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

分形橙子，科幻作家，硬核骨灰级幻迷，1999年开始接触《科幻世界》，大学时曾任华中科技大学科幻协会会长。2018年开始发表科幻作品，连续收获银河奖、晨星奖、光年奖等十四座奖杯，代表作有《天使之发》《笛卡尔之妖》《地球众神》，出版个人作品集《忘却的航程》。

第三颗太阳升起的时候，克里斯走进银河联邦联络局的局长办公室，将一块金色的金属板丢到了桌子上，发出“ 哐啷”一声响。

银河联邦联络局局长四只触手上的眼睛一起看向他的副局长，同时，局长的另外四只触手垂下来，看向桌子上的金属板。

“ 这是什么？”局长问。

“一个信使，我们在一个恒星系边缘发现了它，”克里斯说，“它来自一个年轻的、渴望在孤寂的宇宙中找到同伴的、自称人类的种族。”

局长用两只触手抓起金属板，仔细探究了一会儿，“这是一个单纯善良的种族，毫无戒心。”他马上就下了结论。他指着金属板下方的一排大小不一的圆球说：“你瞧瞧，克里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他们的恒星系吧。”

“没错，”克里斯点点头，他指着第三颗圆球和那道弯曲的轨迹，“你瞧，这里画得很清楚，信使来自第三行星。”

局长看向金属板的右上方，那里有一高一矮两个生物体的画像。他头上的第三道圆环变成淡红色，他疑惑地说：“这是这个种族的自画像？我不太明白，怎么会有两种个体？难道这个星球上有两个智慧种族？”

“不，”克里斯否认，“他们属于同一个物种。他们生产后代时，两种个体各提供一半的遗传基因。”

“有趣，”局长头顶的第二道圆环变蓝了，同时第三道圆环的颜色重新变成灰白色，“不过，我从未听说过这种奇怪的繁殖方式……这听起来有些奇怪……”

“ 唔……”克里斯表示赞同，“ 事实上，这种繁殖方式也没那么罕见。我调取了联邦的信息数据库，在早期的探索记录里发现，有一些偏远的星球上存在这种需要基因交换才能繁殖的生命体。”

“我怎么不知道？”局长严肃地看着克里斯，它用一只触手点开一个悬浮屏幕，一整列银河系智慧种族名录源源不断，如瀑布般席卷而下，“瞧瞧，在这个时空域的绝对时间中，泛银河系联邦智慧文明总计有3405672 个，有繁殖需求的种族有3253472 个，其中由多种个体组成的种族有……”

克里斯抬起一只手，“對不起，局长大人，我知道您对银河系中的智慧种族了若指掌，不管是早已消亡的古老种族，还是刚刚加入联邦的年轻种族……但这不是这次谈话的重点……”

“抱歉，”局长的思维场变成表示歉意的淡绿色，它抬起一只触手抹去屏幕，“我是说，没有一个智慧种族是依靠交换个体基因而繁殖的。”

“的确如此，”克里斯面色冷峻，“众所周知，生物体在觅食上花费的时间差不多占据了生命的一半时间，如果它们还需要再去寻找交换基因的个体的话，这无疑会占据它们生命的另一半时间。那么它们就不会有什么时间发展智慧了。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从未发现过依靠交换基因来繁殖的智慧种族。”

“那么，我想知道，这个种族到底是怎么进化出智慧文明的？”局长抬起一只触手，“噢，别着急，克里斯，我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宽泛，比如，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和利用金属的？这可是成为智慧文明很关键的一步。”

“很简单，陨铁，”克里斯说，“这个恒星系中的第四和第五行星之间存在一条小行星带，大量陨石有机会落到第三行星地面上。”

“让我猜猜看，”局长心领神会，“他们发现了陨铁之后，一定立即用陨铁制造农具，然后开启了农业时代。毕竟……”

“毕竟大多数陆生智慧种族都是这么干的。”克里斯连忙打断局长即将开启的长篇大论，“但他们不一样，他们将陨铁装在了木棍顶端作为……嗯……

武器……”

局长愣了一下，但他马上就点点头，“我明白了，这个星球上一定存在着许多能威胁到他们的掠食野兽，所以他们优先将珍贵的金属用在了自保上，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克里斯犹豫了一下，没有吭声。

局长没有发现克里斯又开始晃动触须，他自顾自地继续问道：“那么，你的调查员在那颗行星上还发现了什么？”

