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的发展文脉与体系建构

2023-09-11 11:26中国国家画院创研处副处长徐水平
国画家 2023年3期
关键词:骨法笔法用笔

中国国家画院创研处副处长/徐水平

中国画是中国文化的一小部分,从中华文明的文化脉络着眼,从绘画语言的绵延入手,考察中国画,是一个可靠的路径。

中国文化由其特定的地理环境所决定。相对封闭的山川,阻隔了外族的侵扰,使中国文化得以万年地绵延、沉淀、静谧、内省和早熟。同时,也保持着与外界进行物质和文化联系的通道,正如汤因比所说的“刺激与反应”,保持着文化机体的生命活力。

我们以语言为线索来考察中国画的历史,就需要界定一下绘画语言的边界,以便获得交流的共识。绘画语言由绘画的词汇和语法构成。词汇是绘画的基本要素,不同的分析会有不同的要素。比如南朝谢赫的“六法”,宋代刘道醇的“六要”等,都可以看作绘画语言的词汇。现代人习惯于将造型、色彩、形式构成,甚至素描关系作为绘画语言,只是我们现代人的思维习惯,并不具有艺术史上的共识性。笔者认为将谢赫的“六法”作为词汇和语法具有历史性、共识性和兼容性。

谢赫的“六法”是“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气韵生动”是一个不可说的绘画品质,不是绘画要素(词汇),而是黏着绘画要素的法则,即语法,也是绘画的品评标准。“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是中国画的基本要素,即绘画语言的词汇。

从传世的绘画作品看,上古时期(先秦)的绘画作品是勾勒后赋色(包括墨),这种语言——笔和墨,是中国绘画最基本的语言,直到现代依然存在。勾勒即“六法”中的骨法用笔,是用确定的线表达出物象(包括心象)的结构(近似于康德和贡布里希的英文著作里的schema,中文翻译为“图式”),区别于西画中的轮廓、形式(form)。

中古时期(秦汉至南北朝),“骨法用笔”出现了不确定性,笔法的轨迹不一定是线性,笔法的提按也出现了随着主体情绪变化的上下浮动,但仍然具有可描述性。如魏晋墓室砖画、北齐墓室壁画。

近古时期(隋唐至清末,中国社会的古典形态结束),从隋唐开始,贵族阶层式微,士人阶层兴起,社会结构发生了深远的变化。与之同步,士人阶层的文化潜力得到了充分的开发,隋唐两朝诗文的空前蕃秀充分说明了这一点。绘画亦然,展子虔、阎氏家族、吴道子、薛稷、王维等人,从其存世的作品中也可窥得一斑。

古代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画家师徒相传,即使朱门大户,也没有多少古代传世画作。直到近现代,画家几乎可以看到所有的古代经典绘画或印刷品,这一变化彻底改变了绘画的传承方式。这一艺术平民化的趋势,不亚于隋唐科举带来的平民化浪潮。“中国历代绘画大系”是世界上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质量最精美的中国古代经典作品画集,其深远的影响,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大。

笔墨只是中国对偶字组词的习惯形成的二分法思维,如风雨、天地、男女等,也是为了言说的便利。对偶词虽然只有两个字,一阴一阳,却包含了特定宇宙的全部——道(《易经·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实际的创作过程中,笔和墨都是不同笔法语言的运用,如中锋、侧锋、描法、皴法、黄宾虹的“五笔七墨”等。因此在下面的叙述中,将用具体的笔法代称抽象且容易引起曲解的笔墨。

越往近代,笔法的不确定性进一步增加。相对于古典的高古游丝描、铁线描,后来出现的兰叶描、战笔水纹描、柳叶描、枯柴描、钉头鼠尾描等,笔法的变化更多,情绪更加激扬。尤其是这一时期的山水画出现了皴法,笔法进一步生发和展开,如斧劈皴、雨点皴、米点皴、牛毛皴、解索皴、折带皴、拖泥带水皴等。按照董其昌的理论,皴法表现阴阳向背,按照字面的意思,皴法是肌理,是肉,是墨的丰富和拓展,是墨向着不确定性的方向的伸展。

在中国的古典社会里,文化是基于生命本体的共识。如今这些共识有点撕裂,主要原因是外来文化的强烈冲击,本土文化反应失措。建立现代中国人的文化共识,唯一的出路是重温经典。如果能在笔法的认识上达成共识,那么可以发现,笔法是中国画贯穿始终的文脉。中国古代画论,很多将绘画语言比作生命体,甚至直接比作人。因为笔法具有韧性和生命力,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形态,但是其立骨和生肉的生命内涵始终不变,甚至在笔和墨的界限不明显的大写意中,骨与肉依然存在。

视笔墨为中国画前行的羁绊的观点,多流于简单化和庸俗化。睥睨笔墨,当不会否认骨肉。有骨有肉的作品,造型、色彩、形式都在其中了。

中国画体系的建立是一个系统工程,笔者甚至认为,中国画的绵延有其自在的逻辑,不是智者不能窥其奥妙,更不能实施干预。何况作为一个艺术主体,画家建立自己赓续文脉的绘画语言体系还是可行的。

笔者认为,阅读是画家的第一要务,其次是书法,再次是绘画。孔圣人说:“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圣人的意思是,践行圣道是主业,玩点文字游戏是副业。画家的主业是通过绘画这个手艺来体悟宇宙之道,因此对于画家来说,读书为首,先解决认知问题。

在中国画语言建立共识之前,有必要先从经典入手建立共识,即阅读经典、书写经典、临摹经典。读书可以形成中国人固有的文化思维,主动回避和清理商业文化、网络文化带来的信息残片,建立中国人的文化思维模式,变换自己的气质,进而变换作品的气质。传统经典很多,仅儒家的四书五经就很难通读。有学者认为,从学诗入手,是传统学问的一个门径,笔者很是认同。

中国文化是践行的文化,一生用身心去体悟真理,直到“朝闻道,夕死可矣”。读书从认知上变换气质,书法则从践行上变换气质。有很多的画家,练习书法是为了画面的线条和题款,是浅尝辄止。注意一下“骨法用笔”在“六法”中位列第二,在绘画语言的词汇中位居第一,当细心体会,多加留意。如果说“气韵生动”是魂,“骨法用笔”就是魄(神魂形魄)。

我们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全球文化的多样性,信息的及时性,是智者的天堂,愚人的地狱。智者从善如流,愚人随波逐流。中国的山川地貌决定了我们的文化基因中固有的中正平和、温柔敦厚、阔达包容、轻松睿智,也决定了中国画所应有的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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