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上铺的兄弟

莫景春

一

在男生宿舍，袜子是最自由的，甚至有些肆无忌惮了。

床下是它的领地。这是宿舍里光线最少光临的地方，黑麻麻的，不容易被看穿。于是袜子就非常放肆了，东一只西一只，不讲究秩序井然，都是随着主人性子扔的。

你可以想象，比赛结束或者下了运动课，大家急急忙忙跑回宿舍换装，准备到教室上文化课。铃声逼得那么紧，一声跟一声。宿舍里的兄弟都顾不上讲卫生了：手忙脚乱地一只手脱下运动鞋，另一只手拉下袜子，狠狠地扔到床下，让黑暗和床板挡住，以免被值日老师发现扣分。

床下便是花花绿绿一大片：变成了黑色的白袜子，变成了灰色的黑袜子，变成了暗红的红袜子。袜子都因为长期没有清洗而失去了本色，只能委屈地躲在床底，静静地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等待主人的召唤。

袜子的气味也是肆无忌惮的，只要经过宿舍门口，这种刺鼻的气味就毫不留情地钻进你的鼻子，让你感受它的存在。住在宿舍里的人反而没有感觉，大概是久住其室不闻其臭吧。直到有一天班主任检查卫生，他望着乱糟糟的宿舍，捂着鼻子站在门口大半天不敢进来，便马上指令几个同学将宿舍清理干净，把鞋子袜子等衣物摆放整齐。怪不得宿舍整天被扣卫生分，原来是这些兄弟和袜子混在一起！整理干净！班主任那种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让大家乖乖行动起来。

前前后后忙了一通，宿舍里那种熟悉的气味没有了。兄弟们突然感觉很舒服，原来整洁卫生是非常好的，不光是为了文明宿舍、文明班级。

袜子放好了，鞋子也不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地待在床下，排成长长的“一”字。衣物也规规矩矩了，以前总是到处乱挂，床头床尾都是衣服的藏身之处。现在好了，睡在上铺的兄弟们开始了文明的生活。

二

宿舍里，住进一位牛高马大的体育生。人大鼾声也大，这位体育生专攻的是跑步，鼾声也如跑步一样有节奏地加快。三更半夜，万籁俱寂，鼾声渐起，一声紧似一声，“呼——噜，呼呼——噜”，像轻风漫过黄沙，轻缓而有节律，似一首有节有韵的诗，断断续续；又如秋风扫落叶，猛狂一阵，一切都飞得无影无踪，到处是“哗哗”的声响。

体育生平时训练刻苦，身心疲惫不堪，一躺到床上，鼾声就急急而来，在狭窄的宿舍里跑着，震动着还在清醒中的同学。大伙儿苦不堪言。

忍无可忍，某同学寻找了一个良好的机会向他倾吐了睡不着的痛苦。他满脸歉意，并竭力说明这鼾声历史悠久，早在初中就已经萌发，一路发展到高中阶段的鼎盛时期，在此期间也曾多方寻求良医妙药，但均无能为力，因此只好请各位室友多多海涵，自己尽量多做些调整，于是他选择看书，直至某同学入梦。这方法听起来不错，连续几个晚上，某同学竟然能安然入睡了。但好景不长，慢慢地，某同学发觉自己正努力入睡时，那边的鼾声已渐起了。体育生床上的灯光明亮依然，但仔细一看：书落在了一旁，头已歪到了一边。

听说人在酣睡时，有些神经仍在活动。比如，说梦话的人在滔滔不绝地说话时，你可以跟他对话。鼾声也是如此，你“哦，哦”几声，那鼾声便知趣地停了几分钟。于是，某同学一听到那如雷的鼾声四起时，便故作咳嗽几声，那鼾声竟奇迹般地听话，变小了，某同学居然也能安稳地入睡了。

宿舍里恢复了夜的安静。突然，有声音从黑暗中幽幽传来。是谁三更半夜在讨论题目？刚刚从呼噜声中解脱出来昏昏欲睡的头脑一下子被惊醒了，揉揉眼睛，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但声音还是连续不断地冒出来：“你那个球怎么打的？”话题一下子又转到了体育，真让人捉摸不透。

某同学努力竖起耳朵，拼命寻找声音的方向。忽觉那声音有些耳熟，便顺着熟悉的床位倾听，果然是那位兄弟。某同学聆听着黑漆漆里不断迸出来的话，内容变换不定，他想这可能是传说中的梦话了。

此时此刻该兄还在梦中写试卷，可能被哪个难题卡住了，便跟其他同学讨论起来。他又是一个体育爱好者，学习累了，便到球场上投几个篮，放松放松。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高三的试卷一张接一张，是同学们唯一的梦中情人。

有人有梦游症。人睡觉时，灵魂会暂时离开肉体，到处游游逛逛，随意发泄平日隐藏的秘密。有时候，肉体也会摆脱灵魂的困扰，四处走走。也是黑魆魆的半夜，“嗒啦”开门声响了，某同学从被窝里探头一望，靠近窗子的一位兄弟蹑手蹑脚地出去，但没有走远，只是在窗台附近来回走动，东张西望，好像在等待什么人。大约十分钟，他又转回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一大早，某同学便凑近那兄弟的耳边，悄悄地说了昨晚神秘的故事。他一脸惊讶，拼命解释说被冤枉了，自己一直在睡觉。

这大概就是夜游症的发作。梦游的人往往在第二天醒来后根本不知道昨晚干什么去了，这才是真正的灵与肉的脱离。

三

宿舍里，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在不断发生着。

吃饭时，男生宿舍可是个热闹之地。放学回来，楼梯走道熙熙攘攘。大家有说有笑，有的甚至端着饭盒，边吃边上楼。

宿舍里大家都在打笑逗乐，真像是一家人。你买的香皂某同学可以拿来用，某同学买的洗发水你也可以随意用，反正大家的东西都摆在窗台上，不分彼此。大家其乐融融！

最快乐的事是有家长来探望。家长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包里塞着满满的食物。不用家长招呼，大家都纷纷围过去，拣着好吃的鸡肉牛肉大快朵颐，真是过瘾极了。嚼著这一顿可口的饭菜，听着大人们温暖的叮咛，都暗暗下定决心，刻苦学习，不能让家长们失望。

如果有谁生病了，同宿舍的人放心不下，请了假，陪伴着去医院看病，走不动的，几个人轮流背到校医室。如果要去医院，大家便轮流照顾，直到病好了，回学校。如果在宿舍里休养，会有人帮着打开水、打饭。这些都不用交代，大家都自觉去做。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这宿舍里的友情有时候胜过亲情。

寒假时候，大家像过年一样给宿舍贴上红通通的春联，有鼓励学习的“刻苦学习迎新年，争创佳绩展青春”，有表示融洽情感的“同心协力攻学业，团结友爱增情感”。红红的对联一贴上，原来有些黯淡的宿舍门竟然有了些光彩，增添了无限温暖。

三年的短暂时光匆匆流走，彼此的感情已经融为一体，便是那么依依不舍。也许这一分别，数年甚至数十年才有机会见一次面，像是家里少了一个亲人，心里非常难受。

棉被卷起来，衣物收起来，行李箱塞得满满的。但不舍的心情无法收拾，行李箱也装不下沉重的情感。大家慢慢地走，一步三回头，似乎有一根粗大的绳子在牵绊着。这就是舍友情。

（摘自《红豆》2023 年第9 期，本刊有删节，范李丽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