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学之旅从大西北起步

2024-04-18 07:39
青海湖 2024年3期
关键词:王丽青海湖青海

时间:2024 年 1 月 20 日

地点:西宁大同街 22 号院

王丽一:阎老师,您好! 受《青海湖》杂志之约,想对您作个访谈 。很高 兴在这个春天即将到来的时候见到您,您看上去气色挺不错的。

阎瑶莲:谢谢 。我也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谢谢《青海湖》杂志对我的 关注,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

王丽一:阎老师,请您先讲讲您的生活经历 。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 出生在东北,1931 年生人?

阎瑶莲:是的,我 1931 年 5 月出生在沈阳,当时正处于九一八事变前夕 风雨飘摇的日子 。我的父亲是闯关东的山东人,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他 为我取名“瑶莲 ”,意在让我成为瑶池中的一朵莲花 。沈阳沦陷后,我的童年 和少年时光苦闷而又艰难 。那时唯一的乐趣就是父母为我们姐弟几人讲故 事,父亲津津乐道的是聊斋,母亲常讲的,是没完没了的民间传说 。聊斋中 那一个个鬼怪精灵,传说中那一个个跌宕起伏的故事,陪伴着我们兄妹度过 了一个个难挨的夜晚,也为战争阴云笼罩下的动荡生活涂抹上了一抹不真 实的亮色 。也正是从那时起,一个个故事中的人物和情节深深感染了我也 影响了我,让我爱上了读书,也爱上了文学 。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上高中时 的文学启蒙老师宋英山 。他人特别好,为我推荐了很多文学书籍,教我怎样写作文,怎樣表达情感和内心的想法 。泰戈尔的《飞鸟集》、惠特曼的《草叶集》、雨果的《悲惨世界》等文学经典  都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接触的 。有一  次写作文,我写了关于红叶的故事, 感慨红叶虽美,但一经零落,就变得  残缺 。宋英山老师逐字逐句地加以  修改,还在文后作了这样的批注: “残缺也是一种美。”这件事对我触  动很大,让我反思自己的生活,开始了积极的人生思考。

王丽一:您就是从那时起走上 文学道路的吗?

阎瑶莲:不,准确地说,只是有  了对文学朦胧的爱 。但从那时起, 我便开始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在北  京上高中、上大学的那些日子,我接  触到了地下党传播的革命思想 。我  那时是共青团员,积极要求进步,也  从北大的进步青年那里了解到了许  多革命道理,并因此而产生了对延  安的向往 。 1949 年,在北京华北大  学毕业后,我服从组织分配奔赴大西北。

王丽一:从东北到西北,路途十 分遥远,加之当时的交通条件,途中 肯定是经历了一番艰苦的跋涉 。您 能讲讲当年不惧遥远、奋勇前行的 情状吗?

阎瑶莲:我们这一代人,经历过  烽火连天的战争洗礼,也穿行过黎  明前的黑暗与艰难,对党无比热爱, 我们早就下定了一辈子跟着中国共  产党走的决心 。一想到就要投身新中国火热的建设事业,我们的心里就无比激动,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激情满满、活力四射。

辞别了远在东北的父母双亲、 兄弟和小妹,没有丝毫犹豫,我便踏   上了西行的列车 。在前门火车站告  别北京、告别华大时,正值盛夏,骄   阳似火,顶着烈日,我们的心也像火   一样燃烧着,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憧  憬和期许 。 没有离别的悲伤和不  舍,又哪里想到此一去竟是一辈子,是七十多年漫长而又短暂的时光。

那会儿从北京到西安,一小半  路程可以乘火车,一多半路程得靠  步行 。铁路被国民党军队破坏了。 我们一千八百多名学生组成的西北  干部大队(简称“西干大队 ”),可以  说是日夜兼程,浩浩荡荡 。就这样, 一路向西,披星戴月、风雨无阻,抵  达古城西安时,已经是细雨蒙蒙秋  风送爽的 10 月了 。 走了整整三个  来月 。 回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可当时就是那样的条件,大家也不  觉得苦,不觉得累,反而高兴得不得  了,心里装着的,全是什么“青海长  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大漠  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君不见走马  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之类  的唐诗宋词,感觉即将到达的世界是那么辽阔又那么壮美。

王麗一:那是一个激情燃烧的 岁月,听着都觉得特别豪壮,倍感振 奋,备受鼓舞 。 您当时是先到的陕 西吧?

阎瑶莲:是的,当时,新中国刚刚成立, 百废待兴,万象更新 。我和六十多名同学一  起被分配到西安城南小雁塔下的中共中央  西北局党校,也就是后来的中共陕西省委党  校 。就是在那里,我才真正走近文学,并开  启了将毕生精力投入文学事业的万里征程。

王丽一:零零碎碎地见过您谈及这段经 历的一些文章,但仍知之不详 。 我对您“万 里长征 ”的第一步很感兴趣,您能详细讲讲 这段经历吗?

阎瑶莲:2019 年,我在《青海湖》杂志的   一篇约稿里写过这样一段话,我至今还背得  出来,因为那是我的真情实感:在中共中央  西北局党校,我学习了马列主义文艺理论、 党的文艺方针政策和毛泽东同志的《在延安  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及古今中外的部  分文学名著,更可贵的是,接受了历经南征  北战、枪林弹雨的革命前辈光荣的革命传  统、崇高精神品格的教育熏陶,这对我一生  的为人为文,奠定了牢固的基础,指明了正确的方向。

我当时一去就被分配到党校文工室工 作 。为了适应当时革命形势发展的需要,我 开始尝试着写快板、歌词乃至话剧 。压根儿 没有想到的是,小试牛刀居然会收到一鸣惊 人的效果 。 当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将话 剧习作——和组长姚虹一起创作的《上火 线》投寄给西安的文艺杂志《西北文艺》,也 就是《延河》的前身后,竟然很快就接到了编 辑部的通知:“全文采用。”天呐,我顿时惊呆 了 ,简直不敢相信 ,把通知看了一遍又 一 遍 。后来才知道,《西北文艺》的主编、著名 文艺评论家胡采对这篇作品评价很高,亲自审阅并排版 。 我至今仍忘不了第一次看到 自己涂鸦式的文字变成铅字时的那份喜悦 和激动 。对于在文学路上蹒跚学步的我,这 无疑是注入了极大的信心 。那些日子,创作 的激情一直在内心勃勃涌动,以至有点走火 入魔的架势,感觉自己离文学梦更近了。

