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的过程机理与整合路径研究

2024-04-17 07:05李伯华窦银娣刘沛林
热带地理 2024年4期
关键词:村落居民旅游

易 韵,李伯华,2,3,窦银娣,2,3,刘沛林

(1.衡阳师范学院 地理与旅游学院,湖南 衡阳 421002;2.湖南省人居环境学研究基地,湖南 衡阳 421002;3.古村古镇文化遗产数字化传承湖南省协同创新中心,湖南 衡阳 421002;4.长沙学院乡村振兴研究院,长沙 410022)

传统村落是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也是传统村落居民社会生活的共同体。城乡二元结构长期发展背景下,传统村落人口大量外迁,出现老龄化、空心化现象(刘志刚 等,2019)。同时,乡村文化处于弱势地位,被加以愚昧、落后的标签(方劲,2018)。2012 年起,国家陆续颁布6 批传统村落保护名录,旅游开发成为传统村落经济发展的重要驱动力,现代化要素流动也给当地社会文化带来深刻影响。由于旅游的快速介入,传统村落社会失序等问题显现,地域传统文化呈断裂和碎片化(刘军民等,2017)。2022-08-16,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的《“十四五”文化发展规划》提出要“促进城乡区域文化协调发展,加快城乡间文化要素双向流动,形成以点带面、特色鲜明、优势互补、均衡配置的城乡文化发展新格局”(中共中央办公厅 等,2022)。传统村落文化是乡村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华民族珍贵的遗产和历史记忆,其有效传承和永续发展备受关注。然而传统村落文化在城乡文化交流过程中往往处于弱势地位,文化适应问题给城乡文化融合及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带来一系列难题。

文化适应研究起源于人类学,研究涉及社会学、心理学等多个学科领域(Floyd, 2003;孙淑女,2018),其中社会学学者关注文化群体的“同化”(assimilation)(Gordon, 1964),人类学学者则致力于从“人”的角度探究对民族文化的理解(范莉娜,2018),心理学家更关注微观的情感、行为、认知等心理层面的文化适应(杨宝琰 等,2010)。从研究对象看,国内外研究侧重点有所不同。国外的文化适应研究对象包括移民、留学生、跨国运动员等跨文化交流群体,尤其关注国际移民文化适应的影响因素和反作用(Toril et al., 2020)。国内学者则更关注城乡交流下农民迁移后的适应(田北海等,2021;司文涛 等,2022)。在传统村落旅游开发的背景下,地方居民的文化适应逐渐受到关注,传统村落文化适应研究取得显著成果。旅游活化是重要的传统村落保护方式,可使传统村落成为具备经济功能的生产空间,使文化功能现代化(吴必虎,2016)。伴随旅游活动而来的是旅游者与当地居民之间的跨文化接触(范莉娜,2016),这种接触对于当地居民来说是连续不断、日积月累的,会使居民生计方式(刘相军 等,2019;汪黎 等,2022;李伯华 等,2023)、心理健康(范莉娜 等,2021)、文化观念(林晓华,2019)及村落空间功能(刘婷,2020)等发生改变。传统文化是传统村落最脆弱的部分,而旅游的趋利性影响传统村落文化的保存和延续(罗萍嘉 等,2020)。城乡融合时代背景下,文化交流的目标是让传统文化在继承中更新(田毅鹏,2021),而继承主体是传统村落居民。因此,以传统村落居民的文化适应为切入点展开研究,意在发挥居民主体作用推动传统村落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使传统村落文化在得到保护的同时,确保对现代社会的适应性(张学昌,2020)。

