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暴力暴露与小学生内外化问题的关系:愤怒反刍的中介作用与性别的调节作用

2024-03-11 07:20李小青汪玥孙裕然翁浩琳蒋索
中国临床心理学杂志 2024年1期
关键词:外化攻击行为内化

李小青,汪玥,孙裕然,翁浩琳,蒋索

(1.深圳大学心理学院,深圳 518060;2.温州医科大学精神医学学院应用心理系,温州 325035)

家庭暴力暴露是指儿童青少年在家庭环境中通过目击或者亲身经历等形式接触暴力行为[1]。研究表明,家庭暴力暴露在形式上具有较强的共发性,目睹家庭暴力的儿童有较大可能也亲历过家庭暴力[2]。我国香港地区调查显示,26%的青少年曾目睹父母间暴力行为,44.4%的青少年曾遭受过父母体罚或身体虐待[3]。

家庭暴力暴露对儿童青少年带来诸多消极影响。一方面,与未遭受家庭暴力的青少年相比,接触过家庭暴力的个体更容易出现内化问题[4,5]。根据情绪安全理论[6],当家庭中出现暴力与冲突事件时,儿童会感知到家庭环境是不稳定的,从而对父母及家庭环境的安全感降低,进而引发抑郁和焦虑。另一方面,外化问题也是儿童接触家庭暴力的不良后果。研究显示有家庭暴力暴露经历的个体更容易出现攻击行为和药物滥用等外化问题[7,8]。根据社会学习理论[9],个体主要通过观察习得攻击行为。在日常生活中,当个体目睹父母间的暴力冲突或直接经历了家庭暴力时,会内隐性地习得攻击行为图式。此外,个体对于家庭暴力行为的学习过程会受到积极结果的强化,即当个体观察到暴力行为带来积极结果时,他们会认为暴力行为是解决问题的有效策略,并在实际生活中模仿这种行为。因此,探讨家庭暴力暴露与儿童青少年内外化问题的关系及其作用机制,对儿童青少年的内外化问题的防治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愤怒反刍是一种特殊类型的反刍思维,是无意识地反复关注和思考愤怒事件及其相关情景,如愤怒事件发生的原因、过程以及可能的结果等[10]。已有文献发现,愤怒反刍与家庭暴力暴露[11]、内化问题[12]以及攻击行为[13]均关系密切。根据反刍反应风格整合模型,压力性的环境会加剧反刍思维出现,从而使状态性反刍逐渐巩固为特质性反刍[14]。研究也表明,童年时期经历家庭暴力暴露的个体更容易发展出反刍思维来作为应对虐待的一种反应方式,并将其作为情绪调节的应对机制[15]。研究表明,相比报告无相关经历的儿童青少年,经历暴力暴露会让个体形成对世界的敌意态度,也更容易体验到愤怒的情绪,在遭遇愤怒情境后更难控制自己的愤怒情绪[16]。

愤怒反刍会对个体内外化问题产生影响[17,18]。一方面反应风格理论指出,反刍会强化个体消极思维倾向,降低个体的问题解决能力,同时个体对负性事件消极的解释和归因会进一步延长和加剧个体的消极情绪体验,进而导致内化问题。一项元分析结果表明,情绪驱动的反刍(如愤怒反刍、悲伤反刍等)与内化问题(焦虑、抑郁)显著正相关[19]。另一方面,愤怒反刍与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的关系也得到了理论和实证研究支持[20]。认知资源占用理论表明,反刍思维的出现会过多占用有限的认知资源,从而影响个体对自身攻击性的控制能力,使个体表现出更多攻击行为。

以往研究还表明,性别在家庭暴力暴露、愤怒反刍和内外化问题之间起调节作用。Covey[21]等人发现,在遭受身体虐待和持续目睹父母间暴力行为后,女性抑郁水平显著高于男性。此外,一项纵向研究显示,家庭暴力暴露与女性后期攻击行为的相关显著高于男性[22]。Coleman[23]等人报告,遭遇负性事件(羞辱)之后,男性比女性更容易进行愤怒反刍。即家庭暴力暴露与愤怒反刍的关系在男生群体中可能会更显著。其次,在愤怒反刍与内化问题行为的关系上,Johnson[24]等人指出女性比男性更倾向于使用反刍策略,也更容易出现抑郁症。即愤怒反刍与内化问题的关系在女生群体中可能会更显著。由于愤怒反刍与外化问题关系的性别差异缺乏相关文献支持,本研究对此不做具体假设。