王丽一:您可谓一举成名呀。《延河》过 去在文学人的心目中,是个光彩照人的名 刊、大刊 。 不少当代文学史上卓有影响的作 品,如柳青的《创业史》等都是在《延河》上首 发的 。 您的处女作就上了名刊,可见起点 不低。

阎瑶莲:这要特别感谢胡采老师,没有  他,哪有我的文学之路 。他是我文学道路上  真正的引路人! 当时,刊物出来不久,在胡  采老师的大力推荐之下,西北人民出版社又  出版发行了话剧《上火线》的单行本 。 出书, 对一个文学青年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激励和  鞭策 。 我这一辈子都特别感谢胡采老师对  后辈作家的关心与厚爱 。 自己后来从事编  辑工作,每一次面对文学青年、习作者忐忑  不安的讨教时,也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胡采  老师对自己的帮助与教诲,就觉得应当尽自  己最大的能力去帮助他们 。 后来,我的散  文、报告文学选《秋声集》即将出版时,我第  一个想到的,就是请胡采老师提提意见 。 当  时胡采老师已经担任陕西省作协主席了,公  务特别繁忙,可他,还记得我这个热爱文学  的小丫头,不仅仔仔细细阅读了全部作品, 而 且 在 百 忙 中 拨 冗 写 了 序 言《高 原 的 锤  炼》。另外,他还给我写了一封热情洋溢、勖  勉有加的信,鼓励我好好写作,为文学事业  添砖加瓦 。序言当时就在《文艺报》上发表了 。 前几年,中国现代文学馆征集作家手 书,我还将胡采先生给我写的那封信寄给了 中国现代文学馆,我就想着让更多的文学同 道和文学青年能够看到一位文学前辈对文 学新人无私的奖掖和提携,让大家感受到文 脉在一代代热爱文学的人手中的接力与 传承。

王丽一:让文脉在一代代热爱文学的人 手中接力与传承,您这话说得真好 。很多文 学大家都是这样,非常注重对新人的奖掖和 扶携 。您还有类似的故事与我们分享吗?

阎瑶莲:我在中共中央西北局党校工作   期间,有幸遇到了大作家柳青 。 那是 1952   年的事了,当时,得知著名作家、《铜墙铁壁》 的作者柳青要来党校体验生活,我和我的小   伙伴们都激动坏了 。要知道,那时候柳青已   是全国知名作家,他的《铜墙铁壁》影响了一   代人,我们都非常仰慕这位享誉文坛的大作   家 。 听说他来了,我们都很想当面向他求   教,聆听他的教诲,但又不敢贸然前往 。几   经犹豫,我和创作组的女伴还是鼓足勇气, 带着我们的习作——一部很不成熟的多幕   话剧草稿,大胆地闯入了柳青当时在党校的   办公室 。没想到柳青是那样随和谦逊,平易   近人 。 他放下手中的笔,又是让座又是倒   茶,倒把我们两个年轻人搞得手足无措 。柳   青老师听我们讲明来意,笑着接过手稿,他   不是随手翻翻就说意见,而是很认真地告诉   我们等看完作品之后再谈意见 。 我们以为   这事也就到此了结了 。 没想到,才过了几   天,柳青老师就打发通讯员来约见我们 。就   在党校操场旁边丁香花盛开的花园里,柳青老师坐在长椅上,和我们聊了很多 。他没有谈对剧本的具体意见,而是深入浅出地讲了 很多对于初学者来说非常重要的写作经 验 。他一再强调:一开始,不要写这么大的 东西,立意、结构等不一定都能把握得好,战 士是要从一二三、枪上肩开始练习;文学也 一样,要学会从一二三、枪上肩起步,不要急 于求成……这话对我影响很大,在以后漫长 而又艰辛的创作实践中,我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了柳青老师这一番话的深刻与中肯。

王丽一:对于一个文学入门者,这样的 经历真是弥足珍贵,这对您后来的文学创作 也一定起到了积极的助推作用,对吧?

阎瑶莲:确实,在西安那段时光,是我一 生中非常难忘的一段经历 。 因为受到他们 的影响和教诲,我更加努力地投身文学创 作 。从柳青的《铜墙铁壁》到巴尔扎克的《人 间喜剧》,从契诃夫的短篇小说到列夫 ·托尔 斯泰的长篇巨著,我和伙伴们除了埋头阅读 文学经典,就是不断地练习写作,从快板、歌 词到话剧,一次次尝试,一遍遍推倒重来,虽 然忙碌,却很充实 。作为文学队伍中的一名 新兵,我知道自己懂得的很少,需要学习的 很多,我只能要求自己不断努力,每一次写 作就像柳青老师说的那样:从零开始,从一 二三、枪上肩开始 … …

在西安的日子,真是好啊,钟楼晨钟、雁 塔暮鼓日日陪伴着我们,我们只管读书,写 作,配合演出 。 新中国的建设事业蒸蒸日 上,那真是一段岁月静好却又让人激情满怀 的日子! 可以说,文工室,是我攀登文学圣 殿的第一个阶梯;中共中央西北局党校,是 我成长的摇篮 。 我的文学之路是从那里启 航的 。我至今都很感念那段时光。

可惜很快就遇到文工室的解散 。那是  1953 年,学校各方面已经比较完备,不再需  要文工室了 。 当时给我们的去向是,要么留  在党校继续当教员,要么就离开学校另择职  业 。我思虑再三,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文学  了,我想从事和文学有关的工作 。加之当时  党中央发出了开发、建设大西北的号召,我  一直向往那种“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  玉门关 ”的壮美,于是就写了申请,要求到最  艰苦的地方去从事文学工作 。组织上很快  就批准了我的请求 。就这样,我这个东北黑  土地上吃高粱米长大的女子,怀揣一纸介绍  信和调令,孤身一人,一路向西,千里奔驰, 终于来到了青海高原,來到了我眼中真正的  大西北 。 只不过,我那时真没想到,这一来, 就是七十多年,这一来,就再也没有离开!

