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艺术地理研究:内涵、框架与新方向

2024-01-25 07:56孙佼佼郭英之
旅游学刊 2024年1期
关键词:目的地旅游艺术

孙佼佼,郭英之

(1.苏州科技大学商学院,江苏苏州215009;2.复旦大学工商管理博士后流动站,上海200433;3.复旦大学旅游学系,上海200433)

0 引言

在一般观念中,艺术地理学是“艺术”和“地理”的结合,它描绘何处有何艺术的图谱,或追溯地理环境对艺术风格的影响脉络。然而,这种理解只是艺术地理学广袤系统中的一个分支。在当代,艺术不仅与地方和空间之间存在有机联系,还为地理学家提供了解读地方[1]、重构地方和解决社会问题的有效抓手,这一理念在新文化地理学思潮中尤为显著。在通过艺术地理学推进目的地地方生产的探索中,旅游综合了艺术、地方、流动等多要素,成为一个有效的切入口,也是艺术地理学在实践中的典型体现。

旅游与艺术地理研究之间存在有机联系。本质上,旅游与艺术体验之间存在一种可通约性[2];实践上,旅游是一种地理位移行为,并常伴随着艺术体验;形式上,特定的旅游行为可被视为一种艺术行为,具有文化与地理意义;领域上,艺术地理与旅游的关系体现在宏观、中观、微观多个层面。宏观层面,旅游行为中蕴含着艺术文化全球传播、国家和民族认同等地理议题。中观层面,旅游现象反映或引发着不同地区的种族、民族和性别话题;旅游资源开发伴随着创意与艺术资源挖掘、艺术产业开发;旅游目的地发展催生的诸多议题包括艺术在旅游社区发展中的道德意义、认同感的创造、社区和社会建构的力量、权力与政治价值等。微观层面,旅游者空间体验与感知等都需要艺术地理学的阐释。

因此,旅游和艺术地理的综合讨论具有多重价值。第一,旅游活动及其带来的多元现象、艺术产品和地方变迁是艺术地理研究的典型领域;第二,用艺术地理学的理念解释和解决旅游中的现象与问题,能为旅游学研究提供一个兼具创新性和可靠性的理论框架;第三,旅游艺术地理研究的推进,有助于文旅融合背景下利用好艺术资源,既能为目的地旅游发展提供具有高附加值的产品和景观,也有助于我国艺术文化的创新传承与发展。但目前,无论从艺术的角度进入地理,或从地理的角度分析艺术,研究成果都比较缺乏[3],对旅游和艺术地理的联合讨论更是稀少。在此背景下,本研究旨在从我国实践出发,通过广泛和深入的文献梳理与理论提炼,阐释旅游艺术地理研究的内涵,建构分析框架,并提出未来可能的新方向,旨在为我国旅游业和目的地发展提供来自艺术和地理学科的创新视角。

1 艺术地理研究:广义与狭义

艺术地理学包含狭义和广义两个层面,以往研究多注重狭义层面的理解,从历史角度阐述地理环境对艺术发展的影响[4],或在空间层面关注艺术的区域分布[5]。20世纪上半叶,由于理念上的曲解,西方民族主义运动将艺术地理学染上了浓重的意识形态色彩,违背了科学研究的价值中立性,也不符合艺术地理学的初衷——早在20世纪初,德语国家提出艺术地理学(Kunstgeographie)概念之时,即已经强调其内涵要超越简单的艺术史分析[6]。当代,新文化地理学更致力于通过艺术来解释地方(place)[8],对艺术地理学的内涵进行了系统化扩展。我国研究者也指出,只有对艺术地理学的理解超越单纯的纵向历史梳理和横向地域分析,才有益于解释现实问题[4]。

