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技术创新实现“做自己”
——基于电影《深海》的探析

左安萍 冯欣 蒋蕊

一、用新技术绘制流动的“梦境”

电影《深海》除了运用了大量的富有艺术感的镜头构图和设计，将每一个画面都打造得独具美感，仿佛一幅油画，细腻而华丽之外最重要的是创作者运用了创新性的粒子水墨技术，将流动飘逸的水墨画和颗粒感结合，令画面有一种放射性蜡笔油画的质感：大海像打翻的颜料缸，在银幕上流淌。特别是在深海生物的描绘上，影片给每个生物注入了独特的个性和视觉张力，无论是庞大的鲸鱼、华丽的水母还是梦幻的珊瑚，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据媒体报道，田晓鹏团队耗时两年，首次将最具中国底蕴的“水墨”技法与先进的三维技术进行结合，自主研发出了全新“粒子水墨”中国风，真真正正地展示出具有中式传统艺术特色的动画画面。这种将墨色的浓淡干湿、线条的曲直方圆、皴法的繁密虚实、晕染的轻重缓急、敷色的冷暖取向，加以现代化的技术，使得粒子水墨的画面呈现介于水墨、油画之间，颗粒感低、层次丰富。如图1，海洋漩涡，让人想起梵高的星空，颜色冷暖对比高、色彩鲜艳华丽，具有很强的画面冲击力。

图1 ： 粒子水墨画面（来源：电影片段截图）

粒子水墨技术是中国动画创新性的技术成果，《深海》是中国首部将粒子水墨技术应用于全片的动画电影，给观众带来了独特的视觉体验和冲击力。之所以用粒子来体现水墨在三维中的表现方式，是因为粒子和粒子之间的融合，能更具象地表示水墨画两种颜色之间的融合。粒子在三维空间里可以进行大量堆积，它们之间的这种交融，从各个维度都会像水墨的融合形成流动的画面和模糊的边界。如图2，利用三维建模技术将单个形象建立好后，总结并计算出物体各维度运动的规律和速度，把握好各维度粒子的关系，贴合画面中角色的形态和动态进行逐帧调整，最后再通过不断渲染和尝试生成最终画面。有的镜头为体现画面的厚重感、层次性，特效图层可能高达一百多层，合计约有几十亿粒子，一帧画面至少需要渲染一个小时。[1]

图2 ：水母形象建模及渲染效果图（来源：电影片段截图）

图3 ：参宿人物面部表情塑造（来源：《深海》幕后纪录片截图）

图4 ：参宿与南河人物形象（来源：电影片段截图）

当然，这一前沿技术的首次应用也产生了一些美中不足。影片中动态画面占全片80%，因为过于强调画面的动态效果，致使每个画面中的主体以及镜头本身都在进行运动，加之色彩绚丽丰富，物体不断的夸张、变形，使得画面整体晃动模糊，让不少观众感到眩晕。同样，一些带有炫光颗粒感的画面会显得较为破碎、模糊，令观众看不清楚前景物。水墨粒子特效一直在给影片做加法，例如影片高潮部分里南河拉着参宿躲避丧气鬼的追逐，伴随粒子特效的处理，镜头在旋转拉扯的基础上将大量的信息涌向观众，观众需要在短时间内对眼睛捕获的诸多信息进行分析，从而导致较强烈的视觉疲劳。在动画电影中，动态和静态画面分布需要有主次、有侧重，才能让剧情随画面达到高潮，为观众带来更好的观影体验。

影片《深海》中可圈可点的画面设计并不限于特效技术的应用。导演在影片中设计了两个空间，一个是现实的空间，灰暗萧瑟，以黑白关系为主；另一个是深海的梦幻世界，五彩斑斓。[2]通过两个空间的反差，体现出女主人公星宿的心理活动。在现实生活中，星宿总是被责备、被忽略，陷入到负面的情绪之中，在她眼里世界是灰暗的、压抑的。在表现黑暗和光明交织的环境时，影片巧妙地运用了各种光线和色调，灵活的调整景深空间，营造出独特的视觉效果。第二层空间，是参宿的主观世界，是渴望被爱被重视的，因此极度需要大量的彩色去填充世界，深海中的梦境变得斑斓绚目。

