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官庙庄妃劝承畴（昆曲）

刘宇慧

人物

庄 妃——旦

洪承畴——净

苏 姑——贴

[清初皇太极年间，三官庙内。

洪承畴 （内）杀了我！

[洪承畴披头散发，形容枯槁，但仍英气逼人，气愤走上。

洪承畴 你们这帮清狗，有本事就快把我给杀了！我洪承畴，生乃大明之将，死乃大明之鬼，想让我投降？妄想！

[洪承疇甩袖摔碗，桌上酒壶饭菜洒落一地。

[庄妃着侍女服上，站三官庙门前，踌躇徘徊。侍女苏姑端酒壶随上。

庄 妃 （唱）【北中吕粉蝶儿】

背倚门阑，

受安排吾庄妃惮。

这其中充斥难关，

劝其降，施巧计，端来酒饭。

为帝解难，为民安只得把险犯。

苏 姑 庄妃，皇太极所挑选侍卫已布置在三官庙外围瞭哨，万一出事……（打断）

庄 妃 万一出事，皇太极是要杀洪承畴，杀我，还是把所有人都杀了灭口？

苏 姑 （跪下）您气度非凡，分寸得当，能言善道，审时度势，此计诱之以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定能劝降那绝食的明将洪承畴，归顺大清，消弭战祸，安定天下百姓。

[庄妃深深叹息，接过苏姑手中酒壶。

庄 妃 罢了，下去吧。

苏 姑 是。

[侍女苏姑起身，不安回望，下。

[庄妃端酒壶入门。二人对视。

庄 妃 你就是大明的洪承畴？

洪承畴 （厉声）谁？

庄 妃 听说承畴一心殉国，心中敬佩，特来一睹威仪。

洪承畴 我自殉国，与你何干？一番花言巧语就想劝我归降？走吧！

庄 妃 这宫里头规矩大，一旦被发现，立时便有杀身之祸，若不是真心仰慕承畴，我何需冒险前来？谁晓得，承畴疑心这么重，也罢……（佯怒，转身欲走）

洪承畴 （喊住）姑娘，我乃将死之人，

（唱）【南泣颜回】

顷刻赴黄泉，

霎时阴阳两散。

奈何桥下，何劳女子翩翩。

四围静悄，夜沉沉枉顾承畴间。

若今番连累伊人，

俺心下实为愧赧。

庄 妃 （唱）【北石榴花】

（无畏那）黄泉命丧夜来烦，

（皆由我）不忍泪潸潸。

（说到底）杀头不过痛瞬间，

（何苦来）绝食弗饭，

（折磨你）慢熬细煎。

（夹白）活受罪、活受罪啊……

洪承畴 （夹白）姑娘，你、你、你，莫要再说了。

[庄妃端来酒杯，倒酒。

庄 妃 （唱）特调毒酒堆盘案，

毒酒饮人命催趱。

（免去了）熬煎（苦），

（成全了）殉国之义再无患。

[洪承畴看着酒杯，犹豫，不语。

庄 妃 这酒一个时辰后才慢慢毒发，状如绝食而亡，来，喝了吧，别辜负了我一番心意。

[庄妃递上酒杯。

洪承畴 我……

庄 妃 怎么，承畴连死都不怕，还怕我的一壶毒酒？

[洪承畴拿过酒杯，闭眼喟叹。

洪承畴 （唱）【南泣颜回】

携酒问心间，

老母妻儿怎办？

九泉路下，一家老小难安。

沉吟忍悲，誓为这义胆忠肝汉。

粉身碎骨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洪承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庄 妃 恭喜承畴，求仁得仁，尽忠殉国。

[洪承畴沉吟，庄妃坐其身旁。

庄 妃 莫非……承畴心中还有未了之事？可是挂念妻儿父母？

[洪承畴悲痛顿足。

庄 妃 逝者已矣，生者何堪，恐怕她们往后都要过着以泪洗面的凄苦日子了。

洪承畴 我担心……皇上会诛我满门。

庄 妃 还有如此之事？

洪承畴 多不胜数。

庄 妃 怪哉，你们大明皇帝不准臣子打败仗？打了败仗，还要杀人全家？

洪承畴 （哀叹）唉……

庄 妃 （唱）【北斗鹌鹑】

（就算是明晃晃）天将天兵，

（也无有）百胜百战。

（咱这里急煎煎）俘将赎回，

（还各有）赏升圣赞。

（若非是）勇猛冲锋作战间，

（又岂会）人被俘陷阵前？

（那明帝真个是）心狠手辣，

（气忿忿）将他谔侃。

洪承畴 （摇头）莫要再说了。

庄 妃 就像此回，若不是王朴、唐通他们胆子小，趁夜带着五万人马临阵脱逃，又中埋伏，全军覆没，害得承畴只剩一万人马独守松山，承畴又何至于兵败被俘呢？该杀该罚的原是他们哪！