王丽一:太了不起了,您看上去文文静 静的,内心却有这样奔腾似火的热情 。 看来 文学对您的影响真是不可小觑。

阎瑶莲:哈哈,你可别忘了,我是在东北 冰天雪地中长大的 。那时的交通确实不方 便 ,从西安坐火车 ,好不容易摇晃到了兰 州 。等到了兰州,才知道从兰州到西宁只有 长途汽车,而且是无篷大卡车 。我只好先在 兰州住下,第二天一大早又从兰州出发,坐 在没有座椅的车厢里,摇啊摇,摇晃了一整天,才到达目的地西宁。

王丽一:那时交通太不方便了 。怪不得  木心的诗会这样写: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 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阎瑶莲:是啊,“车,马,邮件都慢/一生 只够爱一个人。”那个年代,条件艰苦,可大 家伙精气神特别足。

1953 年 6 月 25 日,对我来说,是个刻骨  铭心的日子 。这是我到达青海的日子,也是  我开启人生新征程的日子 。 当我风尘仆仆  地背着行李挎包,甩着两条大辫子,终于找  到大同街 22 号青海省文联筹备地时(当时  是 54 号,后改为 112 号,22 号),内心的那份  激动可想而知 。正值黄昏时分,淡淡的暮霭  为西宁城增添了几许诱人的色彩,凉风习  习,让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 。我一下  子就爱上了这暮霭苍茫中的西宁城 。六月  的西安已经很热了,可西宁居然这么凉爽。 我原以为文联筹备地嘛,一定是个很大的单  位,也一定在通衢大邑的高楼大厦里,没有  想到,它会躲在西宁北城门楼西侧这么僻静  的一条小巷里,而且全是简陋的土屋小院。 更没有想到,西宁市大同街 22 号,这个普通  得不能再普通的独门小院,却让我厮守了一  辈子! 可以说,大半生的时光、精力、汗水和  心血都留在了这里 。尽管其间也曾几度迁  移,但我生命旅程中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这  里度过的 。 编稿、写作、读书、结婚成家、生  儿育女、挨批斗、安享晚年……可以说,我的  欢喜、忧伤,我的幸福、疼痛,我的激情、幽思都与这方天地息息相关。

王丽一:大同街 22 号竟然和您如此有 缘 。 您能为我们描述一下这个院子当初的 模样吗?

阎瑶莲:那会,这里是三栋砖混结构的  楼房,紧靠古老的西宁城墙依次排开 。这不  仅是青海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的家属院,也  是 20 世纪 50 年代青海省文联办公的地方。 我挺喜歡这儿,没事了就去城墙上看日出日落 。好多次夜深人静,我独自走上院子旁边的土城墙,望着高原银纱般的月色和深邃辽阔的远方,总会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王丽一:人和环境是紧密相连的,刚到  一个新地方,留给人印象最深的往往是人。 您对这里的人有什么感觉?

阎瑶莲:当时这里还只是文联筹备委员  会 。我一来,时任青海省文联筹备委员会领  导的程秀山就接待了我 。 他来自延安“鲁  艺 ”,对我特别热情,一个劲地说:“欢迎欢  迎! 你是自愿来青海文联工作的第一个女  同志,也是第一个来青海搞文学的女同志  啊 。难得!”别说,他这样一说,我心里热乎  乎的,感觉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似的 。 当  晚,我就住在了这里,一间不足五平方米的  小土屋成了我的办公室兼宿舍 。来的头一  天晚上,我是彻夜难眠 。经历过硝烟弥漫的  战争岁月,也感受过激情燃烧的青春年华, 如今,面对新中国热火朝天的建设事业,胸  膛里激荡的,几乎都是雄心与壮志 。就是在  那个月光皎皎的夜晚,我暗暗发誓:既然是  新中国成立后来青海从事文学工作的第一  个女同志,那就一定要把工作做好 。生,青  海是养我之乡;死,高原是葬我之土。

王丽一:我在您的回忆文章中见到过这 句话,看来,您当时就已立下誓言,要在青海 干一辈子 。 那时,《青海湖》杂志创刊了吗? 您主要从事什么工作?

阎瑶莲:《青海湖》杂志创刊是几年以后   的事了 。我刚一来,就下乡、蹲点,在中庄、 乐都高庙双塔营村,住了两年多时间 。 当时  的工作组就我一个女同志,生活很不方便, 但我也没那么多讲究 。很多时候,就是在房  子拉个布帘子,我一个人住帘子这边,一帮

大老爷们住在帘子那边 。 我们和庄稼人同 吃同住同劳动,渐渐习惯了背负沉甸甸的背 篼,习惯了用笨重的木榔头打碎土坷垃,习 惯了一年到头吃不上米饭,顿顿馍馍茶、顿 顿洋芋蛋的日子 。对高原,对青海,有了更 深的了解和理解,熟悉了青海农家的生活习 俗,也对他们的悲喜忧乐感同身受。

王丽一:这些驻村生活为您后来的创作 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阎瑶莲: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明确的创 作理念,每天只是忙着下乡、蹲点 。但这些 生活积累在我后来撰写《土家散记》等文章 中还是起了作用。

1955 年 6 月,青海省召开了第一次文学 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青海省文学艺术工作 者联合会宣告成立,我如愿以偿被分到了文 学组 。一想到自己又可以从事心爱的文学创作了,我当时真是万分高兴。

王丽一:哦,这可是青海文学史上的一 件大事,我很愿闻其详。

阎瑶莲:1956 年,由于“双百方针 ”的指   导和鼓舞,全国文学艺术领域出现了好戏连  台、佳作迭出、异彩纷呈的景象,各地陆续创   办了属于自己的文学刊物 。青海省文联也  在程秀山的直接领导下,开始了文艺刊物的  筹备工作 。参与筹备的有我,还有王歌行、 高步月、剧谱等同志 。此前,青海刊载文艺作品的阵地只有《青海日报》的“文艺 ”副刊。

王丽一:没错,“文艺 ”副刊是 1954 年 4 月开办的,1957 年,青海日报在“文艺 ”副刊 的基础上正式创办了“江河源”副刊。

阎瑶莲:对的,这段历史你可能比我还 清 楚 ,你 是 青 海 日 报“江 河 源 ”副 刊 的 编辑嘛。

王丽一:那倒不见得,阎老师,您是亲历 者,您再接着讲当时青海文学刊物创办的 情况。

阎瑶莲:因为对全省创作状况不很了解  和掌握,创办者们遂通过走访、推荐等方式  约稿 。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1956 年 7 月, 青海省文学刊物《青海文艺》(1957 年更名为  《青海湖》)创刊发行。

王丽一:您还记得第一期刊物的主要内 容吗?

