,朱市长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就立即上了车,司机随后就启动了汽车。

我和杜娟似乎傻了似的,站在细雨中看着朱市长的轿车远去。直到电视台里采访车的司机大声地鸣起了喇叭,我们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们赶紧上了车,一言不发,像刚刚打完一场大仗一样,又累又怕,全身都瘫在了座位上。我看到泪水悄悄地从杜娟的眼角滑下,我不敢劝她,更不敢在车上谈起刚才发生的事。开采访车的是台里的老司机了,虽然是工勤编制人员,可人家那是正式编制,比起我们这些聘用制的记者来说,他们更有优越感。他如果知道了杜娟丢失录像带的事,跟台里一讲,一切都会玩儿完。

那是一九九七年,我二十五岁,杜娟二十四岁,我和杜娟到这家电视台仅仅半年多的时间。一百多人的市电视台,除了我和杜娟等四名聘用制记者外,其余的全都是有正式编制的记者。那个年代,编制就是身份的象征。杜娟和我一样,读的是自费大学,毕业后就为找工作四处奔波,无法找到有正式编制的工作,最终我们只能选择没有编制的聘用制工作。在南方这座城市里,我和杜娟一样,无依无靠,像是在城市的海洋里漂动的浮萍。在台里,我们小心翼翼地做事,我们怕得罪台里有编制的人,我们被安排最苦最累的采访,加班成为家常便饭。即使这样,我们依然努力地工作,我们怕丢掉这个来之不易的饭碗。

那次采访,成为我和杜娟后来工作中永远的痛。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全都是由这次采访引发的。准确地说,是那盘丢失的录像带引发杜娟的谎言,而谎言又引发了后面的系列事件。但在当时,我们谁也不会意识到这一点。我斜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细雨,想起了东北老家,想起了老爸老妈,想起了当初自己高考填报志愿时倔强的选择。如果当初听从家人的意见,读个公费大专,那么现在,我或许也在某个政府部门或者事业单位,过着有编制的生活,可现在后悔已经没有意义了。不要笑我是个保守的人,那是一九九七年,经历过那个年代找工作的人,会清楚地明白编制对一个年轻人来说,意义有多大。我回头看一看杜娟,发现她已经靠在座位上睡着了,眼角还留有泪痕。

3

回到台里,已经快到中午了,我们把摄像设备搬回楼里的采访部。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台里的记者编辑们都到食堂去就餐,整个采访部就剩下了我和杜娟两人。杜娟趁大家都不在,开始寻找那盘丢失的录像带,她说,她在那盘录像带上用小刀刻上了自己的名字,丢到哪里都会认出来。可是她把可能放的地方全都找遍了,连录像带的影子也没看到。

杜娟不想去吃饭了,她心里非常清楚,虽然过了朱市长那一关,但是她还要应对台里这一关,因为是市长参加调研活动,按照惯例,当天晚上的新闻是要播出的。我对杜娟说,不要怕,天塌下来也要把饭吃了呀。

杜娟无奈地看了看我,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了配音间,关上了门,里面顿时漆黑一片。我想摸黑去开灯,杜娟阻止了我。她一下子扑到了我的身上,用双手搂住了我的脖子。黑暗中,我们谁也看不见谁,但是我却听得见杜娟沉重的呼吸声。她的胸部紧紧地挨在我的胸前,我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心脏在咚咚地跳动。配音间里没有开空调,我浑身开始发热,甚至感到有些窒息。

我不明白杜娟这样做的意图。尽管我暗恋她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但是杜娟却一直没有回应的迹象。我也曾经多少次设想过,如果哪一天她真的喜欢上我了,会是怎样的开始呢?我拉着她的手,到公园里去散步,到电影院里去看电影,到餐馆里去吃小吃,然后慢慢地发展,最后在一个轻风拂面的夜晚,在某棵树下,我们相互拥抱在一起,我轻轻托起她的脸,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然后她的眼睛慢慢地闭上,我开始去亲吻她的嘴唇。