广义层面,艺术地理学既探讨不同区域艺术的特征,分析不同艺术对象,例如文学地理、戏曲地理、音乐地理、美术地理以及书法地理[9],也探索其折射出的哲学思想与意识形态[10];既关注艺术具有的社会性、精神性以及审美性等广泛意义,也探索艺术在空间建构和地方发展中的作用机制。广义的艺术地理学与多个社会思潮相呼应。20 世纪中期,法国先锋派的景观社会理论认为,艺术不仅是审美范畴的概念,也蕴含着社会和政治等领域的哲学观[11],这正符合新的艺术地理学理念——挖掘艺术作为一种实践形式所承载的价值观意义[12]。20世纪90 年代,人文地理学出现社会和文化两大转向[13],美术史也出现了“空间转向”[14]。在这一背景下,艺术能够创造空间,产生空间美学,并建立环境与人之间的关系[6]。因此,艺术地理学研究不但在以上转向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同时其研究对象,包括地方表演、地方创意等也符合社会科学中的表演转向和创造性转向[15]。21 世纪以来,艺术日益被视为地方建构的手段、地方发展战略的关键驱动力和促进社会凝聚力的工具[16]。

狭义视角中,艺术地理学在时间上分析艺术流变,空间上进行地域艺术比较,其基本时空观旨在探讨不同时代和地域的艺术形式,例如绘画、雕塑、建筑等与人类环境如何相互塑造[7]。长久以来,艺术地理学家认为地理环境特征与人文艺术发展紧密相关。Taine在《艺术哲学》中的核心观点是,艺术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17]。不过在21 世纪,研究者开始强烈反对将民族性与艺术捆绑或通过单一案例作出群体文化判断的思路[18]。我国研究者也指出,过于强调环境对艺术的影响,就会落入“环境决定论”的窠臼[4]。因此,简单的历史和地域分析无法概括艺术地理学的全部维度。在广义的、多层次的时空观中,地理学与艺术实践结合,围绕场地、身体等概念,不断开创新的地理学研究领域[19]。具体到旅游层面,随着旅游者的移动越来越多地伴随着艺术元素的生产,目的地也成为艺术地理现象的重要载体,旅游现象因兼具地理移动性、人地关系互动性和艺术要素特征,成为艺术地理学的重要观察对象。

2 旅游艺术地理:实践与内涵

从实践层面看,国内外长久以来的艺术地理实践都与人的流动与地理位移密不可分,因此与旅游现象产生了深刻的渊源。无论是中国古代文人为欣赏山川美学并进行文学艺术创造而产生的“游历”,还是繁荣于17 世纪的英国“大游学”(the Grand Tour),都是由旅游(行)者所践行的、铺就着艺术元素的地理之旅。19 世纪,大量艺术家从欧洲中心城市走向小城和乡村,建构艺术社区[20],成为艺术地理视角下典型的大众旅行现象;“艺术殖民地”(art colony)概念描述了批量的盎格鲁艺术家前往陶斯和圣达菲,并通过自身参与艺术生产重构了当地社会环境[21]的历程。众多基于艺术群体的旅游流动体现出3个层面的价值:第一,艺术家的流动本身构成一种具有艺术性的旅行;第二,艺术家们通过作品将旧的地方重新生产,促进当地社区更新;第三,艺术家将当地景观转化为艺术作品,使潜在旅游者对目的地产生向往,在未出行之前就与之产生了文化联系,并在艺术作品驱动下实现旅程。

从内涵来看,旅游艺术地理研究体现在多维度。内容上,艺术地理与旅游的交叉研究涉及不同目的地多样化的艺术形式分析,尤其以民族地区的艺术形式(舞蹈、音乐等)作为一种旅游吸引物最为典型;要素上,艺术景观(例如书法景观、美术景观、建筑景观等)具有的文化符号价值[22]是旅游业开发的重要文化资源;产品类型上,艺术展演、艺术参与等成为旅游与艺术地理学常见的融合结果[23];地理空间上,艺术地理格局与旅游空间格局具有关联,例如艺术中心常发展为旅游吸引物,并带动周边产业转型[24];从“人”出发,对视觉体验之外的多感官艺术的发掘,也是旅游体验与艺术体验的重要交叉,例如对声音美学或噪音地理学的探索[25-26]。综上,旅游艺术地理始于旅游者的地理位移,贯穿于旅游中的艺术体验和艺术行为,催生了具有地方性的艺术产品,并依托艺术作用于地理空间的生产。