阎瑶莲:第一期《青海文艺》汇集了小  说、诗歌、生活小故事、灯影剧、相声、快书、 快板、“花儿 ”、民间故事,以及文艺动态和歌   曲,可以说是林林总总,包罗万象 。从严格  意义上讲,这并不是一份纯文学刊物,而是  面向社会大众的一本文艺作品荟萃,就像发  刊词中所写的那样:“《青海文艺》的出刊,正   是为了满足各族人民这一文化生活的需  要 。它将肩负着这样的责任:供给群众业余  剧团的演唱材料,通过一些通俗文艺作品, 反映我省工农(牧)生产建设上的伟大现实, 以教育提高人民群众的社会主义觉悟,鼓舞  各族人民的社会主义建设意志和劳动热情; 整理和推广本省各民族优秀的文艺遗产,使  原有民族文艺形式,在反映本民族新人新事  上,得到充分表现的机会,以便更好地为兄  弟民族地区的经济文化建设服务;开展文艺  批评,促进本省文艺创作活动日益繁荣起来。”

王丽一:哇,真不简单,这么大年纪,您 对几十年前的事还记得这么清楚。

阎瑶莲:刻骨铭心的事情是永远忘不了的 。 至今,我仍然清晰地记得,手捧那份大 32 开,散发着浓浓墨香、封面印有“石油工人 架井忙 ”画作的《青海文艺》创刊号时心潮荡 漾、百感交集的情景 。创刊号上,除了头题 作品刘乃文的小说《团长的手枪》比较抢眼 外,昌耀的组诗《鲁沙尔灯节速写》也颇受读 者关注 。一幅幅插图更是以深湛的笔力、细腻的素描为刊物增色。

王丽一:噢,插图是谁创作的?

阎瑶莲:当时,《青海文艺》的美编是郭   世清和方之南两位先生 。他们都是青海当  代美术事业的开拓者,曾经师从于徐悲鸿、 潘天寿、齐白石、溥心畬等画坛名宿 。应该  说,《青海文艺》包括更名后的《青海湖》历   任美编都很厉害,除了这两位大家外,后继  者还有声名赫赫的王复羊 、左良 、鄂圭俊等人。

王丽一:大家云集,阵容强大 。 这些人 后来都在中国书画界取得了骄人的业绩,声 名赫赫 。 没想到他们都做过《青海湖》杂志 的美编。

阎瑶莲:是啊,不要小看这份当时定价  只 有 一 角 五 分 钱 、印 数 不 过 1500 册 的 刊  物 。 它的问世,对于青海文学艺术界来说, 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 自此,青海才有了属  于自己的省级文学刊物 。而我,也有幸成为一名真正的文学编辑,可谓夙愿得偿吧。

王丽一:我看过刘晓林、赵成孝两位老  师在他们的《青海新文学史论》中谈到过这  本刊物,说它“从酝酿到面世,仅仅 20 多天, 其工作效率,可谓神速 。 而且仅仅 20 多天, 便结束了自青海新文学發生以来 20 多年没  有专业文学刊物的历史”。

阎瑶莲:没有夸张 ,当时真是这个速  度 。 大家都铆足了劲地干,干得特别卖力,也干得特别兴奋。

王丽一:您还记得您那时编辑过的稿件 吗?有没有印象特别深刻的?

阎瑶莲:当然记得 。记得比较清楚的是   读到韩忠山写的民间故事《金满儿》时的捧  腹大笑,也记得从自然来稿中发现张训的长  篇叙事诗《宝刀和珊瑚串》时难以抑制的兴  奋与激动……那些日子,真是满心欢喜呀, 能为自己钟爱的文学事业做一点事、出一把  力,没有比这更美好更幸福的事情了 。我对  待每一篇来稿都很认真,一直坚持给作者复  信 ,尤其是退稿 ,一定会认真写出意见 、建议。

王丽一:《青海湖》杂志就是在 22 号院 创刊的吗?

阎瑶莲:《青海湖》杂志就是从大同街这   个小院起步,再到七一路友好堂、省政府西  四楼、西大街大佛寺、胜利路钾肥厂招待所、 黄河路循化办事处招待所、党校大院、东关  清真大寺背后的土楼,几经辗转,最终又回  到了大同街 。再后来,办公室搬走了,可文  联把家属住宅又建在了这里,我这一辈子就  再也没有离开过这片离城墙最近的天地,这一方属于我的 22 号院。

王丽一:我现在看到 22 号院也觉得特  别亲切特别温暖 。 以后,应当在这里建一个  展馆,备述《青海湖》杂志的来龙去脉 。要知  道,《青海湖》杂志可谓作家的摇篮和园地, 众多作家从这里起步、成长 。 它被公认为青  海文学史上最重要、最有代表性的文学刊  物 。 那些年,您从事编辑工作的同时,都创作了哪些作品?

阎瑶莲:一开始,大部分精力都投注在  编辑工作中 。这期间,几个文学活动对我影  响很大 。一个是 1956 年参加了全国青年文  学创作者会议,并有幸成为中国作家协会文  学讲习所(后更名为鲁迅文学院)的第三期  学员 。另一个,就是参加了文代会、作代会、 长春电影制片厂剧本培训班等活动 。感觉  文学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活得特别充实,也特别快乐。

王丽一:哇,您那么早就上鲁迅文学院 了,真了不起!

