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草木皆文章

2024-03-24 04:29
中学生百科·大语文 2024年2期
关键词:岳麓山草木文字

写了多年的草木文字,迄今为止,我已经出版了六本草木散文集。除了散文,我还有一些关于草木的童话和诗歌发表。草木能带给我如此多的创作灵感,我以为最重要的是源于对草木的爱。有时提笔,会不自禁地落在草木上。

对草木的喜爱生发于幼时住在故乡小城时楼下的小花园。小花园种了各种植物,有香樟、含笑、广玉兰、芭蕉等。童年时我穿梭在这些草木间,与它们彼此陪伴,亲近无比。我总觉得它们并非无知无觉,而是灵动的,是有感情有思想的。有时候坐在草木之中,我会想象很多的故事。

有一次,在小花园里徜徉时,我闻到了含笑花的香。那香气真是甜美又馥郁,可以掬来一捧小口咂味。闭上眼睛,我好像看见一个笑盈盈的白衣小姑娘,浑身闪着光芒,在月色中顺着风的节律踩着舞步。小姑娘飞到香樟树旁,站在轻软芬芳的树叶上,这时又钻出来一个绿裙子的女孩。于是,我在花香中构思了一篇童话——含笑花的精灵,香樟树的精灵,以及其他草木的精灵,还有人类的小姑娘,共同发生的美好故事。很多年后,我真的写成了一篇长长的草木童话。

高考之后,我离开故乡小城,来到中南大学。我们经常爬山,甚至会去岳麓山顶晨读。早上的风特别清凉,晨光熹微,有如麦芽糖一般的颜色。诵读时,草木清香沁入肺腑。傍晚,我们常徜徉在岳麓山上,从夕阳西落一直到月洒松梢,直至整个人被月光浸润得通透清润,才披着一肩花香、裹着一身凉意回到宿舍,只觉清爽自在,仿佛不受任何约束——我完全属于我自己。

我也喜欢在学校的紫藤长廊看书。悬铃木、香樟树还有枫杨的绿色滋养着我的眼睛。紫藤长廊环绕一池风荷,夏天里更是碧玉浮水、菡萏含香。看完书走出来,总是携了满身香气。那时读了很多书,眼睛也没有近视,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美好植物给了我慰藉,正如故乡小花园的植物给童年和少年时的我以慰藉一般。

因为怀念那些青春,大学毕业后我写了一篇关于岳麓山的文章,发表在一本校园杂志上。后来《中国青年报》在做“中国十大有靠山的高校”的微信推送时,选用了部分文字,并把文章名和作者标注于文后。大学里的同学与学长见了,便在朋友圈转发。我点进去看,觉得真是亲切。正是因为有岳麓山这样的“靠山”,我们的大学时光才变得惬意、温情。

当然,有草木相伴还不够,还要有持之以恒的观察。这观察应该是带着爱意的,不然难以坚持。毕业之后,我在湖南中醫药大学工作多年,与药植园的草木十分亲近,几乎日日相伴,也由此认识了很多之前在书本上看到的药用植物。有时静静地看一株植物,看蜜蜂采蜜,看小鸟啄果,能到忘我的地步。

药植园占地面积不过十几亩,却密密地种植了四百余种药用植物。这里四时皆有花开,春天有玉兰、辛夷、海棠,夏天有栀子、萱草、金橘、水柳,秋天有芙蓉、桂花,冬天有蜡梅、茶梅……每一季的花儿,都有令人迷醉之处。徜徉其中,人不禁心旌摇曳。因为极其熟稔,它们在我眼中仿佛也和幼时在花园里认识的植物一般,有了喜怒哀乐,是一颦一笑皆带风情的精灵。

我开始举起相机,将身畔草木一一摄入镜头,用心捕捉每一刻微小的美好,感受四季光阴在草木上的流转之痕。每次拍摄,都如与最亲密的好友深情对视,镜头也因此变得越来越温柔。这些照片,后来便成为我草木新书的插图。而拍摄的过程,也让我对每一株草木的样貌观察得更为仔细。

离开湖南中医药大学后,我进入湖南理工学院工作。学校在洞庭湖畔,风景清幽秀美,草木尤其丰茂。我依然保持着每日观察的习惯。这些源于观察的积累,使得我文章里的细节描写更加具体生动,且趋向个性化。

另外,广泛阅读草木相关书籍对我的帮助也很大。我自幼喜爱古典诗词,对写草木的作品更是格外倾心。我读林和靖之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读陶渊明之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读杨万里之莲,“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愈读愈觉得兴趣盎然。后来又读汪曾祺、宗璞等当代作家的草木文字,不觉神思缱绻,感叹笔下草木之灵动有神。