3 旅游艺术地理的研究框架

3.1 旅游艺术地理研究总体框架

为探索旅游艺术地理现有研究领域,笔者对国内外数据库进行检索。首先,按照常规方式,国外方面以“art”+“geography”+“tourism”为主题词在Web of Science(WoS)数据库进行检索;国内方面以“艺术”+“地理”+“旅游”为主题词在中国知网进行搜索,不限年度。结果显示,通过关键词搜索可获论文数量较少,均只能检索出百余篇左右。国外最早的文献始于1995 年,国内始于1992 年,但并非对该主题的专门讨论,而是在旅游地理的综述性分析中提及文艺和美学等学科交叉[27]。国内外相关研究前十大领域如图1 和图2 所示,国外涉及地理、休闲、环境、规划、考古和融合学科;国内则集中于乡村、文化、景观设计以及旅游开发策略研究等领域。

图1 国际旅游艺术地理研究主要领域Fig.1 Major research fields of tourism art geography internationally

图2 国内旅游艺术地理研究主要领域Fig.2 Major research fields of tourism art geography in China

以上结果反映出当下旅游艺术地理研究两大特征:一是传统上对艺术地理的专门分析仍旧是历史性和区域性的,即关注艺术地理的流派演变和区域艺术差别,在这一思路指导下进行的旅游交叉研究比较有限;第二,诸多具有艺术地理思想的旅游研究并未将“艺术地理”作为关键词,而是以特定的艺术类型作为关键词,例如声音景观、民族艺术、演艺空间等,可视为有旅游艺术地理研究之实,但未冠以其名,这一结果也说明了从更广阔的视角对旅游艺术地理议题进行梳理整合的必要性。

因此,为避免局限于字面搜索而存在的狭漏问题,笔者于2021 年12 月进行第二阶段检索,从不同艺术门类出发,可发现旅游艺术地理的广泛主题,例如“民族音乐”+“旅游”(486篇);“民族节庆”+“旅游”(452 篇);“乡村艺术”+“旅游”(302 篇);“艺术馆”+“旅游”(150 篇)等。采用该思路对Web of Science数据库进行检索,亦可观察到数量庞大的研究,例如“tourism”+“city art”(1280 篇);“tourism”+“rural art”(582 篇)等。对文献内容分析可知,旅游与艺术的融合研究数量庞大,其中,基于艺术地理学理论开展的旅游研究亦数量丰富,不仅包括对旅游这一行为本身的艺术地理分析,对旅游行为所包含的艺术哲学性的探讨,也包括对旅游审美、旅游开发中所包含的艺术元素、艺术产品、艺术体验的探讨。

综合以上两种搜索方法的结果可发现,以往研究还比较缺乏对旅游、艺术、地理三者的系统分析。以现有研究为基础,以概念逻辑为线索,可初步建构三者的关系框架(图3)。三者逻辑关系包括:第一类,艺术地理现象诱发的旅游行为;第二类,艺术旅游活动所带来的地理现象;第三类,旅游作为一种地理位移所构成的艺术现象。其中,第一类和第二类是从地理角度观察“艺术旅游”的生成与结果;第三类是基于地理位移而形成的“旅游艺术”。进一步地,无论艺术旅游还是旅游艺术,都成为地方生产过程中重要的动力或要素。因此,本文从艺术旅游、旅游艺术,以及旅游和艺术联合促进地方生产3 个层面阐释旅游艺术地理的研究框架(图4)。

图3 艺术、旅游、地理逻辑关系框架Fig.3 Logical relationship framework of art,tourism and geography

图4 艺术旅游、旅游艺术与地方生产研究的基本结构Fig.4 The basic structure of art tourism,tourism art and place production research

3.2 艺术旅游:以艺术体验为目的的旅游活动

艺术旅游(art tourism)是一种特定的旅游类型。Franklin 认为,艺术旅游包含所有为了看艺术而进行的旅游活动,艺术旅游者包括专门到外地观看艺术的人和在旅行、度假或其他离家旅行期间经常或偶尔观看艺术的人[28]。我国艺术旅游研究多从具体门类展开,将可供旅游产业开发的艺术形式称为“艺术旅游资源”[29];将展演已开发为旅游吸引物的艺术形式称为“旅游景观”[23];将前往以博物馆为代表的艺术性目的地的旅游称为“艺术旅游”[30];将体验某种艺术类型的旅游命名为特定艺术旅游,例如“乡土艺术旅游”[31]。综合以往研究,可认为艺术旅游是指以艺术体验为目的的旅游,是艺术吸引物驱动下的旅游者前往外地的地理位移活动。