“他们最大的成就，就是登上了那颗行星的卫星，”克里斯说，“ 用一种简陋原始的装置……”

局长似乎只听到克里斯的前半句话，他的触手欢快地舞动着，“啊哈，既然他们已经发现并运用了反引力技术，这简直是理所当然的，毕竟……”

“毕竟几乎所有的智慧种族都是先发现了反引力原理，然后才离开他们所在的星球。”克里斯再次打断了局长，“ 不过，这个种族并没有发现反引力原理。”

触手停止了舞动，“ 克里斯，你把我当成傻瓜吗？”

“ 啊……不，当然不。”

“那么，你告诉我，”局长怒气冲冲地质问，“如果不是依靠反引力技术，他们是怎么战胜万有引力的？！”

“说起来有点儿难以置信，”克里斯头顶的两个触须有些不安地晃动着，“他们使用了一种依靠燃烧某些物质产生反推力的装置进入太空，他们把那种装置叫作火箭。”

呆了半晌，局长感叹道：“太了不起了，多么伟大的壮举，为了进入太空，他们居然敢使用那么不安全的装置……他们怎么会想到用火箭进入太空呢？”

“事实上，他们发明火箭的最初目的是把炸药送到敌对者的头上。”

“这颗行星的生存环境一定非常严酷，”局长立即断定，“瞧瞧他们，没有坚硬的甲壳和尖牙利爪，一定很容易被野兽当成食物。”

克里斯有些欲言又止，他抬起第二对侧肢在身前搓了搓，在克里斯这个种族中，这意味着无所适从。局长终于注意到了副局长先生的动作，“你的调查员还发现了什么？”

“他们有原子能武器，”克里斯暗示道，“有大气层内的飞行器，有深海潜航器，有一种原始的自动计算装置，那是一种依靠电子开关闭合来模拟大脑的机器……”

“真不简单，”局长惊叹，“无疑，这是一个善于探索自身的种族，我明白你的意思，克里斯，计算机的发明同样也是智慧文明的一个重要特征。”

克里斯有些绝望地看着局长，他克制着自己不再晃动触须，决定再做一次努力，“我开始以为人类不是来自第三颗行星，如果他们是第三行星独立进化出的本土生物，按照生物学分类，这颗星球上一定会存在不止一个亚种，但调查员发现其他亚种都灭绝了。”

“瞧瞧，”局长同情地看着金属板上的人类自画像，“我已经说过了，他们没有坚硬的甲壳和尖牙利爪，一定很容易被野兽当成食物，所以他们才将珍贵的陨铁放在长矛上，所以只有他们这一支生存了下来，难道不是这样吗？”

“问题是，其他的人类亚种都是被这种自称智人的人种灭绝的。”克里斯小心翼翼地说，“比如尼安德特人、佛罗勒斯人、丹尼索瓦人……”

局长的八只触手停止了舞动，八只眼睛一起瞪着克里斯，“ 你说什么？”

克里斯摊开两对侧肢，松了一口气，看来局长终于明白了。指控一个智慧种族是非常严重的行为，克里斯一直试图让局长明白，智人真的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种族。

“我明白了，”思索了一会儿，局长肯定地点点头，“他们一定在漫长的黑暗蒙昧中挣扎了很久。他们如果知晓自己无意中杀死了兄弟们，一定会感到非常痛苦，我们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

“他们知道！”克里斯忍无可忍，他打断局长，“他们也知道有一种现存的叫作黑猩猩的动物是他们的近亲。”

“可怜的孩子们，知晓了童年时犯下的罪恶，一定非常痛苦，”局长再次愣了半晌，才喃喃地说，“不过，他们总算不是孤独的了，我想，他们一定把黑猩猩当成兄弟来对待。”

“不，”克里斯的触角疯狂地晃动，同时他的两对侧肢都开始在身前搓动，“他们把黑猩猩关在动物园里，还用黑猩猩做医学实验。”

“克里斯，你是白痴吗？”八只触手都愤怒地挥舞着，“ 可是你说他们知道黑猩猩是他们的近亲！”

是的。”克里斯简单地说。

“你是想说他们故意把金属装在木棍上，就是为了杀死他们的兄弟种族？那些什么尼安德特人？”局长难以置信地看着克里斯。

“不，”克里斯说，“在此之前，他们就用石块和木棒把其他人类亚种都消灭了，他们发明武器是為了对付其他智人。”