阎瑶莲:那可是文学界的黄埔军校呀, 哪个搞文学的年轻人不对它心向往之? 我  做梦也没想到这福星竟会落到我的头上。 当时我新婚不久,对丈夫不免有些歉意,这  一走要好几个月呢 。没想到丈夫特别理解, 特别支持 。他是老地下党,和我一样从西安  自愿来青海 。正是在他的支持和鼓励下,我  才能心无旁骛地去学习 。 当年的中国作家  协会文学讲习所设在宝钞胡同一个宁静典  雅的四合院里,古色古香的红漆木门,苍翠  浓郁的柳榆老槐,窗明几净的教室宿舍,汗  牛充栋的图书馆……真是要多美有多美。 同学们来自五湖四海,操着不同的口音,可  大家都激情满怀,潜心向学 。就是在那里, 我聆听了公木、周立波、蔡其矫、康濯、沙鸥、 王金玲等一批大师名家的专题讲座;也是在  那里,我得到了著名诗人、《白毛女》作者贺   敬之的亲自辅导 。贺敬之老师平易近人,和  我拉家常,询问我在讲习所的学习和生活。 听说我是从青海来的 ,还一个劲地感慨: “ 啊,大草原,那里很美,是‘花儿 的故乡、诗歌的海洋啊!?

王丽一:我也参加过鲁迅文学院的学 习,那是一段特别单纯特别美好只属于文学 的时光 。在那里的学习,对每一个热爱文学 的人帮助都很大。

阎瑶莲:是啊,文学讲习所活跃开放的  气氛,名师要言不烦的指点,青年作家们很  有见地的发言,现在想起来,都是无比宝贵  的财富。我特别幸运,不仅参加了中国作家  协会文学讲习所的学习,还参加了文代会、 作代会,以及长春电影制片厂剧本培训班。 这些文学的浸染和熏陶让我如痴如醉,大大  开阔了我的眼界,增长了我的见识。因为有  了这一番充电,在繁忙的编辑工作之余,我  开始抓紧时间,结合下乡、蹲点、采风的经历  和感悟,先后创作了《兰青路上》《在银色的  海洋上——柯柯盐场散记》《善歌的乌鸦》 《古城新貌》《阿尔顿曲克草原行》等一批散  文、报告文学和小说作品。

王丽一:您的这几部作品我都拜读过, 几乎都是写西部的,是从青海高原丰厚的自  然、人文资源中汲取的营养 。草原、戈壁、大  漠、河湟人家、庄廓院里的故事,就这样次第  呈现在了您的笔下,从中可见高原生活对您  的濡染。

阎瑶莲:是啊,我已经是地地道道的高 原人、青海人。我就是要用笔向更多的人展 示、呈现自己眼中、心中的西部世界,用自己 的真挚和坦诚,来弘扬生命的价值,揭示人生的真谛。前面说到胡采老师,他不仅是我文学道 路上的引路人,还是我文学创作之路上的鼓励者、见证者。20世纪60年代初,我参加了《延河》的文学笔会 ,又一次见到了胡采老   师,他热情地告诉我:“阎瑶莲,《延河》是你   的娘家,写了东西就寄给我们。”这真是让人   既兴奋又惭愧,同时,也更加坚定了我一辈   子从事文学事业的决心和信心。那次笔会   结束后,我就开始认真构思和酝酿作品,写   了散文组章《土家散记》,在反复修改打磨之   后寄给了胡采老师。1963年,这一组反映青   海土族生活,讴歌新时代土族妇女的散文组   章在《延河》上发表了。当时的责编董得理   联系我,说这篇散文很有特点。这对我激励   很大。我开始有意识地写一些具有青海地   域、民族特色的文章。随后,我的另一组随   笔在东北营口的文学杂志上发表了。这些, 都极大地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胡采先生   更是不遗余力地鼓励我,他曾经这样评价我   的作品:“平和、自然,樸实无华是瑶莲散文   的特色。她不追求离奇怪诞的所谓深刻,不   喜欢浅薄矫饰的华丽,总是老老实实从生活   的所见所闻出发,或选择一人一事,或截取   生活中的某个横断面,从普通生活、普通人   身上发现闪光点,挖掘真善美。正因为从丰   富的现实生活中汲取诗情画意,因此一种自   自然然、毫不做作张扬的艺术品格,渗透于   瑶莲的作品中,读她的文章,仿佛踏上漫漫   高原,闻到草原山野幽幽的泥土芳香 ……” 这些话让我特别感动,也对我的创作产生了   很大的影响。我觉得自己在文学道路上就   像一个小学生 ,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 1963年,我考入中国人民大学语言文学系进   修。重返北京,重返校园,这样的机会对我   来说太难得甚至太奢侈了,我特别珍惜,也特别感念组织上的厚爱与关怀。我几乎没怎么在北京城转过,尽可能地利用一切时间 读书、学习,消化在各种会议、学习班上的所 闻所得 。学成归来,我四处采访、约稿,更加 用心地对待每一篇来稿,生怕辜负了作者的 一腔热望和组织上的无比信任 。可以说,文 学是我此生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文学的 光热一直温暖着我 ,也照亮了我前行的 路途。

王丽一:文学就有这样的魅力,一旦爱 上了,就再也丢不开,扯不断 。 那些年您一 直坚持写作吗?

阎瑶莲:命运是喜欢捉弄人的 。正当我  一门心思地构筑属于我的文学世界的时候, “ 文化大革命 ”开始了,《青海湖》被迫停  刊 。 我和爱人被批斗、审查、靠边站 。整整  十年,除了写点日记以外,和文学没有任何  交集……直到 1976 年粉碎“ 四人帮 ”,我才  重回老本行 。还记得粉碎“四人帮 ”的消息  传来的那天 ,朱乃正、赵亦吾、汪振海、潘  波、刘醒华等一大帮“老文联 ”全跑到我家  来了,那天晚上,大伙兴奋地举杯庆祝,又  唱又跳,光一首老歌《解放区的天》就唱了  十几遍,唱着唱着,眼泪都掉下来了 。 唉, 我们这一代人,怎么说呢,青春,梦想,多少  铭心的往事,多少难熬的日子……歌声和泪  水把一切苦难全过滤了,把一切沉重也全带  走了 。虽然历经坎坷,但我们却特别容易知足,也特别容易萌生新的憧憬与期冀。

王丽一:我完全能理解您心中的无奈和 惋惜 。 整整十年啊,光阴如流水,万事成蹉 跎,何况,那又是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岁月。

阎 瑶 莲 :1977 年 7 月 ,我 又 回 到 了 文 联 。重获政治生命和艺术生命,让人喜不自禁 。生活仿佛一夜之间展开了新的磅礴的  画卷 。我和所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一样, 心里揣了一团火,只想着把失去的时光尽快补回来。

按照省文联恢复工作筹备组的要求,我  被分配做落实政策、平反冤假错案的工作。 我们马不停蹄地查阅各类档案、卷宗、报刊, 走访相关单位、社区、人员,认真讨论、研究、 分析……那些日子真是忙啊,没日没夜,争  分夺秒 。就这样,在我们的努力下,没多久, 王昌耀、韩秋夫、剧谱、孙书咏等一批蒙冤多   年、备受磨难的“老文联 ”都陆续被落实了政   策,重返工作岗位 。 文联又焕发了往日的生机。

王丽一:您就是在这个时候重新回到 《青海湖》编辑部的吗?