可是这次杜娟的举动却让我始料不及,她省略了我先前设想过的那么多的过程。我感觉这有些太过突然,我开始出汗了,我本能地想从杜娟的双臂中挣脱出来,可是她却搂得更紧了,她的呼吸显得更加急促,我陶醉在她呼出的带着体香的气息里,心甘情愿地等待着下一刻要发生的事情。

然而,那一刻却没有到来。黑暗中,我的耳边轻轻地响起了杜娟带着哭腔的声音:“求你了,今天的事千万别对任何人说呀,咱俩要达成一致,就说朱市长同意今天的新闻不用发了。否则如果台里知道了,我就完了,我喜欢记者这个职业,可我是个编外记者,是聘用的,细微的一点差错就会让我被解聘的。”

我感觉到她的泪水流到了我的脸上,热热的,我用手擦了擦她的脸。

杜娟接着说:“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好,今天上午你几次帮我脱离险境,我真的好感谢你,你就再帮帮我吧!”

“你相信我好了,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的。”我开始安慰杜娟。

“你要向我发誓!”杜娟用双臂摇动着我的头。

“我向你发誓,我绝不会对任何人泄露这件事!”我斩钉截铁地说。

杜娟的嘴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我的嘴唇,我期待着下一刻的来临,可是杜娟的嘴唇又离开了,她的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声音发颤地对我说:“外面好像有脚步声。”

我们在黑暗中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打开配音间的门,外面空无一人,中午用餐的人都还没有回来,其实,刚才我们在配音间里,只是度过了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我对杜娟说:“你太紧张了。”杜娟的脸上还有些微红,半信半疑地笑了,笑得有些让我心痛。

那年杜娟才二十四岁,大学毕业才一年多,几乎没有任何社会经验,单纯得像一朵初开的水仙花。上午采访时,在朱市长面前能够编出那个谎言,真是难为她了。虽然杜娟用谎言躲过了上午的一劫,可是接下来却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弥补,更严重的是,许多用来弥补谎言的细节我们都没来得及考虑。

下午上班后,我和杜娟在采访部里假装忙着工作,可心里都在担心即将发生的事情。很快,部主任走进采访部,对我说:“赶快把稿子写完!”然后对杜娟说:“快点把画面编辑出来,今晚朱市长调研的新闻要上头条播出。”我看了一下杜娟,她站了起来,像个小学生一样,对部主任说:“今天因为下雨,拍摄的画面效果不好,朱市长说今天的新闻就不播了。”部主任站在那里看着杜娟,什么话也不说。杜娟的眼神有些慌乱,她赶快补充说:“今天朱市长只去了两个调研点,朱市长说用下个调研点的采访画面。”说完了,部主任还是没有说话,脸色越来越难看。杜娟有些不知所措,脸色有些发白,用颤抖的声音说:“主任,你要不相信我的话,你就给朱市长打个电话。”

部主任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大吼一声:“我为什么要给朱市长打电话?我是说,这样的特殊情况,采访回来后,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我呢?我还准备让朱市长上头条呢!”整个采访部的记者和编辑们全都愣住了,直直地看着杜娟。

部主任气哼哼地转身离开采访部,杜娟坐在座位上,我向她扮了一个鬼脸,然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可是就在这时,部主任又回来了,对杜娟说:“刚才我的声音有点大了,你不要介意啊。”杜娟赶紧笑着说:“我一点也不介意,您批评得对。”

“我看一看今天你拍摄的画面吧,看你拍摄的画面到底能不能用。”部主任接着说。杜娟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没有想到部主任会想看画面。其实上午朱市长想看回放画面时,就已经险象环生了,只是那个意外的电话解救了杜娟。杜娟本来应该想到,接下来可能还会出现类似的问题,但是她没想到,我也忽略了。那时我们太年轻,想不到那么多。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录像带拿出来呀!”部主任催促着。杜娟显得不知所措,把目光投向了我。我有什么办法呀,那录像带丢失了,可我敢说杜娟的录像带丢失了吗?

我低下了头,正好看到桌子上的一盘录像带,那是我的录像带,台里的记者每个人手里都要有一盘录像带,而且都在台里登记过,丢失就会被罚款。

我说:“杜娟的录像带被我用着呢。”

“你的呢?你为什么用杜娟的录像带?”