“你说什么？”局长第一次以为自己的信息接收器出现了问题。

“他们把陨铁装在武器上是为了对付其他智人。”克里斯肯定地说。

沉默了一会儿，克里斯看到局长头顶的一个圆环闪烁着代表不确定和疑惑的橙黄色。局长试探着说：“嗯……我想，智人的黑暗蒙昧期比我预想的更长……也许……”

“你听见我说了什么，”克里斯伸出右上侧肢指了指那个金属牌，“事实上，这块金属板来自一个叫美国的国家……”

“国家？”又是一个新名词，局长的三个圆环变成了明亮的橙黄色。

“是的，”克里斯点头，“根据调查员的报告，那颗行星上存在两百多个国家。”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地球上只存在智人这一个人类物种。”

“ 没错。”

“ 他们分成了两百多个国家？”

“ 正确。”

局长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等等，你刚才说，他们发明火箭是为了攻击敌人，这个敌人不会就是……”

“ 是的。”克里斯肯定了局长的猜测。

“你还说他们掌握了原子能，他们总不会用原子能来袭击同类吧？”局长试图扳回一城。

“两次，”克里斯说，“而且调查员发现几个大国储备了上万枚足以毁灭人类文明的原子能武器。”

“那么，计算机总不会……”局长的八只眼球都快蹦出眼眶了。

“计算机的发明是为了计算炮弹弹道，以便更好地大规模杀死智人同类，”克里斯满意地看着局长的表情，“他们的很多发明都是首先服务于战争，而且各大国都在持续不断地研发如何大规模消灭其他智人群落。他们甚至开发了针对某种特定群落的基因武器。”

“我不明白，”局长结结巴巴地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说，既然他们都是智人，他们为什么要互相敌对？”

“一开始，他们为了抢夺食物和水源互相攻击，后来他们为了土地互相攻击，再后来他们因为肤色和民族不同互相攻击，”克里斯说，“而现在，他们因为别的群落相信的东西和他们不一样而互相敌视，随时准备将对方灭绝。”

“他们为什么不合作呢？”局长问，“合作比竞争能带来更大的价值，这是联邦内每个智慧种族都明白的事实啊。”

“他们从开始就未停止过互相争斗，”克里斯慢吞吞地说，“我的调查员相信，正是因为战争，才推动了他们技术的进步。”

“也就是说，”漫长的沉默之后，局长才说道，“他们的发明和创造都是为了战争？”

“至少很多是首先服务于战争，”克里斯点点头，“调查员检索了他们的历史记录，自从有历史记载以来，六千年里没有战争记录的日子大约只有102 天。”

“ 这真是难以置信……”

“人类和黑猩猩是地球上仅有的两种会对同类进行有组织地种族灭绝的生物。”克里斯再次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有一个问题，”局长头顶的三个圆环都变成了深黑色，“如果他们真的是一个嗜杀成性的种族，他们为什么还要发射包含自己坐标信息的信使？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自言自语，八道目光再次扫过那张金属板，此时在他眼里，这块金属板已经和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大不相同了，“我本以为他们是一个单纯善良的种族……”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克里斯松了一口气，“但是当我接收到调查员的报告之后，我收回了我的看法，要么他们愚蠢得不可救药，要么……”

局长瞪着克里斯，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要么，这是一个陷阱。”

“这就是我来找您的目的，局长先生，”克里斯长吁了一口气，“只有您有权力向联邦提交危险评估报告。”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局长严肃地说：“我的副局长先生，我从来没有提交过危险评估报告，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这个严酷的宇宙里，任何一个智慧种族都像宝石一样珍贵。文明真正的敌人是这个对生命充满仇视的宇宙，我们必须广泛合作才能生存下去。这就是联邦成立的目的，只有合作，才能生存。”

克里斯理解地点点头，他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泛银河系联邦的座右铭，“ 只有合作，才能生存。”

“选择权在您手里，”克里斯抢先说道，“当然，您也可以立即启动接触程序，或者……”

“ 还有什么？”局长问道。

“ 什么？”克里斯困惑地看着局长。

“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这个种族，”局长的三个圆环都变成了淡红色，“这也许会影响你对这个种族的判断，根据我的经验来看，如果这个种族真的只知道发动战争，它们根本不可能进入太空时代。所以，我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个种族的信息。”