阎瑶莲:是的,落实政策、平反冤假错案  的工作结束以后,1978 年夏天,我终于回到  自己熟悉并热爱的编辑部了 。你不知道,当  重新坐上那把已经发黄老旧的木椅时,我心  里是多么的百感交集、波涛汹涌啊! 大家伙  都在廢寝忘食地读书、工作,不知疲倦地加  班加点……在我和同事们的努力下,1979 年  5 月,青海省文联及各协会正式恢复工作; 1981 年 6 月,第二次青海省文学艺术界联合  会代表大会在西宁召开 。青海高原的文学事业,终于迎来了明媚的春天。

王丽一:20 世纪 80年代的《青海湖》,团  结、培养了一大批省内外作者,不仅成为国  内有特色、有影响的文学刊物,而且为繁荣  青海的文学事业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您长期担任《青海湖》的编辑,后来,又担任  副主编、主编,您能给我们说说改革开放初期的《青海湖》杂志吗?

阎瑶莲:20 世纪 80 年代初期,我被任命   为《青海湖》杂志副主编,接着,又成为《青海   湖》杂志的主编 。 这是一段让人难忘的日   子,带队下乡,采访约稿;行走河湟谷地,穿   越八百里瀚海戈壁;和农牧民、石油工人在   地头、草原、盐湖交谈……这也是一段充实   而又快乐的日子,没日没夜地看稿子,没日   没夜地爬格子 。我记得,为了一位撒拉族作   家的新作,我认真地阅读、研究了《古兰经》 的相关内容;为了学习巴金的写作手法,我   一遍遍地捧读《家》《春》《秋》和《随想录》。

20 世纪 80 年代初,改革开放的大潮席  卷全国,各种新的文艺思潮风起云涌 。文学  的影响可以说是空前未有 。一部好的作品  常常引发洛阳纸贵、万人争读的效应 。 记  得,为了路遥《惊心动魄的一幕》和《平凡的  世界》,我一晚上一晚上不睡觉,披阅钻研, 看着看着,泪水就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 …

身为主编,在这样的情形下当然不能按  部就班、因循旧章 。 同事们也都激情难抑, 纷纷建言献策,就在这一次次的碰头会、一  次次面红耳赤的争论中,“以改革求生存,以  创新谋发展 ”成为我们编辑部的共识 。记忆  最为深刻的,是在 1985年那个春寒料峭的  初春,编辑部的所有同志围着旺旺的炉火, 连续开了几天的会,大家的心,比炉火更炽  热 。他们敞开心扉,畅所欲言,围绕改革方  案讨论得热火朝天。

王丽一:当时的文学热席卷中国,出现 了一支庞大的文学队伍,《青海湖》杂志的备 受瞩目、备受推崇是不难想见的。

阎瑶莲:是啊,作为《青海湖》杂志的编辑,我们自己也觉得特别骄傲,特别光荣。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还真有几期刊物做得很  漂亮 。 比如,1983 年《青海湖》杂志第六期。 这一期是个少数民族文学专号,刊发了我省  蒙古族作家察森敖拉的《旅伴》、藏族作家多  杰才旦的《渡过浑浊的河》、撒拉族作家马学  义的《鲁格亚》、回族作家韩玉成的《美娜》等  作品,还配发了评论文章《为少数民族作者  鼓劲》,极大地鼓舞和促进了青海的少数民  族文学创作 。这些作者后来大多成为青海  文坛的主力 。还有,1985 年那次围炉讨论之  后我们接连推出的几期专号:“大西北小说  专号 ”“散文专号 ”“女作家女作者专号 ”,在  文学界引起了热烈的话题效应 。 我到现在  还记得“大西北小说专号 ”中,有陕西作家赵  熙的《猎物》,甘肃作家邵振国的《黑色的  煤》,我省蒙古族作家察森敖拉的《巴列哈土  图人》等 。每篇作品之后都附有作者的创作  谈 。刊物以其厚重的内容、新颖的形式和西  部作家联手打造的精诚,引起了读者的交口  称赞。“女作家女作者专号 ”更是让人耳目一  新,不仅约到了著名作家菡子的散文作品  《恳求》,我还约到了茹志娟的小说新作《喜  筵》,再加上肖黛等省内11 位女作家的联袂  登场,刊物出来后好评如潮,反响热烈。

这几期刊物从内容到编排都有了较大 的突破 。为此,青海日报“江河源 ”副刊专门 推出了评论文章,胡采等文学前辈也热情撰 文予以鼓励 。这一切,对 20 世纪 80 年代青 海的文学事业产生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一 时间,老作家凌云健笔,中青年作家创作势 头强劲,一大批本土作者脱颖而出,沉寂的青海文坛旧貌换新颜。

王丽一:哇,作者的阵容如此强大,连写 过《百合花》的茹志娟老师都加盟了《青海 湖》杂志的文学之旅 。这样的刊物怎么能不 令人垂青!