洪承畴 （警觉）你是谁？怎会知道这么多？

[庄妃内心惶恐，表面沉默不语。

洪承畴 你还没回答我！

庄 妃 （微笑）承畴不懂大清的风俗，满蒙女子，可不像汉人女子那般娇弱，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清国的女子，哪个不知打猎骑射啊，这还是寻常本领呢。有时，咱们也关心战场胜负，国势消长，更甚于关心父兄子侄的安危。

洪承畴 （深深叹息）难怪清国会壮大得如此神速。（无力地坐下）

庄 妃 像这此大捷，谁不是津津乐道啊，咱们姊妹时常会谈起，对明朝的那位洪承畴，真是好奇得很哪。

洪承畴 不知……姑娘们都说我什么？

庄 妃 大家都说啊，能令皇上如此求才若渴的人，究竟会是怎样的文武双全呢？有些说，承畴蠢笨，放着好好的高官厚禄不要，偏偏要寻死；而我却认为，这正是难得一见的忠肝义胆啊。

洪承畴 （唱）【南扑灯蛾】

眼前知己人，

心头泛波澜。

即闻此言间，

煞地俺盈盈泪满眶，

家亡人散，

苦碜碜社稷摧残。

乱军中西风送晚，

遇伊人，

死也瞑目暖心安。

庄 妃 承畴，你虽饿了些天，可仍然英气逼人。

[洪承畴猛地拉住庄妃双手。

洪承畴 （激动地）我死在眼前，有姑娘你这位红颜知己在旁相伴，承畴死也瞑目了！

[庄妃惊，忙抽手，后退数步。

庄 妃 （唱）【北上小楼】

（唬得我）魂飞魄散，

（蓦地里）心摇胆颤。

（你既有）惜玉之心，

（我岂无）怜才之意，

（只是你）求死之难，

（你只顾）撒手尘寰，于心何安？

（留下我）孤凄无盼。

（落得个）凄凄惨惨余生（漫）漫。

——我看，我还是走吧。

[庄妃欲下，洪承畴前追，拦住庄妃。

洪承畴 姑娘留步，可怜我将死之人，求姑娘多陪我一会儿吧，跟我说说话。

庄 妃 说话可以，不过，不许再动手动脚。

洪承畴 好、好、好，临死之际，能饱餐秀色已是承畴之幸。

庄 妃 （暗笑）我就知道，承畴毕竟是饱读圣贤之书的君子，只不过，听闻圣贤书上有句话，叫“民为贵，君为轻”，是不是啊？

洪承畴 是，你记的不错。

庄 妃 （笑）瞧我，承畴是两榜进士，我还在这儿孔子门前卖文章呢。

[洪承畴略有所思。

庄 妃 不过，我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君，只是一个人，是好是坏，没准儿。而民呢，可是千千万万，善良安分的老百姓啊。请教承畴，如果到了不可兼得、只能选择其一的关头，是宁可负君，还是宁可负民呢？

洪承畴 倘若你是我，会怎么做？

庄 妃 倘若我是承畴，便会暂舍忠君之名，宁取爱民之心。皇上如此看重承畴，承畴若能归顺大清，从此消弭战祸，岂不是功德无量？到时天下之人，谁不敬重承畴的苦心呢？

洪承畴 （叹息）唉……

（唱）【南扑灯蛾】

再言无有益，

遑谈功德担。

（横竖我）一时便魄散，

论什么千秋伟业、平生志向，

毒酒饮乾坤难翻。

万不该一了百了，

悔心间，

现而今无望难安。

庄 妃 哈哈。

洪承畴 姑娘笑什么？

庄 妃 无有毒酒，你方才所饮，乃是千年山参所熬之汤，一碗下肚，至少能多活五六天呢。

洪承畴 （惊）什么？你！

庄 妃 我实乃一片慈悲苦心。以后，你会明白的。（开门，走下）

洪承畴 （追，拍门）姑娘、姑娘回来！（背倚门，思忖）这位姑娘，到底是谁？

[庄妃幕后内唱：【煞尾】“生如夏花纷灿烂，死似秋叶意自恬。贵民生、消战禍，愿与先生共相勉。”

[字幕：“1642年，五月初五，洪承畴顺应历史大势，弃暗投明，决定仕清。戚满为家，五族中华，相台远略，国运民生，功高德重。”

[全剧终。

（作者单位：中国戏曲学院）

责任编辑 姜艺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