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路印尼：只有中产才买得起汽车？

翟芳雪　郭宇发

五菱在印尼的工厂内，如火如荼地生产中。摄影/郭宇

作为世界第四大人口国，印尼的汽车消费规模在东盟排第一，年销量达百万辆。和东南亚地区一样，长久以来，日系车占据着印尼消费市场的主导地位。丰田和大发两个品牌的销量叠加在一起，就占据了汽车销售的半壁江山。

日系车长久以来的热销，深度影响了当地的汽车消费市场，通过本地建厂减低关税，通过参股银行得到金融信贷支持，通过自设出租车公司为二手车保值率兜底，日系车企长久以来构建了很深的护城河。

如今，这一切正在起变化。伴随着新能源和智能网联逐渐成为汽车消费的新卖点，传统日系车的固有优势一点点出现松动。中国汽车品牌五菱和韩国汽车品牌现代，成为了新能源汽车竞争赛场上的头部玩家。

印尼人对中国车的印象不错，在六成以上的本地居民眼中，中国汽车意味着创新力好、价格实惠、智能感强。在当地汽车业看来，作为全球最大电动汽车制造国的中国，和全球镍储量最大的印尼，天然在新能源汽车上有更大的合作与想象空间。

正是因为坚信这一点，如五菱这样的中国车企，已经开始在印尼建设工厂，引入并扶持产业链本地化生产，并且尝试深度洞悉当地的消费习惯，打造更贴近本土市场的车型。

目前，汽车在印尼依然属于奢侈品，有私家车就是中产阶级的身份标签。从千人保有量来看，印尼汽车消费市场还处于发育的早期阶段。消费者的认可和产业链契合的天然优势，成为中国汽车业在印尼发展的东风，叠加如上的印尼汽车产业国情，中国汽车业前景可期，市场广阔。

印度尼西亚是世界第四大人口国，2022年总人口2.76亿，仅次于中国、印度和美国。从总量来看，印尼的汽车消费规模是东盟最大的，Marklines数据显示，2022年印尼共售出104.8万辆汽车。

但从汽车千人保有量来看，印尼不到中国的44%。“如果不是中产，在印尼可能买不了四轮车。”上汽通用五菱印尼销售有限公司市场运营总监刘琰向《财经》表示。

刘琰回忆，在印尼，不存在或者很少存在刚刚能买得起车的消费者。哪怕是最便宜的几万元的车，车主可能也住一个小别墅，只是别墅特别小而已。

汽车居然成了印尼的“轻奢”，这与日系车企制定的游戏规则有脱不开的关系。

日系车横行东南亚已经不是新闻，但在印尼格外明显。刘琰表示，印尼街道上的汽车实际上只有两种，一种叫日系，一种叫其他。五菱的市占率大概是2.5%-2.8%，而日系车约有95%。

印尼汽车工业协会Gakindo最新数据显示，2023年1月-11月印尼累计销量前五的汽车品牌都是日系车，其中第一名丰田共售出30.5万辆，市占率33.1%，和第二名大发加在一起市占率过半。韩国现代排名第六，市占率3.5%；唯一进前十的中国车企是五菱，市占率为2.1%。

“印尼汽车市场的竞争不充分，比较垄断，规则是日系车企制定的。五菱宝骏的车在国内卖10万元，在印尼要卖到20万元，要加配置再加价销售，因为消费者不喜欢买便宜的车。”刘琰向《财经》表示。

在印尼的一家经销商店，顾客正在了解车型信息。摄影/郭宇

不仅是在规则建立上，日系车的统治渗透进方方面面。

首先在关税方面，日系车的成本就比其他车企低很多。在印尼，油车的关税在车价的3.5%-5%，新能源车没有关税。日系車在多年经营下，早就能实现本土化生产，在油耗控制上也更贴合当地法规，成本比其他车企少了10%。

在交易环节，日系车能提供更便宜的金融信贷。日系车有很强的全产业链，有银行控股的金融公司，能提供更低的利率。由于印尼很多人都用金融信贷买车，日系车企是银行的股东，能提供更便宜的信贷产品，也具有更强的抗风险能力，所以具备更大的优势。

另外，在二手车保值率上日系车也遥遥领先。由于保有量少，五菱的二手车残值比日系车差10%-15%。相比之下，日系车保有量很大，甚至有自己控股的出租车公司，还可以把车卖到出租车公司消化。

在印尼，燃油车是日系的统治区，但电车的时代来了。

2023年12月，佐科总统颁布2023年第79号总统令，相关条例规定政府将以免除进口关税和奢侈品销售税等形式为纯电动汽车进口商提供财政激励，同时对电动汽车使用本地零部件成分指数（TKDN）进行调整。其中，电动二轮/四轮车TKDN指数至少达到40%的目标，由原先2024年前必须实现调整至2026年实现即可。

现代汽车印尼公司CEO（首席执行官）表示，更多的汽车品牌涌入印尼市场，无论是来自中国、日本还是韩国，将有助于建立完善的电动汽车生态系统。

刘琰介绍：“去年到今年，印尼的新能源车竞争基本上只有两个玩家，五菱和现代。现代价格较高，大概是40万-60万元人民币，就两款车，IONIQ 5和6，属于豪华车的级别。五菱的车在180条到280条，但肯定比国内贵（注：条是印尼当地华人计钱的单位，一条等于500元人民币，受此影响，一些中国人到当地后，也会依照华人的方式表达金额）。”