阎瑶莲:编辑的能力就体现在约稿组稿 上 。为了扩大《青海湖》杂志的影响,我和同 事们努力加大和兄弟省份之间的交流,主动 进位,约请王安忆、程乃姗等名家为《青海 湖》杂志撰稿 。为了培养和构建青海自己的 文学队伍,我们积极鼓励基层作者,一次次 地下乡、座谈、研讨,耐心回答和阐释基層作 者写作中遇到的困惑和问题 。 当时在编辑 部里,只要有人发现了一篇佳作,都会兴奋 地争相传阅 。作品中一个动人的细节、一个 精彩的用词,往往都能引来大家的击节赞 赏,如果一篇作品得奖或者被外地报刊转载,那,编辑部里就会像过年一样热闹。

王丽一:哈哈,这是现实版的《编辑部的 故事》。 我作为一名报纸副刊的编辑,虽不 能至,然心向往之。

阎瑶莲:编辑编辑,就是要在文学百花  园里识别良莠,浇灌鲜花,刈除杂草 。要有  眼光和能力,要努力让文学的小苗更茁壮, 文学的花儿更艳丽 。说到底,编辑工作就是  “板镢 ”,熬白了头发、耗尽了心智地替人改  稿子 。也别说,一旦自己编辑了这篇稿件, 这篇稿件立马就成了自己的娃娃,怎么看着怎么心疼。

王丽一:不错,编辑和作家还是有很大 的区别 。 编辑要有甘为他人做嫁衣的奉献 和牺牲精神,要有当“伯乐 ”的本领,善于发 现作者,培养读者。

阎瑶莲:编辑当惯了,发现新苗子或者好作品,会特别兴奋 。记得那一年,我从自  由来稿中发现了小说《尕院风波》,写得真  好,生活气息非常浓郁 。我便立刻带上高庆  琪、石麟祥二位老编辑,专程去大通回族土  族自治县造访文章作者、土族青年张英俊。 当看到张英俊家庭生活困难时,我们不仅给  张英俊特批了稍高一些的稿酬,还给县委宣  传部打了招呼,希望县上能让张英俊做一些  他所擅长的文字工作,以缓解家庭的困难。 此后很多年,我都一直关注着张英俊的创作情况,特别希望他能写出好东西来。编辑工作紧张繁忙,责任重大,不敢说  一字定乾坤,但起码掌握着文章的生杀予夺  之权 。对每篇作品的主题立意、框架结构、 人物性格、情节细节、遣词用语都须仔细琢  磨,反复推敲 。且不说一审二审是怎样劳心  费神,单是每篇稿件从头到尾地卒读终审,写出审读意见,也绝非一蹴而就的事儿。

王丽一:我听一位老作者说:1981 年,他  写了一篇小说,先是寄给了《人民日报》,好  久没有回音,以为不会刊用了,就把它改寄  《青海湖》杂志,很快,《青海湖》杂志的编辑  选中了它,三审过后即将发排时,《人民日  报》的用稿通知单到了 。作者感到很为难, 就硬着头皮去找身为《青海湖》杂志主编的  您 。 当时,这种一稿两投的行为是要受到谴  责的 。但您却很能理解作者的心情,大度地  表示《青海湖》杂志让了 。就这样,这篇已经  上版的作品被临时撤换下来 。有这回事吗?

阎瑶莲:有。《人民日报》平台高,能刊用 我省作者的稿件是个大好事,我当然要支 持 。虽然麻烦了点,但我们省能出作家出作 品,对编辑来说,就是非常开心的事 。 我对身边的同志要求很严,但我也能设身处地地  为他们着想 。我珍惜人才爱护人才,也想尽  可能地为编辑部留住人才用好人才 。但另  一方面,我也愿意看到他们有更好的发展。 《青海湖》杂志当时的美编鄂圭俊是土生土  長的青海人,但他的爱人在上海工作,夫妻  两人长期分居 。恰好上海油画院也想要鄂  圭俊 。为此,鄂圭俊很纠结 。他喜欢青藏高  原,这是他的艺术根脉所在,但他也向往大  上海浓郁的文化氛围和阔大的艺术平台。 我是他的入党介绍人,他想听听我的意见。 我从内心深处舍不得鄂圭俊离开,但一想到  他个人事业的发展和他的家庭,就还是主张  他走 。他听从了我的建议,恋恋不舍地离开  了青海高原 。后来,正是因为青海与上海不  同时空的切换及眼界的扩展,造就了鄂圭俊  独特的画作风格和卓尔不群的艺术成就。 此后几十年,每上高原,鄂圭俊总说他第一个要拜访的必定是我。

王丽一: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在地处偏 远、思想解放任务更加繁重的青海高原,您 和同事们的努力其实非常可贵。正是通过 你们的用心用情,用自己坚定而执着的努 力,青海文学才一点点地破冰,一步步地突 破原有的思想禁锢。现在,您有什么特别怀 念的吗?

阎瑶莲:你一定想不到,我特别怀念那 把在《青海湖》杂志编辑部陪伴我多年的木 椅 。 哈哈,它是我最难忘怀的物件之一 。 因 为我这一生,最为美好的岁月都是在《青海 湖》杂志编辑部度过的 。 自 1956 年刊物创 刊 到 1985 年 离 休(后 又 返 聘 编 辑 部 二 三 年),从风华正茂到两鬓霜雪,从编辑到组长,从副主编到主编,天天、月月、年年在文  字堆里摸爬滚打 。 编辑部留下了我们多少  欢笑多少感喟多少故事啊 。 我现在常常会  想起那把老旧的黄色木椅 。 1987 年退休时, 我是真舍不得那把椅子啊,可我也不好意思  把它拿回家,只能恋恋不舍地与它作别。

王丽一:甜蜜的遗憾,温馨的告别!退 休后,您还搞过文学创作吗?

阎瑶莲:说实在的,我有些惋惜,惋惜   自己错过了一生中最好的一段创作时间 。 刚一退休,青海省地方志编委会就三顾茅   庐,请我出山担任地方志特约编审 。 我本   来不想去,可架不住他们的一邀再邀,结果   就干上了,这一干,又是十年 。 十年辛苦不   寻常 。 我参与创办了《青海方志》杂志,审   读了州、市、县志稿一千多万字 。还应聘担   任了青海省出版局的审读员,为省内刊物   《青海湖》《群文天地》审读把关 。直到这些   工作都结束了,我这才有时间捡起自己的   文学创作 。 七十多岁以后,我陆续写下了   《雪花静悄悄》《花艳酒香小镇情》《路,在这   里延伸——高原的眷恋之一》《落日辉煌》 等作品,并在《小说月报》《作家生活报》等   报刊先后发表了《青海小说剪影》《相识在   北戴河》《写在嘉陵江畔》等散文。