综上所述,本研究提出三个假设:1.家庭暴力暴露与小学生内外化问题显著正相关;2.愤怒反刍在家庭暴力暴露与内化问题以及家庭暴力暴露与外化问题(攻击行为)的关系中起中介作用;3.性别在家庭暴力暴露、愤怒反刍、内外化问题的关系间起调节作用。

1 研究方法

1.1 研究对象

采用整群抽样法,选取浙江省温州地区10所小学共462 名小学生为研究对象。被试平均年龄为10.7 岁,标准差为0.7。其中男生255 名(55.2%),女生202名(43.7%),性别缺失5名(1.1%)。城镇学生293 名(63.4%),乡村学生149 名(32.3%),未报告来源学生20 名(4.3%)。所有学生均来自四、五年级,其中四年级学生233名(50.4%),五年级学生229名(49.6%)。

1.2 研究工具

1.2.1 暴力暴露量表 采用Ho 和Cheung[25]编制的多重形式暴力量表(the Multiple Forms of Violence Scale, MFVS),该量表在中国青少年群体中有良好的信效度[26]。选取其中的家庭目睹分量表(FWS)和家庭亲历分量表(FVS)测量被试在家庭中的暴力暴露经历。每个分量表均由8个条目组成。采用李克特5点评分,0~4依次表示从来没有、很少有、有些时候、经常有、每日。得分越高表明被试在家中越频繁地目睹或亲历暴力行为。本研究中,家庭目睹与亲历分量表的Cronbach’s α分别为0.70和0.71。

1.2.2 愤怒反刍量表 采用Denson 等人[27]编制的替代性攻击量表(Displaced Aggression Questionnaire,DAQ)中的愤怒反刍子量表,以往的研究表明量表的中文版具有良好的信效度[28]。愤怒反刍量表(Anger Rumination Questionnaire, ARQ)共10 个条目,采用李克特7点评分,1表示“非常不符合”,7表示“非常符合”。得分越高表明被试生活中愤怒反刍的情况越多。本研究中问卷的Cronbach’s α为0.95。

1.2.3 流调中心抑郁量表 采用Radloff[29]编制的流调中心抑郁量表(Center for Epidemiological Survey-Depression,CES-D)测量被试的抑郁水平,以往研究表明该量表在中国青少年群体中有良好的信效度[26]。量表共20题,采用李克特4点评分,得分越高表示被试患抑郁的可能性越高。本研究中问卷的Cronbach’s α为0.86。

1.2.4 社交焦虑量表 采用李飞等人[30]编制的中文版儿童社交焦虑量表(Social Anxiety Scale for Children,SASC)测量被试的社交焦虑水平。量表共10个条目,采用李克特5点评分,得分越高表明社交焦虑程度越严重。本研究中问卷的Cronbach’s α为0.88。

1.2.5 反应性—主动性攻击问卷 采用张万里等人[31]修订的反应性—主动性攻击问卷(Reactive-Proactive Aggression Questionnaire, RPQ)。共23 个条目,其中,主动性攻击12个条目,反应性攻击11个条目。采用李克特3 点评分,得分越高表明被试攻击性行为越多。本研究中问卷的Cronbach’s α为0.93。

1.3 数据处理与分析

使用SPSS 21.0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描述性统计、相关分析以及一系列t检验;使用Mplus 8.0进行结构方程模型分析、多组比较及Wald-test。采用Harman 单因素因子分析对是否存在共同方法偏差进行检验[32]。结果表明,数据未旋转时抽取的特征值大于1的因子共17个,第一个因子的方差贡献率为23.03%,总方差贡献率为66.28%,表明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分析时采用全息最大似然估计进行处理。由于研究数据并非呈现多元正态分布,因此采用稳健最大似然估计得出修正后的模型拟合结果。