文化适应是人对文化环境作出反应和调整的过程,文化适应研究脱离不了对特定文化场景的深入剖析。乡村作为特定的文化场景,已有诸多研究探讨旅游介入给当地带来的社会文化转变,如生计传承(黄潇婷 等,2023)、促进共同富裕(王彩彩等,2023)等,但该类型研究较少关注文化转变背后人的情感态度。而针对旅游地居民情感转变的研究中,多克西根据人的情绪转变进行旅游阶段划分(Doxey, 1975),但又忽视了正向社会文化作用,未能关注到人能动地适应文化。文化适应研究关注到了文化转变过程中人的情感变化,提出了“U 型”曲线(Lysgaard, 1955) 和“W 型”曲线(Gullahorn et al., 1963)等模型,但还未有针对中国实际情况的传统村落文化适应过程的研究。此外,人在文化适应过程中需采取适应策略,适应策略模型可对目标人群文化适应程度进行测度(杨宝琰,2010),探究影响因素(陈慧 等,2003)等。其中,应用最广泛的是双文化模型,认为文化是双向影响的,可把个体文化身份分为整合、同化、分离、边缘化4种类型(Berry, 1980)。整合和同化都可认为是文化适应,尤其是“整合”,被认为是文化适应的最佳状态,是高程度的文化适应,既保持原文化的特征和认同又接纳外来文化、与其他文化群体保持联系(Berry, 2013)。在传统村落旅游发展中,文化适应程度高的居民比低的居民有更积极的情感态度和口碑营销意愿(范莉娜,2017)。而这种保护意识也正是乡土记忆和地方文脉的保护难点(刘沛林,2015)。因此,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的目的是整合,不是同化,更不是分离与边缘化(张积家,2017)。但在社会文化快速转型的过程中,传统村落居民如何达到高程度文化适应,还未有系统且深层的科学研判。积极心理学可为文化适应提供新思路。它原是心理学概念,被广泛应用于跨学科领域研究,如旅游学(吴茂英 等,2014)、社会学和教育学(江波 等,2019)等。积极心理学通过情感、品格、组织3个层面(Seligman, 2002)建设积极的支持体系,引导个体形成健康心理、积极人格,从而影响外在的组织环境。积极支持体系可为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提供新视野及实践路径,对指导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的永续发展有重要意义。

因此,本文在总结前人理论与实证研究的基础上,结合长期积累的传统村落文献资料和实地调研经历,深入剖析传统村落保护中应着力解决的关键议题:城乡融合背景下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的过程机理是什么样的?如何才能达到“整合”?发挥人文地理学综合优势,探索基于“人”的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过程机理,构建根植积极心理学视角的整合路径,深化地方性与文化适应的互动逻辑。为传统村落的社区治理和保护实践提供科学参考,反哺传统村落地方性保护和城乡融合。

1 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的过程机理

1.1 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维度与阶段的划分依据

传统村落的发展具有多种驱动力,依靠旅游作为主导驱动力进行发展的传统村落即为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与一般传统村落相比,以旅游作为发展驱动力决定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的地方居民具有更多文化接触的机会,受外来文化影响程度更深,文化适应问题更突出。人的文化适应具有多种类型,根据Berry的文化适应模型划分(Berry, 1980)和已有研究,在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整合是居民文化适应的最优状态。这种整合不是简单地全盘继承原有文化和接受外来文化,而是有选择、有意识地继承和接收。基于此目标导向,对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的维度和阶段进行划分。

以往的文化适应研究有多种维度划分方式。如心理学家Ward 把个体在跨文化交流中的变化分为认知(affective)、行为(behavioral)、情感(cognitive)3个维度,提出了著名的ABCs理论(Ward,2001)。在旅游的跨文化情景下,Berno 和Ward(2005)结合心理学、人类学、社会学、人文地理学等领域的研究,总结出旅游地居民的文化适应包括对文化变革的适应、文化技能的学习及对文化差异的接受程度。在针对中国民族村落的文化适应研究中,有学者提出外在行为表现和内在主观认知2个维度(范莉娜 等,2021)。就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而言,一方面,它们是旅游目的地,当地居民作为旅游活动的参与者,日常生活因旅游发生改变,需学习新的技能以提升旅游参与能力;另一方面,它们是乡村,是当地居民赖以生存的土地,社会背景转变及旅游文化交流伴随的冲突和不适影响居民对自身文化的情感和生活满意程度。结合已有研究以及传统村落旅游开发的实际情况,根据外在行为表现和内在情感认知2个维度,将文化适应划分为日常生活、行为表现、心理感受及文化认同。基于此,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达到整合状态的具体表现为:在内在情感上拥有幸福感,既能保持对自身文化的认同和依恋,又能以开放包容的眼光看待外来文化;在外在表现上拥有能动性,既能学习传承自身文化技能,又积极寻求进步与发展。