在渊源上,艺术与规模性旅游的交叉产生于欧洲大游学时期,其主体是贵族青年及其资助的艺术家群体,可视为较早的艺术研学旅游。此后,19 世纪和20 世纪初,艺术家们穿梭于欧洲各地,前往意大利和法国追寻古罗马和希腊艺术传统,这不仅是个体层面对艺术的追求,也是社会层面建构社会艺术路线的过程,是对异地艺术元素进行发掘、选择、重组和重新赋予意义的过程。此外,旅行归来的艺术家在家乡展出的大量作品描绘了遥远异国的风土人情,挑战和改变着现有的品味和文化,也提供审美价值,刺激着人们的旅游欲望[28]。

艺术旅游中,艺术的作用主要体现在5 个方面。首先,特定的艺术形式是旅游体验的对象,例如地方舞蹈艺术[32]、名胜组景[33]、视觉文化[34]等;其次,艺术也是旅游活动的载体,目的地整体的美学质量(aesthetic qualities)是旅游体验愉悦感的基本来源,也是游客满意度和忠诚度的基础[35],尤其体现在文学作品[36]和影视作品引致的目的地、博物馆[37]中;第三,基于艺术创意进行文化产品开发已成为旅游与文化融合的基本形式,目的地文化和旅游展演的商品化过程能够促进当地多元经济发展,并使艺术元素与社区经济产生联系;第四,艺术旅游承载文化传承功能,作为文化遗产的艺术成为旅游吸引物能够促进传统文化的保护和创造性传承;第五,艺术对社区发展具有积极作用,可成为目的地主客和东道主社区内部交流和价值共创的纽带,促进目的地和谐社会关系的建构和地方认同的实现。

3.3 旅游艺术:具有艺术性的旅游行为及其衍生品

3.3.1 旅游作为艺术行为:一种地理活动现象

旅游艺术(tourism art)是一种理念,它将特定的旅游行为本身视为一种艺术过程,因此以往研究者也将旅游艺术视为旅游文化的一种类型[38]。作为一种文化类型,旅游艺术以带有艺术性质(例如追求某种信仰、理念,实现某种行为美学目标)的旅游活动为基础,特定旅游(行)者在该过程中成为某种意义上的艺术家,并创造出诸多形态的艺术产品,例如游历记录[39]、旅行电影、旅行文学作品等。在旅游艺术视角下,旅游体验的过程即审美化过程[40],其审美哲学激发了如《旅行的艺术》[41]和《旅行之道》[42]等具有影响力的旅游哲学论著。我国研究者也提出旅游是诗意地栖居[43]、旅游者进行“诗意的对话”[44]等旅游美学思想。进而,在这一理念下产生的大量旅行文学艺术作品又促进了社会的发展,例如现代旅行文学家通过描述他乡的作品促进人们对异域的认知,也为东道主提供了观察自我的新角度。在当代,借助新媒体工具,旅游作为一种艺术具有了更广泛的呈现方式,产生了基于旅游者(用户)内容生成的多种旅游艺术产品,以旅游博客、游记文学和旅游视频创作最为典型,其中蕴涵着不同参与者的旅游艺术行为与思考。

3.3.2 旅游引发的仪式艺术:一种地理文化现象

旅游过程的仪式性艺术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旅游本身可视为一种仪式性行为,例如追寻民族历史的寻根旅游者以艺术为依托获得文化和身份认同的过程[45-46];二是旅游过程中的艺术活动,以艺术表演、艺术参与等为典型,常体现在群体文化、民族仪式、符号艺术[47]成为旅游吸引物的过程中。艺术地理中的旅游仪式强调艺术同社会之间的互动[48],能够促进旅游者观看、体验或参与特定地区的仪式性互动,形成了一种以主客身份为桥梁,以旅游活动为载体的地理文化现象。进一步,这些地方表演、日常庆典等仪式艺术被目的地进一步加工、拓展、创新与重构,成为目的地意象的一部分,也成为吸引力的来源,并激发出更多旅游行为,促进了旅游者对当地仪式艺术的体验、认可、模仿与传播,从而不断生成艺术并与旅游互相促进的地理文化现象循环。