2 结果

2.1 描述性统计、相关分析与性别差异检验

本研究中被试在各主要变量上的平均数、标准差及变量间相关系数如表1所示。结果表明各主要变量之间在统计学上均存在显著正相关。

表1 各变量的平均数、标准差和相关系数

此外,采用独立样本t检验的方法,对各主要变量的得分情况在不同性别群体间进行差异检验。结果表明,在目击家庭暴力(M男生=0.25,M女生=0.14,t(440)=3.62,P<0.001,d=0.32)、主动性攻击(M男生=0.11,M女生=0.06,t(444)=2.15,P=0.032,d=0.21)及反应性攻击(M男生=0.28,M女生=0.19,t(448)=2.79,P=0.005,d=0.34)上男性得分高于女性得分。同时,在社交焦虑得分上女生高于男生(M男生=2.40,M女生=2.69,t(436)=-3.09,P=0.002,d=1.00)。

2.2 中介和调节效应检验

使用Mplus 8.0 进行结构方程模型分析。模型中潜变量家庭暴力暴露为自变量,由目击家庭暴力与亲历家庭暴力的均分构建而成。中介变量为愤怒反刍。潜变量内化问题为结果变量之一,由抑郁及社交焦虑均分构建而成;潜变量外化问题为另一结果变量,由主动性攻击与反应性攻击均分构建而成。建模时对结果变量(内/外化问题)均控制年龄和性别。

结果如图1 所示,模型拟合良好:S-Bχ2(124)=219.73,CFI=0.96,TLI=0.95,SRMR=0.04,RMSEA=0.04,90%CI(0.03,0.05)。结果显示,家庭暴力暴露对愤怒反刍(b=0.31,P<0.001)和内化问题(b=0.33,P<0.001)有显著正向预测作用,而家庭暴力暴露与外化问题之间的路径系数不显著(b=0.13,P=0.150);愤怒反刍与内化问题(b=0.64,P<0.001)和外化问题(b=0.54,P<0.001)有显著正向关系。采用偏差校正的非参数百分位Bootstrap 法(随机抽样1000 次)检验愤怒反刍的中介作用。结果表明,愤怒反刍在家庭暴力暴露与青少年内化问题(95% CI=[0.101,0.298])和外化问题(95% CI=[0.074, 0.278])之间的中介效应均显著,中介效应值分别为0.20和0.17。

图1 家庭暴力暴露、愤怒反刍、内化问题、外化问题的结构方程模型

以性别为分组变量,使用Mplus 8.0中的多组分析检验性别的调节作用。对图2中的五条主要路径的路径系数进行检验。结果如图2 所示,模型拟合良好,各项拟合指标为:S-Bχ2(244)=365.95,CFI=0.95,TLI=0.95,SRMR=0.06,RMSEA=0.05,90% CI

图2 男生组与女生组的家庭暴力暴露、愤怒反刍、内化问题、外化问题的结构方程模型

(0.04,0.06)。男生组中,家庭暴力暴露与愤怒反刍(b=0.21,P=0.025)、内化问题(b=0.33,P=0.001)和外化问题(b=0.14,P=0.031)均有显著的正向关系;愤怒反刍与内化问题(b=0.55,P<0.001)和外化问题(b=0.60,P<0.001)均有显著的正向关系。表明家庭暴力暴露既可以直接影响男生的内/外化问题,也可以通过愤怒反刍间接影响男生的内/外化问题。女生组中,家庭暴力暴露与愤怒反刍(b=0.41,P=0.002)、内化问题(b=0.32,P<0.001)有显著的正向关系;愤怒反刍对内化问题(b=0.74,P<0.001)和外化问题(b=0.45,P<0.001)有显著正向影响。家庭暴力暴露既可以直接影响女生的内化问题,也可以通过愤怒反刍间接影响女生的内化问题和外化问题。通过Wald-test比较男生组与女生组的路径系数,结果表明性别在愤怒反刍预测外化问题的路径上存在调节作用(Wald=0.029,P=0.017),男生组愤怒反刍对外化问题的影响显著大于女生组。

3 讨论

本研究探讨了家庭暴力暴露与小学生内外化问题的关系,并考察了愤怒反刍在其中的中介作用以及性别的调节作用。结果显示,愤怒反刍在家庭暴力暴露与内化问题(抑郁、社交焦虑)、外化问题(攻击行为)之间中介效应均显著。此外,愤怒反刍与外化问题(攻击行为)之间的关系存在性别差异,愤怒反刍与攻击行为的关系在男生群体中效应更强。研究结果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家庭暴力暴露与小学生内外化问题之间的关系及其内部作用机制。