“我的录像带被我弄丢了,我借她的用一用。”

“弄丢了,那好办,按照台里的规定,罚款二百元。”

我说,我认罚。

“把上午采访朱市长的画面给我看一看吧。”部主任有些不耐烦了。

“我,我……”

“我什么呀,快点呀,小心我扇你!”部主任又大声吼了起来。

部主任的“扇”字提醒了我,我结结巴巴地说:“朱市长说今天的新闻不用播了,我借用杜娟的录像带时,不小心把她上午拍摄的画面给删掉了。”

部主任气得使劲跺了一下脚,说:“你怎么不把自己给删了呢!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蛋!”然后又气哼哼地走了。

杜娟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

此时,一个记者来安慰杜娟,她叫于娜,也是和我们一起被招聘来的记者。她一边安慰杜娟,一边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4

一场录像带风波就这样过去了。下班后,于娜把我叫住了,她想约我去吃饭,我说改天再吃吧,今天实在没心情。于娜似乎很不满意,她沉下脸说:“如果杜娟约你,是不是就会去了?我就不明白,你为了杜娟怎么什么都豁出去了呢?”我说:“我怎么为她豁出去了?我今天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呀。”于娜说:“真是个不简单的受害者!”说完转身走了。我被她的话弄得莫名其妙。不过,我心里不得不承认,为了杜娟,我真的能豁出去。

我们那一批一共招聘了四名记者,有我、杜娟、于娜,还有一个叫何成的,全部分配到了新闻中心采访部。其实我和杜娟在来台里报到之前,就有了一次意想不到的邂逅。

那时春节刚过,我从东北来南方这个城市,参加完这个市电视台的招聘考试,考试完要等待结果,我不想再来回折腾,就租了间旅店住了下来。一天中午,我来到了一个二手书店,书店里面的空间很大,好像是一个库房改造的,我在书堆里转了几圈,找到了几本关于摄像技术的书,顺便就坐在书堆旁的一个小板凳上,捧起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了起来。一本书很快就从头翻到尾,我抬起头准备去拿另外一本书,就在这一瞬间,我发现一个女孩儿,就坐在我对面的书堆旁,我们相距不足两米,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我静静地看着她,忘记了手里的书。她似乎不经意地抬了一下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的脸不禁一热,赶忙把目光转移到手里的那本书上。我不敢再抬头,但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

“啊,救命啊!”

我猛一抬头,只见那个女孩儿已经站起身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那个女孩儿看见我站了起来,似乎见到了救星,一个箭步跳了过来,并顺势扑到了我的身上,那一刻,我感受到她全身都是颤抖的,我本能地用双手轻轻地拥住了她的后背,她的身体似乎更缩成了一团。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问她,怎么了?

“蛇,蛇,后面!”她趴在我的肩头,哭着说出了这几个字。

我往她后面一看,就在她刚才坐着看书的地方,一条大约一米长的蛇在书堆上蠕动着。我大声喊:“老板!在哪里,快点过来,这里有条蛇!”

听到喊声,书店的老板跑了过来,明白发生的事情后,立即找来一根树枝,把那条小蛇轻轻地挑了起来,向书店外面走去。不一会儿返回来说:“没事了,我把它扔得远远的了。”

我说:“你这是什么破书店,怎么会出现蛇呢?”老板面带歉意地说:“这儿以前是个大仓库,附近可能有蛇窝,我一定全面检查一下,保证不再出现这种事了。”

这边女孩还趴在我身上,我像哄一个几岁的孩子一样,对她说,不要怕了,那个小东西已经被老板扔掉了。她怯生生地回过了头,一看真的没有了,这才把胳膊从我的身上收了回去,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对我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没想到,第二天,我去电视台报到时,竟然在走廊里遇见了那个女孩,这时我才知道她叫杜娟,也是来报到的。我想到前一天书店的事,就问:“昨天你到那个破旧的书店干什么去呀?”她说:“还不是为了找几本摄像技术的书籍先学习学习,听说咱们这批招聘来的记者,培训一个月后,就要独立上岗,我大学时学的是中文,对摄像可是两眼一抹黑呀。”我说:“我也是中文专业。”杜娟说:“难怪那天你也到那个书店,咱们真是有缘分!”

