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亲吻她的金黄长发

2024-03-24 09:21林以昼
中学生百科·小文艺 2024年2期
关键词:奶奶阳光班主任

林以昼

初见麦微微,是在我十四岁那年。

随着父母工作的调动,我从一个小城辗转来到了小镇上的中学。第一次站在陌生的环境自我介绍时,我手心不由自主地冒出薄汗,话也说得结结巴巴。

班上的同学随即哄笑起来,尤其是几个男生露出古怪的神情,又让我的紧张更添几分。安排座位时,我正茫然不知所措,一个身形矮小、头发泛黄的女生迎着光走到我的面前,轻轻地说:“你好,我叫麦微微,坐我旁边来吧。”

我和她就这么平淡地相识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互为对方唯一的朋友。我们下课时一起玩五子棋,互相在对方作业本上涂鸦,手工课上一起做纸风筝,折纸鹤,日子过得飞快。只是,我的心里偶尔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性格很好的麥微微会没什么朋友呢?

还没来得及问,有一天下午大扫除时,麦微微不知怎么就和劳动委员产生了纠纷,没想到劳动委员嘴里突然冒出一句,“你一个克星,还好意思跟我理论……”

我以为这仅仅是劳动委员没轻没重的玩笑话,可没想到麦微微一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就呆住了,目光死死地盯住劳动委员,我本来以为她会哭,可她没有。

要不是班主任路过门口听到这段话,严肃地批评了劳动委员,还让她给麦微微道歉,这件事也不会暂时画上句号。

可放学时,向来和我一起走的麦微微却消失不见了。

她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吧?我一阵害怕。

我找了十几分钟,找遍大半个学校,终于在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坛旁,发现了正在低头啜泣的麦微微。我轻轻走了过去,她听到脚步声,慢慢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已经通红,眼泪还在里面打转。我不说话,只是挨着她坐了下来。

许久,麦微微才开口,她说:“简晓宁,要不,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我看着她,点头说好,接着开始在夕阳的余晖中,听一个女孩讲述她小时候的事情。

有一个女孩,她刚出生时,母亲就因为难产去世了,随后她就一直跟着自己的父亲生活。那时候的她,虽然不似其他孩子那般被人捧在手心上,但也可以说得上幸福。

后来女孩慢慢长大,看到其他孩子都去了学校,于是也央求父亲让自己去读书。父亲答应了,但就在去学校报到的那一天,经过门前那条大马路时,一辆卡车突然驶向了他们父女,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父亲一把推开了她,而后,自己却倒在一片血泊中……

后来,女孩跟着自己的奶奶生活,只是头上从此多了一个“克星”的坏名声。连自己的奶奶,每每想起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时,也会迁怒于她,骂她,打她,很多恶毒的话,像钉子一般,扎在她的心上。可是她却不曾哭过一次。

“你知道吗?那个女孩从此不会哭了,她的心已经干涸了。”麦微微说完故事后,眼睛幽幽地看着我,然后吐出了这句诗意而残忍的话。

而我,也在顷刻间明白了她所承受的一切,以及她身上经常出现的掐痕是怎么来的。

我说:“麦微微,以后,我就是你的好朋友了,可以吗?”

“谢谢你,晓宁。”她笑了起来,脸上尚未干的泪痕在夕阳下一闪一闪。

世界上的苦难那么多,可我们在哭过之后,还是得学会坚强面对,将那满地泥泞抛到脑后,怀揣着满是伤痕的心继续向前走。

升上中学后,其他科目对我来说都不在话下,数学却成了一只拦路虎,一堆符号让人看得头大,这让从外校转来的我一度赶不上。幸好有麦微微,她的数学成绩非常好。每天下午,她都会替我补上一个小时的课。

麦微微的这个举动,无意间被班主任发现了,他十分开心,还特地在课堂上点名表扬了她,说:“同学间就应该这样互相带动学习,一起进步,让我们为麦微微鼓掌。”

同学们面面相觑,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可麦微微还是很开心,她看着讲台上的班主任身影,满脸笑容。

有一天,我们学完了预定的内容,麦微微突然兴致勃勃地问我:“简晓宁,你觉得班主任怎么样?”

“班主任……谭老师啊,他挺不错啊,课讲得蛮好的。”

我有些惊诧,不明白麦微微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班主任谭老师教我们语文,今年三十来岁,除了偶尔批评人,平日里多数时间都是笑眯眯的。同学们都很喜欢他,有的还会亲热地喊他“谭哥”。

“哦,我也觉得他挺好的,课讲得不错,人也温和,不爱摆老师的架子……”麦微微的话匣子突然打开,一下子喷涌而出。

“上次我看到有同学骑车不小心撞到他,他都没有计较,反而让那个男生慢点儿骑……”

“有这么好吗?这我倒是不清楚呢,看来你还蛮关注他的。”我看着麦微微的神情,笑着回了一句。

“啊——没有,只是凑巧看到而已。”麦微微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局促。她拉了拉裙子,说:“我们回家吧!”

过了几天,很久不曾流泪的麦微微,却因为班主任大哭了一场。

上语文课时,班主任正讲复习要点时,突然发现麦微微正看着黑板发呆,就点她的名叫她回答问题。麦微微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我正准备提醒时,班主任却叹了口气。

看着面前有些失望的老师,麦微微张了张嘴,微微低下头。

下课后,麦微微被班主任喊去了办公室。直到上课铃响起,她才回来,脸色却不大好。我轻轻用笔戳了一下她,她回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等这节课结束后,我忍不住问她班主任到底说了她什么,她捂着嘴摇了摇头,泪水却一点一点涌出来。

最终,麦微微捂着脸趴在桌上大哭起来。坐在一边的我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是该安慰她还是让她独自冷静。

最终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再后来的日子,麦微微说话更加少了,只是每天下午依旧坚持给我补课,她自己学习也更努力了。

默默陪着她的我,只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然而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每天都在心里愤愤地咒骂我们的班主任。

一年之后,中考结束。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麦微微却差三分落榜。

成绩出来后,我在家被爸妈和亲戚们一顿猛夸,可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麦微微,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十分难过。当我拎着一个西瓜去麦微微家找她时,在门口撞到了班主任谭老师。

我从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他。突然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竟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看到我的时候也显得很意外,“你来找麦微微啊?”