旅游所带来的居民地方依恋、旅游认同等问题逐渐受到关注(袁振杰 等,2022),但地方文化是动态发展的,乡村绅士化(蔡晓梅 等,2021)、数字化(杨忍,2023)等更是加速了乡村地方文化的变化。因此,更需以动态的视角探讨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的文化适应过程,并明确各阶段发展特征与未来目标。目前应用较为广泛的文化适应过程理论是“U型”曲线理论,该理论根据文化适应者的满意程度变化,将文化适应分成蜜月期、危机期、整合期3 个阶段(Ward et al., 1998)。不同于移居者的跨文化适应,在中国传统村落中,是文化环境的快速变迁引起居民个体行为和心理的变化,即居民的文化适应与政策引导的城乡关系演变密切相关,“被动”伴随着文化环境的转变而转变。根据现实背景及“U型”曲线理论,可将传统村落居民的文化适应过程划分为外来文化进入期、文化碰撞调适期、文化整合期3 个阶段。具体地,城乡二元结构背景下,城市文化和乡村文化处于长期分裂的状态,传统村落面临乡村文化空心化和乡村精神边缘化的困境(刘志刚 等,2019)。城乡关系从分裂到开始磨合是外来文化进入期,政策引导的传统村落保护与活化活动兴起,部分条件优越的传统村落以深厚底蕴和田园风光吸引资金、政策、技术等城市要素流入,成为重要的旅游目的地;城乡关系从磨合到融合的过程是文化碰撞及调适期,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的旅游市场扩张使传统文化资源逐渐资本化,趋利化的旅游项目建设与传统村落保护需求产生冲突,城市文化和乡村文化发生交流和碰撞;城乡融合发展后进入文化整合期,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文化建设要达到的目标是使文化时代化,使城市文化和乡村文化从二元分裂向有机融合发展,使传统村落保持自身历史性的基础上对接主流文化(陈兴贵 等,2020),既保持原真性又具有先进性。

1.2 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的过程机理辨析

要理解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的过程机理,必须剖析文化适应在不同阶段发生的转变。结合案例收集梳理和实地调研情况,分析在外来文化进入期、文化碰撞调适期及文化整合期,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的日常生活、行为表现、心理感受和文化认同发生的调整和应对(图1)。

图1 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的过程机理Fig.1 Adjustment process of cultural adaptation of tourism-driven traditional village residents

1.2.1 外来文化进入期:外在行为的配合及内在认知的期待 外来文化进入期,由于旅游基础设施工程建设的需要,传统村落内产生一定的旅游建设岗位满足生计需求,使居民在旅游发展中初步获利。因此,外在行为表现方面,居民会积极配合村内的旅游发展工作,包括征地、房屋流转等。正如江永县兰溪村的勾蓝瑶景区开始建设时,基础设施建设的施工参与人员中就有部分居民,初期的古民居、土地流转工作十分顺利。这是由于区位条件及资源禀赋条件限制,传统村落很难通过工商业等实现富裕,通过旅游发展改善收入达到富裕是居民的现实出路,居民也希望能参与到旅游经营中获得发

展机会。但传统村落的旅游市场尚处于开拓阶段,短期建设结束后,大部分居民的生计方式还是回归原有的务农或务工,日常生活也不会受到太多影响。同样,该时期居民心理并未产生明显转变。这是由于他们尚未或很少感知到旅游带来的负面影响,对村内旅游开发效益有所期待且渴望与外界接触。在面对新的文化和价值选择机会时,传统村落居民会有外来文化偏向,对自身文化有自卑感,希望通过与外界接触获得发展机会。例如,在旅游开发前期的贵州省黄岗侗寨,居民的民族认同对其自尊有显著负向影响,侗文化偏向更容易让居民感觉自卑(范莉娜 等,2021)。

1.2.2 文化碰撞调适期:外在表现的冲突与内在感受的不适 随着传统村落旅游发展程度的不断加深,居民旅游参与的比例越大,矛盾和摩擦深化使日常生活和行为表现受到影响。1)随着生计方式转向旅游经营或旅游参与,传统村落居民与游客的交流接触增多,日常生活所围绕的内容也发生转变。例如,在旅游开发前,云南迪庆州雨崩村的藏族村民的日常生活是围绕农牧业展开的,生活节奏缓慢且具有规律性;旅游开发后,藏民的生活基本都是围绕招待客人展开,休息时间只能由旅游的淡旺季来决定(刘相军 等,2019)。2)一些传统村落的旅游生计引发居民内部在行为表现上的冲突,业缘竞争导致社会关系网络破裂。例如,在旅游发展开始后,岳阳县张谷英村许多居民经营民宿和餐饮店,但传统村落旅游吸引力有限,在游客稀少时常有抢客、拉客的行为出现。此外,居民行为表现还受传统规则及宗教信仰影响。正如云南哈尼族长街宴上,一些村民会由于客人打翻碗筷去向村寨祭司请罪(唐雪琼 等,2011);元阳县箐口村的神圣空间被商品化、娱乐化,居民逐渐游离旅游文化展演(郭文,2019)。