我笑着说,真是缘分呀。正在这时,身后有人拍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吃惊地叫道:“于娜,你怎么会在这儿?”于娜不冷不热地对我说:“同是天涯沦落人,不过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我说:“我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你。”杜娟说:“你们认识?”我说:“何止认识,我们是大学同学。”

我刚要向杜娟介绍于娜,于娜说:“我得先到人事部报到。”然后就直接走开了。于娜离开后,杜娟说:“我觉得你们像同学,又有点不像同学。”我问她怎么这样说。杜娟说:“我觉得你们之间有点怪怪的,老同学见面,怎么这么冷啊?”我说:“有什么怪的,不过是我们的关系不太密切而已。”

我对杜娟说出这话时,脸上有些微微发红,我不知道杜娟是否觉察到了。

我和于娜在大学时关系并不疏远。相反,我们还做过一段时间的男女朋友。我在大二时就喜欢上了于娜,那时她是中文系的才女,多才多艺,人自然就多了些傲气。追求她的男生一大把,她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对我表示出了好感,这让不少男生对我生出了妒意。我和于娜从大二交往到大四,虽然在别人的眼中,我们是相爱的一对,可是于娜对我却一直不愠不火,从没有过激情四射的时刻。直到大四时,有一天,于娜对我提出一个要求,让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手捧玫瑰向她下跪求爱,我心中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答应了她。可是到了约定的那天,她等在教室里,我也买好了玫瑰花,但是我最终没有勇气走进教室,那可是一九九六年,在我们那所学校,男女生在校园里拉手都已经算是前卫了。于娜一气之下就和我分手了,不管我怎样努力,都没有挽回她。很快她就和另外一个男生打得火热,大学没毕业,就听说她和男友一起到外面租了房子同居了。没想到毕业一年之后,我竟然又和于娜在这里相遇了。

报到后的几天,于娜告诉我,她爸爸是这个市的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本来凭她爸爸的地位,在电视台里安排一个有正式编制的工作不在话下,可是于娜不想沾老子的光,要凭自己的本事参加应聘,并顺利通过了应聘考试。

我曾经问过于娜:“你不为你的任性后悔吗?现在咱们都是聘用制记者,和有编制的记者可是相差太多了。”于娜不屑地说:“后悔有什么用,当初台里准备招聘记者时,其实说好了是有编制的,但是后来人事局说电视台已经超编了,不能再增加编制,而台里又缺少记者来干活,于是就招聘了编外记者,什么时候等编制空缺了,咱们才有机会补进去。”我那会儿才知道自己原来是编外记者。

于娜接着又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我又遇见了你。”我说:“那又有什么用,你和你的白马王子早结婚了吧?”于娜说:“早就分手了。”她回答得十分干脆。

从那以后,于娜几次三番约我去吃饭,甚至约我去她家玩儿,都被我拒绝了。最后,于娜彻底跟我摊牌,她后悔当初那么草率地和我分手,想和我重归于好。我说,不可能了。她说:“你肯定对我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你也不会从东北跑到我生活的城市来应聘。”我说我来应聘绝对是为了找工作,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于娜又说:“不管怎么说,你既然来了,咱们就可以再续前缘,到时候台里出现空编时,让我爸爸想办法,给你弄个正式编制。”我说,我不在乎什么编制,一切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于娜说:“别自欺欺人了,告诉你,我不想要的,谁也别想强加我身上,我想要的,就一定会是我的,谁也别想抢去!”我明白,于娜这是在对我说,也是对并不在场的杜娟说。

5

深秋时节,部里让我和杜娟去拍些外景,我们来到郊外一条风景秀丽的小河边。那里有一片银杏林,秋霜之后,金黄的银杏叶落满一地,整个银杏林像铺上了一层金色的毯子。我和杜娟走在上面,简直是走进了一个童话的世界里。