我本出身于中医世家,在湖南中医药大学工作期间,更加注重阅读《本草纲目》《神农本草经》等中药典籍。这些中药典籍其实也是出色的文学作品,文字古雅隽美,恍若有药植香气自书页间缓缓拂来。

正因为大量阅读,所以在写作时,思路少会受阻,我可旁征博引、信手拈来,给文章增添一抹别样的光彩。而且,阅读还可以使人的视野更为开阔,使思考走向深刻,对大自然、对草木的认识也会变得通透。

我渐渐意识到,野花杂草那样微小而又强韧的生命,它们不为人知,它们自得其乐,它们无足轻重,但正是它们,共同构成了这个世界宏大又深邃的美。它们太渺小,也许不会在这世上留下太多痕迹,和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它们各有个性,各有欢喜,各有自己悲欢离合的故事,也和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它们在蓬勃的生命中隐藏安静的哲思,最终融入大地,这又跟每一个普通人一样。

世间万物,有灵且美。岳麓山下、药植园旁、洞庭湖畔,目之所及,无不绿意盈盈,清香四溢,心也随之被涤荡得空灵晶莹。身边的一草一木,可悦目,可怡心,可养胃,也可疗病,它们慰藉着因压力太大而备觉焦虑的人们。于草木芬芳之中,我与大自然亲密接触,沉静感知。

每每想起草木,我心中总会涌起无限温柔,文字仿佛明澈溪水,自笔端潺潺流出,呼应着我的记忆,滋润着我的灵魂。渐渐地,日积月累,这些文字便结集出版成一系列草木书,从诗词里的植物,到记忆中的植物,再到身边的植物。

这么多年对草木的情思,最终都沉淀在了文字里。

给作家涂色 绿·张觅

因为张觅写草木,所以我把她与绿色对应。如此表象的连接当然是庸俗的、肤浅的;但又是确定的、恰当的,甚至是唯一的。在如何用一种颜色来描述张觅这件事上,除了把笔伸进绿色颜料盒,我别无选择。

在我看来,《诗经》就泛着一种盈盈的古雅绿意。这种绿意缠绕着几千年前的晨昏,与那些在水一方的植物和佳人深情唱和。张觅正如从《诗经》中走出的女子,温文尔雅,浅笑嫣然。我终究还是肤浅了,除了拾人牙慧的比喻,找不到更好的形容。

我只在面对绿色的时候词穷过!

与张觅相识十数年,看着她从一个主动给《中学生百科》投稿的文学爱好者成长为受人尊敬的知名作家,也看着她从一个青涩的学生成长为一个青涩的大学老师。你看,在浩如烟海的汉语词汇里,我居然词穷到只会重复着用“青涩”。她无疑是成熟的、优秀的老师,但我笃定地认为她的内心里有长不大的部分,比如对写作的执着和对草木的喜爱。更确切地说,她打量世界的眼光和对待生活的初心,依然和学生时代一样,单纯,明净,似乎不染纤毫俗尘。自然界中,与“青涩”相关联的通常是果实,但用它来描述绿色似乎也恰当且别有深意。绿是万物新生,是青春年少,是白衣飘飘的岁月里最长情的陪伴,是行走千里归来仍是最好的年华……青涩之绿,意味着美好的一切完好如初。

也看过别人写张觅的文章,说她走在陌生的小区,能一眼认出园子里的所有植物,准确说出它们的名字,滔滔不绝地讲述它们的故事。那些草木何其有幸,能与诗意的女子彼此知根知底。这种特殊的缘分,在我看来,就是绿色的温柔成全。

除了草木,张觅在古诗词上的造诣也是抬眼可见的。她写叶小鸾,写苏东坡,写那些散落在古时烟云里的诗词风景。跨越时空与诗词家惺惺相惜,跨越物种与人间草木推心置腹,二者异曲同工,都需要一颗澄明之心。我曾在晨光熹微时,见过绿叶与露珠彼此相依的情景。我有片刻的恍惚,分不清是透过绿看到了露,还是透过露看到了绿,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澄明正是张觅所具备的。

之于森林,绿是辽阔的;之于草叶,绿又是纤微的。不论在哪种绿意中穿行,张觅一定是不会迷路的那个。这种信任,其实就是喜爱与崇敬。但是,直到最后,我依然固执地不肯称她为老师,不是不尊重,而是对这个称呼有一种天然的畏惧,不习惯因之而生的陌生感和距离感。就像走在春风吹绿的杨柳岸,谁愿意只与满眼的青翠遥遥相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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