我这才回过神,不情不愿地点了个头。我心里依旧在为他训过麦微微而耿耿于怀。

谭老师点点头,回身敲门,开门的却不是麦微微,而是她的奶奶。

看到是我们,麦微微的奶奶表情冰冷,连门都没让我们进。她言简意赅地告诉我们,麦微微走了,就在一天前,她偷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连联系方式都没留下一个。

我手上的西瓜瞬间掉到了地上,碎成几瓣儿。麦微微的奶奶看了我一眼,懊恼地嚷了声:“哎呀,我刚扫过的地。”接着连忙去拿扫帚拖把。谭老师替我说了几声“对不起”后,就拉着我赶紧离开了。

出门后,谭老师说让我别担心,他会去找麦微微。

我麻木地点点头,一时间,我忘记了向谭老师求证我脑子里不成熟的猜想。

这一切终究来得太突然,不久前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我垂头丧气地往家里走,阳光炙热,晒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觉得胸腔里有一股气流在四处窜动,可是完全哭不出声。

最终,谭老师没能找到麦微微。

我如愿去了市重点读高中,并且参加了很多社团,因为写得一手好文章,得过不少征文奖项,俨然成了校园名人。

然而麦微微始终音讯全无,我以为她会给我写封信或者打个电话什么的,可是没有,她没用任何方式联系我。有时候我甚至会有一种错觉——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

可这是不可能的,麦微微在我作业本上留下的那些涂鸦还在,她送给我的小纸鹤也在,我的记忆是如此清晰,种种迹象使我不得不想起她。

我不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缩在床上偷偷地惦记她。

高中毕业后,我离开家乡,去了外地念大学。

在那座日新月异的大都市,我与身边那些光鲜时髦的同学,相处得一点都不好。曾经鹤立鸡群的我,忽然间就变得黯淡无光,原先开朗的我,也日益变得沉默。

我觉得自己变成了初中时候的麦微微。

那段时间,我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下课之后,沿着学校周围走一圈。我突然觉得人生太没意思了。

直到我偶然遇见麦微微,她又给了我生活的勇气。

原来麦微微当年一离开家,就来到了我上大学的这座城市打工,经过了时间的磨砺,她对幸福生活的渴望反而愈發强烈。

茫茫人海中,她一眼就认出了两眼无光的我。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我们约着吃了一顿饭,她说自己的大学梦并没有熄灭。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攒钱,就为了之后考个在职本科。

临别前,我们紧紧地拥抱,麦微微语重心长地在我耳边说:“简晓宁,你加油啊。这几年在外面工作,让我明白了,没有谁能够给我们带来阳光,唯有自己发光,才可以真正强大。”

我不知道独自离开家乡的麦微微,是有过怎样的经历才说出这番话的。等过了一段时间,我琢磨透了这些之后,才发现她说得如此正确。

后来,她没有主动联系过我,我也不好意思打扰她。我暗自猜想,她不愿意见我,可能是因为我们早已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路,没必要继续勉强同行。

之后,我再没有见过麦微微。偶然点进她的朋友圈,才发现她自考本科成功。毕业后,她留在了就读大学的城市,现在成了一名白领,生活得还算不错。

看完她的生活轨迹,我既开心又伤感。

开心的是,她果真做到了,她想要的幸福,她已经亲手触摸到了。

伤感的是,不知道她在这条路上,到底摔过多少跤,流了多少泪。如果没有经历初中的事,说不定她不用这么辛苦。

后来,我有一次回老家,到初中就读的那所学校看看时,遇见了当年的班主任。他依然在任教,只是已从精神抖擞的小伙子,变成了微微弓背的大叔。

当年的埋怨早已随着时间消逝而弥散,况且我也明白,那件事儿怪不得他。

无意中,我们说起麦微微。他神情黯然,却也不再避讳,将当时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是倾慕,还是其他的情感,如今的我们早已无从得知,可他当时的处理方式,确实狠狠地伤了麦微微的心。

话题的末尾,他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当初真的只是为了她好,我真的很希望她能安心念书,考个好高中……我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个结局。”他还说,那个暑假,他不仅问了小镇汽车站的售票员和司机,还跑去了县城的火车站和汽车站找了一个星期,不停向售票员和司机打听,结果一直没有麦微微的线索。

他这才死心,可从此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

后来的那几年,他每每想起麦微微时,都会给麦微微的奶奶打电话。开始时麦微微的奶奶还愿意回话,后来问得多就烦了,看到他打去的电话便直接挂掉。

我听了十分吃惊,没想到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还有人一直惦记着麦微微。更没想到的是,当初我和麦微微都误会了老师的一片苦心。

“所幸,现在你告诉我她依旧在用心生活,过得也不错,我衷心地希望她越来越好。”临别前,谭老师露出一丝笑容,这让他脸上的沟壑变得更深。

告别谭老师后,我缓步走出教学楼。屋外阳光正好,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麦微微也是在这样一个阳光温暖的上午,走到我的面前,微笑着说:“你好,我叫麦微微。”

阳光亲吻着她的金黄色头发,她笑脸盈盈,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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