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师

孟老师是我小学一年级第二学期开始的任课和班主任老师。她那时应该是十八、九岁，刚从高中毕业，是我们邻村的生产队长的女儿。她第一次来我们教室时是早晨还是黄昏，反正我记得她站在讲台上，那时天气还不是很冷，但她戴着一副黄色的尼龙手套，梳着两个短刷刷辫子，穿的是红格子的罩衣，脖领子上是用黑毛线织的毛毛领，一缕阳光照在她脸上，我觉得她很好看，比我们原来的班主任让人喜悦。

因为她是队长的女儿，回乡后没有从事生产劳动而是当了民办教师，有微词是肯定的了，但是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孟老师脸色尤其是嘴唇越来越青紫，我们才知道，孟老师心脏不好。由于离我们村近，我妈教龄长，孟老师经常来我家请教问题，大队小学就安排我妈当她的师父，这样孟老师隔三差五就会来我家。

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没有成为我妈的学生。本来是可能的，我在我们村的我妈任教的班上去过无数次，大多是实在没地方去玩的情况下。真正以学生的名义正襟危坐不满一节课。我记得前半节课还行，等我妈转头教复式班二年级时，我觉得无聊就蹲到桌子底下开始抓石子玩，气得老师妈妈过来说，上课不好好学习，要玩出去玩！我连书包都没背，站起来拿着我的玩意就出去了，一直玩到第二年开学季，邻村恰好也有了学校，这样我完美地错过一天二十四小时管教。好神奇，这么开明的家长，现在有几个可以做到。

我深信，孟老师一定是想当一名好老师，对我们管教很严厉，上课很认真。可能“文革”期间的中学教育还是有缺陷，有一回我们学习各种蔬菜的字词，我记得在上课前我用蜡笔把白菜辣椒茄子分别都涂上了颜色，老师念我们跟着读。读到茄子时，孟老师念的是“jia，zi”我们竟然没有跟着念，齐声读“qie，zi”，孟老师羞怯地拿书挡住了脸，我们没有一个人笑。回到家我问孟老师的师父，到底咋念，师父说茄子，但也有jia的音，组词是雪茄，你自己查字典看看。我翻开字典，找到雪茄，知道了这是一种烟草，和蔬菜没有关系。这个事我大哥知道后孟老师就有了一个新名字“jia，zi老师”，曾经有过孟老师的身影刚出现在村口，我大哥就冲我喊：你jiazi老师来了！

孟老师是一个人代课，所有的课都代，她那时应该还是个孩子，玩心也有，我们的学校就在村里，隔一段时间村里总会有婚丧嫁娶之类的响动，她也想看热闹，那我们有可能就把明天的体育课提前上了，她会让我们背对街道，自己面对或喜或悲的队伍带领我们做操，这节体育课一般上不满45分钟，热闹完了就回教室。

天热时我们也有午休，大多是躺在课桌上或者在家里拿的粮食口袋塑料布铺在地上，孟老师一般也会和我们一起，但她身边基本上是学习或表现好的几个小姑娘。乡下孩子从来没有觉得苦，乐在其中，睡得也很香甜，我的同桌就曾经睡得太死，给我邻座的女生尿了一书包。孟老师严厉批评了肇事者并责成其家长给受害者洗干净书包，她帮助女生清理了现场，找来替换的书和作业本，没有影响下来的教学和学习。

孟老师也有要好的朋友，我记得是另外一个村的一位女教师，那时候没有电话，联系不方便，她们就书信往来，我们自然就成为她们的邮递员，能帮老师送信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为了能够争取到，我们上课认真听讲努力表现，作业早早完成，老师觉得让你去也没有耽搁学习。一般都是两个孩子一起去，我会早早完成后帮助我的好朋友也迅速完成，这样我们俩就可以在同学们羡慕的眼光下接过孟老师的信，手拉手走出教室欢快地奔跑在乡村的小路上，去完成重要的使命。这样愉快的学习生活对于小学生的身心成长远远高于现在贵族学校的教养。

花季的孟老师到了适婚年龄，按照她的身体状况，如果成家也不能生孩子，这在乡村是万万不可思议的，医生一度劝她干脆保命不成家。孟老师不向命运低头，附近一个在外干临时工的大龄青年对她有意，她满心喜悦地给师父述说。那个男的我见过，很瘦，看着不像忠厚之人，我心里替孟老师忧虑。之后孟老师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嫁给了这个男人，刚开始还好，后来就听说被丈夫打，她来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有一回听大人们说，孟老师打算要孩子，还说别人有的经历她为什么不可以。我现在能理解她是有多么强烈地活下去的愿望，她希望过正常的生活，希望生儿育女，心存侥幸，万一可以呢？可惜，病弱的心脏撑不起她美好的愿望，在短短的几年婚姻生活后，就过世了。如果她当初听了医生的话，选择在保存生命的情况下，专心教育，我相信她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不说桃李天下，至少教养村里的孩子开蒙启智，她一点也不差于庙堂上的尊者。世事难料，在美丽的年紀刹那烟火生如夏花也未尝不是凄美的，至少在我们这些她曾经教过的学生心中，她是童年温暖美好的记忆。

我记得有一回村里来了一个照相的，孟老师就把她喜欢的几个学生叫出来，在教室外面照了一张相，那天阳光灿烂，我们的眼睛睁不开，照相师傅就让我们使劲睁眼睛，后来洗出来的照片孟老师微笑着坐在我们中间，两只手臂环抱着我们，前排还蹲了几个，我们都努力睁着眼睛咧着嘴，写到这里，我非常难过，我想念我的孟老师。

作者简介：

常莹（1972.6—），陕西凤翔人，正高级会计师，陕西省会计领军人才。现任陕西科技大学审计处副处长，研究方向：财务会计及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