二、用仿真手段打造镜头画面的真实感

动画电影建立在传统电影语言的基础之上，用场面调度去表现人物之间的关系，渲染场面气氛，交代事件间隔和空间距离，利用景别、摄影角度、运动摄影、镜头剪辑、蒙太奇等创作手段和方法来达到叙事，表意，抒情的效果。

基于拍摄真人实景电影的视觉经验，《深海》电影摄影指导程马在《深海》的制作过程中，特别模拟了真实照明和空间运动感，设计镜头时更是为虚拟摄影机选择了画幅和对应的镜头，从而为虚拟空间增添了真实感，让观众更好地与影片中的角色达成共鸣。正如程马所说：真实地用镜头跟观众好好说话，找好表达的分寸，观众会感受到的。

为了最大程度地模仿传统真人拍摄电影的表现方式，片中大量模拟实拍摄影机的物理特性，比如长焦镜头压缩Z 轴方向深度，浅景深营造虚实关系，手持摄影的晃动感，广角镜头制造畸变效果，光源直接照射摄影机镜头产生的晕光效果……[3]影片《深海》中使用晃动镜头较多，动画制作组采用了更为准确但工作量巨大的方法——用相机进行实拍后再仿照制作。在用摄像机拍摄真人表演时，手持摄像机会产生更加真实的晃动感，最后将产生的相机数据传给三维软件中的相机。经过不断调整和修正，赋予虚拟相机更加真实的镜头效果，增加了画面的呼吸感。

在人物的动作和表情上，也进行了更加细致的塑造。动画指导金明虎表示，深度挖掘和细致调整角色的表情表演才是唯一的出路。剧组为更充分表达角色的情绪，舍弃了动作捕捉技术，选择使用关键帧进行动作调整，更加精细的修正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 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真实。三维动画人物严格遵守客观世界运动的规律和人体的结构，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表情需要面部每个肌肉群准确配合，才能让三维人物鲜活起来。其次，参宿的情绪递进可圈可点。女孩的哭泣是整个胸腔的颤动再到肩膀的抖动，表达的感情是循序渐进的有层次的，微妙的变化让人物变得更加生动。

三、以“底层视角”塑造全新动画IP 人物

影片《深海》创造了全新IP 形象和故事内容，不同于以往《大圣归来》《哪吒》等动画影片有广泛的观众基础，《深海》在故事创作上和角色塑造上有一定的挑战性。导演田晓鹏直言，《深海》是一部任性的作品，更加强调人物内心的感受和主观的情感。没有夸张的剧情和完美形象的设定。主创团队选取了全新的故事主题，坚持做自己的原创故事，塑造平凡的底层人物形象，与观众产生共鸣。

观星，是田晓鹏细致而又浪漫的一项小爱好。冬季的夜空，参宿四、南河三、天狼三颗星组成了“大三角”。他尤其喜欢这组“大三角”，以至于《深海》中的主角亦起名为参宿和南河。[4]2015 年时，田晓鹏观测到的参宿四还是一颗红巨星，红得亮眼。后来，它开始变得黯淡，不太稳定。这颗星星仿佛裹着红色外衣，随时都可能爆发。正如片中的小女孩，内向敏感，习惯放大别人的否定，用红色外衣包裹自己，心事重重。

导演在采访中提到：参宿这个角色贴近现实，有讨好型人格，或一些抑郁、孤独的人。而南河的角色设计刻意带着浮夸，不太真实，因为他是参宿脑海里构建的人物。南河的原型来自身边善意的陌生人，或者叫平凡的英雄。大圣是一个超级英雄。这次我想塑造一个生活中平凡而伟大的人，这是南河的底层设计。[5]