3.3.3 旅游地图:作为艺术产品和研究工具

作为地理学研究的基本载体之一,地图具有政治、经济、宗教、世俗等多重意义[49],不仅本身具有艺术价值[50],也是艺术与空间关系的重要表达方法[51]。在旅游中,地图进一步获得了4方面的效用。第一,旅游地图可以是一种艺术产品。地图是实地空间的微缩再现,持有地图,标记地图,甚至绘制自己的旅行地图是部分旅游(旅行)者完成旅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对于以探险、发掘和记录为目的地的专业旅行者来说,描绘出特定类型的地图甚至是旅行的目的。第二,旅游地图作为艺术产品已成为目的地推广的工具。通过设计手绘地图、艺术地图等产品塑造自身形象,当下基于手机软件的地图点“打卡”也成为目的地与游客实现价值共创的新方式。第三,旅游地图及其表征是一种地理学基本工具[6],这一点在基于生成性地图方法的行为地理学中[52]有典型体现。当下,这种动态时空分析随着空间数据的扩展和分析工具的多样已日益丰富。第四,基于旅游体验的心理地图可作为一种研究工具。在旅游体验层面,地图已超越物理方式的地理测量,目的地通过艺术建构“心理地图”营造地方感[53]。这一理念源于情境主义范式中的心理地图技术,在旅游研究中常体现为通过游客心理地图对目的地结构的分析[54]。

3.4 艺术旅游与旅游艺术促进地方生产

地方是动态的[55],处于不断被生产的过程中。旅游产业的地方生产功能体现为其能改变目的地的原有地方性,生产出新的空间[56],艺术要素也能够介入地方文化和空间建设[57],成为重塑地方的力量[58]。旅游与艺术联合,更是与地方生产具有多维关系:既涵盖景观分析,也超越景观美学进行社会功能挖掘,例如利用艺术景观建设促进产业发展,重塑社区人际结构等,是对人、物和地方的综合分析[59]。基于艺术的地方生产与旅游目的地建设密不可分,一方面,地方的地理形态具有景观价值和美学功能[60],是旅游目的地发展的基础;另一方面,目的地的景观艺术具有社会价值[61],景观建构已经成为一种整合现代情感的手段,能够重塑地方性和情感共同体[62]。

当下,艺术与旅游联合的地方生产已具有系统性功能。产品开发层面,艺术元素可促进旅游产品的更新,旅游展演可促进传统文化的传承;艺术消费方面,旅游目的地可利用艺术创造新的消费品,通过艺术手段实现资源附加值的提升,通过创造艺术体验实现目的地与旅游者的价值共创;艺术经济层面,文旅融合背景下的艺术开发可促进当地文化经济系统的更新与繁荣;艺术形象层面,以目的地绘画、宣传片、视觉设计等为代表的艺术形式能建构目的地形象,促进市场传播;艺术传承层面,研究者已探讨了传统村落的艺术文化遗产价值[63],指出了将艺术与乡村的自然环境、生产生活和信仰进行文化整合[4]的机制,艺术作为工具有助于地方文化的创新、保护与传承;社区层面,艺术地理学家不仅鼓励政府部门通过艺术进行地方建设,也鼓励居民对城市艺术项目的参与,提倡艺术与地方的共同生产过程[1],也开始关注涂鸦[64]和街头艺术[65]等传统上被视为边缘性的艺术参与形式,利用社区艺术鼓励居民参与社区发展,提升社区精神,从而促进地方生产。

4 旅游艺术地理研究:新的议题方向

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升,个体层面的审美需求以及审美过程中蕴含的精神追求使艺术在旅游中的重要性不断提升。因此,目的地的艺术品质日益成为当地旅游发展的重要吸引力来源,引起多学科重视,对地方美学品质的探索出现在环境美学以及城市设计等领域之中。在艺术地理学指导下,近年来逐渐显现的旅游研究新趋势至少体现在3个层面,包括基于艺术的创意旅游开发、艺术旅游中的地方振兴,以及数字化旅游艺术地理空间的发展。这些层面相互交叉融合,共同提升目的地经济,促进居民审美与幸福感,增强居民认同,传承保护文化,并不断更新发展与治理模式(图5)。