日益增多的文化交流以及衍生的矛盾和冲突,对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心理感受及价值认知影响深刻,促使他们做出适应策略。其中,负面情绪和幸福感是反映居民心理感受、影响他们适应策略的重要指标(范莉娜 等,2021)。一方面,文化冲突与矛盾正是使居民产生负面情绪的主要因素。云南迪庆州雨崩村为满足旅游接待产生的乱砍滥伐行为,被居民认为是冒犯神山的表现,导致不安情绪的发生。云南哈尼族长街宴的“向祭司请罪”、菁口村居民游离旅游展演等行为,都是由于文化冲突引起的情绪不适所采取的适应行为。另一方面,利益分配不均、失权等使居民的幸福感大打折扣,甚至削弱了居民对自身文化的依恋感。湖南省龙山县惹巴拉村的居民在景区开发后并未像事先宣传那样收到旅游分红,加上景区收取门票使游客减少,农家乐生意冷淡,心理满意度降低,不得不选择离乡务工(陈新新 等,2022)。从文化认同选择的角度看,外来文化的传播使传统村落居民有了更多价值选择机会。高文化认同居民拥有高自尊,更倾向采取整合或分离的文化适应策略,反之,低文化认同的居民更容易选择被同化。云南怒江州的百花岭村是典型的例子。该村一个傈僳族传统村落,但由于经济落后,居民对自身文化缺乏自信,拆掉了许多传统的傈僳族建筑(刘婷,2020),使珍贵的傈僳族建筑文化流失,不利于区域传统文化的保存及发展。而高民族认同的传统村落居民更容易对文化差异采取审视态度,正如勾蓝瑶寨的村民对于洗泥晚宴中进行文艺整合的“女书”节目的地方认同较弱,认为“这不是我们这里的”。可见,文化碰撞调适期是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根据冲突和不适做出文化适应策略的关键时期。

1.2.3 文化整合期:外在表现的积极与内在认知的包容 整合是新时代背景下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文化适应的目标。在外在表现维度,居民个体能积极配合参与传统村落旅游发展和文化保护,拥有良好的跨文化互动技能,充分发挥其主观能动性。例如,云南红河州的慕善村是一个彝族传统村落,村民为了学好花腰歌舞吸引游客,重新学习彝语和彝文,还自发组织“花腰彝文化”传承班,提升了村民的文化自信也延续了彝语的生命力(李金发,2011)。在内在认知维度,目标是居民文化适应能力增强,生活满意度不断提高,既保持自身文化自信及民族认同,又能以开放包容的眼光看待文化冲突,积极接触学习主流文化。但当前许多传统村落居民对于保护现状的满意度并不高,文化遗产保护意识也较为浅薄(唐承财,2021),因而心理的整合还是未来努力的方向。

另外,并非所有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都能进入文化整合期,许多传统村落在现代化过程中已经消逝。传统村落保护迫在眉睫的目标是激发现存传统文化生命活力、寻求现实出路。进入文化整合期也并非意味着停止作为,因为文化适应是一个持续变动、不断更新的过程,会不断地有新文化要素进入传统村落,居民需不断做出应对和调适。因此,需要有积极的路径为居民创建良好的外部环境、培养文化适应能力,进行积极的心理干预,帮助正处于外来文化进入期或文化磨合及调适期的传统村落形成良性的文化适应循环,确保处于文化整合期的传统村落遵循可持续发展路径。