本研究结果表明家庭暴力暴露与内化问题显著正相关,与过往研究结果一致[33]。如前文所述,该结果契合情绪安全理论[6]。家庭暴力的出现会导致青少年感知家庭是不稳定的,对家庭环境以及父母安全感的降低继而导致抑郁、焦虑水平的提高。家庭暴力暴露与攻击行为之间存在显著正相关,与过往研究一致[34]。对于小学生而言,无论是目睹还是亲历家庭暴力,都是一个较严重的负性生活事件,会造成威胁评估系统的临界值降低,从而引发攻击等外化问题行为。

本研究发现家庭暴力暴露与愤怒反刍显著正相关,愤怒反刍与儿童内化问题及攻击行为显著正相关,与已有研究一致[35,36]。此外,本研究结果表明,愤怒反刍在家庭暴力暴露与青少年内化问题、外化问题的关系中起中介作用。家庭暴力暴露通过愤怒反刍间接影响青少年内化问题的结果可以从情绪调节的角度进行解释。根据精神病理学的认知理论,将压力事件(如家庭暴力暴露)与精神病理学症状联系起来的一个核心因素是个体使用了诸如反刍等适应不良的情绪调节策略[37]。当青少年目击或者亲历家庭暴力事件后,若该压力事件触发了个体的愤怒反刍思维,个体会被动地重复回忆愤怒事件发生的前因、过程以及后果,延长负性情绪的持续时间,这些累积的压力将导致其内化问题形成。家庭暴力暴露通过愤怒反刍间接影响青少年的攻击行为与个体自我控制能力的降低和愤怒水平的升高有关[38]。根据愤怒反刍的多系统模型,当个体产生诸如愤怒或报复的想法时,需要更多的自我调节能力来停止反刍思维。然而,个体认知资源有限,当个体消耗认知资源来停止反刍思维时,其对其他方面的自我控制能力相应降低[39],从而损害个体对经历事件的评估和决策,并增加出现攻击行为的风险。此外,愤怒反刍可以增强个体的愤怒情绪强度、生理唤醒程度以及攻击性认知[40],进而增加攻击行为发生率。

家庭暴力暴露对不同性别儿童内化问题的影响无显著差异,这与已有研究结论不一致[21]。过往研究发现,青少年遭到父母身体虐待或持续目睹父母间暴力行为对女性成年时期抑郁水平的影响显著高于男性。这可能与内化问题的形成以及家庭暴力暴露对内化问题的影响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有关。即家庭暴力暴露对女性的影响更大可能是在长期的过程中累积所致。然而,本研究为横断研究,仅能反映当下家庭暴力暴露与内化问题的关系,无法体现出Covey[21]等人研究中所体现的长期效应。此外,研究结果表明家庭暴力暴露对不同性别群体外化问题的影响无显著差异,也与过往研究结果不一致[22,41]。Maas[22]等人通过追踪研究发现,女性儿童时期虐待与后续攻击行为的关系比男性更强。本研究结果与过往研究结果不一致可能是由于文化差异所导致,即女性的攻击行为在中国的传统文化背景下是不被鼓励的,导致在中国被试群体中早期暴力行为对攻击行为的影响被削弱。研究表明,在遭遇负性事件时,男性比女性更容易进行愤怒反刍[23]。本研究发现,家庭暴力暴露对愤怒反刍的影响无显著的性别差异,这可能是因为Coleman[23]等人的负性事件指向对个体的羞辱,而本研究中的直接遭受家庭暴力或目睹家庭暴力指向充满敌意和愤怒的事件,导致结果不一致。研究结果还发现愤怒反刍对男性攻击行为的影响显著高于女性,该结果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解释。首先,根据愤怒反刍的多系统模型,攻击性行为是由认知资源减少引起自我控制能力下降所导致。从生理学角度来看,小学高年级女生生理、心理各方面发育均早于男生,其自我控制能力相对较高。因此,小学高年级女生较高的自我控制能力导致愤怒反刍对攻击行为的影响在女生群体中不如在男生群体中显著。另外,根据社会角色期待理论[42],女性为了得到周围人的赞赏和认可会表现出温柔与合作,因此她们在愤怒情境下可能更倾向于采取自责、助人等社会认可的行为方式来应对,而非通过攻击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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