图5 旅游艺术地理研究:趋势模型图Fig.5 Research of tourism art geography:Trend model

4.1 基于地方艺术的旅游产业创意开发

潘海颖和张莉莉在对创意旅游的前瞻中指出,创意时代之门已经打开,旅游和艺术等将在后现代时代促进产业发展、促进人的自由,创造更美好的区域背景[66]。基于地方艺术的旅游产业创意开发是艺术、旅游与地方融合创新的典型。其理论基础在于,传统文化在艺术的作用下得以传承,并不断被“发明”[67]。这一过程在旅游中尤为明显。目的地通过创意改造传统文化旅游,从有形遗产转向非物质文化,从单维产业拓展至目的地日常生活[68]。其产业基础在于,艺术创意产业[69-70]与创意空间将在全球化浪潮中成为塑造地方文化产业特色的有力工具。其经济特征在于,基于艺术理念的创意经济、民间艺术的旅游资源化[29]等路径所创造的旅游产品可获得较高的附加值,能够在物质材料投入不变的情况下提升收入,促进可持续发展。其社会与治理作用在于,艺术参与的地方建设能影响地方精神[24,71],研究者使用“嵌入”概念解释日常艺术参与对地方发展的意义[4],也具体到人的层面使用士绅化美学(gentrification aesthetics)[72]与“创意阶层”等来形容新兴的创意群体及其思想。总体来看,基于地方艺术的旅游产业创意开发研究具有文化理论、产业开发、经济模式、社会与治理,以及人的发展等维度的理论潜力。

4.2 旅游及其艺术形式带动地方振兴

随着乡村振兴和城市复兴的时代浪潮,艺术在乡村、城市等多类地方振兴中的作用已成为近年来研究的新兴议题[73-78],艺术带动地方振兴的研究数量快速增长的同时,研究内容也从最初的思辨发展到基于不同实地案例的实证分析,并在方法上日益拓展。旅游携同艺术形式带动地方振兴是目的地发展自身的重要手段,其理论基础在于,艺术和地理融合能够阐释地方[79],从而表征地方、推广地方,在打造地方吸引力的同时培育在地居民情感。因此,在传统价值观和地方感逐渐失落的危机中,艺术文化基于其对地方感的培育而成为地区的“粘合剂”[80],该作用在城乡皆有体现。

在乡村振兴方面,艺术地理的意义体现为两点。其一,在构建乡村文化景观格局中发挥作用[81];其二,艺术成为旅游推动乡村振兴的有效手段[73],艺术乡建成为乡村建设的重要路径[74]。这一趋势在城市振兴中亦然,国内外主题城市的发展方兴未艾,洛杉矶的城市漫步中心造就的好莱坞媒体景观(mediascape)、得克萨斯的电影场景地等皆为此例。在中国,旧城更新形成的文化创意产业园向旅游目的地转型已成为普遍趋势[75],各地兴起的影视城成为基于城市景观形象的旅游吸引物[62]。在经济发展之外,艺术也成为社区整合的有力工具,例如通过艺术节带动的群体文化[82],基于创意实现的城市艺术空间再造[76-78],或将老旧的低收入群体空间转变为开放的国际化空间[83],以上皆成为旅游及其艺术形式带动地方振兴的创新案例。

