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潮”乐剧《韩熙载夜宴图》的艺术魅力

2024-02-01 13:16宾心雅
新疆艺术 2024年1期
关键词:韩熙载夜宴国潮

□ 宾心雅

“国潮”乐剧《韩熙载夜宴图》剧照

“国潮”乐剧《韩熙载夜宴图》以“中国首个名画‘原创’国乐剧场”“一场茶与酒可以‘喝’的音乐会”等为特点,结合了台上台下的互动式交流与音乐剧情的沉浸式体验。该剧共六幕,包括“序幕”“悉听琵琶”“王屋六幺”“宴间小憩”“管乐清奏”“夜宴何休”。全剧长约90 分钟,含中场休息与观众互动时间。

作为一场“国潮”音乐剧,导演兼作曲蔡东铧发挥他一贯擅长的“跨界”艺术风格,将音乐、戏剧、国画、诗词、茶艺、花道等传统艺术形式与西方的音乐戏剧叙事逻辑多维度跨界交融,为观众带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视听“夜宴”。随着音乐的铺垫、剧情的发展,观众在多方面的感官体验中穿越千年,感受古画中韩熙载精心布置的歌舞饭局以及背景故事中南唐末代君主李煜的亡国之恨。

一、化静为动——无声静态古画的有声动态化

《韩熙载夜宴图》是五代十国时期南唐画家顾闳中的国画作品,现存宋人摹本,绢本设色,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该画描绘了南唐官员韩熙载夜设家宴,歌舞作乐的盛大场面。图中绘有韩熙载及其宾客、侍女、乐妓等人物。初看此画俨然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随着对此画了解的深入,才知其是韩熙载精心设下的一场饭局:他自知南唐已然风雨飘摇、后主用人多忌,而自己余生无望,不想成为“亡国之相”,便做了这场自我放弃的“躺平”大戏,成功让李煜打消了任他为相的念头。韩熙载表面上纵情声色,荒诞不羁,但在动荡不安的乱世下,作为南唐宰相候选人的韩熙载未能为相报国,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韩熙载夜宴图》中大篇幅出现的乐人乐妓乐舞乐器的画面,是中国音乐史研究中珍贵的图像史料。该画作以工笔写实的手法,将人物之神态、表演之组合、乐器之形制等都生动形象地描绘于一幅长卷绢画之上。作为一幅美术作品,它必然是静态而无声的,但同时也为后世的动态有声化复原提供了可供参考的基础。借助现代多媒体技术、舞台美术与音乐舞蹈等多种视听层面的媒介,导演蔡东铧成功地将静态古画《韩熙载夜宴图》搬上舞台,使其复原为一场动态的多感官体验的综合性音乐剧,为观众构建出一场多维立体的视听盛宴。

在音乐层面,通过现场演奏乐器与演唱歌曲,以音乐铺垫各幕剧情的情感基调,也通过不同节奏、风格以及组合形式的乐曲促进剧情的发展。虽然伴奏者静坐于舞台左侧演奏乐器,但其乐音是流动且多层次的;在舞蹈层面,舞者“王屋山”以婀娜多姿且遒劲有力的舞态重现盛唐著名歌舞大曲《六幺》的场面,富有动态性;在文学层面,随着演员或朗诵或演唱,舞台背景不断投影出韩熙载的《感怀诗二章》、李煜的《虞美人》、佛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等经典作品,这种结合了文学的艺术形式,同样将无声静态的诗词有声动态化;在演员的服饰上,该剧别出心裁地复原了古画中的服装形制与色彩;在表演上,演员更是对古画中人物形态加以细致的还原。如琵琶女“秦蒻兰”弹唱《风光好·好姻缘》完毕,“陶大人”对其赞赏有加,说出与其“共度良宵可好”之言,这是对古画中“调戏”情景的动态再现,也隐约表现出当时作为社会下层的乐妓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只能依附权贵被人戏谑的无奈之情。

“国潮”乐剧《韩熙载夜宴图》剧照

二、中乐与西乐、古典与现代的对话

2021 年河南卫视的春晚古典舞《唐宫夜宴》一鸣惊人,2022 年央视春晚的诗化舞剧《只此青绿》备受欢迎,这都是富有中国意象与中国气派的艺术作品典范。导演蔡东铧也将他的音乐剧《韩熙载夜宴图》定义为“国潮”乐剧。那么到底什么是“国潮”呢?在《国潮:21 世纪中国“文艺复兴”》一书中,作者张内咸①对“国潮”的定义是:一种具有中国符号的商品。而“国潮”的“三要素”包括:“中国符号”“更新观点”“面对市场”②。以此观之,蔡东铧《韩熙载夜宴图》的“国潮”元素即是中国文化符号、新的艺术视角和观点、商业化的戏剧。