杜娟说,真是太美了,你给我拍一段我在银杏林里奔跑的镜头吧。我架好了摄像机,杜娟开始向银杏林跑去,可是刚跑几步,她就返回来了。

“为什么不接着跑下去呢?”我不解地问。杜娟不好意思地说,她怕林间的树叶里面有蛇。我问:“你怎么这么怕蛇呀?”杜娟告诉我说,她怕蛇是有原因的。她说她小时候父母在城里做生意,顾不上她,把她托付给乡下的奶奶带着,她在那里上了小学。乡下的孩子粗野顽皮,在上六年级时,一个男生跟她做了个恶作剧,把一条死蛇偷偷地放进了她的书包里,上课了,她打开书包,准备往外拿课本,却拿出了一条死蛇。她“啊”的一声惊叫,逃离了教室,从此再也没有走进那个教室的门。父母给她办理了转学手续,到城里的一所学校上学。但是,从那以后,“蛇”这个字眼就成了魔鬼,无论听见,还是看见,都会让她浑身颤抖,直到长大成人,还是没抹去心头的阴影。听完她的回忆,我心里觉得很可笑,不过没有表现出来,嘴上说:“这个可恶的男生,玩笑开得太大了,如果我当时在场的话,一定把这条蛇缠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也尝尝害怕是什么滋味。”杜娟听我这样一说,笑了,那笑容竟是那么迷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是那样的清澈透明。

为了让杜娟放心地在林中奔跑,我从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在林中一边四处抽打着,一边大喊:“蛇啊蛇,你快躲开吧,我们的美女记者要在这里跳舞了。”跑了几圈下来,我已经是大汗淋漓了。

杜娟这下就放心地在林中奔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累了,竟然真的在我的拍摄机前跳起了舞蹈。我被她的舞姿迷住了,我想她这是在为我而跳。这时我想起了那次在配音间里,她拥抱我的情景,那次如果不是她担心外面有人,可能还会发生别的事情。想到这儿,我立刻计上心来,我大喊一声:“当心有蛇!”这话果然见效,杜娟吓得立即停止舞蹈,头也不敢回地扑向我,我就势迎了上去,我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我说:“别怕,我是跟你开玩笑呢。”杜娟听我这样一说,用她的拳头使劲地捶我的后背。我任凭杜娟的捶打,搂紧她的脖子,向她的嘴唇吻了过去。杜娟停止了捶打,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我。而我们的一举一动,全都录在了我架起的那个摄像机里了。

这次拍摄外景,让我和杜娟的感情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可接下来台里发生的事,又让我和杜娟的关系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人事部主任先是找来我们四个聘用制的记者,直截了当地说:“你们四个是编外记者,市财政不负责给你们开工资,你们的工资都是电视台自筹的,目前台里经费紧张,无法保证你们四个人的工资。电视台和市里相关部门协商,最后争取到了两个正式编制,这就意味着另外两个人要在试用期结束后离开电视台。”后来他又说,“你们四个人公平竞争,我们择优录取,现在就要更加努力地表现,争取得到正式编制。”

人事部主任说完就离开了。我们四个人都沉默,四选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我和杜娟对视着,我俩心里最清楚,被淘汰的将是我们两个。于娜因为她父亲的关系,一定能被留下;何成是新闻学专业的研究生,曾经在一个县级电视台工作过五年时间,基本上是个合格的记者了。这样一排除,论学历,论经验,论人脉,我和杜娟都处于劣势。

那段时间里,杜娟心情非常失落,采访时也经常心不在焉。我就劝导她,就当咱们这次是来实习的吧,还拿着工资,等试用期结束,估计咱们采访、摄像、编辑的本领也练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咱们就一起到别处的电视台去找工作。杜娟听我这样解释,心情自然轻松多了。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我们的意料。于娜第一个向台里主动提出,自愿退出这次竞争,她给出的理由是,即使她靠自己的本事争取到了正式编制,台里的人也会认为她是靠老子得来的,那样的话就名不正,言不顺,在台里腰板就不直了。没想到于娜还真是个有志气的人,这点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这下子我和杜娟似乎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可是细一想,这希望其实就是失望。因为何成是必能留下的,剩下的一个名额,就要由我和杜娟来竞争了。我俩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最后我们竟然成为竞争的对手。