4.3 旅游艺术的数字化空间与工具

随着“数字中国”国家战略的推进,文化创意产业与传统旅游相结合,已成为新兴的产业模式[84],数字文化产业的现状与未来成为重要研究领域[85]。产业经济层面,数字化发展结合人工智能,作用于景区的数字艺术呈现、数字艺术旅游体验、数字演艺活动的创新等,都体现出旅游业建构虚拟艺术体验的趋势性。目的地的数字化建设要求其具有新的理论和技能指导,需要研究者提供技术和框架支持。社会地理层面,对于采用数字艺术的旅游目的地来说,其生产和传播方式转向数字平台,这一空间生产具有开放性,产生了多元化的旅游艺术形式和内涵,进一步产生了基于大众参与的社会意义和政治作用,催生新的思潮,亟待学术探索。哲学层面,基于虚拟技术的“元宇宙”概念的提出,将数字化的艺术空间生产拔高到本体论层面,更是对实地位移之外的、新的虚拟地理学研究提出了要求。最后在科研技术层面,数字化分析工具成为艺术地理学研究的新技术,例如通过空间统计技术分析规模性照片以阐释商品化文化生产与社会环境的地理关联[86];使用空间建模测度旅游地的美学价值及其变迁等[87]。以上新技术不断催生着旅游艺术地理研究的理论创新。

5 结论

本文立足旅游实践与理论发展需求,以艺术地理学的范畴与脉络、广义与狭义的艺术地理研究为起点,探索了旅游艺术地理的研究内涵、框架与新方向。围绕旅游与艺术地理的有机关系,研究辨析了艺术旅游(以艺术体验为目的的旅游活动)与旅游艺术(具有艺术性的旅游行为及其衍生品)的区别与联系,厘清了旅游艺术框架中的3个主题,包括旅游作为艺术行为而产生的地理活动现象、旅游引发的仪式艺术作为一种地理文化现象,以及旅游地图艺术作为一种研究工具,并阐述了旅游联合艺术对地方生产的促进。最后,文章指出艺术地理学中旅游研究的新趋势,包括基于艺术的文化创意开发、艺术地理学中的地方振兴以及旅游艺术的数字化空间与工具。

在理论层面,研究创新、系统化地直面艺术地理与旅游的融合议题,并尝试性地建构了旅游艺术地理的逻辑框架,是对以往研究单一视角下的艺术作为旅游资源[29]、艺术作为地方生产工具[1,64-65]的超越;是对旅游艺术[38]和艺术旅游[28,30]概念的一次系统辨析;也是以超越商品和开发的视角[31]审视艺术和旅游的关系并将二者纳入地理研究框架的尝试。本研究价值可体现在3 个方面。第一,随着艺术参与模式的转变,地理话语在艺术世界日益重要,地理学与艺术的交融更加深入[88],本研究基于旅游活动,为我国艺术地理研究提供了来自旅游领域的重要理论构成。第二,我国旅游与艺术的融合研究处于初期,本研究为旅游和艺术的融合研究提供了一个较为系统的理论框架。第三,本研究可作为一个重要的理论起点以指导实践。在国际层面,传统的西方中心主义艺术研究中,“中国艺术”并不被视为所谓“艺术”的正式构成,而是作为与西方艺术,即西方语境下的“纯粹艺术”对比研究的对象而存在[89]。而当下,随着我国文化自觉性的不断提升,艺术不仅是我国历史和社会结构分析的重要入口,也成为实现文化价值输出的重要渠道,本研究也可在此层面上推动我国旅游领域中的艺术发展提升自觉力和传播力。

艺术地理学传统上关注特定地理环境所孕育的艺术种类[6],分析艺术作品与地理环境之间的双向建构的过程[90]。当下研究者也提出,中国学者应该立足于中国本土现实,密切关注并理解当下中国艺术实践与地理理论之间内在的关系及变化并进行突破[91]。本研究以旅游切入,更具体地探索了艺术地理与旅游现象的互相塑造与互为功用的过程。不过,本研究虽以艺术地理为理论依托,但该领域的庞大性仍旧无法通过旅游的视角得以完全展示,文章对丰富的艺术学和美学理论的涉猎还有所欠缺,例如形式主义理论、表现论、模仿论、认知理论,以及后现代艺术理论等,以上理论的引入将更有助于旅游艺术地理的理论创新,同时,研究对旅游艺术开发中存在的问题尚未深入讨论,尤其是不当的艺术开发为当地带来的负面影响问题,包括虚假性、文化霸权[92]等问题,未来需进一步在理论和实践上继续深入。最终实现以艺术为工具,协助目的地优化个体体验、建构地方意义、生产集体认同、传播文化价值、创新推进可持续的经济与社会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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