王丽一:1994 年,您的《秋声集》出版发 行,书中收录了您不同时期的散文、报告文 学46篇。我看到胡采在序言中写过这样的 话:?(20 世纪)50 年代初期,瑶莲同志在文 坛初露头角时,便满怀激情从西安走向高 原,在青海一待就是几十年,在高原成长,在 高原奋进,对高原她有着刻骨铭心的热爱。 她说‘生,青海是养我之乡;死,青海是葬我

之土 。 因此,她的作品,带着一种深沉、沉  稳的内在情感,这种感情是几十年高原风雨  的孕育蓄积 。 陈年老酒越陈越醇香,岁月锻  造的感情越久越纯真 。 文学作品中有无这  样的感情是大不一样的 。瑶莲的作品是高  原的磨砺,高原的锤炼,是高原人民和高原  生活对于她这位高原儿女的盛情赐予,是她  对高原有着刻骨铭心热爱的有力见证。”他  的评价十分中肯,您的大多数作品关注的都  是青海的人情风物,您以梦为马,执笔为戈, 描摹雪域大地的壮美,抒写高原儿女内心的  愿景 。70 岁,重操旧业,再搞创作,不是一件  容易的事,可您做到了。

閻瑶莲:因为热爱,所以执着;因为执  着,所以难舍 。年事渐高,又有两次大病命  悬生死一线,时间变得无比宝贵 。可我心里  始终割舍不下的,仍是对文学的初心和梦  想,是对高原深沉而又缠绵的热爱与眷恋。 何其有幸,我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青海文学一以贯之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王丽一:您一生把大部分精力都倾注到 了发现新人、培养作家的编辑工作中,创作 只是您的业余之事 。尽管这样,你仍然写了 不少 。 2003 年 6 月,您的《晚晴集》面世,其 时,您已经两鬓飞霜,迈入了古稀之年 。 您 能谈谈这本书的创作体会吗?

阎瑶莲:《晚晴集》收录了我退休以后陆 续写的近三十篇散文作品 。写得并不好,聊 以自慰的是我一直不曾放下手中的笔、放下 眼前的书 。我喜欢文学,文学就是我这一生 至死靡它的选择 。书中的《古城街景》《门源 日记》《西宁之秋》《感谢高原的锤炼》等等 吧,都是有感而发,都是我对高原大地的爱的倾吐。

王丽一:我省著名诗人白渔曾这样评价 过您:“她本是‘多面手 ,很有写作才华,却 甘当蜡烛和文梯,呕心沥血,把人生的朝霞 和晚霞,连同智慧,都献给了《青海湖》期刊 和她的作者群 。 1985 年离休后,又为青海方 志的编审工作付出了十年光阴,七十岁后仍 在自己的小屋里伏案笔耕不辍,为青海文坛 释尽余热 。 几十年任劳任怨地为平凡的伟 业搬砖、添瓦、砌墙、饰面,今天,像模像样的 青海文学层楼里,胶凝着她的汗血和赤诚的 情思。”

阎瑶莲:愧不敢当,他对我的评价过高, 我只是喜欢写,七十多岁以后,我陆续写了   《远行天涯》《沿着古老的历史河道追寻》《翰   墨文章“耕耘庐 ”》《来自河湟大地的作家》 《珍惜“ 自己的声音 ”》等散文随笔和评论文   章 。 自己感到挺开心的。

王丽一:难怪林锡纯先生会为您手书叶 圣陶的《老境》一诗:“居然臻老境,差幸未颓 唐 。 把酒非谋醉,看书不厌忘 。 睡酣云夜 短,步缓任街长 。 偶发园游兴,小休坐画 廊。”这不仅是叶圣陶的自况,似乎也切合你 们老年人的实际。

阎瑶莲:朋友们看重,但我哪有那么清 闲 。读书、写作,永远忙得不亦乐乎。

王丽一:庾信文章老更成 。 2011 年 7 月,您又推出了散文随笔新作《沧桑集》,您 能介绍一下这本书吗?

阎瑶莲:《沧桑集》入选青海省作家协会 编纂的青海老作家丛书《玉昆仑》,并由作家 出版社出版发行 。 时任青海省文联主席的班果和青海省作协主席梅卓在序言中这样

说:“因为客观和主观原因,青海文 学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被冷落和边缘 化;而‘雪在下,我们往前走 ,这些 孤寂的歌者依然没有停止心灵之火 的喷发,他们对文学的坚守和对人 类命运的思索积极且宝贵。”我觉得这话说得特别好,我愿意为此努力。

岁月匆匆,垂垂暮老 。 我这一 辈子,就像我在《在广阔的文学原野 上》一文中所说的那样:在广阔的文 学原野上,我是一株无名小草,一棵 沧桑老树,一头俯首的耕牛 。 我本 无才,却有文缘 。 在新中国灿烂阳 光照耀的文苑,心无旁骛,埋头躬耕,整整 70 载。

王丽一:对于一个热爱文学的  人来说,文学永远是最好的滋养。 70 载岁月,漫长而又短暂 。 您以自  己的顽强坚守和倾情付出,为青海  文学 70 年的发展提供了见证和注  脚,也为我们诠释了“不忘初心、牢  记使命 ”和“伟大出自平凡 ”的深刻  内涵 。 青海文学的大厦上,凝结着  您的心血与汗水;硕果累累的高原文学之树上,刻写着您的劳作与奉献 。 回望来路,那些经由文学浸润、抚慰的时光显得是那般丰饶又那般迷人 。您把生命之根深深地扎进了

这片离天最近的高大陆 。很高兴能有这样一次采访的机会,让我再一次认识和理解您,认识一位老“青海人 ”筚路蓝缕、勇往直前的精神和气概,作为晚辈后学,我向您致敬!阎瑶莲:谢谢你,我没有您说得那么高,可堪慰藉的只是:我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选择了大西北,来了就从不后悔 。这么多年我只是实现了一个诺言,刚来青海时的誓言:生,青海是养我之乡;死,青海是葬我之土 。70 载时光,有阵痛,有苦涩,更有欢欣、鼓舞和振奋 。作为一名文学编辑,我能见证青海文学的每一步成长,并且用自己的力量让文学的星河照亮那些文学爱好者的前行之路;作为一名作家,我也努力了,用自己的笔写出了心中的感喟与热爱 ,让自己的人生变得丰盈而多彩 。我没什么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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