尽管如此，在印尼汽车工业协会Gakindo提供的品牌销量榜单中，中国企业的身影时有出现。奇瑞在2023年1月-11

月销量榜单中排名第十二，累计销量3960辆，市占率0.4%，主要车型有Omoda 5、Tiggo 7和Tiggo 8；东风小康和名爵以1173辆和1089辆的销量成绩排名第二十、第二十一。另外，一汽、哪吒汽车也出现在榜单中。

据媒体报道，2023年3月，首批30辆比亚迪大巴交付首都雅加达的公交运营商Transjakarta，成为印尼首批正式投入运营的纯电动大巴。去年5月，印尼最大的出租车运营商Blue Bird宣布将向比亚迪采购占其新增车队80%数量的电动车。

印尼消费者对中国车的态度较为正面。东南亚传播咨询公司Vero IMC Consulting和中国整合营销管理公司微桥的研究显示，多达66%的印度尼西亚消费者对中国汽车持积极看法。原因是实惠的价格、各种创新功能以及智能性和舒适性。

印尼汽车工业协会Gakindo认为，消费者对电动汽车及其能源效率和环境效益的讨论也为印尼市场上的各个品牌提供了独特的优势。中国是全球最大的电动汽车制造国，印尼是全球镍储量（电动汽车电池的主要成分）最多的国家，两国可以共同推动印尼汽车行业的电动化。

“慢节奏”是当地员工的一大特点，也是中国企业出海印尼后遇到的一个难题。当地车企相关人士认为，也许与竞争环境和生活习惯有关，印尼员工的能力和效率都要略低一些。定好工作目标后，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往后延。

上汽通用五菱印尼公司采购及供应链总监汪万富也向《财经》透露：“在国内，如果从事管理工作，你只要提出要求并且分配任务下去就可以了，员工能比较好地执行完。在印尼，很多事情你必须从头到尾去跟，以便保证效果如预期一般。”

不过，和印尼居民相处还是很舒服的。上汽通用五菱印尼公司采购经理兰龙介绍，当地居民基本都比较注重礼节，会让人感觉很舒服，人员组成也不会太复杂。

五菱是印尼市场新能源车卖得最好的企业，每月约有40%的销量来自新能源A0级小车（Air EV）。但不同于长城等车企出海东南亚只推出电动汽车，五菱目前正在生产的产品涉及一个电车平台，四个燃油车平台。

一个电车平台生产Air EV这一款车。四个燃油车平台分别生产五菱宏光，国内叫神车（Confero S，面包车，低端MPV）；宝骏730（Cortez，MPV）；宝骏530（Almaz，大型SUV）；五菱星驰/310 S（Alvez，B级SUV）。

刘琰表示，当时五菱可选择的机会市场实际上只有两个——泰国和印尼。这两个汽车市场容量最大，其他中国的主机厂来东南亚基本也只在这两个国家中抉择，因为马来西亚的容量不是很稳定。

汪万富向《财经》介绍，随着时间推移，五菱的本地化率不断加深。按照零件价值来看本地化率，Air EV目前的本地化率在40%左右，而最先导入的五菱宏光本地化率达到60%左右。宝骏730（Cortez）达到45%左右，宝骏530（Almaz）大概在30%-35%。去年投产的310 S（Alvez），本地化率比較低，目前在15%-20%。

到目前，五菱在印尼共有65家的本地供应商，基本上建立起了本地配套的供应链体系。此前带到印尼的15家供应商，还剩下13家。这些供应商发展了很多新业务，在印尼不再只是靠五菱一个客户，而是更加扎根本土。

“比如宝钢，原来是一个加工中心，加工板材，只供五菱是绝不可能支撑他们这块业务的。但随着这几年的发展，五菱的业务量（供货量）只占宝钢在印尼整个业务量的30%。除了五菱，宝钢的客户还有家电、建筑用车。目前，印尼已经是宝钢在东南亚第二大销售市场了。”汪万富补充道。

除了零件，五菱在设计上也进行了本地化改造。例如印尼的小路会有些坑坑洼洼的地方，五菱对轮胎底盘会有些调整；由于印尼很堵车，路程也比较远，故而更关注燃油经济性；印尼气温全年在25摄氏度-35摄氏度，不需要取暖，所以只需要制冷。

兰龙向《财经》介绍，一个比较细节的改动是油车仪表盘。中国的油车显示的是每百公里跑多少升油，印尼是每升油跑多少公里，所以五菱也顺着这边的市场特点有所改动。

印尼消费者选择五菱的理由各种各样，比较特别的是的士司机Aris。2023年5月，他经朋友推荐买了五菱的Confero S，即五菱宏光，这是五菱在印尼最便宜的一款车。

这是Aris的第二辆车，之前是一辆日系车。他一直靠开车为生，每月还车贷款，但疫情三年影响，他的收入不稳定，贷款逐渐逾期，最后金融公司收走了他的车抵债。因此，他也上了信用黑名单，如今想再买日系车已无可能。这些金融信贷公司之间互通信息，因他此前的不良记录，不予放贷分期。解释无用，只看标准。

五菱自己有金融公司的好处在此刻显现。虽然五菱也查到了他的不良还款记录，但考虑到疫情的特殊情况，还是予以放贷。他也因此买到了自己的第二辆车继续谋生。Aris告诉《财经》，他身边的司机朋友有好几个都因为这个原因选择了五菱。

印尼对华合作牵头人、海洋与投资统筹部长卢胡特表示：“继续深化五菱印尼与印尼政府之间的贸易和投资合作，有助于印尼绿色和环保型电动汽车工业快速发展。我对五菱电动车在印尼及东南亚汽车市场的销售前景非常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