“哦，当然……”克里斯伸出第一右侧肢，召唤出悬浮屏幕，“这个种族自从进入电磁时代后就不断向太空发射各种信号，我搜集了这些信號，您可以使用超链接查看。”

局长伸出两只触手，同时接触了悬浮屏幕，无数数据如瀑布般落下，在此期间，局长的三个圆环都变成了深沉的幽蓝色，克里斯一直静静地等待着。

片刻后，局长收回了触手，悬浮屏消失了。但那三个圆环的颜色没有变化，依然是深沉的幽蓝色。良久，局长的三个圆环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淡粉色，“这的确是一个有趣且危险的种族，克里斯，你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相信您的英明睿智一定能给出最佳答案。”克里斯正色道。

“ 我看到了残酷的战争……”

触手挥动，空中出现了一幅动态全息影像：火炮发出怒吼，坦克群轰鸣着冲向敌军，天空中飞过黑压压的战斗机群……

“ 我也看到了无数人在为了和平而努力……”

战斗机群变成无数洁白的和平鸽飞向远方。

“ 我看到人类肆无忌惮地破坏环境……”

影像上变成了一片生机盎然的森林，伴随着巨大的电锯轰鸣声，一棵棵参天大树被伐倒，轰然倒下，无数小动物惊慌地奔向远方。远方的天空下，无数粗大的烟囱朝蔚蓝的天空喷吐着黑色的烟雾……

“我也看见许多人呼吁保护环境和野生动物，并身体力行……”

一个天真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小鸟，她把缠绕在小鸟翅膀上的绷带解开，然后向上托起双手，鸟儿挥动翅膀，飞向蔚蓝的天空。

影像隐去了，局长继续说道：“正如我们之前所判断的，这个种族有着极为残忍的一面，但我也看到了另一些东西，他们制造了杀人的武器，可他们也创造了无形的法律，来规范自己的行为。他们有着邪恶的一面，也有着善良的一面。他们创造了美丽的艺术和崇高的道德，他们有足够的勇气迈出探索的步伐，尽管困难重重。我现在不敢断言这个种族的未来，但我认为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 局长，你是说，要吸纳他们进入银河联邦？”

“不，这取决于他们自己，我会把这个种族列为观察目标，”局长说，“如果他们能真正成为一个星空种族，我就批准他们加入联邦。”

“听起来倒也公平，”克里斯点点头，“如果一个种族的精神文明落后于物质文明，他们就不会真正走出母星。”

“ 当然，这并不容易，这需要每一个个体的努力。”

“我明白了，局长先生，您说得对，他们的确需要一个机会。”

说完后，克里斯夹起那个金属铭牌准备走出去，局长叫住了他，“ 克里斯，留下它吧。”

克里斯将金属铭牌放在局长的办公桌上，然后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局长打开抽屉，将那个小小的金属铭牌丢了进去，发出“ 哐啷”一声响。

[ 责任编辑：周婷]

科幻万花筒

脑机接口真的能实现吗？

主持人/王韵

二十多年前上映的科幻电影《黑客帝国》中，直观展现了“脑插管技术”——将人的大脑与脑机接口连接后，意念就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这真的能实现吗？人类可以通过头脑中的想法，直接控制物体吗？

科学家一直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被誉为“脑机之父”的米格尔·尼科莱利斯和他的团队，在2006年做了一个大胆的实验：让一只叫作Aurora的雌性猴子通过脑机接口，在美国直接用脑信号遥控一台在日本的机器人行走。在2014年巴西世界杯的开幕式上，巴西瘫痪青年朱利亚诺·平托通过参与“重拾行走计划（WAP）”，穿上尼科莱利斯为他打造的“机械战甲”（脑控机械外骨骼），在全球观众的注视下完成了开球仪式。其原理是，脑机接口（BMI）在大脑产生想法时，从大脑电信号中获取信号，再将信号传递给机械的、电子的甚至虚拟的控制设备，从而实现体外操控。

除了上面这种由内而外的单向控制式脑机接口外，目前还有一种实现内外互通闭环的“脑-机-脑接口”（BMBI），可以让我们监测大脑活动，发现病理信号，通过向大脑传递治疗信号，来纠正大脑内部问题。

可以说，在人脑中植入芯片，以脑机结合的方式控制人脑，已经从科幻走进了现实。未来，如果人类的材料科学得到进一步发展，突破脑机接口的研究瓶颈，除了医疗上的应用外，你还能想到其他脑机接口的应用方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