2 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的整合路径

2.1 积极心理学视角下居民文化适应的基本架构

以积极的支持体系帮助居民提升对文化的感知能力、塑造积极向上的应对心理,为整合目标实现提供积极力量。积极心理的主动应对而非被动转变,能为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提供新思路。积极心理学由美国心理学家塞利格曼提出,目的是帮助人们过更快乐、更积极健康的生活,强调人的建设性和积极因素(Seligman and Csikszentmihalyi,2000)。其中,社会组织系统为积极的情感体验系统和人格特质系统提供外在支持;在积极情感体验系统不断获得的基础上,积极人格特征系统形成;人格特质帮助建设积极的社会系统、且反过来增加个体获得积极情感体验的可能性(龙君伟 等,2021)。由于文化适应的过程性和实际情况的不确定性,目标和问题导向相结合的探索思路,为人的文化适应提供一条进入正向循环发展的积极路径。借鉴前人经验(江波 等,2019),以积极心理学为手段助力传统村落的文化适应,意在通过积极的情感体验系统建设、积极的人格特质系统建设和积极社会组织系统建设,为传统村落文化适应提供正向动力,解决因文化不适带来的文化冲突、变质问题,实现个体文化整合的目标,促进乡村文化系统良性循环。建设积极的社会组织系统来打造良好的文化交流环境,使社会环境融洽向上,多元文化融合,为个体的文化适应提供支持动力;塑造积极的人格特质系统来提升文化适应能力、调整行为活动,应对日常生活及生计转型中的文化不适,以积极的人格特质带来的积极行动,确保积极的社会组织系统有序运行;营造良好的情感体验系统来关爱居民心理健康,提升居民幸福感,深化居民文化认同。积极心理学能够帮助居民达到文化“整合”(图2)。

图2 积极心理学视角下文化适应的基本架构Fig.2 The basic framework of cultural adapt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ositive psychology

2.2 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的整合路径

从积极心理学社会组织系统、人格特质及情感体验3个层面寻求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的居民文化适应的整合路径,通过积极的干预为传统村落的文化生命力赓续、旅游高质量发展、居民美好生活营造的实现寻找一条同频共振的实现道路(图3)。

图3 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村民文化适应的整合路径Fig.3 Integrated path of tourism-driven traditional villagers' cultural adaptation

2.2.1 建设积极的社会组织塑造良好的文化交流环境 积极的社会系统建设涉及政府宏观调控、多元主体协调及预防监督机制(图4)。政府宏观调控确保传统村落文化发展方向,多元主体协调注入文化发展活力,预防监督机制提供文化发展保障。

图4 积极的社会系统建设路径Fig.4 Active social system construction path

在外来文化进入期,以积极的社会组织系统建设为文化良性交流创造环境。首先,政府部门主导创造积极和谐、相互尊重的文化融合环境。该阶段统筹的基础在于政府部门需充分掌握当地传统村落的历史发展脉络、风土人情以及文化发展现实,保护好传统村落的文化景观基因,营造良好的传统文化传承氛围,为后续文化融合提供可能性。其次,明确主体权责,树立好“传统村落保护”的多主体责任观,协调多元主体文化交流有序进行。传统村落多元主体包括但不限于旅游经营部门、基层社区、非正式组织等。无论是村集体经营、外来资本引入还是文旅部门下设的旅游管理所,都必须明确旅游经营部门在传统村落中的保护责任和居民的利益分配制度,缩小收入不平等,促进共同富裕。社区机构作为乡村治理的基层组织,需鼓励吸引多元非正式组织为传统村落的文化交流增添活力,如利用经济合作组织、宗族组织、文化组织等加强乡村文化治理,使传统村落保护观念深入人心,为文化整合创造有利的社会环境。最后,创建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问题的预防、跟踪及监督机制。制定多维度指标体系以便后续考察居民的文化适应情况,并筹建专业心理团队,确保社区心理健康服务的有效供给。