除了立足“国潮”外,西方与现代文化符号也是《韩熙载夜宴图》的点睛之笔,这点体现在该剧的音乐运用上。正如蔡东铧所说:“虽然我是学西洋音乐指挥出身,但我的骨子里深刻东方基因,我希望用西方的语言与方法讲述中国人的情感与故事。”③《韩熙载夜宴图》的音乐即以中国传统古典音乐文化为载体,融合了西方音乐的多声部、和声以及结构特点,将各种传统与现代文化元素统一组织起来,并彼此交融,让台下观众的神思往返于南唐与现代之间。

(一)乐器的中西结合

该剧在乐器的使用上,有琵琶、古筝、扬琴、竹笛、手风琴,以及大鼓、木鱼、拍板、音树、吊镲、小钹等打击乐器。琵琶有时用两把,其他乐器各一,演奏者为小型室内乐队。手风琴的使用较少,主要用来表现现代文化。开场曲后的第二曲中,手风琴与其他民族乐器一同为身着现代服装的男女主持人的双人交谊舞伴奏,颇具浪漫风情。接下来,过场曲《落花飞》④第一次响起,手风琴模拟原曲的笛子声部演奏主旋律,为主持人的朗诵伴奏,最后以一句“我们用音乐怀古,用诗歌悲秋,我们一同梦回南唐,……赴名噪一时的韩熙载府夜宴”引入剧情,其后手风琴再无出现。而音树这种色彩性小型打击乐器,音色如微风掠过风铃般清澈空灵,在现代流行音乐的配器中极其常见,适宜营造过渡性的梦幻意境。在此剧中,音树亦常用于过渡性乐段的色彩性处理。

“国潮”乐剧《韩熙载夜宴图》剧照

(二)唱法的民美交融

该剧的声乐作品除了终曲《夜宴何休》使用流行唱法外,其他均使用介于民族与美声唱法之间的唱腔,类似2004 年鸿艺唱片公司发行的专辑《中国古典音乐历朝黄金年鉴》里复原的《白石道人歌曲》中的唱法效果,既有中国古典韵味又兼具西洋美声的气息与厚度,具有高度艺术性和技巧性,契合了现代观众的审美。

剧中声乐作品均为词调歌曲,都与南唐人物相关,如李煜的《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韩熙载的《感怀诗二章》等。为体现词调歌曲的古韵,某些咬字契合了中国唐宋时的音调平水韵,更突出“入声”。如在“韩熙载”独唱的《有人忆·韩熙载之歌》中,微改韩熙载《感怀诗二章》,首句“我本江北人”⑤,歌者有意将“北”字唱作“罢”声。

(三)双主题动机的间奏式呈示

一般而言,西洋歌剧仅有一个主题性动机贯穿全剧,往往以序曲的动机为主。而乐剧《韩熙载夜宴图》有一动一静的两个主题贯穿全剧,常作为幕与幕之间的间奏曲穿插出现。这两个动机性曲目,一是作为序曲的《小宴序奏》,另一个是删改的瑞鸣唱片公司发行的《落花飞》。前者风格轻松明快,适合营造热闹的宴会场面,后者风格幽雅恬淡,适宜表现曲终人散后人物的心声独白。前者在剧中共出现4 次,而后者共出现5次,二者一动一静,一活泼一抒情。

(四)西方和声的铺垫

剧中,琵琶女“秦蒻兰”先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的独白表现出自己身世飘零的无奈,而后客人“陶大人”自饮自酌,让其作乐助兴,“秦蒻兰”便用琵琶弹唱了一曲《风光好·好姻缘》。该曲以近代江南小曲《无锡景》为曲调,同时在前奏与间奏中使用了大量离调和弦,以琵琶的琶音形式弹奏,如20 世纪西方印象派的音乐,营造出一种梦境般朦胧迷离的色彩,隐约中可辨析出这是《无锡景》的旋律。

又如白衣“李后主”(女演员扮)的《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吟唱,加入“咿”“呀”等语气词,配合时而引入的扬琴尖锐的增四减五度不协和音程,表现出李后主独酌上西楼,“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的醉态和无奈,甚至暗示出外敌来犯的惊悸局势。

女高音二重唱《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等曲结尾使用的分解式羽调主和弦的降五音(♭3)及引入偏音变徵(♯4),营造出一种扑朔迷离感,稍带西域风情;舞蹈《水墨》中甚至插入了日本的都节音阶作为扬琴伴奏,营造出一种夜色下诡秘的清幽感。

(五)多声部的交织

音乐剧中鼓点的运用也起到了锦上添花的效果。本剧乐队属于民族小型室内乐队,无指挥,其中大部分曲目靠鼓点控制速度和节奏。在序曲《小宴序奏》等以大调式为主的明亮欢快风格的合奏曲中,或配合琵琶弹奏《悉听琵琶》《王屋六幺舞》等大气磅礴的乐曲,或二重奏式弹奏“大曲”,大鼓鼓点节奏激扬而有力,将情绪推向高潮;而在如《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等以小调式为主的抒情风格的曲子中,则换成木鱼等小打击乐器来营造清幽的环境氛围;第三幕《小宴间奏》除了大鼓外,所有乐人手中都换成了小钹,伴着女主持人富有律动感的“打打手”的喊话,表现出欢快的节奏与情绪。