我想和杜娟好好谈一谈,可是我跟她说什么呢?让她退出竞争,我留下来,这不是找挨骂吗;把这个名额留给杜娟,我主动退出,我又下不了决心。我从毕业到现在,能拥有这个工作毕竟很不容易。我又想为了爱情,和杜娟一起放弃这个机会,像以前想的那样,到别处去重新寻找工作,可就算我愿意这么做,杜娟又会情愿吗?

一年试用期眼看就要结束,我被台里调到另外一个采访部门,偶尔和杜娟在台里相遇,我们都尽量避免谈论这个话题,相处变得小心翼翼的,我们似乎越来越陌生。

虽然春节快到了,可台里的采访任务更多了,我和杜娟已经有两个礼拜没有见面了。那天,我对于娜说:“你这些天看见过杜娟吗?”于娜把我叫到一边,说:“你还不知道杜娟的事吗?”我说:“什么事呀?”于娜说:“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我急切地说:“快点告诉我,她发生什么事了?”于娜沉着脸对我说:“看把你急得,至于吗?咱俩当年最好的时候,也没见你为我的什么事急成这样呀。”

我说:“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别人了。”于娜说:“告诉你吧,杜娟被解聘了,听说她半年前跟朱市长采访时,把录像带弄丢了,丢就丢呗,却对朱市长撒了谎,又对台里撒了谎,本来以为没事呢,没想到台里最后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台里向她求证,她也承认自己的过错,台里为了给她面子,就没对外声张,让她主动辞职了。”我立即问:“谁对台里说了这件事呢?”于娜说:“那就不知道了,咱们电视台人事复杂,什么秘密都瞒不住的。”

我听完就赶往杜娟的宿舍,同宿舍的人说,她在几天前就离开了,带走了全部东西。她们还说,杜娟走时,留下一封信,我打开一看,纸上只有一句话,用很大的红字写的:“祝贺你,终于得到了你梦寐以求的编制!”

不用细想,杜娟是带着对我的一腔怨恨离开的,她一定认为我为了那个编制,成了可耻的告密者。也不怪她这么想,于娜主动让出了编制,不可能去告密;何成是必能录用的,也不需要去告密。全台里的人,只有我知道杜娟的秘密,除了我还有谁会告密呢?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谁是真正的告密者,但我发誓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当着杜娟的面解释清楚。

不过,当务之急,我要想方设法找到杜娟的去向,可是没有一点线索,那时手机还没有普及,我和杜娟当时可怜的工资,都买不起手机,通信工具还是固定电话,可是我和杜娟虽然交往近一年的时间,但是我对她家里的情况了解得太少,没有留她家的电话,只知道她生活在东北某个城市,如果到那里去找,简直是大海捞针,再说,她现在去了哪里,没有一个人知道。

6

过完春节,我与何成就变成正式编制的记者了。于娜也开始向我展开了凌厉的攻势,她每天从家里给我带好吃的,当着同事的面递到我面前。每天下班就会在办公室门口等我,全台人都知道于娜在追我。他们心里肯定都在想,这个穷小子是怎么了,刚刚有了编制,又交上了这样的桃花运,将来前途无量。何成就曾经跟我说:“虽然咱俩今天同样是记者,可是有于娜这层关系,你很快就会成为部主任,然后是中心主任,再将来就是副台长,甚至台长,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是同患难的兄弟呀。”

我在于娜的穷追猛打下,终于败下阵来,再次成了她的俘虏。我也曾背着于娜偷偷地寻找杜娟的去向,并偷偷地查找那个告密人,我就是想在某一天,如果我和杜娟相遇,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她,我是清白的。我不想让杜娟记恨我一辈子,我也不想一辈子在心坎上放着一块石头。

半年之后,台里为于娜安排了正式编制。我向她贺喜,我说:“你当初本来就有机会,却放弃了,如今你又得到了这个编制,你爸爸肯定从中做了工作吧?”于娜点点头说:“告诉你吧,只要你对我好,我老爸不会亏待你的。”