在文化碰撞调适期,以积极的社会系统为群体文化冲突提供有效干预。政府部门要继续坚持文化发展大方向的把控,不定时了解传统村落的文化风貌转变以及文化冲突情况。对于传统村落中因文化碰撞发生的社会关系网络破裂及秩序紊乱现象,可通过资源的再分配与资金调适,缩小收入差距,促进关系网络织补;通过权力的下放与约束,充分倾听和采纳居民主体建议,辅助社会秩序修复(李伯华 等,2022)。从某种程度上看,文化冲突也是多元文化融合的一种途径和方式。因此,多元主体要在继续坚持“传统村落保护”的责任意识、提升自身文化敏感性的基础上,创造多样的文化交流机会。旅游经营部门要透过市场的趋利性看到文化本质,避免“媚俗”产品削弱文化生命力和居民文化自信;社区机构可搭建多元文化交流平台,为文化融合提供可能性,如引入书法、绘画等外来组织对传统村落文化进行二次创作,充分展现传统文化内涵与魅力;鼓励旅游合作社、表演合作社等内生非正式组织利用多种手段充分展示传统文化,提升居民对自身文化认同感。根据前期制定的预防、跟踪及监督机制,不定时进行考察,对于只在乎眼前利益的商业改造及时督促整改;根据前期制定的多维度指标体系,不定时对居民文化适应情况进行考察,对于居民因文化不适产生的负面情绪要及时给予帮助和心理干预。

在文化整合期,以积极的社会系统为文化深度融合提供长久动力。政府部门可适当放权,将权利下移至社区及居民,给予在地居民更多对于自身文化发展的知情权、建议权、参与权与管理权;不断健全旅游利益分配和再分配机制,以物质富裕促进精神富裕,防止因居民利益受损而衍生的社会秩序紊乱等问题再度发生;促进传统村落旅游特色文化产业和多元产业的形成,带来更多文化融合机会,也降低单一旅游产业带来的风险性;继续鼓励传统村落多主体文化交流,维持开放包容的文化发展态势;预防、跟踪与监督机制要继续发挥监管效能,对居民文化适应情况进行持续考察,以保障传统村落社会文化系统的正向有序运行。

2.2.2 引导积极的人格特质提升个体的文化适应能力 积极的人格特质塑造包括跨文化互动技能、主人翁观念以及灵活开放的文化认知(图5)。跨文化互动技能是旅游地居民文化适应的重要工具,主人翁观念是传统村落居民个体文化认同、文化自信的内在根本(窦银娣 等,2020),灵活开放的文化认知是包容多元文化、减少文化排斥的必要前提(施媛媛 等,2021)。

图5 积极的人格特质培育路径Fig.5 Active personality trait cultivation path

外来文化进入期,引导积极的人格特质为个体文化整合行为提供适应基础。该时期旅游就业机会较少,加上居民原有知识水平的差异性,大规模的跨文化互动技能培训难以实施。因此,可先对拥有文化资本或社会资本的乡贤能人,如非遗传承人、手艺者等小部分群体进行跨文化互动技能培训,再以帮扶的形式带动其他居民。优先培养该群体的跨文化互动技能既可充分挖掘传统村落文化内涵,还可为后续文化内涵的扩充和转变提供坚实基础。主人翁意识对于居民文化认同有正向作用,影响其体验实践。可通过充分鼓励村民以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多种形式参与传统村落发展,逐步培养主人翁意识。灵活开放的文化认知,旨在让传统村落居民充分吸收外来文化精华。可利用数字通信、读书屋、文化宣传的方式,让传统村落居民接收到更多对文化内涵拓展有益的信息,激发个体对于文化整合的积极性。

在文化碰撞调适期,以积极的人格特质塑造为文化冲突的解决增添内驱力量。首先,该时期传统村落内旅游参与人数上升,文化冲突也不断加剧。需加强跨文化互动技能培训,提升旅游从业居民的业务服务能力和文化冲突应对能力。根据“涟漪效应”原理,以精英帮扶的形式对居民进行培训,缓解居民在旅游参与初期的压力和无措,同时还可提升其参与旅游盈利的能力,以经济驱动促进文化适应。其次,以主人翁意识的强化缓解主体内部的利益冲突。通过主人翁意识的教育和强化,宣传并培养居民对于传统村落发展的大局责任观,充分发挥非正式组织或自组织作用,调节社区内部因旅游经营产生的恶性竞争,从而缓解集体内部利益纠纷,共同维护村落的旅游发展形象。另外,主人翁意识会驱使居民对过度的商业开发保持谨慎态度,以维护本土文化的原真性。最后,以灵活开放的文化认知减少文化冲突的产生。可通过社区宣传、数字通信传播、研修班等手段强化居民多元文化观;在发生文化冲突后以专业心理辅导的形式,帮助居民理解和认知新文化,避免文化刻板认知衍生更严重的文化冲突。