乐队的主奏乐器为竹笛、琵琶、扬琴、古筝等,合奏形式虽小,但处处体现着蔡东铧的多声部作曲思维。根据各乐器不同性能进行配器,是实现织体多声部化的基础。剧中竹笛主奏线性流畅的主旋律,琵琶的拢、捻、抹、挑、轮、扫等各种技法的运用将线状旋律与点状和声相结合,在琵琶大曲中尤为出彩;扬琴清脆而富有颗粒感的点状音色,十二律的齐全,更适宜为其他乐器旋律作和声伴奏,以承担钢琴的角色;古筝宽广的音域常弹奏分解和弦及琶音伴奏,也常有点状而厚重的和弦根音拨奏和长线条的“摇指”旋律出现。蔡东铧利用这些乐器的性能进行多层次分工编配,最大程度地实现了小乐队的多声化“大合奏”。

(六)多调性的转换

剧中音乐多调性的运用以序幕中“小周后”的独唱《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和第五幕“李后主”与“小周后”的女高音二重唱《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最为精彩。前者从竹笛前奏始便开始转调引入人声唱段A,其间稍有转调;B 段开始每两小节转一次调,通过上方大二度模进逐渐将情绪推至高潮,古筝与扬琴的分解和弦伴奏也明显呈模进转调感。而后者以B 段高潮段“往事知多少”句始,通过两次上方小三度模进,最终达到最高点“highC”,情绪也随之达到最高潮,表现出李后主因山河破碎而被迫寄人篱下的无限悲痛与怨恨。曲中转调处多利用共同音作为转调中介,所以平滑顺畅,没有丝毫突兀,而通过多次转调也实现了音乐和情绪上的细腻变化与升华,处处体现出“忧伤”与“狂欢”的主题。

三、饕餮盛宴——乐剧《韩熙载夜宴图》的艺术魅力

乐剧《韩熙载夜宴图》作为一部“国潮”作品,它必然处处体现中国的文化符号。作为古人“八雅”,琴(音乐)、棋、书、画、诗、酒、花、茶在剧中随处可见。此外,还有古典舞蹈、佛教经典、古典家具等中华传统元素一同充实着观众的感官。

在音乐上,该剧取精用宏。作为一部音乐剧,它并不像大型而严肃的“正歌剧”,其乐队并不成团编制,但咏叹调与宣叙调交替,独唱、重唱与合唱形式齐全,“乐师”们还是舞台上演员的一部分。除了伴奏之外,他们时而参与或歌或舞或对白的表演。独白也代替了传统歌剧中的宣叙调,但声乐曲颇有艺术歌曲的精致感。由于演员人数有限,演唱形式最多只有二重唱,剧中琵琶女在《王屋六幺舞》等华彩段的独奏以精湛的技法技惊四座。该剧乐器虽少但各声部配合相得益彰,和声色彩丰富、转调巧妙、双主题交替呈现等,都体现出导演兼作曲蔡东铧在音乐和戏剧上的深厚造诣。

此外,该剧的交互性强,运用“间离”⑥的艺术手法,时而在演员与观众的互动中使观众既“入戏”也“出戏”,且这种互动也和剧情的发展息息相关:如第一幕与第二幕间的“点茶⑦·插花”,宴会的主角“韩熙载”带着两位“侍女”一同下台为幸运观众献茶。第三幕与第四幕间的“小憩”,女主持人引入唐宋男子聚会时头上戴花的典故,下台为三位幸运男观众赠送鲜花。这些“操作”都使这部乐剧更添“国潮”古韵,契合了当代观众回归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审美观念,同时也不乏现代语境的趣味性。

以上都是“国潮”乐剧《韩熙载夜宴图》的成功之处,它也因此得以在各大城市轮番上演。对“国潮”这一新兴的文化概念进行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是文艺工作者值得关注的热点话题。“夜宴”未休,“国潮”依旧,从2021 年的古典舞《唐宫夜宴》到2022 年年初的《只此青绿》,再到2022 年年底的乐剧《韩熙载夜宴图》,“国潮”概念艺术无疑为后人的相关创作提供了一种可供借鉴的多元艺术跨界融合的灵感和经验。

注释:

①张内咸(1986-),青年导演、编剧,拥有十余年影视行业从业经历,曾执导过多部影视作品。

②张内咸:《国潮:21 世纪中国“文艺复兴”》,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2022 年版,第28 页。

③黄鹤婷:《一场“审美的回归”》,《佛山日报》2022年9 月10 日A04 版。

④《落花飞》,瑞鸣唱片公司于2010 年7 月发行的专辑《杏花天影》中的单曲,原曲为古筝、竹笛与女声独唱。

⑤笔者注:该诗原文是“仆本江北人”。

⑥王容贺、赵璐:《打破沉浸:“间离美学”在交互式动态影像艺术中的独特价值》,《明日风尚》2023 年第4期,第69—71 页。

⑦笔者注:“点茶”是宋代才出现的饮茶形式,剧中使用这一名称只是为了更显古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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