女主参宿是一个不被爱的孩子，在电影中，她更多的表情是假笑，想要通过假笑去讨好自己的父亲和后妈，因为爸爸在得知她抑郁症的时候说：“只要笑一笑，就会好起来的”。出于自我的否定和面对他人的胆怯，参宿常常表现出怯懦的动作与神情，下意识的说出“对不起”。在热闹的人群中，参宿习惯性的将自己缩在妈妈宽大的红色卫衣里，将手放在胸前，走路低着头驮着背，双腿向内弯曲。现实中，妈妈的红色卫衣，在梦里转换成丧气鬼跟着自己，是参宿抑郁症发作时从内心对自己的批判。

男主人公南河原本是在天狼星号游艇上卖书的小丑，爱钱却心地善良。看到参宿跳海时奋不顾身地救她，在救生圈上一直陪伴着参宿，给她讲笑话讲故事。在参宿沉入海底时将其捞起，自己却因体力不支死亡。梦境中的南河其实是参宿对于南河的印象，随着南河在海面上不断与参宿讲话，参宿慢慢对南河改观，南河的形象也因此在慢慢变帅。现实中的南河赶走了自己摊位前看书的参宿，并称其“晦气”，导致参宿对南河的第一印象充满畏惧。南河作为一个小丑形象，面对世界充满微笑，给参宿带来善意，即使生活窘迫，却依然乐观面对。

影片中的每一位侧面人物都是为了烘托主人公的形象而存在，梦中每一个人物都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对应。管家老金是深海大饭店的舵手，代表着引领女儿的父亲形象，可是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却无法将女儿脱离深渊。在得知参宿患有抑郁症时，爸爸觉得陷入负面情绪的人矫情，不顾及女儿的感受，是女儿深陷负面情绪的重要原因。海獭糖豆儿是弟弟的缩影，得到父亲和后妈的偏爱，糖豆儿的可爱形象也侧面印证着参宿喜爱自己的弟弟。一群海獭宝宝代表着万千被宠爱长大的孩子，而唯独没有参宿，更显示了参宿对于幸福家庭的向往和羡慕。

所有人物都围绕着星宿的核心动作而发生关联，即：“寻找妈妈”，这是影片的主要线索，女主人公的悲剧性在于她一直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母爱。而现实中生母却对参宿十分冷淡，回复参宿说“没有其他事就不要再联系了”。生母才是参宿的梦魇，就像红色的丧气鬼一样一直纠缠着，无法从中脱离。“深海之眼”是母亲对于孩子的回眸，而因母亲的忽视和陪伴的缺失，深海之眼变成参宿抑郁的根源，藏在了内心深处，深陷情绪之中无法脱离最终导致悲剧。

人物关系与矛盾冲突最后在整个故事的主题上得以升华，这就是“救赎”。如专家所言：“两颗相互守望的冬日寒星相互救赎，南河作为‘后西游’的平凡英雄形象，在参宿遇难时挺身而出，最终牺牲自己让参宿获得新生。”[6]影片结尾中那句“送给走过长夜的你”提醒着观众，我们不仅仅看到了参宿的故事，也看到了走过漫漫长夜的自己。“南河不能同时救很多人，所以用电影找到了你”，这部治愈片击中很多抑郁症观众的心灵。做自己的南河！正如导演所说：真正的英雄，是不得不面对灰暗现实的我们自己。

四、结语

《深海》主创团队运用新技术新故事构建全新的数字水墨世界，给观众带来了全新的视觉体验，突破只谈神话故事的国产动画创作瓶颈，实现了用动画来“做自己”、讲自己的故事的愿望。在导演及其团队艰苦的努力下，精益求精打磨细节，七年磨一剑，《深海》为未来国产动画创造拓展了技术道路，增强了信心，也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