很快,我和于娜就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了。我的父母从东北专门来于娜的家,和她的父母见了面,于娜的父母说,什么也不用我家操心,房子是现成的,早已装修完毕,家具也一应俱全。我的父母对我说:“你可不能亏待了于娜,更要孝敬岳父岳母,否则我们可都饶不了你。”

婚期很快就定了下来,那天于娜在家休假布置新房,我照常上班采访,因为要到乡下去采访,我担心录像带不够用,就给于娜打电话,要用一下她的录像带。她在电话里说,在她办公桌的抽屉里就有一盘,让我自己找找。我身上带着于娜的钥匙,就打开了她的抽屉,里面有两盘录像带,我随手拿出了一盘,那盘录像带上面有张记事标签,快要掉下来了。我就把它小心地撕了下来,打算涂上胶水重新粘好。可是就在这时,我看见在粘贴标签的地方,清楚地刻有“杜娟”两个字,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杜娟的笔迹。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匆匆忙忙做完采访,我就去找于娜。我手里拿着那盘录像带,对于娜说:“这是怎么回事?给我解释清楚。”于娜先是一惊,然后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一盘录像带吗,至于这样吗?”我说:“你不要跟我来这一套,告诉我,这盘录像带是不是当年杜娟丢失的那盘?怎么到你手里的?”

“怎么到我手里的,你也不用这样问我,我怕你不成!当年我就看不得你和杜娟在一起的样子,我就故意从她的采访箱里拿出了那盘录像带。”

“真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我气得脸涨得通红,大口地喘着粗气。

于娜见我这样,扑上来抱住我,哭着说:“一切还不是因为我爱你吗!我就是怕杜娟把你从我这里抢走!”

于娜的话一下子提醒了我,我又想到了那个告密者。我推开于娜,大声地质问她:“那么那个可耻的告密者就是你了!”我等待着于娜的回答,可她却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还是那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看来,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本可以骂她一顿,给她一个耳光,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留下一句话:“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我转身走开了,身后却传来于娜的声音:“当初杜娟向台里撒谎,你还包庇她,我没有向台里告发你,你应该感谢我!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向台里说出你的事!”

我的脚步迟疑了一下,然后就快速离开了于娜。我浑身的血液在奔涌,那一刻,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急匆匆走路,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那晚,我一夜无眠,第二天,我没有等于娜告发,就主动向台里提出了辞职,全台的人都对我的做法大为惊讶。于娜知道消息后,跑到我的宿舍。我正在整理行李,看都没看她一眼,只顾忙自己的。于娜抱住了我,哭着说:“我不让你走。”

我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于娜问:“如果你没发现那盘录像带,你会和我结婚吗?”我没有回答,于娜问了三遍,一遍比一遍急迫。我板着脸,一字一顿地说:“会,可惜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我们彼此沉默了好一阵子,突然,于娜一下子跪到了我的面前,说:“求你了,原谅我这一回吧,跟我回去吧,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

我的心一软,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于娜这是发自内心的话。她平日里是那样骄纵的一个女孩子,能做出这样的举动,看来她内心忍受的痛苦不比我少。

我拭了一下眼泪,稳定了一下情绪,对于娜说,原谅了你,我就不能原谅我自己,你让我的心死了。于娜听我说完,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只是看了我一眼,就离开了宿舍,没有回头。

7

离开了那个市电视台,我又开始体验四处找工作的生活,几年间,我在报社干过临时编辑,在南方的几个省电视台做过临时记者。时代在发展,人们的观念也在变化,几年时间过下来,我已经不太在乎我大脑中曾经根深蒂固的编制观念了,只要能工作得开心,能挣到满意的薪水,我就能接受,我甚至开始乐于享受这种漂泊的感觉,随着自己业务水平的逐渐熟练,我开始不断地跳槽。