在文化整合期,以积极的人格特质为文化深度融合释放主体效能。随着旅游不断深入,传统村落对于旅游从业者的素质需求也不断提高,跨文化互动技巧的内涵也从文化冲突的处理扩展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能力提升。这不仅需要提升传统村落内旅游管理者的文化管理水平,还需通过文化培训、引进旅游专业人员讲座指导等方式,提升旅游从业人员的文化素质和创新力。通过不断健全民主参与机制及通畅信息交流,促进主人翁意识和灵活开放的文化认知充分发挥积极效应,为展现传统文化特点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提供乡土智慧。

2.2.3 创造积极的情感体验提升居民的文化整合热情 旅游活化视域下,可从文化认同、游客正向凝视和社区关怀建设传统村落居民积极的情感体验系统(图6)。文化认同可调动居民参与传统村落文化保护积极性,游客的正向凝视可增强居民文化认同感(张祥 等,2020),社区关怀帮助居民应对文化交流过程中产生的负面情绪(胥兴安 等,2021)。

图6 积极的情感体验创造路径Fig.6 Positive emotional experience creation path

在外来文化进入期,以积极的情感体验为文化适应奠定心理基础。根据该时期传统村落居民的旅游参与特点及心理特点,文化认同的提升可先从部分拥有文化资本或社会资本的居民出发,充分发挥该部分居民在旅游筹备过程中的辅助和挖掘作用,让他们所掌握的、本已逐渐落寞的传统技艺和民俗表演等重新焕发生机。如非遗传承人制度就是通过构建非遗传承人的身份认同,再转化为文化认同,从而发挥他们在文化传承中的作用(周波,2022)。而该阶段其他居民的文化认同主要受家庭及周围环境的影响(范莉娜 等,2022),需注重社会文化融合氛围的打造,如发挥宗族关系、熟人社会的带动。摄像、游记、绘画、评价等表征方式展现游客凝视,这些正向表征的获取能激发居民对自身文化的认同感。因此,在旅游规划过程必须注重传统村落文化传承与游客现代文化需求的平衡,引导游客的正向凝视。社区关怀包括经济、关系、制度3方面,可使居民与社区之间达成一种情感契约,提升旅游参与的积极性(胥兴安 等,2021)。在旅游发展初期,社区要适当给予居民经济和制度关怀,如征用土地的经济补贴、贫困户的旅游优先发展机会等,增强居民旅游参与的信心及热情。

在文化碰撞及调适期,以积极的情感体验为文化不适的解决提供内生动能。文化认同的提升,一方面需解决旅游发展中发展机会不平等、利益分配不均等问题,加强居民的归属感和依恋感;另一方面需利用文化精英、旅游合作组织等的帮扶,帮助初涉旅游服务行业的传统村落居民尽快适应角色转变。游客凝视会促进居民重新评价与认知当地文化(张祥 等,2020),需加强对游客正向凝视的获取。如利用媒体宣传、旅游讲解等帮助游客更好地欣赏传统村落的田园风光和历史底蕴,以充分理解传统村落文化背后的精神内涵,使游客形成正向凝视,促进游客与居民之间的良性文化互动。社区关怀不仅要注重经济和制度关怀,还要加强关系层面的关怀。可借助开展社区活动、运动休闲项目等形式丰富居民日常生活,通过心理健康保健组织的日常心理辅导,帮助居民形成自尊、自立、自强的健康心理,缓解因文化不适产生的紧张、沮丧等负面情绪。

在文化整合期,以积极的情感体验为促进文化融合提供认同动能。达到该阶段的居民会对自身文化有清晰且自信的认知,即达到文化自觉。高文化认同和自觉与教育水平有正向关联,受教育程度越高,居民对自身文化的诞生、发展和历史的探索欲望更为强烈(范莉娜 等,2022)。因此,需加强传统村落居民的文化教育,提升居民文化素质,激发新生代文化认同。引导游客对传统村落文化保护的支持与参与,以游客正向凝视加强居民文化自信心。在社区关怀方面,在不断健全本土化的心理保健服务的基础上,还要着重预防文化冲击和文化矛盾带来的焦虑、不适等问题,提高传统村落居民心理的抗风险和抗打击能力。

3 结论与讨论

3.1 结论

本文明确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文化适应的实践目标,以维度与过程相结合的方式,分析其中的过程机理;并援借积极心理学,探讨每个时期积极的社会组织、积极的个人品质及积极的情绪体验分别应如何建设,从而形成文化适应的整合路径。主要结论为:

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的文化适应,是个体在面对文化环境转变中的矛盾与冲突时所做出的心理和行为反映及调整,其文化适应的过程机理可分为外来文化进入期、文化调适及碰撞期、文化整合期。外来文化进入期,期望与现实交织。个体行为上居民积极配合但缺乏发展机会;微观心理层面具有外来文化偏向和发展期待,但这种期盼往往带有“工具理性”,以营利为目的。文化调适及碰撞期,发展和冲突并存。外在表现上,文化冲突明显,居民生计转变带动日常生活变化,业缘竞争影响行为表现;内在感知上,加剧的文化冲突所衍生的文化问题是心理层面文化不适的主要因素,文化冲突与矛盾激发负面情绪、降低生活满意度,居民低文化认同、“工具理性”的价值取向更容易造成文化同化。内在感知变化不断重塑传统村落居民行为。文化整合期,传统和现代共进。居民以“价值理性”为主导,个体在行为上积极主动配合,提升跨文化互动能力,传承自身文化并寻求进步,使传统村落文化符合时代发展需要;内在感受上,居民生活满意度不断提高,拥有文化自信和积极开放的文化认知,达到文化自觉。在已有研究中,多克西根据居民对旅游态度的变化提出“刺激指数模型”,认为居民的旅游感知经历融洽、冷漠、厌烦、对抗4个阶段(Doxey, 1975)。本文对于外来文化进入期和文化碰撞调适期的分析在一定程度上印证该理论,但更多将地方居民的冷漠、厌烦和对抗看成一种文化磨合,并根据现实情况和发展目标加入文化整合期。

基于上述划分的过程机理,援引积极心理学理论视角探讨文化适应的整合路径。从政府的宏观调控、多元主体协调及预防监督机制3方面创建积极的社会系统;从跨文化互动技能、主人翁观念以及灵活开放的文化认知3 方面塑造积极的人格特质;从文化认同、游客正向凝视和社区关怀3方面营造积极的情感体验。在文化适应的不同阶段采取不同的路径,促进文化有机融合、提升个体文化适应能力、提升个体文化整合热情,最后又促进文化再生产。积极心理学的引用意在采用“提前预测和熟悉”的策略帮助地方居民规避文化适应过程中的“被剥夺感”“无助感”等情感困境,消解面对旅游发展的“陌生感”,进一步激发地方居民对自觉保护自身文化的思考和追寻。这种保护并非是对过去的完全继承,而重在拓展和延伸传统文化的内涵。

3.2 讨论

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的文化适应是动态变化的复杂过程,是专注于“人”的转变所进行的一系列辨析,体现了人文地理学的综合性,强调了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文化适应的地方性,对社会环境、个体行为及居民幸福感的关注,也深化了心理学与社会文化地理学、行为地理学和幸福地理学之间的理论联结和跨学科互动。

文化要素加速流动的时代背景下,文化主体间的互动增加和文化冲突不可避免,文化适应相关机制的探索尤为重要。基于积极心理学视角的整合路径的提出是一次有益的理论探索,但还需对该路径进行实地检验,也亟需从社会学、人类学等其他层面共同构筑传统村落文化适应的知识体系,使地方知识转化为居民的文化资本,使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更有文化尊严。旅游驱动型传统村落居民的文化调适往往是由社会环境的变化引起个体行为和心理情感的转变,每个传统村落进行旅游开发的时间和具体背景有所差异,整合路径需因时因地进行调整,以符合区域地方性特征。因此,未来需建立传统村落文化适应的动态监督机制,以便及时地调整整合策略。另外,按照文化适应程度可将传统村落居民分为整合、分离、边缘化、同化4类,对于不同类型的居民,也应采取不同程度的整合策略帮助其转变为整合状态。

在文化流动加速、文化需求增长的新时期,传统村落文化的传承和保护正受国家和地方政府的高度重视,这事关城乡文明建设及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传统村落的旅游发展,不应单纯作为旅游目的地建设,而应兼顾发展与保护,共同实现经济和社会效益。文化适应是其中一个切入点,还可继续利用地理学的地方性和综合性视角剖析旅游发展中的异质性和正向示范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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