那时,中央电视台正在扩充频道,增加各种栏目,不断地招聘各类记者编辑,待遇相比各省市电视台要高出好几倍,我也心动了。二〇〇三年的春天,通过朋友介绍,我来到央视参加了一个栏目的招聘。朋友介绍,台里的招聘分几种,有台聘的,最难聘了,有频道聘的,也不太容易聘,像我这样的,就是栏目聘了,最简单,最容易,只要有能力,就可以签聘用合同,一切都用节目说话。做出了好节目就拿稿费,做不好节目,就拿不到稿费,不用人赶你,你自己就会主动走人。

我跟朋友开玩笑说:“那我就是个力工了。”朋友说:“谁不是力工?台里的许多当红主持人也是聘用的,许多栏目部主任也是聘用的。”

经过简单面试,我成功和一档栏目签订了聘用合同。报到第一天,部主任领我去和部里的记者编辑们一一见面,我和大家一一握手。握到最后一位时我愣住了,那人竟然是杜娟。杜娟问我:“你怎么来这儿了?”我反问她:“你怎么在这儿啊?”然后我们都笑了起来,笑完后,又都沉默了。部主任说:“原来你们认识啊,那就搭档成一组吧!正好今天下午在市内有个采访,你们准备一下吧。”

就这样,我和杜娟开始了在央视的打工生涯。

我想起当年的事,我说:“有件事,我得跟你解释一下,不然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杜娟说:“不用解释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你后来弄清了事情的真相,辞职后漂泊到这里来了。”

我说:“难道你还和先前那家市电视台有联系,听到我的消息了?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联系?你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呀。”

杜娟说:“自从我离开那里,就再没有联系过任何人。你可能想告诉我,是于娜使我离开了那家电视台的,其实我离开台里时就知道是她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杜娟说:“你不会忘记那盘录像带吧。”我说:“怎么会忘记呢?没有那盘录像带,我也不会找你这么多年,没有那盘录像带,我也不会和于娜分手。”我接着把在于娜办公桌里发现录像带的事告诉了杜娟。

杜娟听我这样说,先是一怔,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若有所思地说:“那时于娜就和我说,她想要的,别人就别想得到,可是我说,如果命中注定我会得到的,我早晚会得到的。”

我说:“看来于娜那时对你进行了要挟。”杜娟说:“也谈不上要挟,当时她找到我,只是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你欺骗台里的事,瞒了谁也瞒不过我,我希望你一个人离开这里,如果你答应了,那就万事大吉;如果你不答应,那就要两个人一起离开,因为那件事他也逃不了干系。”权衡再三,我就答应了她。

我说:“杜娟你怎么这么傻呀,哪能那么轻易地答应她呢!”

杜娟笑了:“不答应她,我还有什么办法呢,难道我们两个一起离开不成?当初于娜退出竞争,就是一计,她想留下一个名额让咱俩竞争,然后逼我主动退出,再说,她也是真心爱你的,攀上这根高枝,对你可以说是前途无量,和我在一起就不一样了,只能做一辈子编外记者,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做太多的猜想,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最后不是因为那盘录像带,你们可能就真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吧!”

我听得出,杜娟在心里对我有一丝怨气,我也不想做太多的解释了。

因为下午有采访,又是第一天报到,中午吃完饭,我就早早地回到部里,空旷的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一阵孤独涌上心头,我站在窗前向外面张望,看着外面喧嚣的世界,脑海里却在想着杜娟能否会接纳我。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我一下,我回过头,是杜娟正在对我笑着,那一刻,我竟然想起当年在书店初次和她相见的一幕。

“傻子,你还有心在这里发呆,赶快准备出发吧,这北京可不像其他城市,堵起车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耽误了采访可有你好受的。”

我赶紧准备采访的物件。杜娟笑着说:“快走吧,我早都准备好了,你第一天来,我哪能让你准备呢!”我于是跟在杜娟的身后往外走,突然我似乎想起了什么东西似的,下意识地对杜娟说:“你没忘记带录像带吧?”

杜娟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我看到她的眼里已经充满了泪水,我伸手想帮她去擦,她一下子抱住了我,我们开始亲吻起来,泪水从她的脸上流到我的脸上,我们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家市电视台的配音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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